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大而尖利的響聲把我從夢中驚醒……
我噌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渾身僵硬地站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我努力定了定神,好把自己的靈魂從被強行打斷的夢中拽回身上。
除了月光,房內沒有任何光亮,我模糊的影子孤魂般躺在腳下,如我一般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我記得睡著前燈和電視是開著的啊,怎麽一睜眼什麽都沒有了?我朝開放式的廚房望去,微波爐死一般沒有任何聲響,連平日嗡嗡作響的冰箱也寂靜無聲——難道是停電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表,十二點整。好家夥,我這一覺竟睡了六七個小時。
梳理完第一步的思緒後,我的神經突然繃了起來——剛才的那聲巨響是從哪傳來的?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幾秒中前聽到的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如此真切,仿佛就在身邊發生。什麽東西發出的響聲呢?魂魄徹底回到身上後,我漸漸冷靜了下來,而冷靜之後逐漸清晰的思路竟把我的眼神引向了三樓——花瓶倒了!
我一個箭步衝到大門口,瘋狂地拉著大門,可那該死的門仿佛焊在牆上一樣,任憑我怎樣使勁都毫無反應。我絕望地又拉又踹,恨不得一頭撞上去破門而出——花瓶是幾秒鍾前倒的,那就表明,某人此時仍在三樓!
開門不得後,我又衝到了窗口。窗子雖然能打開,可那挨千刀的護欄卻有意跟我過不去一樣死死地橫在麵前。我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廚房,摸索著拿起了一把餐刀——好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緊緊地攥著刀,背靠著餐台,側著身大氣不敢出地死死盯住樓梯口。你要是敢下來,咱倆就比劃比劃。
就這樣,我在黑暗中借著依稀的月光眼都不敢眨地盯著樓梯口,而對方似乎也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盯著我,兩人就這樣無聲無息仿佛不存在一樣對峙著,而這種對峙之間,某種巨大的殺機越來越濃烈。
我分明感覺到自己握刀的手在瑟瑟發抖。
一個小時過去了,對方沒有任何行動;兩個小時過去了,對方依然安靜無聲……
對方在屋子裏嗎?——花瓶倒的時候我已經醒了,隨後並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難道對方發現花瓶倒後又躲回了屋子?或者在我剛才歇斯底裏地拍門拍窗戶的時候他/她已經走了出來,正隱藏在什麽地方?反正不管怎樣,此時對方肯定還在三樓,並且也如我一樣定在原地,一步都沒有動。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我全身已經濕透,而腿也開始打起了哆嗦。
“有什麽話咱們坐下來談,成嗎?”
我決定主動出擊——與其這麽站著嚇死,還不如問明白對方的意圖。
沒有回應。
“我是喝醉酒被人送過來的,我都不知道這是哪兒。咱們別嚇唬人行不行?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說清楚嗎?”
沒有回應。
“你要知道什麽,盡管問;你想幹嗎,盡管說。”
沒有回應。
“你要想弄死我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沒有回應。
“你倒是說句話啊。”我氣急敗壞地把餐台上的一個杯子摔了過去,除了杯子粉碎的聲音外,我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行,不說話是吧,那咱倆就這麽站著,站到天亮,看誰熬得過誰。”
我一邊繼續盯著樓梯,一邊偷偷地從餐台後抽出一把椅子,一P股坐了上去。熬吧,我就不信你熬得過我這個著名的夜貓子。
對方仍然沒有發出任何響聲,甚至連挪步子的聲音都沒有——你說你這是何必呢,我都說得這麽明白了,你該幹嗎幹嗎去,非要這麽耗著幹什麽啊!
難道上麵根本沒有人?——不可能,那花瓶是怎麽倒的?三層所有房門都被我關得好好的,不可能是風吹的,要不是有人推,絕對不可能倒。可如果有人的話你好歹給個回應啊,這麽熬著我不好受你也不好受啊。
不管我心裏怎麽一萬個不明白,對方依然不存在似的無聲無息……
時間繼續死一般凝固著。
突然,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連忙側過頭看著大門的方向,可身子卻不敢動,手裏的刀攥得更緊了。
一個黑影推門走了進來。黑影進屋後顯然愣了一下,然後伸手去按牆上的開關——沒有反應。接著,一片淡淡的藍光出現在了漆黑的房內,而藍光後麵的那個黑影我更是無法看清楚。黑影走向了房屋的一側,用藍光對準了某個東西,然後聽到“噠”的一聲,屋內大亮。
已經習慣了黑暗的我的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大亮弄得刺痛無比,我連忙眨了幾下眼睛,迅速適應後發現吳麗麗正站在屋內的電源盒旁,手裏的手機正泛著藍色的光。
我使出百米賽跑的力氣玩命地朝大門口衝去。
“周皓……你幹嗎去?”
吳麗麗顯然被渾身濕淋淋、五官早已扭曲的我嚇了一跳,她連忙跑出了大門,站在大門口喊住了我。
衝出了這間可怖的別墅,我站在院子裏,終於呼出了這幾個小時以來最痛快的一口氣。
“說,你到底想幹嗎?”我四下打量了一下院子,沒發現什麽可疑之處,然後舉著刀衝著吳麗麗喊道。
吳麗麗一頭霧水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迅速變得委屈無比。
“我……我怎麽了?”
“少裝蒜,你屋裏到底藏著什麽人?”
吳麗麗愣住了,她的瞳孔漸漸放大到了極限,全身的肌肉仿佛也僵硬了。幾秒鍾後,她緩緩地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然後瘋了一樣迅速跑到了我麵前,花容失色。
“你,你說什麽?……你別嚇唬我。”
演得還挺像。我趕緊跟她拉開了足夠安全的距離,然後警惕地一邊看著客廳的大門一邊盯著吳麗麗——敵不動,我不動,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解釋。
“屋子裏不可能有人!”
“你覺得我是在騙你嗎?”我開始緩步朝院子的大門挪去。
“這套房子的安全係統是世界上最頂尖的,任何門和窗戶隻要被打開過,我都會知道,不可能有任何人進得去。”吳麗麗話雖然說得堅決,可明顯能看出來她還是有點發慌。
“那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我拉了拉門,沒有反應,“開門,放我出去。”
“警察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出去隻會被抓。我之所以這麽晚來看你,就是為了甩掉尾巴。都到現在了你怎麽還不相信我?”
“我憑什麽信你!”
“我發誓屋子裏絕對沒有別人,不信咱們進去看看。”吳麗麗朝客廳的大門口挪了一步,但隨後停了下來,有些害怕地看了我一眼,“你陪我進去。”
少來這套。我動也沒動。
吳麗麗見我沒動,也不再說話,而是拿出手機擺弄了起來。趁這個當口,我偷偷看了看院子四周的欄杆——那些欄杆有一米多高,欄杆之間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而欄杆頂端全都是像長矛尖一樣尖利可怕,如果有人試圖翻越,一旦滑落將會像羊肉串一樣被戳穿。我心裏估摸了一下自己翻越成功的可能性,得出的結論是零。
“所有房間都沒有人!”吳麗麗把手機舉在空中,屏幕正對著我。我眯著眼望去,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別墅內各個房間的影像。
“不可能。”我慢慢地靠近吳麗麗,迅速拿過了手機,然後後退了幾步,兀自翻看了起來。房間內的所有角落隨著我不停地按鍵在我眼前一覽無餘,我甚至看到了書房、我睡覺的那個臥室和洗手間。
我的一舉一動盡在她的掌握!——當然,我早就應該能想到。
隨著不斷地按鍵,我看到了三層那個房間門口的影像——果然,茶幾已經移了位置,而那個花瓶則早已粉身碎骨。
“你自己看。”我把畫麵停留在了這個地方,然後遞給了她。
吳麗麗接過手機。就在她把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的一瞬間,一種絕不可能用語言描述的恐懼定格在了她的臉上。
而這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迅速傳染給了我,讓我不寒而栗——難道吳麗麗真的不知道屋裏有人?
“上車!”吳麗麗飛快地跳上了停在院中的一輛寶馬車,然後快速駛向大門,“上車啊!”
我徹底慌了神,趕緊無頭蒼蠅一般衝上了車。
寶馬逃命似的以火箭般的速度在山路中飛馳。
“怎……怎麽回事?”
“你什麽時候發現屋子裏有人的?”
“昨天晚上,我在書房的時候,聽到樓上有動靜。”
吳麗麗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起手機按了幾下,然後遞給了我。
“查查。”
我拿過手機,繼續搜索著別墅內的所有角落,可沒有發現一個人影——奇怪,那人到底躲在了什麽地方?突然,我發現無論我怎樣尋找,可始終找不到三層大門緊鎖的那間屋子的影像。
“怎麽看不到那個屋子?”
“因為,那個屋子沒有監控。”
吳麗麗看著前方,神情漠然地說了一句。
“為什麽沒裝?還有,你為什麽要把那個屋子鎖上。”我問出了這兩天來的困惑。
吳麗麗沒有回答,隻是一個勁地踩著油門。
“說啊!”我憤怒了。
“我不需要告訴你!”吳麗麗咆哮了起來。她這麽一咆哮頓嚇得我六神無主——怎麽回事,怎麽一直溫婉可人的她突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沒敢繼續追問,隻是低著頭繼續翻看手機。可除了那間屋子之外,任何地方都沒有發現那個始終未曾露麵的什麽人物,顯然,那人此時仍在那間不可告人的房內。
看著手中的手機,我突然意識到,剛才跑得匆忙,我那沒了電的手機竟然落在了別墅裏——不過好在現在手裏有了手機,我何不偷偷跟林菲或者別的什麽人聯係一下呢?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吳麗麗,發現她仍表情黯然地注視著前方,顯得心事格外沉重,似乎完全沒有把精力放在我的身上。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拿著她的手機,打開了短信功能。
“我現在被……”
就在我剛編寫了四個字的時候,吳麗麗冷不丁地伸出手搶過了手機,然後憤怒地將它揣進自己的兜內。
“你想害死咱們啊?”
吳麗麗眼神中怒火四射:“你根本不了解現在的狀況!”
“我憑什麽要被你這樣耍來耍去?”被她識破小把戲的我有些惱羞成怒,“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什麽都不知道,然後我就這麽被你耍來耍去,憑什麽啊?”
聽完這話,吳麗麗突然一腳把車刹住,我險些從前擋風玻璃飛出去。
“下車。”吳麗麗瞪著我。
我愣了一下,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下車啊,有本事你下車。”
“你以為我不敢啊?”我拉開了車門。
“我告訴你,周皓,你隻要下了車,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少跟我說這個,我早聽煩了,我現在就去自首。”
“自首也是個死。再說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根本不可能活著見到警察。”
“我樂意!”我猛地推開了門,站了出去,然後重重地把車門關上——跟我這種性格的人鬥氣,你要能贏才怪呢。
我恨恨地朝前走去。我知道,吳麗麗肯定會跟上來服軟的,她才不會放過我這個唯一的希望呢。
“你給我站住。”吳麗麗大聲從背後喊我。我繼續朝前走,根本不理會。她隨後從後麵跑了過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周皓,你冷靜點。現在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們必須一起努力,查清楚這一切。”
“可以。但你必須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否則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幫你。”
“好!”寂靜的山穀沉默了片刻,隨後吳麗麗下定決心般看了我一眼,“我什麽都告訴你,但我希望你有個心理準備。”
“我心裏比任何時候準備得都充分。”終於要撥雲見日了,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髒在加速跳動。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上車。”吳麗麗轉身朝車的方向走去。我四下看了看,除了黑黢黢的群山和深不見底的懸崖外,隻剩下可以吞沒一切的黑夜了。好吧,既然真相鐵定要揭開,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我跟隨在吳麗麗的身後朝車走去。可就在離車還有幾十米遠的時候,一聲震天的爆炸將寶馬車吞沒在了火海之中……
吳麗麗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向後推出了好幾米,徑直摔在了我的身旁,而我也被衝得仰麵倒地。一團滾燙的熱流伴隨著刺鼻的味道瞬間籠罩了我的全身,那強烈的炙熱感順著我所有的毛孔死命地往身體裏鑽,仿佛要烘幹我體內的全部血液,而那刺鼻的氣味則令我的每一個肺泡都奄奄一息……
躺在地上的我似乎看到慈祥的丁教授在緩緩地衝我招著手——我要死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刺骨的冷風把我從昏迷中喚醒。我打了一個冷戰,隨後艱難地睜開了眼——眼前是無盡的蒼穹以及蒼穹之上的點點繁星,而耳邊則是山穀中回蕩著的、千年不變的空靈之聲。
我緩緩地直起了身,緊接著我感到某種東西在胸口翻滾,翻得我惡心異常。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旋而噴出了許多黑色液體,待液體噴出後,我頓時感受到了深夜山穀中空氣的清新。
吳麗麗躺在我身邊不遠處,一動不動。我艱難地爬向了她,使勁推了推她的身體,可毫無反應。我驚恐萬分地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孔處,仔細判斷了許久,才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熱氣。
萬幸,她沒有死。
我掙紮著站起身來,四下望了望——在這個仿佛被世界遺忘的山路上,一攤被燒盡的汽車殘骸散落四周,而在這片殘骸中,躺著一個命懸一線的女人,女人身邊,站著我這個孤獨無助的男人。
“救命啊……”
我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朝未知的遠方吼去,而遠方給我的唯一回應則是一遍又一遍的“救命”。在這片矗立了千萬年的群山中,一個曾經自命不凡的生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悲傷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孤獨和痛苦亦然。此時我必須迅速想辦法離開這個地方,如果繼續待下去的話,吳麗麗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可我能去哪兒呢?
我看了看下山的路,那條路直插向一片黑暗之中;而我身後剛才駛過的那條上山的路,則有一個莫名而巨大的危險隱藏在別墅中。寧可嚐試未知的黑暗,也不選擇已知的危險——於是,我背起吳麗麗朝山下走去。
常聽人說,死人和喝醉酒的人身體最重,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而今天背上昏迷的吳麗麗則讓我相信了這句話。平日看上去不到一百斤的她此時仿佛有千斤的分量,每走一步都讓我雙腿發軟、上氣不接下氣。漫長而不知終點在何方的路在我腳下延伸,雖然心中有無限的孤獨和恐懼,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直到生機出現,抑或直到死亡。
上山容易下山難。盤旋而下的山路崎嶇坎坷,我可憐的雙腿在山穀的風中哆哆嗦嗦,很多次險些因為失去重心而跌倒。原本一分鍾就能走出的距離我竟花去了十倍百倍的時間,時間和空間在這令人崩潰的情形下似乎改變了原本的形態,我二十多年來所熟悉的時空此時此刻扭曲變形,讓我仿若處於了某種奇怪的世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中途休息了多少次。在我再次背起吳麗麗抬頭向前的時候,我竟意外地發現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隱約有著一戶人家——天無絕人之路,活下去的希望登時湧上了我的全身。
我使出了最後的一絲力氣,玩命地衝向了那隱約可見的希望。
重重地拍了幾下門後,我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