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而且是孫篤媽打來的——郭雲天特意把孫篤媽的來電鈴聲設成尖叫的聲音。她皺了皺眉頭,幾乎不想接,但想到孫篤媽現在找她一定有急事——依現在的情況,孫篤媽肯定特別恨她煩她,能不找她就不找她。
“你在什麽地方?和孫篤在一起嗎?”孫篤媽聲音沙啞,看來真是遇到了急事。
“沒有啊,怎麽了?”郭雲天的心裏“突”地一跳。
“哎呀,”孫篤媽竟然尖叫起來,“這可壞了!”
郭雲天的心狂跳起來,趕緊勸說安撫她:“媽,你別急,慢慢說!”
原來孫篤媽聯係不到孫篤了。今天孫篤媽鍛煉回來(郭雲天非常懷疑她是做別的事情去了),發現孫篤不見了。孫篤媽一開始沒怎麽在意,便去廚房做菜,忽然發現自己有瓶珍貴的調味料不知道放哪裏去了,便打孫篤的手機問。沒想到孫篤的手機竟關機。沒電了?應該不會。她早上還看到孫篤的手機放在茶幾上充電了。那他大白天沒事關什麽機?難不成是出事了?孫篤媽想到這裏後非常恐慌,便一遍遍地打孫篤手機,結果一直沒有回應。往親戚朋友那裏打了一圈,也沒人看到孫篤。因此便慌神了,才打電話給郭雲天,問孫篤有沒有和她在一起——果然是不到萬不得已就不找她問啊。
剛開始的時候,郭雲天對孫篤媽的慌張是嗤之以鼻的——怎麽搞得孫篤像小寶寶似的,等聽到他手機一直不通,親戚朋友都沒人見過他時才慌了,趕緊趕回家去。
“媽,孫篤什麽時候走的!?你能知道個大概嗎!?”一進家門郭雲天就著急地問。
“不知道啊,”孫篤媽幾乎要哭出來——她現在已經顧不得和郭雲天劃清界限了,“我一來家他就不在了……”
“那怎麽辦?”郭雲天下意識地用力抹了一下額頭,這才發現孫暢也在——弟弟失蹤了,當哥哥的顯然不能置身事外。
孫暢的臉黑著,一見到她就表情複雜地轉過頭去。郭雲天心頭一涼,佯裝沒有看見他的神情,撲向電話機:“那之前有沒有什麽可疑的電話呢?”
她本來隻是為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和悲苦而找個話頭,說了之後才發現這的確是個好線索。她不等孫篤媽答話就按下了來電查詢鍵,果然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而這個號碼又似曾相識……呃?好像是蘇青的號碼!?
郭雲天背後的汗毛頓時豎了起來:糟了,看來這事還是她惹的。一定是蘇青之後覺得氣不過,打電話質問孫篤為什麽要縱容她來羞辱她——雖然是質問,但蘇青肯定會覺得郭雲天是要羞辱她。曆來被人搶了女友對男人來說都是最屈辱的事情,被自己的哥哥的搶了女友更屈辱——不能說也不能罵更怕人知道。所以重提此事孫篤的痛苦絕對要比蘇青深,又被蘇青責罵……不會是一時衝動作出了什麽傻事吧?
一想到這裏郭雲天的感覺就像掉進了冰窟裏,在心裏連連責怪自己幹嗎這麽顧前不顧後——怎麽就沒想到蘇青會來找孫篤質問呢?唉,沒辦法……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任何人陷入了情亂中都必將陣腳大亂。這件事關係到她自己的情事,又是非常重要的情事,難免不會犯一些錯誤……不過這也怪不得她,誰知道這女人這麽無恥這麽大膽,還敢來質問孫篤啊!?
郭雲天的心裏劇烈動蕩,絲毫沒有注意到孫篤媽已經來到她身後。孫篤媽見她看著一串手機號碼出神,疑心大起,大聲問:“這個號碼有什麽問題嗎?”
“呃?”郭雲天猝不及防,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孫篤媽立即按下了回撥鍵,聽著聽筒裏的忙音一臉凝重。
郭雲天注視著她,背上忽然爬出一層冷汗:如果讓孫篤媽找到蘇青,問清事情的原委,勢必會認為是她惹出了這個亂子。如果孫篤真的出了什麽事,她和孫暢肯定要變本加厲找她算賬的啊!
郭雲天本能地想要撲過去奪下手機,卻知道那樣就糟了,隻有極力忍住。還好孫篤媽沒有打通。她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見孫篤媽掏出手機,把手機號往自己的手機上記,頓時心又懸了起來:怎麽著?她還要盯住這個號碼,一直問出實情不可嗎?
然而她一個號碼沒輸完,手機就響了。郭雲天眼尖,看到那是孫篤的手機號碼。孫篤媽如獲至寶,趕緊接聽——她激動過度,竟按下免提鍵。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大家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孫篤到底有什麽事了。
“媽,你到底想幹嗎!?”孫篤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還充滿了責怪的意思。
孫篤媽足足愣了五秒:“什麽叫我想幹嗎!?你手機不通,我擔心你啊……你到底幹什麽去了?怎麽不保持手機暢通啊!?”
“我怎麽保持手機暢通啊?”孫篤的語氣滿含委屈和不滿,“我到這裏來散步,不小心滑坡下去了,手機卻掉在坡頂上……我腳脖扭傷了,不能立即爬上來吧?結果我在坡底下躺著,就聽著您打我手機,一遍又一遍,一共十幾遍,搞得我心煩意亂的……哎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您這麽著急幹嗎?”
孫篤如此責備孫篤媽不盡公平,但孫篤媽欣喜之下,也顧不得什麽原則了:“好好好,是媽不好……你現在在那裏?媽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叫出租了……很快就能回來!”
十幾分鍾後孫篤回來了。身上粘著泥塵,腳踝上是腫了一塊,表情倒頗平靜。大家問他去哪裏散步了,怎麽會滾到坡下麵,他閉口不答,隻是說餓和困,想快點休息。郭雲天猜測其中必然有隱情。說不定還和蘇青有關。尋思著怎麽盤問他。而孫暢一看孫篤回來就準備偷偷溜走,走的時候卻有些猶豫——他發現郭雲天自從孫篤回來就不怎麽注意他了,心裏的感覺頗有些複雜。溜出門的時候還悄悄地朝郭雲天瞥了一眼。她背對著他,眼睛隻是看著孫篤。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很黑很寒,悻悻而又恨恨地走了。
郭雲天稍後便發現孫暢走了,但也沒有如何在意,注意力依舊放在孫篤身上。因為她必須從他身上挖出一切內幕,這關係到她的戀愛到底是不是“瞎了眼走向陷阱”。
孫篤吃了些飯就回屋睡了,躺在沙發上出神。郭雲天先走到門縫邊朝外看了看,確認孫篤媽沒來偷聽,再走到沙發旁邊的椅子上坐著,斟酌了之後說:“今天……根本不像你說得這麽簡單吧?”
孫篤的身體微微一顫,沒有答話。
“是和蘇青有關嗎?”郭雲天控製著氣息,吹熱湯般把自己的話吹過去。
“算了吧,”孫篤晦澀地笑了,“已經結束了。”
“哦……”郭雲天正想著該怎麽不露痕跡地套話,卻見孫篤坐了起來。
“看來繼續瞞著你不行了……”孫篤苦笑著說,表情懊惱羞慚,還帶點自怨自艾,但也有幾分釋然,“算了,就坦白說吧。我知道不說你肯定會越猜越壞,比說了還糟……”
郭雲天聽他把自己說得這麽糟,本想反唇相譏,仔細想想後卻覺得好像真是這麽回事。
然而即便說了要坦白一切,孫篤卻似乎沒做好真正坦白地準備:“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說明……有時候,人世間的事情,不像小說裏和人們想象裏的那樣極端……那種因為感情痛苦進行生死抉擇的事情很少……即使造成很嚴重的後果的事情看起來也很兒戲……”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郭雲天不耐煩地說。老實說,她一聽孫篤要坦白一切,心就已經吊到嗓子眼兒了,現在更是吊得生疼。她不明白孫篤要說就說吧,幹嗎還要吊她的胃口。
孫篤的眉頭微微一蹙,似乎被傷到了,卻佯裝沒有感覺:“好吧……其實,我哥並沒有主動搶過我的女友……你也知道,現在的感情,真正一見鍾情,或者是一方慧眼獨具認定一方的很少。都是先試著接觸,慢慢考慮再最終決定……如果在這期間一方遇到一個更好的,勞燕分飛幾乎就是肯定的事情了……”
說到這裏孫篤的表情飛快轉陰,聲音也沉了下來:“我……之前也交過幾個女朋友。按照慣例,關係熟絡一點之後,都會帶她們回家坐坐。結果總是讓她們遇見我哥……如果是別的男人還好,問題是他是我哥……”說到他這裏自嘲而又苦惱地笑了笑,“也許我乍一說你不太懂……哈哈,也許這種類比不大恰當,你知道為什麽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裏,對姐夫和小姨、小叔和嫂子之間的關係都是嚴加監管的嗎?那是因為兄弟和姐妹的基因相似,喜歡他們其中一個的異性很可能也會喜歡上另一個,因為都是那一型……我和我哥就是這樣……我哥和我很相似,卻在各方麵都比我強……而那些女生,隻是想和我談談而已,根本沒認為自己該對我有什麽承諾,見到我哥,怎麽會不想要更好的呢?那感覺就好像在一個盤子裏選橘子,一個雖然不錯,但另一個更大更好,誰會不選那更大更好的呢?”
說到這裏孫篤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然而我哥……其實我哥是對我很有兄弟情的。不管是什麽樣的女生,隻要是我喜歡過的,我哥都一律拒絕……然而這些女生被我哥拒絕後,自然不會再回到我身邊……所以即便他拒絕她們,我也照樣失戀,於是這樣的劇目,在我的青春期裏一幕幕地上演……後來年齡大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以為到了這個年齡的女孩不會再那麽輕率,沒想到經介紹而來的對象對我在感情上更是淡漠,更是像買水果一樣地挑人……結果,那樣的劇目,又一出接一出地演了下去……”
“哦……呃?”郭雲天本來在為孫篤的不幸遭遇唏噓感歎,忽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感到很是驚詫不解,“那既然如此,你幹嗎還要把女人帶回家見你哥呢?應該盡量避開他才對啊?”
孫篤沒有答話,隻是朝她看了一眼。
郭雲天並沒有看出他是什麽意思,稍後卻自己猜出了答案,覺得自己真是蠢:“哦……這也是種考驗對吧?看看她們是不是真心喜歡你……再說就算能在婚前避開你哥,之後畢竟是一家人,肯定還是要見麵的……如果這女的意誌不堅,以後肯定一樣會出軌……”
孫篤的目光一顫,臉上露出被火星燙到一般的神情,深深地低下頭去。
郭雲天知道自己肯定戳到了他的痛處,趕緊岔開話題,岔開話題之後卻發現這個問題也是應該問清楚的:“那蘇青……為什麽提到這事反應這麽激烈呢?按你的話說,她根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自己咎由自取……為什麽搞得像受害者一樣呢?”
“她是哪門子受害者啊。”孫篤對蘇青嗤之以鼻,“她是自己幹了壞事,怕人說,心虛……我哥拒絕了很多她那樣的人,而她是其中反應最激烈的一個。跑到我家來大哭大鬧,搞得就好像我哥怎麽著她了一樣,弄得很糟糕……她是自己幹了壞事,怕別人說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郭雲天感到心裏的結一下子全打開了,空氣也似乎變得清新了好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就好像幾百年沒有大口喘氣了一樣。
原來都隻是誤會啊。孫暢可以說是完全無辜,甚至可以說是值得尊敬的。郭雲天的感覺就像重新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珍寶,開心得難以言喻,卻也疲軟得難以言喻。她出神地看著窗外,似乎已經看到孫暢的身影,恨不得立即飛到他身邊去——品味這種衝動也是一種難言的幸福。
郭雲天光顧著品味自己的幸福,絲毫沒有發現孫篤正在偷偷地注視她。那目光很是奇怪,就像一團熾烈的火焰被壓在冰冷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