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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破舊的土炕上,吳麗麗依然閉著眼、氣若遊絲地躺在我身邊。我直起身來,四下看去——這是一個狹小而破舊的屋子,屋內的陳設與北方農村貧苦家庭的陳設一樣簡陋。如果沒有頭頂的電燈,我一定會誤以為這間簡陋到極致的屋子不是現代社會的產物。

  “有人嗎?”

  我起身下了炕,客氣地問道。

  沒有人答應。

  我推門而出,門外就是昨晚看不到盡頭的群山,隻是因著陽光的緣故,群山沒有了昨晚的可怖。我定睛看了看這個房子的輪廓:與其說這是個房子,不如說是個哨所,因為它實在太小、太可憐。我朝前走了幾步,接著明媚的陽光向遠處望去,目力所及的範圍內我依稀看見了山下若隱若現的村莊和遠處模糊的城市。雖然眼睛能看到這些,但我知道,如果要走起來,可並非一天兩天的事。

  就在我四處觀望時,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一個遲緩的身影正慢慢向我靠近。我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地注視著這個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身影來到我的麵前,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醒了?”老人和藹地衝我微笑了一下,一嘴黃的發黑的牙齒勉強擠出了幹癟的嘴唇。

  “嗯……謝謝您!”看到救命恩人,我心裏充滿了溫暖,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衝上去抱住他好好大哭一場,把這一晚上的辛酸與憂懼通通宣泄出來。

  “年輕人啊……”老人仿佛責備般自言自語了一下,然後坐在了門口的小凳子上,拿出煙袋開始抽煙,而眼睛則眯成一條線,溫和地看著我。

  “大爺,我……我……您……您怎麽自己住在這兒啊?”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的我實在沒法繼續尷尬下去,隻好挖空心思憋出了這麽一句,同時我好奇地看了看他胸前掛著的望遠鏡。

  “守山的。”老人指了指望遠鏡,然後從背後的綠色背包中拿出了步話機,接著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煙,“天太幹,容易著火。”

  原來如此。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紀錄片,講的就是守山人。他們長年累月住在山頂,每天的工作就是用望遠鏡四處查看,一旦發現火情就立刻通知下去,好與火魔爭分奪秒地搶奪時間。他們往往一住就是半個月,靠著少之又少的食物和水孤獨地生活。可這樣一批離群索居、居功至偉的幕後英雄,卻常常被世人遺忘,似乎他們永遠不曾存活在這個世上——世人隻在乎人前的風光,卻無視人後的奉獻。對默默奉獻者的無視,是我們這個浮躁社會身上的膿瘡。

  老人說完這幾個字後,便不再說話,隻是不停地讓煙霧在眼前騰起。

  “等我朋友醒了,我們就走。謝謝您,真的謝謝。”我不想打擾他的清淨,更不想占用他可憐的食物和水,因此我深深鞠了一躬,也就不再說話。

  “小年輕的,哪兒不能玩啊,非得往山上跑?迷路了咋辦?”老人把眼神從遠處移到了我身上,“上次著火,就是一幫小年輕抽煙抽的。”

  “我……我不抽煙。”

  老人審視了我一下,然後又不說話了。

  “我……進去看看我的朋友。”在這實在太尷尬了,我找了個轍進了屋。可惜,吳麗麗依然昏迷不醒,我喊了喊她,沒有反應。就在我出去也不是、待著也不是的時候,老人進了屋。

  “咋回事?”

  老人看看我,又看看吳麗麗。如果他把我們當成上山浪漫的小情侶還好說,可惜吳麗麗烏黑發焦的衣服和我黑漆麻糊的臉沒能躲過他的眼睛。

  “我們的車漏油……我們不懂,還打火,然後就……著了……”我不能告訴他實話,可太離譜的謊話肯定會引起他的懷疑,所以我隻能這麽說。可話一出口,我心裏揪了一下:吳麗麗的車怎麽會好端端地突然爆炸了呢?如果是車本身的問題,絕不可能產生如此強大的衝擊力——這肯定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毫無疑問,對方是想殺人滅口——他們知道吳麗麗帶走我的事情,也肯定知道吳麗麗不可能暴露我們的行蹤,更知道吳麗麗一定會跟我聯係,所以他們選擇炸掉汽車,讓我們雙雙斃命。

  以對方的能力,在吳麗麗車上神不知鬼不覺地裝炸彈應該不是難事,可他們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在車上呢?如果不能肯定我在車上,那麽炸死吳麗麗豈不是更加不可能找到我了嗎?

  難道有人知道那個時間段我正好在車上?

  難道是——別墅裏的神秘人物?

  不行,等吳麗麗醒來之後我必須要問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別墅的事情,到底有什麽樣的方式能毫無聲息地潛入安保如此嚴密的別墅,對方到底想要幹什麽?

  想到這時,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矛盾之處——如果潛藏在別墅的神秘人物和爆炸的製造者是同一撥人,那他的目的也應該是要我的命,可他在別墅裏藏了至少兩天,隨時可以下來殺我,尤其是在我擺放花瓶的頭一天,我根本沒有做任何的預警,而且還在臥室睡了很長時間,他完全可以趁我睡著的時候輕鬆地解決掉我,為什麽非要讓他的同夥在吳麗麗車裏裝炸彈呢?

  莫非他們不是同一夥人?

  可如果他們不是同一撥的,那爆炸製造者又是怎麽知道那時我正好在車上呢?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天不絕我:如果昨晚我沒有跟吳麗麗發生爭執,如果吳麗麗沒有賭氣轟我下車,如果我倆沒有氣呼呼地走出幾百米遠,那現在我們倆肯定連骨頭都找不著了。

  世間的事就是這麽奇妙——不該死的人千軍萬馬都死不了,該死的人喝口水都能送命。雖然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經曆了這段日子的風波後,我越來越相信,世間的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老人抽完了一袋煙,開始在鞋底磕著煙鍋裏的殘渣。他一邊磕一邊看著我,臉上的褶皺裏隱藏著他所有的疑惑。

  “小夥子,從這下山,走十幾裏就有村子,那兒有車進城。”

  “哦,好,謝謝。不過……我得等我朋友醒了。”

  “行,那我就不招呼你們了。以後上山最好多找點人搭伴,就你們倆太危險。”

  “好,知道了。”見老人提到了山,我決定打聽點兒事情,畢竟我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一無所知,“大爺,這是哪兒啊?”

  “是哪兒都不知道你們還敢來啊?現在這小年輕的膽子真夠大的。”老人眯著眼看著我,然後又開始往煙鍋裏塞煙草,“這是盤龍穀。為啥叫盤龍穀呢?因為後頭那座山以前乾隆皇帝來過。”

  盤龍穀?我依稀記得這個名字,以前春遊的時候有同學提議來這兒玩,後來因為這個地方在薊縣,離學校太遠而且沒有怎麽開發過,安全無法保證,所以被否決。

  “這是薊縣?”我吃驚地問。

  “是啊。”

  我的天,我居然快跑到天津了。

  老人的神情告訴我他顯然對我越發懷疑了——一個背著昏迷女人的男人,對自己在什麽地方一無所知,這絕不可能是驢友或者是尋找刺激的小情侶幹的事情——這對年輕男女是幹嗎的?

  “你們來這幹嗎的啊?”老人試探性地問了起來。

  “我……我們來找朋友。不過我喝醉了,是我的這個朋友開車把我送過來的。回來的路上……然後車……車就著了。”我指了指吳麗麗,慌不擇路地編著借口。

  “哦。”老人仿佛明白了些什麽,“這兩年好多有錢人在山上蓋別墅,可蓋完了又不住,房子全空著,可惜,可惜。”

  “大爺,是不是所有上山的車都得經過這條路啊?”我覺得我似乎能從他這套點東西。

  “是啊,就這一條路。”

  “那這兩天有沒有什麽車上山啊?”

  “我哪知道?要不是你們在這兒,我晌午都不回來。這方圓幾百裏的,我得看著火,哪有工夫看什麽車啊。”

  失敗。

  “那您知不知道山上……就是那些別墅裏,都住些什麽人啊?”不甘心失敗的我繼續套話。

  “有錢人唄。”

  “我是說,他們都是幹什麽的?”

  “我打聽這個幹嗎?”

  老人邊說邊用鞋底仔細地踩著他剛磕出來的煙灰,直到所有煙灰不再有任何火星。

  “你們的車在哪著了?”

  “離這應該有幾裏的山路上。”

  “那我得找人收拾收拾。堵著路可不行,要是有個火啥的,消防車上不來就耽誤事了。”老人站起身,拿出了步話機。我立刻警覺了起來。

  “大爺……”

  “咋?”

  “哦,沒事,沒事。”

  我本想阻攔他叫人,可這麽做沒有任何理由,反而會徒增他的懷疑,隻好作罷。

  “老陳,老陳,你跟山下派出所說一下,有個車在路上著了,你讓他們找人過來收拾收拾。對了,還有,還有倆人,受傷了,在我這呢……”老人對著步話機大聲說了起來。這一說不要緊,可把我嚇得夠嗆——派出所?這可不成!我得趕緊溜之大吉。

  可吳麗麗還在床上昏著呢!

  管不了她了,我要是被抓了什麽就都扯淡了。

  “大爺……我……我先下山找人……我得趕緊找人救我這個朋友。”

  “著啥急啊,派出所一會兒不就來了?”

  “不行……萬一派出所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不就麻煩了……我還是趕緊找人吧。”說完,我不由分說地往外就走,老人追了出來。

  “不成不成,小夥子,你不能把人撂我這啊……”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朝山下跑去——吳麗麗啊,希望你的通天本領能保佑你,我要是被警察摁在這兒,一切都歇菜了。

  我使出了百米賽跑的勁頭,玩命地朝山下衝去。可一邊衝我腦中一邊閃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我要去哪?

  不能聯係父母……不能聯係學校……不能被人發現……不能走大路……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住旅館……不能……一個又一個“不能”隨著耳邊的風聲進入我的腦袋——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容身之所啊!

  跑到山下的時候,我渾身上下已經濕透,臉上的灰也被汗衝得亂七八糟,這副容貌要是被人看見,肯定嚇得人七竅生煙。山腳下就是一個村莊,正值中午,很多人家都已炊煙嫋嫋,所以路上並沒有什麽閑人。我不敢在村路上行走,隻能在農戶與農戶間的小路中小心穿行。其間我找了幾片葉子,認真地擦了擦臉,可惜沒有鏡子,不知道擦完後會是什麽模樣。

  也許我應該找個電話,聯係一下李少威和林菲——可我完全不知道他倆現在的狀況,不知道他們是否已被警方監控,如果冒然聯係沒準會惹出許多麻煩來。該死的孫林,我該怎麽才能聯係上你呢?

  突然我想到,既然孫林曾監控過我的郵箱,那我也許可以在郵箱裏留下些什麽,讓他意識到我的處境。一想到這,我趕緊摸了摸口袋,還好,身上還有幾十塊錢,看來當務之急,就是趕緊找到一個網吧——可這個村子裏怎麽會有網吧呢。

  肚子已經咕咕地響了很久,沒辦法,誰讓你跟了我這麽一個主人呢,隻好暫時委屈你了。

  下定決心後,我決定立刻離開村莊,去鎮子裏找家網吧。就在我想從躲藏的一戶農家後牆邊往外走的時候,一陣汽車疾馳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我定睛一看,是一輛警用的麵包車。我趕緊忙不迭地退後,彎著腰繼續躲在土牆邊,氣都不敢喘地注視著那輛警車朝山上駛去。

  “你在這幹嗎呢?”

  一個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嚇得我魂飛魄散。我迅速回頭看去,隻見一張上了年紀的臉正伸過半人高的土牆,警惕地看著我。

  “我……我……我剛想解大手。”什麽叫急中生智?這就叫急中生智!

  那人看上去將近七十,一臉滄桑,不過這種滄桑與農村成年累月風吹日曬導致的蒼老不同,而是有一種道骨仙風般的神采。

  那人緊緊地盯著我看了幾眼,然後抹去了剛才的警覺,柔聲細語地說:

  “進家來,家裏有廁所。”

  也許是我天生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幫了我吧。可能是從小到大都是在學校和書本中度過的緣故,再加上父母給的好遺傳因子,我給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書生氣十足,甚至有點書呆子。這讓我從來沒有進入任何“可疑人等”的行列。以前班上有個同學,成績非常好,很得意,不過唯一讓他懊惱的是他的長相和氣質,由於又瘦又黑,再加上有點賊眉鼠眼,所以他常常會被人誤會。記得有一次班裏組織春遊,他作為班幹部去火車站給所有人買票,沒想到就因為長得太猥瑣,被警察當成票販子審問了好幾個小時。北京站經常會有一些警察在進站口檢查他們認為可疑的人的身份證,這位同學隻要去北京站從來沒有被警察落下過。

  拜我這張書呆子臉所賜,我進到了這個老人的房子。

  隨後就是一大堆的謊話——我跟他說我是哪個哪個學校的學生,平時喜歡登山探險,這次我跟同學來盤龍穀探險,他們跟我開玩笑,趁我睡著偷偷下山了,所以我隻好自己去鎮裏找他們。

  老人在聽我這段故事的過程中從未變化過任何表情,仿佛我的故事爛到根本不足以讓他動容。也好,至少說明他並沒有懷疑我故事的真實性。

  “沒吃呢吧?一起吃吧。”

  老人開始起火做飯。

  “不用不用,我一會兒就走。”雖然嘴上這麽說,可肚子卻氣得踹了我好幾腳。

  “不礙事,也就是多一雙筷子的事。”老人沒有理我,悶頭做起飯來。

  我很想問他家裏怎麽沒有別人,很想問他氣色為什麽這麽好,很想跟他聊一聊表示感謝。可以我目前的身份,還是老老實實吃完飯就走吧,免得言多必失。

  我想幫他做飯,可站在灶台旁我竟不知如何下手。

  “你坐著吧,看你這樣子就不會做飯,別跟這兒搗亂了。”

  我諾諾地退到一旁,不好意思坐下,隻能傻站著打量起這個屋子來。屋子的陳設與所有農家院無異,不過它的幹淨程度倒是超出我的想象,看得出,老人家一定是很講究的人。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堂屋八仙桌上摞著很多書,而且都是線裝書。

  “您學問真大。”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我隻能勉強地蹦出了這麽一句恭維話,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肉麻。

  “哦,瞎看。”老人並沒有回頭,依然在忙碌著。

  我近前看了看這些書。一見書名,我頓時肅然起敬——《山海經》《神異經》《淮南子》《博物誌》《搜神記》《搜神記(續)》《昆侖八仙東遊記》《鏡花緣》《閱微草堂筆記》《樊梨花全傳》《瑤華傳》《希夷夢》《繡雲閣》《後聊齋誌異》……

  這簡直就是古代神怪小說圖書館啊——難怪這位老人一股子的仙風道骨!

  “您看的這些書我估計讀都讀不下來。”我沒話找話地拍了幾句馬屁,腦子裏卻盤算起來——這位老人是個說書先生?或者是個農村裏的神漢?

  “哦,瞎看,瞎看。”老人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嗬嗬地笑了起來。

  真沒想到,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北方農村竟然有這樣一位高人,實在讓人歎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幾乎可以肯定,現在的大學教授全讀完這幾本書的都沒幾個。

  “大爺……”話剛一出口,我就發覺這兩個字根本配不上眼前的這位老人,“老先生,您家人呢?”

  “哦,自己住,自己住。”

  “您怎麽一個人住在這兒啊?”

  “清淨,清淨,嗬嗬。”

  老人說話永遠簡單扼要,半句廢話都沒有。好吧,那我就不招您煩了。

  隨後我跟這位老者共進了午餐。午餐時他一句話都沒說,而且對我不說話並沒有表現出尷尬。看得出,他不說話並不是沒話可說,而是根本就不想說話。於是,我們兩人在沉默中草草地吃完了飯。飯畢,我起身告辭。

  “謝謝您!有機會我一定來看您。”

  “好,好。”老人微笑地看著我,並沒有起身相送。

  臨走前,我向老人借了盆水,認真的洗幹淨了臉上的汙漬,而老人一直靜靜地看著我,一言不發。一切收拾停當,我轉身離開。

  離開老人家後,我傻站在了門口。雖說肚子已經填飽,可我腦中卻空空如也。我該去什麽地方?

  我沒敢走大路,仍然在村中的莊稼地裏偷偷地朝遠處走著,邊走邊在腦中琢磨著下一步的打算。兩天沒有跟林菲聯係了,按照當初我們的約定,如果她聯係不上我就會報警。不過現在報不報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全天下的警察比她更想找到我。可我到底應不應該跟她聯係一下,告訴她我現在的境況?

  想了半天,我覺得還是算了,畢竟她幫不上任何忙。我該怎麽跟她說?我該讓她怎麽幫我?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趕緊聯係上孫林,讓他想想辦法。雖說對於孫林的底細我一無所知,可畢竟他是目前為止唯一能幫得上我的人。

  想到此處,我得馬上找個網吧,在我的郵箱裏留下些什麽線索。想必此時孫林也在瘋狂地找我,希望他能在我的郵箱裏發現些蛛絲馬跡。

  就在朝村口走的過程中,幾輛黑色汽車飛馳著朝山頂奔去。我連忙躲在莊稼地裏,大氣不敢出。這些車要幹嗎去?去山頂的別墅還是去找吳麗麗?此時的吳麗麗醒了嗎?她是不是搬來了什麽救兵?

  一連串的問號盤旋在我的腦中。我快速朝村口走去,一心隻想能找到網吧。在村裏我遇到幾個村民,向他們打聽了去鎮上的路。村民告訴我,在村口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有一趟中巴車去鎮裏,並告訴了我等候車的位置。我千恩萬謝後連忙朝那個方向走去,生怕多停留一分鍾就會被這些村民認出。

  但願村民沒有從電視和報紙上見到我這張通緝犯的臉。

  沒過多長時間,一輛破舊的中巴車停在了村口。我付完錢上了車,焦急地等待司機發車。無奈的是,中巴車並不是到點就走,而是要等人差不多滿了才開動,所以我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在最後一排,盡可能地低著頭,暗自祈禱著趕緊坐滿人離開此處。

  就在我在車內等候的時候。剛才上山的警用麵包車從我旁邊駛過。我偷偷從窗戶往外看去,發現吳麗麗竟坐在警車的後麵,雖然醒了但神情非常恍惚。我連忙低下頭,生怕被她看見。就在警車朝遠處駛過沒多久,剛才上山的幾輛黑色汽車沿著警車的方向追了過去。

  黑色汽車上的人到底是營救吳麗麗的人還是策劃爆炸案的什麽人呢?我沒敢多想,隻求多來幾個村民趕緊填滿這輛該死的破車。

  等了半個小時的光景,中巴車勉強坐了六七成的人,司機嘟囔了幾句,終於發動了。

  車慢慢地駛離了這個村子,身後的群山終於漸漸離我遠去。

  破車晃晃悠悠地朝前開著。車上的村民大多相識,他們熱火朝天地聊著家長裏短,爭相恐後地傾倒著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有意義或無意義的事情。我坐在最後一排,低著頭閉眼裝睡。我可不想在這個傳媒無孔不入的年代被什麽不相幹的好事者認出來。這兩天的折騰讓我身心俱疲,再加上昨晚被爆炸案一折騰,此時的我精疲力竭。顛簸的汽車仿佛幼時的搖籃,我不知不覺中竟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車內突然沸騰起來的聲音吵醒了。我艱難地睜眼看去,發現車不知什麽時候停了下來,而車內人都往車窗的一側看著,大驚小怪地尖叫著什麽。我也連忙起身,朝窗外看去——車窗外,一輛翻倒的警用麵包車停在路邊,四個輪子像被翻過來的烏龜的腿一樣,在玩命地掙紮。車的後保險杠嚴重變形,似乎是遭受了極大的撞擊,兩個警察在艱難地從車裏往外爬。

  中巴車的司機下了車,幾個村民也下了車,共同幫助那兩個倒黴的警察。清醒後的我突然發現這輛車正是剛才吳麗麗所乘坐的警用麵包車,而此時的吳麗麗竟不見了蹤影。

  隨後兩個警察上了中巴車,他們讓司機先把他倆送到派出所,司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連忙再次蜷起身子低頭裝睡,耳朵卻豎得高高的,想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麽。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起了那兩個警察,警察憤怒地講述了剛才的遭遇。這個遭遇的內容雖然出乎我的意料,但仔細想過後我並未覺得太過驚訝——原來,跟蹤警車的其中一輛黑色汽車撞翻了警車,然後救走了車內的吳麗麗。

  警察自然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們隻不過是接到電話說有一男一女在山上昏迷,他們前往營救時發現那個男的——也就是我——已經不見了,於是他們本想把女的送到鎮裏的醫院,誰曾料想竟莫名其妙地遭逢車禍,而那個他們完全不知底細的女人竟在車禍中意外消失。

  我當然能理解警察的困惑。別說是這兩個外地的警察,就連陷入迷局中的我也異常困惑。

  就在大家嘰嘰喳喳跟警察聊的時候,我突然感覺似乎有雙眼睛一直在看著我。我大氣不敢出,也不敢迎上那雙眼睛,隻是乞求千萬不要被人認出來。可越是這麽想,我就越覺得盯著我的目光越強烈,那目光仿佛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搞得我渾身不自在。

  算了,我倒要看看是誰老這麽看著我。於是我偷偷抬起頭,朝我斜前方那束目光的來源望去——剛才請我吃飯的那個仙風道骨的老人正麵無表情地望著我!

  他什麽時候上的車?

  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我的腦中。不過也不怪他,我一上車就低著頭哪也不敢看,更多時候還在裝睡,所以他任何時候都可能上車,我當然不會發現。老人看到了我在看他,於是便回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然後轉過頭不再看我。

  他一定懷疑我就是那個消失的男人了。因為警察告訴了車裏人他們的遭遇,說出了他們本來是營救一男一女、但男的消失不見了的事情;他懷疑我還因為他剛見到我時我正灰頭土臉、慌不擇路地躲在他家的圍牆下。他會告訴警察他的懷疑嗎?

  我心裏求了他一萬遍,希望他千萬不要說出來。我甚至偷偷打開了我這側的車窗,心想如果他告訴警察我就跳車逃走。可等了好半天,他始終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聽著警察和村民的談話,並沒有再看我一眼。但我總強烈地感覺,他雖然背對著我,但他心裏的目光一定正緊緊地盯在我的身上。

  車漸漸駛入鎮裏。我本想提前下車,可我擔心這麽做反而會引起大家的注意,所以隻好作罷。車繞了幾條街後終於來到了派出所,警察對司機表示了感謝,司機虛偽地表示這些都是老百姓應該做的,然後警察就很爽地下了車。

  就在中巴車駛離派出所停靠在下一站的時候,我起身下了車。臨離開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位老先生。就在我看他的一瞬間,他那深不可測的眼神也正看著我,似乎在目送我離開。

  我連忙下車,快步遠離了這輛破舊同時讓我濕透內衣的中巴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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