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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米娜·默裏的日記

  7月24日,惠特比。露西在車站接我,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漂亮可愛了。我們乘車來到位於新月街的房子,這裏有多餘的房間。這是個美麗的地方,一條名叫艾斯克的小河穿過深深的峽穀,在接近港口的地方河麵突然變寬;一座高高的橋橫跨峽穀,有高高的橋墩,透過橋墩的間隔看過去,景物似乎比實際遙遠一些。山穀是美麗的綠色,非常陡峭,當你站在任何一邊的高處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另一岸,除非站得離山穀很近才能看到下麵。在這座古老小鎮上,道路兩旁的房子都是紅色的屋頂,看上去層層疊疊,就像我們看到的紐倫堡的圖片一樣。小鎮的另一邊是被丹麥人毀掉的惠特比大教堂遺址,也是“瑪麗恩”場景的一部分,一個女孩被砌進了牆裏。這是一處最崇高的廢墟,非常壯觀,並且充滿了美麗而浪漫的片段。這裏流行著一個傳說,有人看到一位白皙的女人出現在其中一扇窗子裏。在這座教堂和小鎮之間有另一座教堂,這裏的教區教堂,周圍是一塊很大的墓地,裏麵布滿墓碑。在我看來這裏是惠特比最美的地方,因為它剛好在鎮外,能看到海港的全景,還有海灣上一個叫做凱特爾內斯的海岬延伸入海。海港附近如此陡峭,海岸的一部分已經坍塌了,一些墳墓也已經被毀壞了。

  在一個地方,墳墓的碑石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沙石路上。教堂的庭院裏有便道,路邊有座位,人們坐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欣賞著美景,享受著微風。

  我應該經常自己來這裏坐一會兒,還可以在這裏工作。沒錯,我現在就正在這裏寫東西,日記本放在膝蓋上,聽著坐在我旁邊的三個老人閑談。他們似乎整天什麽事都不做,隻是坐在這裏聊天。

  海灣在我的腳下,遠處一道長長的花崗岩砌成的牆一直延伸到海裏,牆的末端有一個弧度,中間有一座燈塔。牆的外麵圍著一道厚重的海堤。在比較近的一端,海堤也有一個相反的弧度,末端也有一個燈塔。在兩座燈塔之間有一個狹窄的入口通向海灣,進入海灣之後就豁然開朗了。

  漲潮的時候這裏很美,但是退潮之後這裏就空蕩蕩的,隻有艾斯克河流淌在沙岸之間,礁石遍布。這邊在海灣之外,兀然聳立著一塊大約半英裏高的巨礁,尖端從南側的燈塔後麵直穿出來。礁石的末端是一串帶鈴的浮標,在惡劣的天氣中會擺動,隨風送出哀傷的聲音。

  這兒有一個傳說,當一艘船在海中迷失的時候,就能聽到這裏的鈴聲。我必須向那位老人求證一下這件事。他正在走過來……

  他是一位有趣的老人。他一定非常老了,臉上像樹皮一樣長滿了疙瘩和皺紋。他告訴我他快100歲了,滑鐵盧戰役的時候,他是格陵蘭島捕魚船隊中的一名水手。不過,恐怕他是一個非常多疑的人,因為當我問他海中的鈴聲和教堂裏的女人的事情時,他非常不耐煩地說:“我不會費神談這些事的,小姐,這些事情都老掉牙了。注意,我沒說這些事從沒發生過,我隻是說在我這個年代沒發生過。對那些觀光客來說,這些傳說都不錯,但是它們不適合像你這樣美麗的年輕女士。那些從約克和利茲來的徒步旅行者們總是吃著鯡魚幹,喝著茶,搜羅便宜貨,他們什麽都會相信。我懷疑誰會費神去騙他們,甚至是通篇胡言亂語的報紙也不可能。”

  我覺得從他身上一定能打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於是問他是否介意跟我講講過去捕鯨的事情。他剛要開始講,六點的鍾聲就敲響了,然後他費力地站起身,說道:“我現在必須回家了,小姐。我孫女不喜歡沏好茶之後一直等著我,講這些事情要花很長時間,因為故事很多。而且,現在我的肚子也很餓了。”

  他蹣跚地走了,我能看到他盡量加快腳步走下台階。台階是這裏的一個顯著特點,從鎮上一直延伸到教堂,大約有幾百級,我也不清楚數量。它們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線。台階的坡度很緩,馬匹能很容易地上上下下。我想這些台階最初一定跟大教堂有些關聯。我也該回家了。露西跟她媽媽出門訪友了,由於隻是禮節性的拜訪,所以我沒有去。

  8月1日。一個小時前我跟露西來到這裏,我們跟我那位老朋友還有另外兩位經常跟他一起聊天的老人進行了一次最有趣的談話。那位老人顯然在三人之中喜歡發號施令,我想他年輕時一定是一個非常獨斷專行的人。

  他不會對任何事表示允許,對每個人都沒有好臉色。如果不能辯過別人,他就開始威嚇,然後把別人的沉默當成對自己觀點的讚同。

  露西穿著一件白色細棉布連衣裙,看上去非常甜美可人。自從到這裏來之後,她的氣色就非常好。

  我注意到,我們坐下之後那些老人立刻圍過來坐到了露西身邊。她在老人麵前是如此乖巧,我想他們一定是愛上了她。即使是跟我交談的那位老人也屈服了,沒有反駁露西,但是對我卻沒有。我把話題引到那些傳說上,他馬上轉成一副說教的口吻。我一定要盡量記住,並且記下來。

  “這些全是些蠢話、瘋話、傻話,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這些禁忌是一陣風、一個幽靈、一個酒吧客、一個妖怪,所有關於這些禁忌都是講給那些笨女人聽的。它們隻是一片泡影罷了。所有的恐怖、征兆和警告都是那些愚蠢的、招徠生意的牧師們編出來的,好讓人們去做他們不願意做的事。一想起這些傳說我就氣憤。這些謊言不僅不滿足於被印在報紙上,講道的時候被宣講出來,而且還想被刻在墓碑上。看看你周圍吧,這些墓碑抬著頭,好像多麽驕傲似的。僅僅因為上麵寫的話就失去了價值。這些墓碑上都寫著‘在此安息’或者‘謹表紀念’之類的話,可是幾乎一半的墓裏麵都沒有埋人,所有這些紀念都還不如一撮鼻煙,一點都不神聖。這些都是謊言,各種各樣的謊言。我的上帝,等到審判日到來之時,他們一定會都跳起來,試圖拖著自己的墓碑,證明自己曾經是多麽的好,一些人不知所措,他們的手因為在海裏躺久了有些滑膩膩的。”

  我從他揚揚自得和環顧四周尋求夥伴們聲援的神態中看出來,他是在“賣弄”,所以我插了句話,好讓他繼續說下去:“哦,斯威爾先生,您一定不是認真的,這些墓碑當真都是假的嗎?”

  “當然!可能有可憐的幾個不是假的,也許那幾個墓就是編造這些故事的人的墓。整件事情完全是謊言。你看那邊,你在這兒是一個陌生人,你看看這些墓地。”

  我點了點頭,因為我想最好附和他的話,盡管我聽不太明白他的方言。我知道他的話跟教堂有關。

  他繼續說:“你覺得這裏的墓都是真的,對嗎?”我再次點頭。“這就是謊言的來源。為什麽?因為這些墓實際上都是空的。”

  他用胳膊肘頂了一下他的同伴,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上帝,它們還能是什麽呢?看看那個墓碑,棺台後麵那個,讀讀上麵的字!”

  我走過去看了看:“愛德華·斯賓塞拉,船長,1854年4月在安德魯斯海岸被海盜殺害,享年30歲。”我回來之後,斯威爾先生繼續說:“我納悶,是誰把他帶回家埋葬在這裏?在安德魯斯海岸被謀殺!他的屍體卻被埋在這裏!為什麽?我能告訴你一打屍骨躺在格陵蘭附近海底的人名,”他指了指北方,“還能告訴你他們會隨著海水飄到何方。你的周圍卻到處都是他們的墓碑。你可以用你年輕的眼睛,看出上麵細微的謊言。這個布雷思韋特·洛厄裏,我認識他父親,20歲時在格陵蘭附近的萊弗利海域失蹤;安德魯·伍德豪斯,1777年在同一片海域淹死;約翰·派克斯頓,一年以後在費爾威爾角淹死,還有老約翰·羅林斯,我曾經跟他的祖父一起出過海,50歲的時候在芬蘭灣淹死。你覺得這些人臨死之前會匆匆忙忙趕回惠特比嗎?我一點都不相信!我告訴你,他們就算回來也會吵嚷不休,像我們原來在冰天雪地裏打架一樣,然後我們會從早到晚用北極之光為自己包紮傷口。”這顯然是一個當地的笑話,因為老人說到這裏笑了起來,他的朋友也跟著津津有味地笑了。

  “但是,”我說,“你說的肯定有些地方不對,因為你一開始就假定那些可憐的人,或者他們的靈魂,在審判日會帶上他們的墓碑。你覺得這有必要嗎?”

  “那麽,這些墓碑還能有什麽用呢?你來告訴我,小姐!”

  “讓他們的親人得到慰藉,我猜。”

  “讓他們的親人得到慰藉,你猜!”他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鄙視,“明知這些墓碑上寫的是謊言,而且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又怎麽能讓他們的親人得到慰藉呢?”

  他指著我們腳下的一塊墓碑,它已經完全傾倒,上麵被安放了座位,靠近懸崖的邊緣。“讀讀這塊石頭上的謊言吧,”他說。

  從我坐的地方看那些字母都是顛倒的,但是露西坐的位置比較正,所以她湊近一些,讀起來:“‘謹以此紀念喬治·坎農,帶著榮耀複活的希望,死於1873年7月29日,從凱特爾內斯岩墜落。這座墓碑由他悲傷的母親為深愛的兒子所立。他是他母親的獨子,而他的母親是一位寡婦。’真的,斯威爾先生,我覺得這上麵的字一點都不好笑!”她有些沉重地說,語氣中還帶著一些嚴肅。

  “你看不出有什麽好笑的!哈哈!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個悲傷的母親其實是一個潑婦,她討厭她的兒子,因為他是個殘廢。她的兒子也討厭他,所以他寧可選擇自殺,這樣他母親就得不到在他身上投的保險費了。他用一支驅趕烏鴉的舊火槍朝自己的腦袋開了槍。這支火槍沒用來對付烏鴉,倒給他帶來了虻蠅。這就是他從岩石上摔落的方式。另外,關於那榮耀複活的希望,我以前倒是經常聽他說希望自己下地獄。因為他母親非常虔誠,一定會進入天堂,而他不願意跟他母親在一起。現在那塊碑是不是,”他邊說邊用拐杖敲了敲那塊碑,“一堆謊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但是露西轉移了話題,邊起身邊說;“哦,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這是我最喜歡的座位,我離不開這裏,現在我知道自己是坐在一個自殺的人的墓碑上了。”

  “那沒關係,我美麗的姑娘,您這樣一位漂亮的小姐坐在他腿上,可憐的喬治會感到高興的。那不會傷害你的。我已經坐在這裏20年了,一點事都沒有。隻要你不覺得自己腳下都是謊言的話,那麽那些墓碑也就不存在了。哪一天你發現這些墓碑都不見了,這裏像剛收割過的莊稼地一樣光禿禿的,再害怕也不遲。鍾響了,我要走了。樂意為您效勞,女士們。”說完他蹣跚著走了。

  露西和我又坐了一會兒,這裏的景色如此美好,我們手拉手坐著,她又從頭到尾跟我講了一遍關於亞瑟的事和他們即將到來的婚禮。這讓我心裏有些難過,因為喬納森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消息了。

  同一天。

  我獨自來到這裏,因為我心情很不好。沒有我的信。我希望喬納森一切都好。鍾剛剛敲了九下,鎮上燈火闌珊,零零散散;有時燈光排列成行,那裏是一條街道;有時一盞燈光形單影隻。燈光沿著艾斯克河一直向上,最後消失在山穀的拐彎處。我左邊的風景被教堂旁一棟老房子的屋頂阻隔了。山羊和綿羊在我身後遠處的田野裏咩咩叫。碼頭上的樂隊正恰到好處地表演著刺耳的華爾茲,碼頭遠處救世軍正在後街開會。兩撥“樂隊”聽不到彼此,而我在高處卻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我好想知道喬納森在哪裏,他是不是正在想我。我希望他在這裏。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6月5日。倫菲爾德的案例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對他的了解也越來越多。他有一些特征變得非常明顯,自我、秘密和目標明確。

  我希望可以弄清楚他的目的。他似乎自己有某種固定的計劃,但是具體是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他有一個補償性的特征就是對動物的熱愛,盡管,他把這種愛變得有些奇怪,有時我覺得他隻是一種不正常的殘忍。他的寵物都是奇怪的東西。

  剛剛,他愛上了捉蒼蠅。現在他已經捉了如此之多,以至於我不得不出麵告誡他。讓我驚訝的是,他沒有像我預料的發怒,隻是稍微嚴肅了一點。他想了一會兒,說道:“能給我三天時間嗎?我會把它們清理掉。”當然,我同意了。我必須監視著他。

  6月18日。他的興趣現在轉移到了蜘蛛上,已經捉了好幾隻大蜘蛛放在盒子裏。他用那些蒼蠅來喂蜘蛛。盡管他把自己食物的一半都用來吸引房間外麵的蒼蠅,蒼蠅的數量還是在明顯減少。

  7月1日。他的蜘蛛現在變得像他的蒼蠅一樣討厭,今天我告訴他必須把它們都扔掉。

  他聽到這個看上去非常傷心,所以我又說必須逐漸減少。他高興地接受了,我給了他和原來相同的時間來慢慢減少它們的數量。

  接下來發生了讓我感到惡心的一幕。一隻討厭的綠頭蠅飛進了房間,肚子被腐敗的食物撐得圓滾滾的。他捉住了,興高采烈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過了一會兒,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蒼蠅放進了嘴巴吞了下去。

  我責備了他,但是他平靜地辯解說蒼蠅非常好,非常有益於健康。那是生命,強健的生命,能給他帶來活力。他的話讓我有了一個想法,或者是想法的雛形。我必須注意他是如何處理掉那些蜘蛛的。

  顯然,他的思維出現了很大的問題,因為他總是在一個小本子上匆忙記下點什麽。本子上整頁都是密密麻麻的數字,一般都是幾個數字一組相加,然後再把得出的結果幾個一組相加,好像審計員在整理賬目。

  7月8日。對他的神經錯亂我已經有了一個辦法,原來那個想法的雛形正在越來越成熟。很快這個想法就會成形了。屆時,哦,無意識的大腦活動,你將不得不給你那有意識的兄弟讓位。

  我幾天沒有接近那位朋友,以便留心他有什麽新變化。一切照舊,隻是少了一些原來的寵物,又養了一些新的。

  他捉住了一隻麻雀,已經部分地馴服了它。他馴服麻雀的方法很簡單,因為蜘蛛明顯減少了。那些留下的蜘蛛都喂得很好,因為他還在用食物做誘餌來捉蒼蠅。

  7月19日。我們還在繼續。我的朋友現在已經養了一群麻雀,他的蜘蛛和蒼蠅幾乎沒有了。當我進去的時候,他跑過來對我說想請我幫個大忙,一個很大、很大的忙。他一邊說,一邊像一隻狗一樣過來巴結我。

  我問他需要幫什麽忙。他的聲音和神態中帶著一種狂喜,說道:“一隻小貓,一隻漂亮、小巧、光滑好玩的小貓,我可以跟它玩,可以教它,可以喂它,不停地喂、喂、喂!”

  對這個請求我並不意外,因為我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寵物在個頭和活力方麵一直在增長,但是我覺得他那個可愛的麻雀家族不應該用蒼蠅和蜘蛛的方法消滅掉。所以我答應幫他看看,還問他是否更希望要一隻大貓。

  他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熱切的渴望:“哦,是的,我希望要一隻大貓。我擔心要一隻大貓你會拒絕,所以隻要了一隻小貓。任何人都不會拒絕我要一隻小貓的請求的,不是嗎?”

  我搖了搖頭,回答說恐怕目前不可能,但是我會考慮一下。他的臉突然沉了下來,我能看出一絲危險的征兆,因為他的臉上浮現出凶狠的神情,或者說帶著一種殺氣。這個病人是一個尚未充分發展的有殺人傾向的躁狂症患者。我應該利用他現在的渴求測試一下,看看是否吻合,以便掌握更多的情況。

  晚上10點。我又去看了他一次,他正蜷縮在房間的一角。我一進去他就撲過來跪在我麵前,祈求我給他一隻貓,他能否得到拯救就指望它了。然而,我堅決地告訴他不可能養貓,他便一言不發地坐回剛才的角落,咬著自己的手指。明天早上我應該早點過來看看他。

  7月20日。今天我很早就過來看倫菲爾德,護理人員還沒有過來。他已經起床了,哼著一首曲子。他正在往窗台上散布平時節省下來的糖,很明顯,他又開始了自己的捕蠅事業,並且神情愉悅,風度翩翩。

  我環顧四周,沒發現麻雀。我問他麻雀去哪兒了,他頭也不回地回答說都飛走了。房間裏隻有幾片羽毛,他的枕頭上有一滴血跡。我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告訴看守如果今天他有什麽不正常,馬上向我匯報。

  上午11點。護理剛剛來告訴我,倫菲爾德先生病得很嚴重,吐出了一大團羽毛。“我認為,醫生,”他說,“他把那些麻雀吃了,而且是生吃的!”

  晚上11點。今晚我讓倫菲爾德吃下了強效鎮靜劑,劑量足夠讓他睡著,然後我拿走了他的筆記本翻看。最近一直在我腦中盤旋的想法終於完整起來,理論也得到了證實。

  這個有殺人傾向的精神病人是一個特殊病例,我應該為他單分一類,叫做食肉(活吃)型躁狂症。他喜歡盡可能多地獵取活物,慢慢積累。他用很多蒼蠅來喂一隻蜘蛛,用很多蜘蛛來喂一隻鳥,然後希望得到一隻貓,用很多鳥來喂它。那麽他的下一步是什麽?

  完成這個實驗是有價值的。隻差一個充分條件就可以完成了。人們曾經對活體解剖嗤之以鼻,看看今天活體解剖帶來了多大的成果!為什麽不在最困難、最關鍵的方麵-人腦知識方麵來推動科學的進步呢?

  如果我知曉一個如此的靈魂的秘密,握有打開一個如此精神病人的臆想世界的鑰匙,我就能把自己的科學分支發展到一定高度,伯頓·桑德森的生理學或者費裏爾的腦科學與之相比就不算什麽了。隻需要一個充分的動機!我不能一直想這件事,否則就會被誘惑。一個好的機會也許會改變我的命運,說不定我也是天賦異稟呢?

  那個人思考得多麽投入呀。精神病患者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很奇怪他把一個人等同於多少條生命,或者隻是一條生命。他已經準確無誤地結了賬,如今又開始記一本新賬。我們有多少人把我們每天的生命重新記賬呢?

  對我來說,似乎昨天我的整個生命已經隨著我的新希望終結了,我也開始記新賬了。這本賬應該會記到那位偉大的記賬師把我的一生相加,算算盈虧,最後把我的人生賬簿結賬為止。

  哦,露西,露西,我無法生你的氣,也無法生我朋友的氣,因為他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但是我隻能無望地等待,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

  如果能像我那位可憐的瘋子朋友一樣有一種強烈的動力,一種好的、無私的動力讓我不停地工作,那的確將是一件幸福的事。

  米娜·默裏的日記

  7月26日。我很擔心,在日記上寫下自己的感受會讓我安心一些。這就像一個人自言自語,自說自話一樣。有時候會穿插一些速記符號,這使它跟普通的日記不同。露西和喬納森都讓我感到不開心。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喬納森的消息了,我非常擔心,但是昨天親愛的豪金斯先生-他人總是很好-轉交給我一封喬納森的信。我曾經寫信問豪金斯先生是否收到過喬納森的信,他說這封信是剛剛收到的。信隻有短短一行,在德古拉城堡寫的,說他即將動身回家。這不像喬納森。我不明白這封信,它讓我感到不安。

  還有露西,盡管她很好,但是最近又犯了夢遊的老毛病。她母親跟我談過這件事,我們決定每晚由我把我們房間的門鎖上。韋斯特拉夫人說夢遊者經常走到房頂上或者懸崖邊,然後突然醒來,跌落下去,絕望的哭聲回蕩在整個小鎮。

  可憐的夫人,她自然很擔心露西。她告訴我,露西的父親-她的丈夫也有同樣的毛病,如果不阻止他的話,他會晚上起床穿好衣服出去。

  露西秋天就會結婚了,她已經在盤算穿什麽衣服,房間如何布置。我能體會她的心情,因為我也在做這些準備,喬納森和我除了會用一種非常簡單的方式開始新生活,我們還要盡量讓收支平衡。

  霍姆伍德先生,也就是漢·亞瑟·霍姆伍德,戈德爾明勳爵的獨子,一旦能走得開(因為他父親身體不是很好),很快就會來了。我想親愛的露西在數著日子盼望他來吧。

  她想帶他到那個教堂懸崖邊的座位上,讓他看看惠特比的美麗。我敢說是等待讓她不安。亞瑟一來她就會沒事了。

  7月27日。沒有喬納森的消息。我非常擔心他,盡管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的確希望他會給我寫信,哪怕隻有一行。

  露西夢遊比以前更加頻繁了,每天晚上我都會被她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的聲音吵醒。幸運的是,現在天氣很熱,她不會著涼。但是,由於焦慮和晚上經常被吵醒,我也受到了影響。我現在變得緊張少眠。感謝上帝,露西的健康狀況良好。霍姆伍德先生突然被召回倫格看望他病重的父親。對見麵的時間延後露西有些不高興,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她的身體比以前強健一些,臉頰是可愛的玫瑰粉色,以前那些貧血的症狀消失了。我希望這能持續下去。

  8月3日。又一周過去了,還是沒有喬納森的消息,連豪金斯先生都沒有他的消息。哦,我希望他沒有生病。他應該是寫過信了。我看著他的上一封信,但這封信不能讓我感到滿意。這封信讀起來不像他寫的,盡管是他的筆跡。這一點倒是沒錯。

  上周露西夢遊不那麽頻繁了,但是她表現出一種奇怪的專注,這讓我很不解,她即便在睡夢中似乎也在看著我。她試著開門,發現門鎖著,又在屋裏到處找鑰匙。

  8月6日。又過了三天,還是沒有消息。我越來越擔心了。要是我知道應該寫信去哪兒或者去哪裏找他,我會好受點。但是自從上一封信以後,沒有人收到喬納森的任何消息。我隻能祈求上帝再給我一點耐心。

  露西比以前更加容易激動了,但是其他還好。昨晚天氣很嚇人,漁夫說暴風雨快來了。我應該試著觀察天氣,學習天氣變化的征兆。

  今天天空灰蒙蒙的,太陽藏在凱特爾內斯上方厚厚的雲層後麵,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綠色的草地,好像一塊碧綠的翡翠鑲嵌在土灰色的岩石之中。灰色的雲被從雲縫中透出的陽光鑲上了邊,高高漂浮在灰色的海洋上空。綿延的沙丘好像灰色的雕塑在延伸。海浪在淺灘上翻滾,沙灘在大海低沉的咆哮聲中被抹平。地平線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霧中。一切都無邊無際,雲層堆疊得像巨大的岩石,大海的咆哮聽起來像死亡的樂章。沙灘上到處都是黑色的雕塑,有時在霧氣中半隱半現,看起來像人在樹叢中穿行。漁船在爭相返航,開足馬力進港的時候在水中起起伏伏,漁夫不停彎腰向外排水。這時老斯威爾先生出現了,直直地向我走來。我從他抬帽子的姿勢能看出來,他有話對我說。

  這位可憐的老人身上發生了變化,這讓我非常感動。他坐在我身邊,用一種非常柔和的口氣說:“我有話對你說,小姐。”

  我能看出他並不自在,所以我拉起他那老得遍布皺紋的手,讓他慢慢說。

  他把手繼續放在我手中:“恐怕,親愛的,幾周前我講的那些關於死人的可怕的事情嚇著你了,但是我不是故意的。當我死的時候,想請你記住這一點。我們這些老家夥們都聾了,一隻腳也踏進了棺材,都不喜歡想這件事,我們不想為此擔驚受怕,這就是我把那件事輕描淡寫的原因,這樣能讓我的心裏好受一點。但是,上帝愛你,小姐,我不怕死,隻是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死。現在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百年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長了。我現在已經離死亡不遠了。你看,我一下子改不了談論這個的習慣。死神很快就會為我吹響號角了。但是你不要傷心,親愛的!”-因為他看到我哭了-“如果他今晚就來的話我不會拒絕他的召喚。因為畢竟生活就是等待某件事情,而不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而死亡則是我們完全靠得住的。我對死亡的到來,而且是即將到來很滿意。也許我們正在尋找和納悶的時候它就降臨了。也許它就在海上吹過的那陣風中,伴隨著損失和失事,還有痛苦的災難,以及悲傷的心靈。看哪!看哪!”他突然哭喊起來,“風中還有海岸遠處有什麽東西,無論是聽起來、看起來,還是嚐起來、聞起來都像死亡。它就在空氣中。我感覺到它正在靠近。上帝,當我的召喚到來的時候,讓我愉快地應答吧!”他虔誠地舉起雙臂,脫下了帽子。他的嘴唇在蠕動,好像在祈禱。沉默了幾分鍾之後,他站起來,跟我握了握手,送上祝福,然後道了別,蹣跚著走遠了。這一切都觸動了我,讓我非常失落。

  當海岸巡邏員腋下夾著小望遠鏡過來的時候,我又高興起來。他一如往常停下來跟我交談了一會兒,但是眼睛始終盯著一艘奇怪的船。

  “我辨別不出這艘船,”他說,“從外觀上看這是一艘俄國船。但是它行駛的樣子太奇怪了,好像一點主意都沒有。它好像知道風暴就要來了,但是無法決定是直接向北開還是在這裏進港。再看那兒!它掌舵的方式很奇怪,似乎非常漫不經心,每次風一吹就變換一次方向。明天這個時候以前,我們會觀察到它更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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