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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通訊員報道(惠特比)

  《每日電訊》剪報8月8日(貼在米娜·默裏的日記本裏)

  此地剛剛發生了一場風暴,這是史上最強勁和突然的風暴之一,帶來了奇怪的後果。天氣有些濕熱難耐,但是這在8月份也算正常。星期六晚上一如往常,來了大批度假者去馬爾格雷夫森林、羅賓漢海灣、裏格磨坊、蘭斯威克、斯泰瑟斯,還有惠特比附近的很多景點遊玩。汽船艾瑪號和斯卡伯勒號沿著海岸來回行駛,往來惠特比的航線異常繁忙。下午之前天氣都出奇地好,直到一些經常待在東側懸崖邊的教堂,喜歡居高臨下觀察北邊和東邊大海情況的閑人告訴大家,注意東北方天空高處突然出現的“馬尾”樣的跡象。當時吹著輕微的西南風,用氣壓學術語來說是“二級,微風。”

  值班的海岸巡邏員馬上做了匯報:一個在東側懸崖堅持觀察天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老漁夫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預測,一場突然的暴風雨即將到來。慢慢降臨的日落如此美麗,如此壯觀,周圍的大片雲朵都被染上了豐富的色彩,很多人都聚集在東高崖的教堂欣賞這樣的美景。凱特爾內斯岩突兀地橫在西側的天空下,太陽落到它背後之前,周圍的雲彩被映得五顏六色,有橘紅色、紫色、粉色、綠色、紫羅蘭色,還有深淺不一的金色。到處都點綴著麵積不大卻純粹的黑色,形狀不一,勾勒出巨大的剪影。畫家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無疑一些類似《大風暴的序曲》之類的速寫會在明年5月英國皇家美術學院或者皇家學會的牆上大放異彩。

  不止一位船長決定將自己的“石頭”或者是“騾子”-他們這樣稱呼不同級別的船-停靠在海港,直到暴風雨平息為止。晚上,風完全停止了;到了午夜,到處一片死寂,潮熱難耐;後來雷聲大作,使得那些天性敏感的人都感到不安。

  海上隻能看到零星的幾點燈光,因為即使那些平時靠近海岸航行的船,現在也遠離了海岸,隻能看到很少幾艘漁船。唯一能看到的是一艘外國的縱帆船,所有的帆都張著,似乎在向西航行。這艘船的船長的蠻勇和無知引得人們議論紛紛,還試圖向它發信號,示意它把帆減少以免遇險。天完全黑下來之前,人們看到它隨著海麵的起伏慢條斯理地遊弋著。

  “悠閑得像一艘畫中的船航行在畫中的海上。”

  就在晚上十點之前,空氣的靜謐變得非常壓抑,一隻羊咩咩的叫聲把周圍襯托得更加安靜,鎮上的狗吠聲也聽得異常清晰。堤上的樂隊正在演奏法國風格的曲子,打破了大自然寧靜的和諧。午夜過後,海上傳來奇怪的聲音,高空中響起奇怪、微弱、沉悶的聲音。

  然後暴風雨毫無征兆地來了。它來得很迅猛,令人難以置信,即使在它平息之後都感到難以理解。整個大自然就像突然驚厥了。海浪越卷越高,短短幾分鍾之內原本平靜無波的大海突然變成了一頭饑餓咆哮的野獸。泛著白沫的海浪瘋狂拍打著沙灘,衝刷著崖壁;還有一些浪花越過堤岸,泛起的泡沫不斷衝刷惠特比港堤岸兩端高聳的燈塔。

  風咆哮得像打雷,風力強勁,即使是壯漢也很難在風中站穩腳跟。有必要疏散堤岸上大批看熱鬧的人,不然今天晚上的不幸事件會成倍增加。似乎是為了加劇困難和危險,大團的海霧飄過來籠罩了陸地。白色潮濕的雲形同鬼魅,如此陰冷,讓人不禁聯想到是那些葬身大海的亡靈在用他們粘濕的死亡之手碰觸自己活著的兄弟。海霧飄過的時候,很多人都冷得瑟瑟發抖。

  有時海霧消散片刻,借著閃電的光能看清近處的大海。閃電來得密集迅速,伴隨著隆隆的雷聲,整片天空似乎都被暴風雨的腳步聲震得瑟瑟發抖。

  有些景象看上去非常壯觀,也很有趣。海浪卷得像山一樣高,每個浪頭都泛著白沫衝刷過天空,似乎它們是被暴風雨抓著拋向空中。不時有漁船帶著破爛不堪的帆瘋狂疾駛,要在風暴到來之前找一個避難所,風暴中還不時閃現掙紮的海鳥的白色翅膀。在東側懸崖的最高處,新的探照燈已經安裝好等待測試,但是還從來沒用過。負責人把它準備就緒,在霧氣散開的間隙,把燈光投射到海麵上。有一兩次它的工作很有成效,一艘船舷上緣已經浸入水中的漁船快速駛入了海港,在這盞救命燈的保護下,避免了撞上大堤的厄運。每當一艘漁船安全進港,岸上的人群就會爆發出歡快的呼聲,這呼聲仿佛一瞬間能把風劈開,但是馬上又隨風飄遠了。

  過了一會兒,探照燈發現不遠處有一艘張滿帆的縱帆船,顯然跟傍晚發現的是同一艘。此時風向已經轉成東風,懸崖上的觀眾看清楚這艘船此時危險的處境之後都不禁驚得發抖。

  在它和海港之間橫著一大片平坦的暗礁,許多好船都曾在這裏出過事,再加上現在的風速,這艘船平安抵達港口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快到漲潮的時間了,而浪是如此之大,岸上的淺灘幾乎被波濤淹沒。那艘滿帆的縱帆船以極快的速度衝過來,用一句古老的笑話形容:“隻要不是地獄,她就必須趕到某地”。這時又飄來一大團海霧,比以前的都濃。一大團潮濕的霧氣蓋在所有的東西上,就像一塊灰色的墓衣。人們隻剩下聽覺,風暴的咆哮聲,隆隆的雷聲,巨浪的拍打聲,都穿過霧氣傳過來,比以前更響。探照燈的光線還是越過東堤定格在港口,災難有可能在那裏發生,人們屏息等待著。

  風向突然轉成了東北風,海霧的殘餘隨著強風消散了。隻見那艘船在海浪之間顛簸著快速前行,帆被風吹得鼓鼓的,終於安全抵達了海港。探照燈追隨著它,所有看到的人都打了個寒戰,因為在船舵後麵來回搖晃的是一具屍體,頭向下垂著,隨著每一次船的晃動恐怖地來回搖動。除此之外甲板上根本看不到其他東西。

  意識到這艘船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除非是由一個死人掌舵-奇跡般地找到了港口,人們都發出了大大的驚歎。然而,一切就發生得如此突然,快得都來不及記錄下這些文字。縱帆船沒有停留,直接衝過了海港,停在了東崖下方、堤岸東南角由多次漲潮、多次風暴衝刷形成的沙石堆上,當地人叫做泰特山堤。

  船衝上沙堆的時候當然有劇烈的震蕩。每一根桅杆、繩索和柱子都繃緊了,一些“頂錘”跌落下來。但是,最奇怪的是,船剛一靠岸,一隻大狗從下麵爬上甲板,好像被震蕩嚇壞了,不停向前跑,從船頭跳到了沙灘上。狗徑直向陡峭的懸崖跑去,懸崖上方就是教堂墓地,一條通向東堤的小路懸著。懸崖如此陡峭,一些平放的墓碑和係石實際上就是懸在崖邊。狗在黑暗中消失了,由於在探照燈範圍之外,所以那邊顯得更黑。

  這一切發生時,泰特山堤上沒有人,因為家住在附近的人要麽回去睡覺了,要麽待在高處。在海港東邊值班的海岸巡邏員立刻跑到這個小堤上,他是第一個上船的人。操縱探照燈的人在港口搜尋一圈沒發現什麽,就把燈光照向那艘殘破的船,固定在那兒。海岸巡邏員跑到船尾,來到舵輪旁邊彎腰檢查了一下,立刻彈回去,好像突然受了驚。這似乎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很多人開始朝那邊跑。

  從西側懸崖上經過德勞橋跑到泰特山堤有一大段路,但是你們的通訊員相當擅長跑步,跑到了人群前麵。當我跑到的時候,發現堤上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海岸巡邏員和警察都不允許他們登船。由於船長的禮貌邀請,我,作為你們的通訊員,被允許爬上了甲板,成為少數幾個看到那個已經死去的水手的人之一。那個水手實際上是綁在船舵上的。

  難怪海岸巡邏員會吃驚了,甚至是敬畏,因為眼前的一幕並不常見。這個人實際上是兩隻手綁在一起的,一隻手壓著另一隻,固定在船舵的一根輪輻上。裏麵的手和輪輻中間夾著一個十字架,上麵係的珠鏈把手腕和船舵纏在一起,都被繩索綁得緊緊的。這個可憐的人可能曾經是坐著的,但是抖動搖晃的帆絞進了船舵的輪盤,拖著他前後搖晃,以至於綁著他的繩子勒進了肉,深至骨頭。

  現場的情況都被詳細記錄下來,一位醫生-外科醫生J。M。卡費恩,33歲,來自東艾略特醫院-比我稍晚一點趕到,宣布經過檢查,這個人至少已經死了兩天了。

  他的口袋裏有一個瓶子,用軟木塞仔細塞好,裏麵隻有一小卷紙,經查看是航海日誌的補充。

  海岸巡邏員說這個人一定是自己把手綁起來的,用牙齒打了結。海岸巡邏員是第一個上船的人,這可能避免了後來在海軍部法庭上的一些麻煩,因為第一個登上失事船隻的市民有權索取救援費,但是海灘巡邏隊員除外。不過,搞法律的人總是巧舌如簧,一位年輕的法律係大學生大聲主張,貨主的權利已經完全喪失,因為他的財物被持有的狀態與永久管業權相抵觸,這麽說是因為如果沒有證據的話,船舵就是所有權的象征,而它卻被掌握在一個死人手中。

  無須贅述,那個死去的水手已經被恭恭敬敬地移走,安置在太平間等候驗屍。他至死都在堅守崗位,他的堅定像年輕的卡薩比安卡一樣崇高。

  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已經過去,不像之前那麽猛烈了。人群慢慢散去,約克郡丘陵上方的天空開始變紅。

  關於這艘在暴風雨中奇跡般駛入海港的失事船隻的更多細節,我會在下期向您及時報道。

  8月9日。那艘昨晚在風暴中抵達的廢棄船後來發生的事,甚至比這件事本身還要可怕。現在查明這艘縱帆船是從瓦爾納駛出的俄國船,叫做“豐饒女神”號。它幾乎全部用銀白的沙子壓艙,隻裝了很少的貨物,是一些裝滿泥土的大木箱。

  這些貨物是托付給一個惠特比的事務律師的,新月街7號的S。F。比靈頓先生。他今天早上登上船,正式接收了這些委托給他的貨物。

  俄國領事也按照租船合約的規定,正式接管了這艘船,支付了所有海港的費用,等等。

  今天這裏人們議論的話題隻圍繞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奇怪的巧合。貿易委員會的官員們嚴格檢查了每一項手續,結果發現完全符合現行的規定。因為這件事即將“曇花一現”,貿易委員會顯然決定不再提出其他異議。

  很多人把興趣集中在那條船衝上岸時跳下來的狗身上,在惠特比很有影響的“防止虐待動物協會”有很多成員試圖幫助它。然而令大家失望的是,狗沒被找到,它似乎從鎮上徹底消失了。也許是受了驚嚇跑到荒原,至今還害怕地躲在那裏。

  一些人擔心這樣一種可能性,就是這隻狗以後會變成一個危險,因為它明顯是一隻猛獸。今天清晨一隻大狗-住在泰特山堤附近的一個煤炭商養的雜交獒犬-被發現死在主人院子對麵的路上。它曾經打鬥過,而且很明顯遇到了一個凶猛的對手,因為它的喉嚨被撕開了,肚子也被撕了個口子,似乎是被鋒利的爪子撕開的。

  稍後。由於貿易委員會檢查員的善意幫助,我得以翻閱“豐饒女神”號的航海日誌,裏麵依次記載著從起航到出事前三天發生的事,但是除了記錄了一些失蹤的船員之外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最令人感興趣的是從瓶子裏發現的那些紙,今天它們曾經在審訊中被出示。其中似乎隱藏著什麽奇怪的秘密,可惜我還沒有發現。

  因為沒什麽需要隱瞞的,我被允許使用這些日誌,因而得以向你們呈現一個副本,其中隻省略了一些航海技術和貨物押運方麵的技術細節。看上去船長在起航之前就患上了某種躁狂症,並且在整個航程中不斷加劇。當然,我的敘述還有待證實,因為我是根據一個俄國領事的辦事員的口授記錄的,他在很短的時間內為我熱心地做了翻譯。

  “豐饒女神”號日誌,瓦爾納到惠特比

  7月18日。非常奇怪的事情正在發生,從今天開始到靠岸我應該做一份準確的記錄。

  7月6日。我們裝貨完畢,是銀白的沙子和成箱的泥土。中午起航。東風,天氣晴好。五個船員,兩個大副,廚子和我自己(船長)。

  7月11日。黎明進入博斯普魯斯海峽。土耳其海關官員登船。檢查。一切正常。下午四點繼續上路。

  7月12日。穿過達達尼爾海峽。來了更多的海關官員,還有護衛艦隊的旗艦。再次檢查。官員們的檢查很全麵,但是很迅速。想讓我們早點離開。天黑的時候進入愛琴海。

  7月13日。經過了馬特班角。船員有些不滿。似乎被嚇到了,但是不肯說出來。

  7月14日。有些擔心船員。他們都是靠得住的夥計,以前跟我出過海。大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船員隻是告訴他有“某樣東西”,然後就在自己身上畫十字。大副對其中一個船員失去了耐心,打了他。隨後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是後來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7月16日。大副今天早上報告說一個名叫佩特夫斯基的船員失蹤了。找不到原因。他昨晚在左舷值班八個小時,由阿姆拉莫夫替班,但是沒有回鋪。船員的情緒更加低落了。所有人都說他們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除了說船上有“某樣東西”之外再不肯多說。大副對船員變得非常不耐心。恐怕將來會有麻煩了。

  7月17日。昨天,一個名叫奧爾加侖的船員到我辦公室,向我透露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他認為船上有個奇怪的人。他說他值班的時候,由於發生了暴風雨,他曾經躲在甲板艙房的後麵,這時他看到了一個又高又瘦、不像任何一個船員的人,從扶梯走上來,沿著甲板向前走,然後消失了。他小心翼翼地跟著,但是到船頭的時候發現沒人了,艙口都關著。他處於一種由迷信的恐懼帶來的不安中,我擔心這種不安可能在蔓延。為了平息這種不安,我今天應該從頭到尾認真檢查全船。

  今天晚些時候,我召集全體船員告訴他們,由於大家明顯認為船上有人,我們將從頭到尾搜尋一番。大副生氣了,說這很愚蠢,向這種愚蠢的念頭妥協會讓大家士氣低落。他說他會用拳頭來解決他們的問題。我讓他掌舵,其餘的人開始進行徹底搜查,所有人都拿著燈並排走。我們檢查了每一個角落。因為隻有那些大木箱子,所以沒有隱蔽的角落可以藏人。查找結束之後船員們如釋重負,歡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大副臉色不悅,但是什麽都沒說。

  7月22日。惡劣的天氣持續了三天,所有人都忙於工作,沒時間害怕了。船員們似乎已經忘了恐懼。大副也高興起來,一切情況良好。表揚了船員在惡劣天氣中的工作。穿過了直布羅陀海峽。一切都好。

  7月24日。某種厄運似乎籠罩了這艘船。已經少了一個人手,進入比斯開灣遇上了壞天氣,昨晚又有一個人失蹤了,消失了。像第一個人一樣,他也是值完班就再也沒被看到。船員們都陷入恐懼的痛苦中,送來一份圓形簽名請願書,要求雙人值班,因為他們害怕獨自一人。大副生氣了。恐怕會有些麻煩,因為不知道大副和船員誰會先動粗。

  7月28日。度過了地獄般的四天,遭遇了一種漩渦風暴,還有狂風暴雨。沒有人合過眼,船員們都累壞了。不知道該如何安排值班了,因為沒人適合繼續工作。二副自願掌舵和值班,讓船員們抓緊時間睡幾個小時。風力減弱了,海麵還是很恐怖,但是感覺沒那麽嚴重,因為船平穩一些了。

  7月29日。又一個悲劇發生了。由於船員們太累了,派不出人手,所以今晚安排了單人值夜。值早班的人來到甲板之後,發現除了舵手之外沒有其他人了。船員們喧嘩起來,都來到甲板上。進行了徹底尋找,但是沒找到。現在失去了二副,船員們也陷入了痛苦。大副和我同意從今天起帶上武器,等待任何跡象發生。

  7月30日。昨晚。很高興我們在接近英格蘭。天氣晴好,所有帆都張開了。筋疲力盡,睡得很沉,大副把我叫醒,告訴我值夜的海員和舵手都失蹤了。隻剩下我、大副還有兩個海員來駕駛這艘船了。

  8月1日。連續下了兩天霧,海上一艘船都看不到。曾經希望進入英吉利海峽後能夠求助或者停泊在某處。沒有力氣撐帆了,必須在刮風之前快跑。不敢把帆降下來,因為沒辦法把它們再升上去。看起來我們陷入了某種可怕的災難。大副現在比其他船員都消沉。他堅強的本性似乎在內心跟自己交戰。船員們不再恐懼,隻是麻木耐心地工作,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船員是俄國人,大副是羅馬尼亞人。

  8月2日。午夜剛睡著幾分鍾就被一陣哭聲吵醒了,聽上去就在我的艙外。在霧中什麽都看不到。我衝到甲板上,大副迎麵跑來,告訴我他聽到哭聲跑出來,但是守夜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又走了一個。上帝呀,幫幫我們吧!大副說我們肯定已經過了多佛海峽,因為霧氣稍薄的時候他看到了北福爾蘭角,跟他聽到男人哭喊是同一時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現在就在北海,隻有上帝才能在霧中為我們領航。大霧似乎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們,上帝好像已經把我們拋棄了。

  8月3日。午夜的時候我去接替掌舵的人,發現那裏空空如也。風速穩定,我們也沒有偏離航線。我不敢離開,所以大聲喊大副。幾秒鍾之後,大副穿著睡衣衝到甲板上來。他看上去目光狂野,麵容憔悴,我很擔心他已經喪失了理智。他走到我身邊,把嘴湊到我耳邊,好像害怕周圍的空氣聽到似的,聲音嘶啞地低聲說:“它在這兒,我現在知道了。昨晚值班的時候我看到它了,像一個男人,又高又瘦,臉色蒼白。它在船頭向外麵望。我悄悄地跟在後麵,向它刺了一刀,但是刀穿了過去,像穿過一團空氣。”他邊說邊拿出刀子,凶狠地在空中比劃。然後他繼續說:“但是它就在船上,我會找到它。它就在貨倉,也許在其中一個箱子裏。我會把箱子逐個打開看看。你來掌舵。”他衝我使了個眼色,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一下,然後就下去了。這時起了點風,我不能離開船舵。我看到大副又走上甲板,手裏拿著一個工具箱和一盞燈,從前麵的艙口下去了。他瘋了,完完全全地瘋了,我要阻止他是徒勞的。他傷害不了那些大箱子,因為托運清單上寫的是“黏土”,所以把它們拖出來也不會造成什麽傷害。所以我留在甲板上專心掌舵,寫下這些日誌。我隻能相信上帝,等待霧散去。然後,如果不能借助風力把船開到任何一個港口,我將砍斷帆的繩索,把帆降下來,發出求救信號……

  現在一切都快結束了。就在我剛剛希望大副出來的時候能平靜一些的時候-因為我聽到他在貨艙裏敲敲打打,而工作對他有幫助-艙口突然傳來一聲仿佛受到驚嚇的尖叫,讓我的血液都變冷了。大副爬上甲板,好像被槍射中了似的,眼睛不停轉動,臉因為恐懼抽搐著,像一個痛苦的瘋子。“救我!救我!”他哭喊著,然後望向厚厚的霧。他的恐懼變成了絕望,用一種平靜的聲音說:“你最好也一起來,船長,趁現在還不晚。他在那兒!我現在知道這個秘密了。大海會把我從他手中救出去,就剩下這麽多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或者過去抓住他,他就爬上船壁,縱身跳了下去。我想我現在也知道這個秘密了。就是這個瘋子把船員一個個消滅了,現在他自己也隨他們而去了。上帝幫幫我吧!抵達港口的時候我該怎麽解釋所有這些可怕的事情?抵達港口的時候!會有這麽一天嗎?

  8月4日。還是大霧,連日出也無法穿透,我是憑一個水手的直覺判斷日出的,否則也不會知道。我不敢到下麵去,不敢離開船舵,所以我在這兒待了整整一夜,然後我在夜晚黯淡的光中看到了它,是他!上帝,原諒我吧,大副跳下船是正確的。像一個人那樣死去是更好的選擇,沒有人會拒絕像一個水手那樣死在蔚藍的大海裏。但是我是船長,我堅決不能離開我的船。不過我應該給這個魔鬼或者怪物製造一點障礙,當我失去力氣的時候應該把手綁在舵輪上,還應該把“它”-他不敢碰的東西-跟我的手綁在一起。然後,不管發生什麽,我都要保留自己的靈魂,以及作為船長的尊嚴。我越來越沒有力氣了,夜色也越來越深。如果他再出現在我麵前,我可能沒時間采取行動了……好吧,所有的人都應該知道我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上帝,聖母和聖徒,幫幫這個試圖盡到自己職責的可憐無知的靈魂吧……

  當然,裁決還沒有最終定論。沒有證據,犯人自己也沒有承認謀殺,現在什麽都不能斷定。這裏的人們幾乎公認船長是一個英雄,還打算為他舉行公葬。現在已經安排一艘船載著他的遺體到艾斯克河上遊,然後再回到泰特山堤,登上通往教堂的台階,因為他將被葬在崖邊的教堂墓地。一百多個船主都自願報名護送他到墓地。

  沒有那隻大狗的蹤跡,卻已經有很多關於它的哀悼了。根據公眾對它目前處境的態度來看,我相信這隻狗會被小鎮收養。葬禮將在明天舉行,而這次“海洋神秘事件”也將告一段落。

  米娜·默裏的日記

  8月8日。露西整晚都非常不安,我也是,無法入睡。風暴很恐怖,它在煙囪管中發出很響的共鳴,讓我嚇得發抖。當一陣強風吹過來時,聽上去就像遠處在放槍。奇怪的是,露西沒有醒,但是她起來兩次,還穿好衣服。幸運的是,每次我都及時醒來,在沒有吵醒她的情況下又給她脫下衣服,讓她回到床上。這種夢遊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因為她的意圖被製止之後,她原本的打算-如果有的話-就隨之消失了,她可以讓自己幾乎完全回歸到正常生活中來。

  清晨我們都早早起床到港口去看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那兒隻有幾個人,盡管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潔淨,但是那些看起來冷酷無情的巨浪爭先恐後地湧入港口,像一個橫行霸道的人穿越人群。巨浪在浪頭雪一樣白的泡沫的映襯下似乎是黑色的。不知怎麽我很慶幸喬納森昨晚不在海上,而是在陸地上。但是,哦,他在陸地上還是在海上呢?他在哪兒?怎麽樣?我開始非常擔心他。隻要讓我知道該做什麽,我什麽都可以做!

  8月10日。那位可憐的船長的葬禮非常感人。海港裏的每艘船似乎都到了,船長們為他抬棺,一路從泰特山堤走上教堂墓地。露西和我一起,早早來到我們的老位子,這時護靈的船隊溯河而上到高架橋,然後又開回下遊。我們的視野很好,幾乎能看到整個隊列。那位可憐的人要被葬在我們的座位附近,這樣等時辰到了我們就能站在這裏看到全過程。

  可憐的露西看上去很煩亂。她一直都很煩躁不安,我找不到原因,隻能認為是晚上的夢影響了她。她有一件事情很奇怪,不肯向我吐露煩躁不安的原因,或者說即使有原因,她自己也搞不明白。

  還有一個原因,可憐的斯威爾先生今天早上被發現死在我們的座位上,脖子斷了。據醫生說,他顯然由於受到某種驚嚇向後摔下了座位,因為他的臉上帶著害怕恐懼的神情,讓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可憐的親愛的老人!

  露西是如此溫柔敏感,她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影響。就在剛剛她還因為一件小事悶悶不樂,這件事我都沒怎麽留心,盡管我本人也非常喜歡動物。

  一個經常到這兒來的男人也來看那些船了,身後還跟著一隻狗。那隻狗總是跟著他。他們都很安靜,我從沒見過那個男人生氣,也沒聽過那隻狗吠叫。葬禮正在進行的時候,那隻狗不肯到主人身邊來,它的主人和我們坐在一起,而它偏偏在幾碼之外,不停地吠叫。它的主人溫柔地對它說話,然後口氣嚴厲起來,最後生氣了。但是它既不肯過來也不肯停止吠叫。它處於狂怒的狀態,目露凶光,渾身的毛都豎起來,像一隻迎戰的貓的尾巴。

  最後那個男人也生氣了,跳下去踢了那隻狗一腳,然後揪著它脖子上的毛半拖半拽地把它扔在我們的座位下麵的墓碑上。可憐的狗一碰到墓碑就開始發抖,它沒有試圖跑開,而是蹲下來,不停地發抖。它害怕的樣子是如此可憐,我不禁試著去安撫它,盡管沒有效果。

  露西也滿懷同情,但是她沒有碰它,隻是用一種痛苦的表情看著它。我非常擔心她過於敏感,在這個世界上會遇到很多煩惱。我敢肯定她今晚會夢到這件事。所有的事情綜合到一起,一艘死人駕駛的船開進港口,他的姿勢,用十字架和珠鏈把自己綁在舵盤上,感人的葬禮,那隻狗,怒火和恐懼,都會成為構成她夢境的素材。

  我想對她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的身體疲憊不堪,然後上床睡覺。所以我應該帶她進行一次遠距離的散步,沿著懸崖走到羅賓漢海灣然後再走回來。那樣她就應該不會那麽容易夢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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