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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雪林說:“這算不上什麽噩耗,我與他夫妻間早已名存實亡。他的死是張家托海上作業的船員捎來口信。張寶齡這個人倒極聰明,對朋友也甚忠實,隻是與我無緣。他所要求的妻子是三從四德,服待他如王太子一般的女性。據說他在北京患病,一日侄媳為他織一件毛線短衫,線不夠,忽見箱中有一條毛線圍巾,顏色相同,便想拆用,他連忙揮手阻止,說這是你二嬸的東西,我要作留念,線不夠可到街上去買。他流著眼淚說,我過去對你二嬸太過分了,現在追悔莫及。後來不幾天就過世了。倒是我讀了侄輩們的信,也甚為感傷。唉!一世孽緣,難得臨死還說幾句懺悔的話。”

  淩叔華說:“我們都節哀吧,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們這些活在世上的人,還要保護好自己的健康。在台北時就聽朋友們說,你一直還在研究《楚辭》,我看大可不必,他離我們的時代太遠了,研究清楚了又怎麽樣,留給那些年輕人去做吧。”

  蘇雪林說:“叔華說得對,我這個人的性格是一條道走到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然怎惹那麽多文墨官司。活到這把年紀,腦子倒是該開開殼了。”

  在台南,蘇雪林陪她瀏覽了赤崁樓、安平古堡、鹿耳門天後宮等景觀,吃了那裏的蝦仁肉圓、鼎邊銼、棺材板、蚵仔煎等招牌風味小吃。之後蘇雪林送淩叔華到高雄乘機,途經香港返回英國。

  陳西瀅的骨灰原有放台北的設想,後來她與女兒小瀅商量,還是落葉歸根好。那年淩叔華在《春日偶成》一詩中說:

  重重新緣映湖光,

  幽徑行行草木香。

  便從江南山水看,

  夢回依舊是他鄉。

  許多年後,陳小瀅將淩叔華與陳西瀅的骨灰,一起歸葬於陳西瀅故裏無錫西郊胡埭鄉姚家灣陳氏墓園,了卻了她一樁心願。姚家灣地處太湖之濱,惠山腳下,風光不錯,又是魚米之鄉,但對於淩叔華來說仍有“他鄉”之感。因為她沒有在這裏生活過,當年結婚隻是到此匆匆一瞥,沒有多少情感牽掛。

  不知長眠在這裏的陳西瀅作何感想呢?

  陳西瀅的去世,讓淩叔華嚐到了未亡人的痛苦。

  有一天,她忽然接到台灣顧一樵先生來信,轉告文化大學張其昀先生意見,約她去該大學執教,並言稱如將西瀅先生的遺書捐贈,文化學院可為他建文庫和紀念室。

  淩叔華當即讚成並去信致謝,請董浩雲整理告竣後幫助送達文化學院;但對教書一事,因健康原因,不宜前往執教。

  關於陳西瀅的墓地,她也向顧一樵先生稍加說明,因在台墓地未能即行建設,此事再從長計議。

  那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淩叔華終於從痛苦中擺脫出來,精神和體力漸漸得到恢複。如今霜冷江河,她孤衾有夢,又想起了家,北京史家胡同的家。家是鄉愁的根,家是鄉愁的緣,這就是家國情懷。一想起家,天又變得藍了,水又變得清了。上次回大陸,悠忽間又是十三個年頭,尤其是北京,她生於斯,長於斯,那裏永遠有著她割不斷鄉思、鄉戀、鄉情。陳西瀅走了,女兒小瀅在愛丁堡有她自己的家和工作,不能常陪在她身邊。她鄉夢難休,如今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從一九七二年春天起,她多次回國觀光,回北京,去滬上,訪昆明,遊敦煌……她風行水行,且歌且行,一路行來甘之如飴,用旅途的勞頓去洗濯心靈的憂傷,用心靈的感悟去點亮生命之光。所到之地,她不忘會舊朋,結新友。她探望陸小曼,麵晤沈從文,拜會鄧穎超,造訪蕭乾……有道不完的友誼,說不盡的情懷,她渴望讓時光回流,讓生命再度起程,去消解路上畫不完看不盡的風光。

  一九七二年,淩叔華國內遊曆三月之久。到上海的時候,她想看看陸小曼,此前有人告訴她,陸小曼改了吸大煙的毛病,在藝專教學生繪畫。但當她此次上海之行提出與小曼晤麵時,友人告訴說陸已去世七年。她聽了心裏一片茫然。

  後來她才知道,一九五三年上海美術家協會舉辦了一次畫展。展會上陳毅市長去參觀,發現了陸小曼的畫,當他知道她是徐誌摩(陳是徐在北大學生)的夫人時,特別驚訝,隨即便向工作人員詢問她的生活和工作情況,當得知陸小曼生活有困難時,他告之陸小曼是個人才,要關心她的生活。之後不久,陸小曼成了上海圖畫院的畫師,並成為上海市參事室參事,生活上才有了著落。

  陸小曼患有肺氣腫病,經常住院,還帶病給成都杜甫草堂畫了多幅水墨畫,不取任何報酬,都上交給國家。一九六五年春天,陸小曼病情加重,感到不久將離人世,便留下遺言:“我希望死後和誌摩葬在一起。”四月二日,她與世長辭。徐誌摩的好友張奚若(教育部長)向海寧文化局打招呼 ,後來說徐積鍇不同意而作罷。不久“文革”開始,陸小曼的骨灰無人接受,隻好葬到萬人坑。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陸小曼在台灣的一個侄子為她在蘇州東北華僑公墓建造了一座衣冠塚,芳魂總算有了歸宿之地。

  一九七五年春天,淩叔華又回大陸旅遊。

  經有關部門批準,她去了向往已久的甘肅敦煌參觀。在到達蘭州機場時,由省藝術學院院長常書鴻接機,在一路交談中,她得知常書鴻也是美術界的同道,一九二七年到法國裏昂美術專科學校師從竇古特學習繪畫。一九三六年應邀回國,任國立北平藝專教授,抗日戰爭爆發後,他輾轉來到重慶,後又去了敦煌。

  在蘭州,由常書鴻和夫人李承仙陪同,淩叔華先後參觀了蘭州博物館、大橋公社、蘭州毛織廠等處。周代的馬踏飛燕、商周時期的青銅器、物美價廉的毛織品,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淩叔華在甘肅與常書鴻夫婦留影

  第二天她告別常書鴻夫婦,由博物館女職員陪同,乘火車去酒泉。在酒泉她們參觀了夜光杯廠。女職員告訴她,夜光杯是用祁連山老山玉製成,白如羊脂、黃如鵝絨,綠如翡翠、黑如烏漆,其形製簡樸典雅,廣為中外賓客歡迎。淩叔華看了讚歎不已,買了兩隻作紀念。

  去敦煌沒有鐵路,天剛拂曉,她們便乘長途車出發了。出酒泉小城不久,車便進入大漠。一路盡是起伏沙丘,荒漠中隻隻球狀植物,據說叫駱駝草,是沙漠中的綠化樹。

  天到中午,她們在這裏用過午飯,繼續上路。車後揚塵像一條碩大的尾巴,拖在身後須臾不肯離開。在紅日西下時,她們來到敦煌藝術研究所,洗漱後共進晚餐,相約明天去看千佛洞。

  一九六一年國務院把敦煌莫高窟定為全國重要文物保護單位,今已花了十多年時間,陸續用水泥修了參觀的人行道,並仿大理石雕成欄杆,既美觀又照顧到遊客安全。

  淩叔華在這裏一連看了三天,拍了許多照片,畫了許多素描。之後她又遊了鳴沙山、月牙泉、西千佛洞、白馬塔、西雲觀等景點。敦煌比北京季節要晚一個月,正是榆樹開花的時候,她們采了許多榆錢,請廚房師傅做了榆錢餅給大家嚐鮮。

  淩叔華結束敦煌之行,完成了一次人生的靈魂采光。

  回到倫敦,她寫出了散文《敦煌禮讚》,在香港報刊發表。應香港《大公報》之請,她把自己在大陸兩個月的所見所聞,寫了《我的回國雜寫》,連載三四日。她在給浦薛鳳的信中說:“內中後半是敘述西瀅辭職後可憐心境及政府無情待遇……此種待遇,當然不止對西瀅一人。我聽到他的荒唐待遇,不止一二次了,可憐忠心耿耿如西瀅者(他是昏倒在地,當法國政府逼他交出中華民國大使館的時候,那時巴黎及倫敦報上均有照片登載)。台北方麵,見他因病辭職(血壓高得驚人)反而不理會。直等他辭職之後,另派一人,官加一級(大使級)薪加一倍,巴黎中國及法國學術界對此皆抱不平!當然‘朝裏無人莫做官’,這本是至理名言,不幸西瀅不肯相信。”

  那時淩叔華已經七十五歲,她穿一件外套,不係扣子,腳穿一雙平底鞋,看上去步履矯健,能走許多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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