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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10月11日。晚上喬納森·哈克讓我把以下這些記錄下來。他說他想留下一份詳細而完整的記錄,而他自己可能沒辦法做到。米娜女士讓我們在日落前去見她,這點我們大家都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因為我們已經漸漸認識到,在日出和日落這兩個時刻,米娜的精神比較放鬆,能夠表現出她的真實情感。這時候她不會受到外力的壓迫,也不會有什麽刺激。這種情緒或者說是狀態會在日出或者日落半個小時開始有所表現,一直持續到豔陽高照或者晚霞滿天時才會結束。剛開始的時候,她的狀態還有點被動,好像剛剛被人解開束縛一樣,但是接下來她就會進入一種完全自由的放鬆的狀態。然而,一旦這種自由的狀態結束,她就會變得沉默寡言,然後再過一會兒,她就變得和原來一樣了。

  今晚我們見麵時,她顯得有點局促,似乎內心在為了什麽掙紮著。我注意到了這點,她一開始在盡力控製自己,後來沒過多久就恢複正常了。她讓哈克坐到她半倚著的沙發上,又叫其他人搬了椅子過來坐在一起。她握著丈夫的手,說:“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這樣自由自在地坐在一起了。但是我知道你們會陪伴我到最後的!”我們可以看出,她這句話是說給她的丈夫聽的-而哈克的手,此時正緊握著她的手。

  “明天早上我們就要去完成我們的使命了,隻有上帝才知道結局到底怎樣。你們真的很善良,願意讓我跟著大家一起。我知道,你們這些勇敢的男人,為了拯救一個即將失去靈魂的女人,願意做所有的事情。但是請別忘記我跟你們的區別。在我的血液和靈魂裏都有毒素,這可能,不,是肯定會把我毀了,除非我們能找到解救的辦法。哦,我的朋友們,你們和我一樣清楚地知道,我的靈魂正處於危險中。雖然我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但是很明顯你們不會采納,連我自己也不會接受的。”她帶著同情的目光一一看向我們,從她的丈夫開始,最後這樣的目光又回到她丈夫的臉上。

  “到底是什麽辦法?”範海辛扯著嗓子,嘶啞地問道,“到底是什麽辦法,我們不可以也不能去采納?”

  “那就是讓我去死!讓我自己或者別人,在我體內的惡魔毒素完全發揮出來之前,結束我的生命。我們都清楚,隻有真正的死亡才能讓我的靈魂得到解脫,就像你們當初對可憐的露西做的那樣。如果死是唯一的出路,也沒什麽好害怕的,更何況是在你們這些愛我的朋友中間死去。但是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我不相信在我們還有希望完成任務的時候,上帝會讓我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因此,從我的角度來說,我應當放棄這種想法。我應該積極去麵對這個世界上乃至地獄裏最黑暗的東西。”

  我們都沉默不語,因為我們知道她的話隻是個開頭而已。大家看起來都很嚴肅,哈克的臉色也變得鐵青。也許他比我們更清楚他的妻子接下來會說些什麽。

  她繼續說道:“這就是我在遺產合並中能夠貢獻出來的東西。”

  我覺得很奇怪,她怎麽會在這樣的場合提到這個法律概念,而且還很嚴肅。“你們能夠貢獻出什麽呢?我知道,是你們的生命,”她的語速很快,“對於勇敢的男人來說這很容易。你們是為上帝而活的,你們可以輕鬆地麵對這一切,可以將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給上帝。但是你們願意為我這麽做嗎?”

  她再次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我們,不過這次倒是沒有看她的丈夫。昆西似乎明白了什麽,他點了點頭,這讓米娜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希望。

  “現在我要坦白地告訴你們我到底是怎麽想的,因為我們之間是不應該存在任何隱瞞的。你們要向我保證,一旦時機到了,就立刻殺了我!你們所有的人,包括我親愛的丈夫,都要這麽保證!”

  “那所謂的時機是指什麽呢?”這是昆西的聲音,有點低沉,有點顫抖。

  “當你們確信我已經完全改變的時候,那時我已生不如死。一旦我的肉體死亡,你們就趕緊割下我的頭,用木樁穿過我的身體,或者采取別的什麽措施,隻要能讓我的靈魂得到安息就行。記住,要立刻行動,一刻也不要耽誤。”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昆西是第一個打破沉默的。他跪在了米娜麵前,握住她的手,莊嚴地說:“我是一個粗人,可能並不具備一個好男人應有的氣節。但是我向你發誓,鄭重地、神聖地向你發誓,如果那一刻真的到來,我不會有任何的退縮。當然,我也要同時發誓,我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之後才會下手,以免出什麽差錯。”

  “哦,我真誠的朋友!”米娜泣不成聲,隻能說出這麽一句話了。她彎下腰,親吻了昆西的手。

  “我也同樣向你發誓,親愛的米娜女士!”範海辛說。

  “還有我!”這回是戈德爾明勳爵。

  每個人都依次跪在了米娜女士麵前向她起誓。當然,我也是。

  她的丈夫用蒼白的眼神看向他的妻子,他的頭發在那灰綠色的目光的映襯下更顯暗淡。他問道:“我也要像他們一樣嗎,我親愛的妻子?”

  “你也一樣,親愛的。”米娜說道。她的聲音和眼神裏充滿著無盡的同情與悲愴。“你不能退縮,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對我而言你意味著整個世界。無論何時何地,我們的靈魂都是一體的。親愛的,你可以想想這樣的例子:那些英勇的男人為了保護他們心愛的女人不落入敵手,隻能親手將她殺死。他們下手時並沒有顫抖,因為這是他們最心愛的人的祈求。在這樣的嚴峻的形勢下,這是男人們愛的責任。哦,親愛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當然要死在最愛的人手上。範海辛教授,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是怎樣成全了露西,讓她死在她最愛的人手上的。”

  說到這裏,米娜的臉上升起了紅暈,說話的語氣也有了變化:“要把她交給最有可能給予她平安的人手中,如果那一刻真的來臨,隻有你能讓這一切成為我最快樂的回憶-讓我的愛人來親手結束我的恐懼和痛苦,讓我重獲自由!”

  “我再次發誓!”教授回答得很響亮。

  哈克夫人心滿意足地笑了,她的表情很輕鬆,向後靠著說道:“現在我還要再給你們一個警告,你們一定要時刻牢記。如果那一刻真的要來的話,也許已經快了,它會不知不覺地到來,你們一定要當機立斷,免得錯過機會。因為到那一刻,我也許-也許會和你們的敵人站在一起,一起來對付你們!”

  “還有個請求,”提到這裏,她變得很肅穆,“這個問題不像其他的那麽生死攸關,不過我還是需要你們幫助我來完成,如果你們同意的話。”

  所有的人都默許了她的要求,沒有人開口說話-當然,現在也沒有必要開口。

  “我想讓你來為我念悼詞。”哈克長歎一聲,打斷了米娜的聲音。米娜停頓了一下,拉起丈夫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然後接著說:“不管發生了什麽,必須由你來念悼詞。隻有這樣才能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安心。哦,親愛的,之所以要求由你來念,是為了將你的聲音永遠地銘刻在我的記憶裏!”

  “但是,哦,親愛的,”哈克請求道,“死亡離你還很遙遠呢!”

  “不,”她說,同時抬起手做了個警告的手勢,“我能深刻體會到自己正在死亡的邊緣徘徊,甚至比肉體的死亡更嚴重。”

  “哦,我親愛的妻子,我必須那麽做嗎?”哈克再次問道。

  “這樣才能讓我安心,我親愛的丈夫!”她回答,接著把聖經遞了過去。

  於是哈克開始念悼詞。

  我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奇特的一幕呢?如何形容那種肅穆、陰沉、悲哀、恐懼但卻又溫馨的氣氛呢?即使是一個懷疑論者,當他看到這麽一群人,滿懷忠誠地跪在一位神情憔悴哀傷的女士的周圍,也一定會情不自禁地為之感動。

  米娜的丈夫就這樣念著悼詞,他不時哽咽著,聲音裏充滿了無法掩飾的哀傷。他選擇了悼詞中最簡練最動人的一部分。哦,現在我也說不下去了……我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米娜卻表現得很鎮定-這很奇怪,即使我們已經被深深地觸動,她都能如此從容。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稍感安慰。

  之後就是長時間的沉默,這表示哈克夫人能夠自由釋放情緒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不過大家似乎並沒有如我們之前預料的那樣陷入絕望中。

  喬納森·哈克的日記

  10月15日。瓦爾納。我們在十二日早晨離開了查令十字街,當晚抵達巴黎,然後搭乘東方快車。我們趕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路,終於在五點左右到了這裏。戈德爾明勳爵去了領事館看有沒有他的電報,其他人則住進了奧德賽斯旅館。

  旅途中出現過一些小插曲。不過我可沒有閑工夫去管這些,隻是一心想著如何能抓住伯爵。在“凱瑟琳皇後”號抵達港口之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會引起我的興趣。

  感謝上帝,米娜看起來不錯,精神似乎還恢複了一些,臉色也變得紅潤了。整個旅途中她都睡得很好,事實上,可以說是一直在睡。然而,一到日出或者日落時分,她就會變得清醒而警惕。而範海辛也已經形成了習慣,在這種時候對她進行催眠。起初,他要費很多功夫才能催眠成功,但是現在,米娜似乎很快就能進入睡眠狀態,幾乎不需要什麽外力的輔助。每當這時,範海辛仿佛一個擁有巨大威力的主人,而米娜隻是一個順從的奴仆。

  催眠的時候,範海辛教授總是問她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對於第一個問題,她的回答是“什麽也沒有,一片漆黑。”而對於第二個問題,她的回答是“我能聽見波浪拍打船身的聲音,還有水流穿過的聲音。船帆拉得很緊,風很大……我可以聽見桅杆發出的吱嘎聲,還有船在航行中泛起的波浪聲。”-很顯然,“凱瑟琳皇後”號仍然在航行中,並急速朝著瓦爾納行進。

  戈德爾明勳爵剛剛回來了。他帶回來四封電報,都是我們出發後發過來的,每天一封,內容都是一樣的,說凱瑟琳皇後號自從起錨後就一直沒有給勞埃德公司任何消息。戈德爾明勳爵在離開倫敦時,曾吩咐他的代理人每天發一封電報向他報告凱瑟琳皇後號的情況,即使沒有消息也要堅持每天一封,這樣他才能時刻掌握事態發展動向。

  晚飯後,我們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明天我們要去拜訪副領事,看他能不能在“凱瑟琳皇後”號抵達港口時安排我們上船。範海辛說最好在日出和日落之間登船。因為在這段時間,即使伯爵變成了蝙蝠,也沒有辦法按照自己的意願穿越水麵,這樣也就沒有辦法離開船了。而且他也不敢變成人形惹人懷疑,所以他隻能一直待在箱子裏。如果我們能在日出之後登上船,他就被我們攥在手心了。我們可以在他醒來之前打開箱子-就像我們當初對可憐的露西做的那樣。至於接下來他會怎麽樣,那可就由不得他了……我想在海關或者船員方麵應該也不會遇到什麽麻煩。哦,感謝上帝!在這個國家,隻要有錢就好辦事,而我們可是資金充裕。我們現在唯一需要確定的是,不能讓船在天黑以後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進港。我想,我們的錢包是一定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

  10月16日。今天米娜的報告並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提到了拍打的波浪、行進的水流聲、黑暗,還有順行的風勢。看來我們趕上了好時機,等到“凱瑟琳皇後”號靠岸時,我們可以準備充分。因為她必須先穿過達達尼爾海峽,所以我們可以事先收到情報。

  10月17日。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我們就隻等著伯爵的船了。戈德爾明告訴托運人,說他懷疑船上有一個箱子裝著他朋友被偷的東西,托運人同意他打開箱子檢查,不過要承擔一切後果。托運人還給了他一張證明,屆時他有權對船上的任何貨物進行檢查,而且這張證明對瓦爾納的代理商也同樣有效。那個代理商我們見過,他對戈德爾明的翩翩風度很有好感,而且最令人高興的是,他願意全力協助我們。

  我們已經計劃好在箱子打開後要做什麽了。如果伯爵在裏麵的話,那麽範海辛和西沃德會立即割下他的頭,然後用木棍刺穿他的心髒。莫裏斯和戈德爾明,還有我就在旁邊守衛,以防止意外出現。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還會用上隨身攜帶的武器。教授說如果我們這樣做的話,伯爵的身體會頃刻化為塵土,那樣即使將來有人指控我們謀殺,也不會找到任何證據。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既然決定這樣做了,就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也許將來的某一天這個手稿會成為我們謀殺的證據。不過對於我來說,我所想的就是抓住一切機會幹掉他。我們將千方百計、不計任何代價地消滅他。我們已經買通了一個官員,船一駛進港口,他就會派人來傳信。

  10月24日。整整一個星期都在等待中度過。戈德爾明每天都會收到一封電報,內容完全一致:“還沒有收到報告。”而米娜早晚的催眠結果也都一樣-海浪拍打聲,湍急的水流聲,還有桅杆的嘎吱聲。

  倫敦勞埃德公司魯弗斯·史密致戈德爾明勳爵的電報,由瓦爾納副領事H。B。M轉交

  10月24日。“‘凱瑟琳皇後’號今晨報告,已經經過達爾尼尼海峽。”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10月25日。真想念我的留聲機啊!用筆來記日記實在是太麻煩了,不過範海辛說我必須記下發生的一切。昨天晚上收到那封電報後我們都很激動。現在我算是明白當戰鬥的號角吹響的時候,勇士們的心理感受是什麽了。隻有哈克夫人沒什麽反應-不過這並不奇怪,因為我們刻意向她隱瞞了這件事,而且在她麵前我們一直試圖保持平靜。但是我又想到,如果這是在過去,即使我們做了掩飾,她也會發現我們的變化的。但是這三個星期她改變了很多:她整天處於昏睡中,不過看起來身體狀況還不錯,身體健壯,臉色也好了很多。範海辛和我對此並不滿意,我們經常提起她,但是從來沒對別人提起過。如果哈克知道我們的懷疑的話,他會心碎的。範海辛告訴我,他在為哈克夫人催眠時曾經檢仔細查過她的牙齒-如果她的牙齒還沒有變尖的話,就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如果有了什麽變化,我們就必須立刻采取一些措施了。我們都知道這個所謂的“措施”是什麽,盡管我們從沒有跟對方提起過。然而不管這個“措施”是什麽,有多麽可怕,我們都絕不能退縮。也許“安樂死”是個更好聽點的說法,真是要感謝發明這個詞的人!

  從達爾尼尼海峽到這兒大概還需要24小時,這是根據“凱瑟琳皇後”號從倫敦出發後的速度來計算的。這樣看來,她會在清晨時分到達。我們早早地上床休息了,因為我們在淩晨一點時就要起床為這次行動做準備。

  10月25日。中午。還沒有任何有關輪船抵達的消息。哈克夫人早上的催眠結果和往常一樣,所以隨時都有可能有新的消息。我們都處於亢奮中,隻有哈克除外。他顯得很平靜,他的雙手寒冷如冰,從一個小時前他就在磨那把隨身攜帶的大刀了-如果他真的用這雙冰冷的手,持著那把大刀砍下伯爵的頭,那伯爵的好日子真是到頭了。

  範海辛和我都有點擔心哈克夫人。大約在中午的時候她就陷入了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這種狀態令人不安。盡管我們沒對別人提起,但是內心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她整個上午都坐立不安,所以剛開始當我們知道她睡著的消息時還是很高興的。不過後來她的丈夫提到她睡得很死,怎麽都吵不醒時,我們有些懷疑,決定親自去看看。

  她呼吸正常,看起來很寧靜安詳,我們都認為睡眠對她來說最好不過了。可憐的女孩,她需要忘記的太多了,如果睡眠可以讓她暫時忘記過去的不幸,那麽就讓她好好地睡吧!

  稍後。我們的看法是對的,因為後來證明經過幾個小時的睡眠,米娜女士醒來時比過去幾天更加有精神了。日落時分,範海辛照例對她進行了催眠。她說伯爵可能正在黑海的某個地方,正全力向著目的地進發。他的末日來了,我堅信!

  10月26日。又是新的一天,但是依然沒有任何關於“凱瑟琳皇後”號的消息,照理說她應該已經抵達這裏了。而根據哈克夫人的催眠報告來看,她顯然還在行駛中。也許是因為常常遇到大霧而耽擱了行程吧。根據昨晚抵達港口的一艘蒸汽船的報告,南北兩個方向都出現過大霧。我們必須繼續保持密切的關注,因為船隨時都有可能靠岸。

  10月27日。中午。太奇怪了。還是沒有那艘船的消息。哈克夫人今早的催眠結果與往常完全一致:“拍打的波浪、湍急的水流,”盡管她又補充說,“波浪變得很弱。”倫敦發來的電報也沒有變化:“沒有什麽特殊的。”範海辛非常著急,他剛剛還跟我們說到他擔心伯爵正在避開我們。他又意味深長地補充道:“我不喜歡米娜女士最近昏昏沉沉的狀態。人在精神恍惚時記憶和靈魂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問題。”我剛想問得深入一些,哈克恰巧進來了,於是教授比了個手勢示意我不要說了。我們今晚日落時分為米娜女士催眠時必須想辦法讓她說得更多些。

  倫敦魯弗斯·史密致戈德爾明勳爵的電報,由瓦爾納副領事H。B。M轉交

  10月28日。“‘凱瑟琳皇後’號報告,今日一點鍾進入加拉茨。”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10月28日。當電報傳來消息說“凱瑟琳皇後”號已經抵達加拉茨的時候,每個人都很震驚,比我想象的要震驚得多。的確,我們並不能確定這艘船具體的行程、什麽時候到,但是我以為我們事先已經做好麵對一些意外情況的準備了。畢竟帆船到達港口的日期一再延誤已經使我們相信事情並不是如我們預料的那樣順利進行的。然而現在看來,帆船抵達加拉茨的消息對我們來說還是一個大大的意外。唉,自然規律就是這樣的。它隻會按照自然界本身的意願來進行,而不是按照我們所認為的或者人為規定的軌跡去發展。先驗論的指示作用隻對天使才有用,對於普通人反而意味著障礙和荊棘。

  範海辛撫著腦門陷入沉思,似乎想和全能的上帝對話。半晌過去他都沒有吐出一個字,隻是站了起來,臉色很難看。戈德爾明勳爵看起來也受了刺激,麵色發白,坐在那喘著粗氣;我自己也是半天沒回過神來,隻能疑惑地看著大家。昆西·莫裏斯勒緊了腰帶-我很熟悉他這個動作,在過去野外狩獵的日子,這個動作的含義是“行動”。哈克夫人麵色蒼白,映襯著她額頭上紅色的疤痕仿佛要燃燒起來。她輕輕地合起雙手,向上帝祈禱。哈克居然笑了-這是一種絕望的痛苦的笑,因為他的行為泄露了他的真實情感,他的手此時正緊緊地握住那把廓爾喀大彎刀,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

  “下一班到加拉茨的火車是幾點?”範海辛問我們。

  “明天早上6點半!”開口回答的竟然是哈克夫人,我們都很意外。

  “你怎麽知道?”亞瑟問道。

  “你們可能忘記了,或者你們本來就不知道,我是列車時刻表專家。這點喬納森和範海辛教授都清楚。以前在埃克塞特老家的時候,我經常為丈夫整理列車時刻表,希望有機會能幫到他。後來我發現列車時刻表真的非常有用,所以即使現在我也會偶爾抽點時間來研究它們。我知道如果我們有什麽事情需要去德古拉城堡的話,必須經過加拉茨,或者至少經過布加勒斯特,因此,我就把相關的時刻表都仔細背了下來。不過壞消息是,並沒有多少車次開往加拉茨,明天早上那一列是唯一的一趟。”

  哦,真了不起!教授訥訥地說。

  “我們不能坐專車去嗎?”戈德爾明勳爵問道。

  範海辛搖搖頭:“恐怕不能。這個地方跟你和我的家鄉可不一樣。我們坐專車沒準還沒有搭乘普通火車來得快。此外,我們還有一些準備工作要做,我們必須再好好想想。嗯,現在我來分工:你-亞瑟,去買火車票,安排好我們的行程,要確保我們明天早上能順利出發。你-喬納森,請你去找輪船的代理人,讓他為你開具證明,等船到達加拉茨可以讓我們開箱檢查的證明。昆西·莫裏斯,你去拜訪副領事,請他幫忙給在加拉茨的手下打個招呼,讓我們在過多瑙河時少花點時間,確保我們的行程更加順利。”

  “至於約翰和米娜女士,你們就和我一起待在這裏吧。我們可以商量一些事情,而且這樣安排的話即使太陽落山也沒關係,因為我可以對米娜女士進行催眠來獲取最新消息。”

  “我,”米娜女士的表現跟前兩天截然不同,充滿了生氣,“我會盡全力幫助你們的。我會像以前那樣幫你們思考,還可以幫忙做記錄。我身上有些東西好像奇怪地消失了,而且我覺得自己比前段時間自由多了。”

  米娜的這番話讓三個年輕人喜形於色,似乎她的話代表著什麽重大的意義。但是我和範海辛,隻是用懷疑的眼光看了對方一眼,什麽也沒說。

  等那三個年輕人都出去了,範海辛讓哈克夫人去查找有關哈克在城堡裏的日記的副本。她答應了,轉身去取日記。門一合上,教授就迫不及待地說道:“看來我們是想到一塊去了。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事情好像有些變化。雖然這是好事但是我又深感不安,因為她有可能在欺騙我們。”

  “確實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讓她去拿那些稿子嗎?”

  “不知道!”我回答,“除非你隻是想找個機會單獨跟我談談而已。”

  “你說對了一部分,約翰,但是隻是一部分。我有些事要告訴你。哦,我的朋友,我正在進行一個大膽的、也許還是異想天開的推理,但我相信這是正確的。米娜剛剛說的那些話引起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當時我就有了這個想法。在三天前米娜的那次昏睡中,伯爵可能已經控製了她的靈魂,或者他把米娜的靈魂帶到了船上的那個箱子裏,所以米娜在日出和日落的催眠中可以描繪出那樣的場景。通過對米娜靈魂的控製,伯爵也知道了我們就在這裏,因為他完全可以通過米娜的所見所聞來了解我們的情況,所以他可以想盡一切辦法避開我們。現在他已經暫時用不上米娜了。”

  “他肯定是用了些手段來控製她,然後他又刻意把這種聯係切斷了,這樣做是為了把米娜排除在他的能量之外,避免他們靠得太近。哦,我們人類的大腦經過了很長時間的進化才能達到今天的水平,而他已經在墳墓了躺了幾百年,大腦還處在發育的初級階段,因此他才這麽自私狹隘。我希望我們能靠我們的智力水平走在他的前麵。”

  “哦,米娜女士來了。我們絕不能告訴她,她自己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這些,會陷入絕望的。盡管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但是我們現在需要她的全部信心、勇氣和不遜於男人的智慧。她還有著伯爵賦予的一些特殊能力-顯然伯爵還沒有完全消除他賦予的能力,而且伯爵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點。噓!現在我來說話,你別吭聲。哦,約翰,我的朋友,我們現在正在可怕的海麵上顛簸著,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我們隻能相信上帝了。安靜!她進來了!”

  我以為教授要崩潰了,而且變得歇斯底裏,就像當初可憐的露西去世時他所表現的那樣。但是等到米娜女士走進房間時,他已經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顯出很平靜的樣子。

  米娜女士看來精神很好,神情很愉悅,似乎工作可以讓她忘卻所有的煩惱。她把一大疊打印稿遞給了範海辛,範海辛接了過來,開始認真地讀起稿子,表情也輕鬆了很多。

  教授用手捏著稿子,說道:約翰,你經曆過很多事情,而米娜女士你還年輕,所以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千萬不要害怕動腦子思考問題。有個想法一直在我腦袋裏盤旋,可能不是很成熟,所以我總是擔心這個想法會夭折。現在,當我了解了更多的相關知識後,我再仔細回想一下這個想法,猛然發現這個想法不再是個半成品。它是一個完整的思想,盡管這個想法剛剛形成,還不夠成熟有力。啊,就像我們的朋友安徒生筆下的‘醜小鴨’一樣,它可不是一隻醜小鴨,它已經是一隻展翅欲飛的天鵝了。隻要時機一到,它就可以揮動翅膀,翱翔天空。現在我來給你們讀一段喬納森的日記吧!

  “‘正是這個德古拉,一次又一次地激勵著他的後人汲取他的力量,越過多瑙河打到土耳其。就算他被擊退,也會一次次卷土重來,盡管他曾經全軍覆沒,隻剩他一個人從流滿鮮血的戰場回來。他知道,勝利一定屬於自己!’”

  “這一段告訴我們什麽?沒有太多的消息?不!如果你們的腦袋像伯爵那孩子般的腦袋一樣,就會做出這麽隨便的回答。你們擁有成人的大腦,但卻看不出什麽問題。即使是我也一直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直到剛剛讀到這段。不!剛剛有個人不假思索地說了一番話,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那番話到底意味著什麽,可能會帶來什麽後果。就像天地之間某些按照自然軌跡運行的元素,突然有一天發生了大碰撞!天幕中劃過一條巨大的刺眼的閃電,它遮蔽了一些事情,甚至是將它們消亡、毀滅。但是同時又帶來了地球上新的物種的產生。難道不是這樣嗎?好吧,我來進一步解釋一下。首先問一下,你們學過犯罪心理學嗎?‘是’還是‘不是’?你-約翰,你的答案為‘是’,因為犯罪心理學是精神病例分析學的一個分支。至於你-米娜女士,你的答案肯定是‘否’,因為你還未曾被犯罪侵擾過,當然隻有一次例外。你們的思維都是正常的,不會利用特殊情況或者什麽普遍的原理來進行狡辯。但是罪犯就不一樣了。而且,他們的心理幾乎是相同的,所以哪怕換了時間地點,警察也都能摸清他們的心理。即使是不懂犯罪心理學的警察,憑借工作經驗也能達到這個效果。罪犯總是做同樣一件事,那才能被稱做罪犯,他們好像生來就是為了犯罪的,別的事都不會做。這種罪犯的大腦沒有發育完全,他很聰明,知識豐富,但是與成人的大腦相比他還差得遠。他的大腦最多隻有一個孩子的水平。現在我們麵對的這個罪犯也是生來隻為犯罪的那種,他也隻有孩子的大腦,他做的事也隻相當於孩子的水平。不管是小鳥也好,小魚也好,還有各種小動物,都不是靠教條來掌握知識的,必須靠經驗才行。他正是這樣的,從一個點開始慢慢放大,學著做更多的事。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整個地球!’而他自己的經曆就是讓大腦從孩子的水平進化到成人水平的那個支點。除非他有了其他的目的,否則他隻會重複地做一件事,而且每次的手法都一模一樣!哦,親愛的,我看見你睜大了眼睛,怎麽樣?是不是有一道閃電劃過你的天空,創造了什麽新的物種?”教授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看見哈克夫人拍著手,眼睛閃閃發光。

  他繼續說道:“現在輪到你了,告訴我們這兩個乏味的學者,你從你那閃爍的眼睛裏看見了什麽?”教授說話的同時舉起了米娜的手,將食指和拇指搭在她的脈搏上,我本能地認為那是在測試米娜說話時的脈搏。

  “伯爵就是你剛剛說的那種天生的罪犯。如果讓諾德和隆布羅索來歸類的話,一定會把他劃為這種人。而且他的思維不健全,隻能憑過去的習慣去尋找資源。所以他的過去是一個線索,而日記中的記載-就是剛剛我們看見的這一頁,是他親口說過的話,也向我們證實了這點。當他身處莫裏斯先生所謂的‘危險地帶’時,他會退回自己的領土。但是他絕不放棄目標,馬上準備發動第二次進攻。由於他裝備精良,準備充分,因而最終獲勝了。所以他來到了倫敦,準備入侵這塊新的土地,沒想到被我們給打敗了。當所有成功的希望化為泡影,甚至連他的生存都出現危機時,他隻能選擇漂洋過海返回家鄉。就像他以前越過多瑙河,從土耳其撤回家鄉一樣。”

  “好,很好!哦,你真是太聰明了!”範海辛熱情洋溢地說道,並親吻了米娜女士的手。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隻有七十二下,還是在這麽激動的情形下。我現在充滿了信心。”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很平緩,好像我們正在做一個普通的病例分析一樣。

  然後,他又轉向米娜,充滿希望地說道:“不要停呀,繼續!不要害怕,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說的還有很多。我和約翰都能明白你的意思,至少我能明白你的想法。說吧,不要害怕!”

  “我會盡力的。但是如果我表現得太過自負,還請你們見諒。”

  “不會的,不要擔心。你需要以自我為中心,因為你的想法正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

  “好吧,那我繼續說。他是一個自私的罪犯,再加上他的智力水平很低,因此他的行為完全基於自私自利,而且隻有一個目標。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做一切冷酷無情的事情。當初他從土耳其撤退的時候,沒有管他的餘部的死活,那些人後來被各個擊破。現在他也一樣,為了自己的安全將其他全都拋諸腦後。正是因為他的這種極端自私,才能讓我的靈魂在那晚被他控製後還能得到些許的自由。我能感覺得到!哦,我感覺到了!感謝上帝,感謝他的仁慈!現在我的靈魂比前段時間自由多了,現在唯一讓我擔心的是他會利用我昏睡或者做夢的時機,對我進行控製,利用我的知識來實現他的目的。”

  教授站了起來,說道:“他確實是這樣利用你的,所以我們被丟在了瓦爾納,而他自己則製造迷霧,讓船向加拉茨駛去。毫無疑問,他已經在那裏做好了逃跑的準備。不過,他那幼稚的腦袋也隻能考慮這麽一點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帝不會允許他成功的。還有句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現在自以為已經擺脫我們的追蹤了,把我們甩下了好幾個小時,這樣那顆自私的孩子的腦袋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了,他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覺了。他還以為隻要他切斷了跟你的思維的聯係,我們就不會通過你來了解他的情況了。這正是他注定失敗的原因所在!自從他對你進行過那可怕的‘血的洗禮’之後,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他的靈魂了,就像你在每天日出和日落時分所做的那樣。每當此時,你都是由我來引導的,而不是被他所控製。這種能力對你自己,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有好處。看來你總算從你的遭遇中獲得了一些補償。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並不知道這種狀況。他為了保護自己,甚至切斷了和你的聯係,放棄通過你來了解我們的情況。我們可不是他那麽自私狹隘的人,我們堅信上帝會帶領我們,克服一切困難,走過這段黑暗的艱難的道路。我們將緊緊跟隨上帝的腳步,絕不退縮,即使變成和他一樣的活死人也在所不惜。約翰,這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這是個了不起的時刻,我們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你一定要把這些都完全忠實地記錄下來,這樣等其他人完成任務回來,看到這些記載時,也會像我們一樣意識到這些的。”

  於是,在等待大家回來的那段時間裏,我記下了以上的那些,而哈克夫人則用打字機把這些記錄都打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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