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瀅的逝世,在台灣學界引起不小震動,這年四月,台灣的北京大學、武漢大學、中央大學、台灣大學學生聯合會舉行追悼會,懷念陳西瀅這位學界前輩的逝世。淩叔華被邀請來台參加。
追悼會結束後,她向各校學生聯合致辭答謝,並拜訪了王世傑、葉公超等當年同陳西瀅共事的上司和同仁。
淩叔華原打算將陳西瀅的骨灰葬在台灣風景秀麗的陽明山,與胡適、傅斯年、羅家倫等一班老友相聚一起,台灣的親友告訴她,陽明山公墓擁擠不堪,須按號分配,且世俗感太重,殊無清幽可言,她隻好先將此事擱置起來。
六月,淩叔華又參加了台灣故宮博物院主辦的古畫研討會。會上陳方邁和他在故宮的朋友,特意買了淩叔華的《愛山廬夢影》多冊送人,與會朋友對文中關於“禪”的解析,特別給予讚許。
葉公超是淩叔華新月社時期的老朋友。他棄學從政,赴台後當了國民政府十年的外交部長,是詫叱外交界的風雲人物,一九六一年從駐美大使任上被蔣介石一紙召回,賦閑在家,他不能與在美家人團聚,隻好舞文弄墨消磨時間,有時發發牢騷。叔華這次來台,即約她到“紅寶石”赴宴,他特意請譚祥做了她最愛吃的各式春卷和一條龍餃子,令淩叔華多年難以忘懷。
此時的葉公超,已不是淩叔華印象中的那個葉公超了。他怒而寫竹,喜而繪蘭,閑而狩獵,感而賦詩,大有不可一世的氣概。然而,他心中的痛苦是許多人所不知道的。他有家歸不得,行動有人“保護”,成了一個時代的悲劇人物。
席間,他和叔華談起北京時的新月社,談起胡適和徐誌摩,無不感慨良多。他說:“胡大哥是個最樂於助人的人,隻要他能做到的,他沒有不幫助朋友的,往往為了幫助朋友,反累了他自己。”又說:“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說話的人,一種是歌唱的人。徐誌摩是個不會說話隻會唱歌的人,他的散文全部的趣味,就在於他的音樂性。”
淩叔華說:“你概括得真精彩,我們這一班朋友,離開的越久,認識得就越深刻。當年我們對誌摩死後說的話,寫的文章,遠遠不如你今天講得好。”
一道水煎餃子上來了。葉公超說:“叔華,趁熱趕緊吃,後麵的餃子還有水煮的,籠蒸的。通伯不在了,你要想開點,把身體保養好。哀莫大於心死,我活著袁永熹她們在美國又怎麽樣?”
餐廳外傳來了陣陣音樂聲,葉公超對領班說:“叫你們老板來,這是哪方神聖在那裏彈琴,今天高興,我要給我的朋友唱一段京戲。”
他一時興起,在音樂的伴奏下,高聲唱起了譚派的《打漁殺家》。
淩叔華聽了,不僅韻味十足,而且還帶工架,真是不同凡響。她不覺踏節鼓起掌來。
飯後,淩叔華把在法國畫展的畫冊簽名送給了葉公超。
葉公超看後說:“你畫得蘋花真好!島內隻知道我怒而寫竹,喜而繪蘭,今天在你啟發下,我贈你一幅《水仙圖》。”
葉公超回去後,真的畫了一幅水仙,派人送到淩叔華下榻的中泰賓館。展現在淩叔華麵前的不僅是一幅具有文人氣質的水仙,而且還題了一首七絕,配上他那褚體加魏碑的墨跡,《水仙圖》更顯文氣十足:
廣寒宮裏覓仙蹤,
不染胭脂見玉容。
微步淩波聞鼓瑟,
一番萍水一相逢。
這幅畫讓與會的朋友無不翹首讚歎,淩叔華也被葉公超開朗的性格所感染。
那時候,台北正在舉行第二屆亞洲作家會議,張秀亞、林海音等文友在中山樓與淩叔華相遇。會後,張秀亞、林海音、謝冰瑩、琦君、王怡之相約,到中泰賓館去看望淩叔華。路上林海音對張秀亞說:“在小女生時代非常崇拜作家,我也是一個‘淩迷’。”
淩叔華在台灣與林海音(前右)、謝冰瑩(前左)、王怡之(後左)、張秀亞(後中)、琦君(後右)
那一天,淩叔華和來看望她的台灣女作家們聊得十分開心。
淩叔華對林海音說:“當年張秀亞到北平去看我,可能因為年幼,坐火車累了,晚飯後在我的書房裏說著話就睡著了。”
張秀亞說:“那年我到北平的第二天清晨,叔華先生還帶我到西斜街去看望沈從文先生,那天沈先生夫婦正在家裏欣賞青花古瓷,悠然自得,一派閑雲野鶴的趣味。”
淩叔華說:“沈從文看著身材矮小的張秀亞,驚疑地說,陳藍(張那時的筆名),你原來是個小姑娘呀!”
光陰荏苒,淩叔華屈指算來,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而眼前的幾位女作家,她們在台島文學的星空中,都是人們眼中最明亮的星了。
張秀亞《北窗下》的風情,飽含著愛的情愫,獻給了這個苦難而美好的世界。林海音《城南舊事》的殷殷鄉愁,呼喚著人類理性的回歸。謝冰瑩是女兵出身,喜歡在雨中踽踽獨行,而一顆孤獨的心,卻被雨珠洗亮著。琦君心中的故園,是一盞最亮的燈,故鄉的橘子紅了,她的名字也被染紅了。靜止如水的王怡之,始終尋覓著人在世界的位置,抒寫人在命運麵前的痛苦和無奈。
文學永遠是一支心靈的歌,青春的歌,正像生命之水的浪花,前呼後湧地流過,造就著一代代新人。淩叔華說:“相聚不易,咱們留個影吧。”
隨著快門的啟動,她們被定格在那個難忘的瞬間裏。
古畫研討會結束後,淩叔華到台南成功大學看望她的老友蘇雪林。
成功大學的前身是台南工學院,一九五六年應教育改製而建。蘇雪林來後派給她的住宅,在台南市東寧路十五巷五號,三室一廳,前後都有大院子,到學校上課亦很方便。
淩叔華在南大教書時來台北看過她,一晃又十三年未見麵了。蘇雪林把淩叔華接到家後,暢敘了各自家庭的變化,西瀅的死也使蘇雪林悲痛不已,她把悼念陳西瀅的剪報送給叔華留念。
淩叔華說:“真沒想到,張寶齡也故去八九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