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小我幾歲且即將退休的一位文學界並不稔熟的朋友,因在單位蒙受不白之冤而鬱憤成疾,住院治療。另一位朋友邀我一同探視,其知我曾在《海內與海外》雜誌社任主編時遭遇不平,惺惺相惜地向我一吐塊壘。為解其心結,便以“過來人”的身份來了個“交淺言深”。
人生在世,多為喜憂參半,且不如意處十之八九。究其原因,有世時,有際遇,也不乏命運成分,還有就是個人行為藝術的把握(這裏不包括人品低劣者),但更重要的是欲望所至和主觀感覺。
喜則,自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暢心樂懷,天高地闊,縱橫馳騁;四季如春,滿目錦繡。就是喝口白開水,也覺得如啖甘飴,齒留餘香。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失意和不幸接踵而至,則為憂。便頓覺“雲漫漫兮白日寒,天荊地棘行路難”。於是,不滿、怨恨、孤獨、悶鬱,便形成難以拆解的病灶。
此刻,就麵臨一個想得開與想不開的嚴峻課題了。
說其嚴峻,是如果想得開,便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如果想不開,便是自己給自己傷口上撒鹽,或者叫雪上加霜。
縱觀古今,凡是遭遇命運坎坷而想不開者,不但沒有“胳膊扭過大腿”,反而命運更加慘烈。在曆史上,最“想不開”的餘以為當屬家喻戶曉的屈原。盡管他一腔報國之情,主張彰明法度,舉賢授能,卻遭讒去職,被楚襄王放逐。其感自己政治理想無法實現,遂投汨羅江身亡。他雖然死的不算不悲壯,但也於挽救楚國危亡絲毫無補。不過,他的死倒是給中華民族增添了一個節日,也算是淒美。在當代,無論是在“反右”和在“文革”中,因不能忍受冤屈而“想不開”采取自戕者不乏其人,卻沒有親自感受到平反昭雪的喜悅與快慰。
但是,如遇不測,想得開者,便會“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論曆史人物,應首推陶淵明。陶淵明當上縣太爺,感到官場腐朽汙穢,又不願沆瀣一氣,便辭官隱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過上世外桃源的日子,其樂無窮。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東坡,也算是個很想得開的哲人。才華橫溢的他,在政見上卻每每與當權者相左,所以屢被貶黜,並險遭殺身之禍。就是在文化圈裏,也被競相攻訐。可是,他並沒有哀怨沉淪,而是豁達樂觀,因此,寫下不少豪放辭章。君不見,因“烏台詩案”而謫居黃州的蘇東坡外出時突遇大雨,其他人怨天尤人,狼狽逃竄,而唯獨蘇東坡淡定依然,且行且吟:“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風雨任平生。”可謂大度灑脫之極!還有,據史料載,明朝有個叫張幹的,是四朝元老。其弟子請教他如何在險惡的官場成為常青樹?答曰:麵對誹謗,“無辯”;針對嫉妒,“不爭”;對於功名,“去鋒”。所以他明哲保身,流年似水。
想得開,並不是逆來順受,也不是沒有風骨和尊嚴,而是要順天時、合地理、尊人道。人生苦短,轉眼就是百年。對於過去的恩怨情仇,正如《三國演義》的開篇詞所言:“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要珍惜有限的生命,以達觀的態度抗禦詭譎多舛的人生,讓生活充滿陽光。“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在離開其病榻前,我不禁給他背誦了一句陶淵明的名言:“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無複獨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