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愛情

第三十一章 各自的自由

　　一家人重聚本來是想把孫篤爸勸好，再商量一下對策，然而卻因為孫篤爸氣呼呼地一言不發，及孫篤媽依舊沒有音信，隻好悶悶地散了。不過孫篤媽那邊卻行動了，把《離婚協議書》用信寄了過來，條款非常爽利，叫孫篤爸簽好之後給她寄回去。收信的地址七轉八轉，就是讓你上門找不到她——你還沒摸到門呢，她就收到信息逃遠了。

　　郭雲天見離婚條款中沒有關於財產分割的要求，以為孫篤媽要以淨身出戶來表示悔意，卻被孫暢小聲告知，孫篤媽其實一直在存私房錢，存折放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她其實早就做好了財產分割，現在寫不寫都一樣。聽完郭雲天咂舌不已，心想要是真的如此，孫篤媽這一手可夠辣的。接著便擔心地看向孫篤爸：他剛剛蒙受了那種奇恥大辱，又被孫篤媽這樣來了一杠子，會不會氣得發瘋啊？

　　孫篤爸看完《離婚協議書》之後，臉立即漲成了豬肝色。郭雲天他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然而令他們意外的是，孫篤爸臉漲歸漲，卻沒有吵沒有鬧，更沒有使用肢體語言，隻是飛快地把字簽了，再把信塞給孫篤叫他寄出去。大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冷靜，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麽爽利地就把《離婚協議書》簽了。懷疑他的爽利是不是衝動的結果，之後還會後悔和大鬧——結果卻一連幾天都沒動靜。大夥兒徹底惶惑了，難道這麽重大的事情，他就這麽平淡地把它了結嗎？

　　然而就算真的了結了，孫篤爸的狀態也不容樂觀。他一直悶聲不響，讓人看了就不安。孫暢兄弟各自想辦法開解他，但要給他開解首先要逗他開心。孫暢想出的辦法是帶他去釣魚。釣魚的那天郭雲天也悄悄跟著去了——雖然知道他們現在肯定不會談她的事情，但她總是懷疑會，忍不住要去偷看。

　　然而他們爺兒倆釣魚的時候氣氛也很沉悶。兩人肩並肩坐著，一言不發。郭雲天簡直要無聊死了，卻也不能放鬆心情。相反心情還在漸漸揪緊。

　　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郭雲天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擰得像快要失去彈性的橡皮筋了。而他們爺兒倆似乎也是心不在焉，這麽長的時間，竟然一條魚也沒釣上來。

　　“爸，快！快！”孫暢忽然驚叫起來。

　　孫篤爸如夢方醒，趕緊提鉤，魚兒卻已經跑掉了。

　　“哎呀，真可惜……”孫暢惋惜地看著空鉤，斜眼卻看到孫篤爸眼放異光，臉上肌肉不斷地扭動，頓時嚇了一跳，“爸，你怎麽了？”

　　孫篤爸不答，表情越來越異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孫暢嚇怔了。孫篤爸笑了良久，忽然把漁竿一扔站了起來：“好啊！她自由了，我也自由了！”說著轉過臉來，臉上竟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釋然。

　　“兒子……別覺得怪……其實，我剛才是想起了你媽。”

　　孫暢若有所悟，表情卻凝重起來。

　　“其實，”孫篤爸看著夕陽，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像之前都憋在水裏一樣，“我心裏一直都有感覺……你媽對我也不錯，但總有點不大對頭，就像之間隔了層毛玻璃……我心裏一直都有數……你媽也不是很合我的心意，隻是當時年輕，不懂感情。因為年齡到了，又被身邊的人催著，以為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婚後覺得不大合適，但總聽別人說，婚姻就像新鞋，一開始穿時可能不合腳，後來穿舊了就會合腳了。我以為那些摩擦是正常的，就這樣挨了下來。後來有了你們，就更不能想了……最後連自己都忘了我們其實不合適……現在忽然結束了，就像做了場夢……雖然已經老了，但總比苦挨到死好……不遲，不遲啊！”

　　孫暢和郭雲天不是很懂，但知道孫篤爸已經沒事了，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卻也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笑了一半就再也笑不下去。

　　孫篤爸坐下來，輕輕地摟住孫暢的肩膀：“對不起……其實這些念頭我一直都有，隻是無法對你們說出來……讓你們擔心了……你是第一個聽到我這些話的人……你是大的啊，我覺得該對你說……”接著又長歎了一聲，“我這就是在剛才，才原諒了你和雲天的事……我一開始覺得你們不成體統，但想到要是讓你們也像我們這樣挨一輩子，實在不是味兒……再說我也知道，你作為哥哥，一直在忍，一直在讓，也苦了你了……我們已經讓你背上了夠多的包袱，在這件事上就不該再為難你了！”

　　孫暢身體一震，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沙啞著叫了聲“爸”。孫篤爸輕拍他的肩膀以示撫慰。

　　郭雲天聽了後也非常感動，更高興得想要大喊大唱。孫篤爸這樣說，分明表示他已經不再反對她和孫暢的結合了。聽他的語氣，似乎之後還會愛屋及烏，對她頗為愛護。現在隻要把孫篤那邊處理好，就萬事無憂了！

　　然而孫篤那邊卻是最難處理的部分。不過孫篤爸既然站到了她和孫暢這一邊，事情就好辦多了。她和孫暢的事情實在不是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孫篤媽還沒音信呢。雖然她已經和孫篤爸離婚，但畢竟還是孫暢他們的媽，總不能讓她流浪漢般地漂在外麵吧？孫篤和孫暢用盡一切方法找她，仍一無所獲。然而事情就這麽蹊蹺，有心尋她的人遇不到她，無心尋她的郭雲天卻和她不期而遇。

　　孫篤媽的表情有些憔悴，裝束卻極整潔。見了郭雲天隻是恨恨地瞪了一眼，一言不發轉頭就走。郭雲天趕緊追過去。

　　“幹嗎？”孫篤媽朝她瞪了一眼，不耐煩地大聲說。

　　“不是……”郭雲天趕緊找話題，“我是想解釋，不是我去告的密。”

　　“我知道不是你幹的。”孫篤媽白了她一眼，接著聲音陡然走低，“是我打電話時不小心，被西百合聽見了。”

　　“哦……”郭雲天苦笑著應了一聲，見孫篤媽又要走，趕緊跟進一步，“你別走啊……你打算怎麽辦？”

　　孫篤媽站住了，回頭凝視著她，像要把她的五髒六腑都看透似的。

　　“你是想幫我嗎？”她淡淡地問她。神情頗有些難以捉摸。

　　“當然了。”郭雲天審視著她——卻看不出什麽，於是又走近了一步，“這要看你願不願意讓我幫了……”

　　孫篤媽和郭雲天找了個僻靜的茶館坐下，孫篤媽告訴她，她離開家後先在一個姐妹家裏躲了幾天，然後就租了個房子住。憑著她的私房錢和退休工資，過得還算湊合。在聽這些話的時候，郭雲天有些心不在焉。她知道這些隻是無聊且無意義的過場而已，專心等孫篤媽開口求助。

　　然而孫篤媽就是不開口求助。郭雲天料想這是她拉不下來麵子，隻好主動問他：“那顧哲……之後有沒有來看你？”

　　孫篤媽身體一顫，臉色黑了下來：“沒有……他家裏的事情已經夠煩了……西百合這個潑婦，在外麵都能鬧成這個樣子，在家裏能消停得了嗎？她這個人，一直都潑辣悍妒，相當沒品……所以顧哲一直都隻是和她湊合著過……對她一直疏遠得很，她憋了一肚子氣，正好趁這個時候發泄出來……”

　　聽到這些話之後，郭雲天頗有些猶疑。因為情敵之間相互詆毀是常有的事情。也會歪曲事實，明明對方和自己的愛人過得不錯，卻偏偏要說他們不幸福。按照孫篤媽給她的印象，她很難確定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放心，我沒有歪曲事實，更不是想當然。”孫篤媽看出了她的想法，又羞又惱地嗔道，“這都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他隔三岔五就會找我訴苦，打電話、發短信，之前更是大量地寫信過來……你要不信，我可以找給你看！”

　　“哦，我信，我信……”郭雲天趕緊說。之後端詳著孫篤媽的臉色，搞不清她要做什麽——她一直以為孫篤媽會向她求助，她卻偏偏不開腔，忍不住又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孫篤媽臉“唰”一下全部都紅了，咕噥道：“我能怎麽辦？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不，應該是小半輩子就不錯了。”

　　“你就沒想……讓顧哲和西百合離婚，再和你結婚？”要是平時，郭雲天才不會給人提這種建議。有道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而且勸離永遠比勸和難，摻和這種事情，弄不好就會惹一身騷。現在卻偏偏想摻和一下孫篤媽和顧哲事，還想把它攙和好——可能是因為自己因為破除“世俗成見”得到了幸福，覺得別人也該如此——孫篤爸的言論更讓她對此深信不疑。而且正是因為自己得到了幸福，她就有了種類似於要回報社會的感覺，所以想幫孫篤媽。還有一種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總而言之就是想幹。

　　“什麽？”孫篤媽聽了之後異常錯愕，“這怎麽行……當第三者已經夠醜了，還去要求人家離婚……我又這麽大年紀了，要是傳出去了……”

　　“已經傳出去了啊。”郭雲天苦笑著說。是的。因為他們孫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出了兩次如此爆炸性的“紅杏出牆事件”，在社會上已經引起了轟動，人家都說他們家是“桃花紅滿地，婆媳雙風流”。

　　“反正怎麽著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郭雲天盯著孫篤媽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孫篤媽一怔，接著眼神便惶惑起來，最終化為一片迷茫。

　　雖然自己覺得是“腦子壞了”，上了賊船，但孫篤媽還是神使鬼差地聽從了郭雲天的安排。郭雲天叫她偷偷地跑回家，把顧哲給她寫的信全部弄出來。孫篤爸還沒回去，更沒來得及回家換鑰匙，她很輕易便拿到了。然後便一個電話把西百合約了出來。約西百合的時候郭雲天用了別的借口。西百合來了後發現孫篤媽也在，先是異常錯愕，然後一拍桌子就要發作。

　　“我約你出來是為了解決問題的！你最好不要動粗！要動粗的話我們也不怕你！我們是兩個人！”

　　這句話極是有力。郭雲天是長挑身材，雖然不顯胖，但看起來頗為健康壯實。如果西百合要先動手，她們那邊占理，完全可以毫不留情地將西百合臭揍一頓——西百合是這樣想的。

　　“打你們也是應該的！”雖然不敢動粗，西百合嘴上還是很囂張，“像你們這樣搶別人老公的人，就算我打你們罵你們，別人也肯定隻會譴責你們，並為我叫好！”

　　“是啊，別人是隻會譴責我們。”郭雲天微微一笑，“不過也會在心裏嘲笑你。”

　　“你這是什麽意思？”西百合勃然變色。

　　“你不知道嗎？”郭雲天故意大驚小怪，“現在人們的思想變了，覺得留不住自己老公的女人也很丟人呢。沒本事嘛！”

　　西百合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卻也不敢大吵大鬧——因為那樣等於喊人來鄙視她——郭雲天的目的正是如此。西百合怕包房外的人聽到，隻是低聲說道：“好吧，就算現在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你們找我到底想幹什麽？並不隻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糊塗廢話吧？”

　　“是的。”郭雲天從包裏掏出顧哲寫給孫篤媽的那些信，遞到西百合的麵前，“請您先看看這封信。”

　　西百合狐疑地接過信，剛一開始看臉就漲紅了，接著越看臉漲得越厲害，到最後臉漲得幾乎要冒血了。她把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喝道：“你們是特意來氣我的嗎？”

　　“不是啊。”郭雲天笑嘻嘻地像隻壞狐狸，“我隻是想讓您明白您婚姻的現狀而已。”

　　西百合怔住了，接著臉漲得像要爆炸：“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跟顧哲離婚，對吧！？”說著便要來抓打孫篤媽。孫篤媽一臉驚慌和茫然，隻知道往後躲——雖然已經預先知道郭雲天想說什麽，但聽她把自己之前打死也說不出的話說出來後還是不知所措。

　　“哎喲，別動粗……”郭雲天側身攔住了她，“引起騷動您更丟人哦。”

　　西百合一怔，又強壓著怒氣坐下，把桌子一拍：“別做夢！我告訴你們……我是不會和顧哲離婚的……就算我們沒有感情，我也和他耗了一輩子了……叫我現在離開他，不可能！”

　　“還沒有一輩子，隻有半輩子而已。”郭雲天微笑道，“照您的說法，您是因為上半輩子過得很辛苦，才不願意離開他的（西百合理直氣壯地點頭），可是上半輩子已是這樣了，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要是您再這樣做，豈不是在因痛苦而延續痛苦？”

　　西百合呆住了，眼中露出惶惑和茫然的神情。郭雲天和孫篤媽以為情況將有所好轉，沒想到西百合又臉一黑罵道：“放屁！你管我是痛苦還是幸福啊？我就不離婚，你能把我怎麽樣？”

　　郭雲天臉色一變，像是要怒要急，最後卻笑了出來：“那好，我明白了，您真是忍辱負重啊！”

　　“什麽？”西百合一怔，“忍辱負重？”

　　“是啊。”郭雲天的眼中充滿了狡黠和詭詐，“一般女人隻要聽說丈夫有外遇，都會覺得是奇恥大辱，即使丈夫跪地哀求，也會跟丈夫離婚……而您即使婚姻已有名無實，卻仍要繼續堅守，不是忍辱負重是什麽？”

　　西百合氣得渾身發抖，大喝道：“你是說我比一般女人差嗎？”郭雲天眉毛一揚，冷笑著朝她打量了幾眼，並不答話。西百合知道郭雲天是想說她長得太醜，離了顧哲後就沒了指望，頓時氣得又要打人。

　　郭雲天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避開她揮來的拳頭，朝包房門外望了一眼：“您大可以把外麵的人都喊進來，讓他們也聽聽您‘忍辱負重’的事跡。”

　　西百合果然不敢再鬧——郭雲天看準她的弱點就是爭強好勝死好麵子，把她的死穴掐得緊緊的。她一P股坐倒在椅子上，呼呼地喘氣，半晌後才怒喝道：“你們不要瞧不起我，顧哲那老東西，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我這就離給你們看！”

　　之後她果然利落地跟顧哲離了婚，為了表示自己的高貴，也沒有多要財產。郭雲天的計策大獲全勝，隻是稍損了一點——不過歸根結底，她之所以願意跟顧哲離婚，還是因為她和顧哲早已感情破裂，隻是不甘心而死撐著而已。郭雲天這個計謀，也算是醫治她人生的一劑猛藥。

　　因為郭雲天幫孫篤媽解決了人生最大的難題，她對郭雲天自然是感激無比，先跟她道歉，說自己以前心眼太小慢待她了。並說自己當初和她說話，也隻是想找個人傾訴而已，根本沒想到郭雲天能幫到她。現在想來當時真是目光短淺，還請她原諒。郭雲天對此隻是笑而不語——其實到現在她都不喜歡孫篤媽，隻是出於積功德的心理幫了她。當然了，這也是幫自己。如果有個怨婦婆婆，之後絕對是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