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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2)

  七年四個月十二天

  謝沁立

  每天清晨,病房裏都會傳出“哎……哎……”的呼喚,通常要持續兩三個小時。聲音是從一位93歲老人的喉嚨深處發出的,沙啞難聽。老人因腦中風癱瘓多年,現在又患上了老年癡呆症。

  幾年來,老人不停地住院、出院、再住院,醫院成了他實際意義上的家。他頭發稀疏,滿臉褶皺,表情淡漠,外表已衰老得不會再有任何變化。在醫生眼裏,他的變化隻是病曆夾中不斷增加的頁碼,體溫單、查房記錄、會診單、血液檢驗單、X光檢查單……一張張,經年累月,很快就成為厚厚的一遝,需要護士定期整理。

  陪伴在老人身邊的,除了護工,就是他的老伴兒。每天,他在床上躺著,夜裏不睡覺,白天卻睡得迷迷糊糊,接連把幾位護工折騰得選擇離開。老伴兒從不在醫院過夜,總是上午9點到病房,下午3點離開,雷打不動。9點來,是因為科室主任總是在這個時間查到老人的病房。醫生查房時,她虔誠地望著可以做她孫輩的醫生,屏氣聆聽醫生說的每一句話。

  每天她都和醫生、護士打交道,隻言片語中,大家知道了她和他的往事。

  他是研究所的技術人員,和工程圖紙打了一輩子交道;她是中學老師,和孩子打了一輩子交道。退休後,老兩口平靜而規律地生活著,在他86歲、她80歲之前,他們的身體相對健康,生活能夠自理。但一場腦中風改變了他們生活的程序。他先是半身癱瘓,然後腦子變得遲鈍,最後隻能臥床。他如果知道自己大小便失禁,一定羞於見人,但幸好這一切他都不知道,所以他的心裏也許還是快樂的。她笑著這樣嗔怪他。

  他們有兩個孩子,都在國外生活,也已到花甲之年。最初老人生病住院時,孩子們回來照顧過一陣,但不久就返回定居國。她說,孩子們有自己的生活,隻要自己活著,她就會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歲月,能陪多久就陪多久,這是他們60多年前結婚時的約定。

  他每天都在等待。病中的歲月是如此漫長,他似乎每一天都在等待那個永久的歸宿。在等待中,他的目光是呆滯的、空洞的。而每當臨近早上9點鍾,她的腳步走近了,他的眼神立即有了光彩,那是瞬間就閃亮的光彩。等她走到身邊,他會隨著她的身影轉動著眼球,此刻,那眼神不再空泛和呆滯。似乎她來了,病房裏就有了陽光,就有了鮮亮的色彩。

  他還沒有失語時,還會撒嬌似的向她告狀:“疼,疼啊!他們打我。”那求助的眼神竟與幼兒無異。她笑吟吟地拉著他的手,用哄孩子的口吻說:“不疼,不疼。他們為你拍背呢,是舒服,不是疼,對吧?”他“嘿嘿”笑了:“對。”

  他失去了吞咽功能後,吃飯時,護工把牛奶或是打成稀糊糊的食物用針管打進胃管。她在一旁調侃他:“你倒省事啊,連奶都懶得喝了。”他聽懂了,“哎、哎”地發出聲音,嘴角揚一揚,像是微笑。

  午飯過後,護工為他翻身,讓他側身躺著。他下意識地弓著身子,肢體僵硬地動著,一隻手緊緊攥著蓋在身上被單的一角,躁動著,臉上露出恐懼的神情。她坐在床頭的椅子上,先是將他穿的衣服捋平,然後,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掌握成空心的拳頭,為他輕輕地有規律地拍著背。他不再躁動,麵部肌肉舒展開來,享受著她的拍打,繼而閉上眼睛,微張著嘴巴,沉沉地睡了。她低著頭,弓著背,神態專注地拍著。她的手也是一雙衰老的手,上麵布滿了深褐色的老年斑,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通過手傳遞給他的溫情。她拍著拍著,會打一個很短的小瞌睡,隻片刻,就一個激靈把自己驚醒,再欠身去看他的表情。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的身上,金黃色的身影凝成一幅美麗的圖畫。

  他睡熟了,她會到護理部去和護士們說話。在這些“80後”的護士眼裏,她的穿著有些另類。她一進病房就戴上一頂白色布帽,把花白稀疏的頭發遮住,一根都不露在外麵。她的上身穿著深色衣服,下身總是一條式樣老氣的褶裙,而腳上則是一雙與年齡不太相符的半高跟黑色船鞋,走起路來一歪一歪的,有幾分滑稽,更讓人有幾分擔心。她對護士說,那是她女兒要扔掉的鞋,被她去掉半個跟兒接著穿了,因為“穿裙子,要穿有一點跟兒的鞋才好看”。看著她的打扮,護士們掩著嘴偷偷地笑。

  一位護士說:“奶奶,您一會兒走了,爺爺又該‘哎、哎’地喊了。”“嗬嗬,他是在喊我呢!”見護士們驚訝的樣子,她笑嗬嗬地說:“是啊,你們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他年輕時可是個浪漫的人呢。我們年輕時約定,等老了,誰先躺下了,另一個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不能哭哭啼啼的。他說,他先走的時候,如果什麽都不記得,也一定會記得我的名字。”護士們恍然記起,她的名字有一個“艾”字,那是她在病曆本的家屬欄裏留下的。護士們笑了,說:“爺爺真是每天喊您呢。”

  她接著說:“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和你們現在一樣大。我年輕時很漂亮呢,他追求我,我不答應,他就每天到我工作的學校門口等我。一天,他在門口攔住我,給了我幾個還沒成熟的青玉米。那時候,他單位的後院有一塊地,長了幾棵玉米。他知道我愛吃玉米,就偷偷地去摘了幾個。就是因為這幾個青玉米,讓我跟了他一輩子。我60歲時血壓高,聽人說玉米須煮水喝能降壓,他就去菜市場幫我撿回好多玉米須晾在陽台上,給我煮了一冬天的水。”

  在護士們的羨慕聲中,她繼續說:“年輕時,他照顧我,現在是我照顧他了。隻是我也老了,頭發白了,也快掉光了,戴上帽子,老頭就會認為我還是烏黑的頭發。我的膝蓋伸不直,腿彎曲了,穿上裙子,老頭就看不見我的腿了。我在固定的時間來去,是因為我自己也是80多歲的人了,如果不能好好休息,怕不能陪他堅持到最後呀。”

  一天又一天過去,他依舊“哎、哎”地喊著,她依舊一歪一歪地來去。無論是明白的,還是糊塗的,他們都在堅持,能多久就多久。

  他走的那天是個下雪的冬日。之前,他一直處於彌留狀態,再沒有力氣去“哎”了。他在生命的邊緣徘徊,還能記得她的名字嗎?還能看到她穿著裙子姍姍走來嗎?還能回憶起那青澀的玉米嗎?

  那天下午1點多鍾,她坐在渾身插滿管子的他的身旁,一遍遍撫摸著他的額頭、臉龐、手掌……兩點整,他的喉嚨裏“哎”了一聲,她伏在他的耳邊輕聲答應著。之後,他安靜地走了。她卻笑了,流著淚。

  護士為他做最後的護理時,隨口問了一聲:“也不知道老爺子在咱們病房住了多久?”

  “七年,四個月,零十二天。”她在旁邊毫不猶豫地說。

  妻子的最後一條短信

  菲你不可

  妻子是個小尾巴,我走到哪裏她都要問到哪裏。我厭煩,她卻樂此不疲。可是,這個小尾巴卻在那個下著大雨的深夜永遠消失了……

  我的心情非常難過,內心充滿了內疚和痛楚,我無法原諒自己的過錯。

  結婚那天,老婆用買戒指的錢給我買了一款手機。那天夜裏,我們兩人在被窩裏一遍遍地調試著手機的響鈴。我們覺得,生活就像這鈴聲,響亮、悅耳,充滿著憧憬和希望。從那天開始,我常常接到她的電話:“老公,下班了買點菜回家。”“老公,我想你,我愛你。”“老公,晚上一起去媽媽家吃飯。”我的心裏十分溫暖。有一次,我忘了給手機充電,又恰好陪領導到基層,應酬到半夜才回到家,推開房門一看,我發現老婆早已哭紅了眼睛。

  原來從我下班時間開始,她每隔一刻鍾就打一次電話,我都不在服務區。老婆更加著急,總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後來每隔十分鍾打一次,直到我推開家門,她剛把話筒放下。我對老婆的小題大做不以為然:“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能出什麽事情?”老婆卻說有一種預感,覺得我不接電話就不會回來了,我拍拍老婆的腦袋,笑了:“傻瓜!”不過,從此以後我一直沒有忘記及時給手機充電。

  後來我升了職,有了錢,手機換了好幾個。突然有一天,我想起欠著老婆的那枚戒指,便興衝衝地拉她去商廈。可是她又猶豫了,說:“白金鑽戒套在手指上有什麽用啊?給我買個手機好嗎?我可以經常跟你聯係。”於是我就給她買了一部手機。

  那天,我們一個在臥室,一個在客廳,互相發著短信息,玩得高興極了。

  一天夜裏,我和同事到朋友家玩牌,正玩在興頭上,老婆打來了電話:“你在哪裏?怎麽還不回家?”“我在同事家裏玩牌。”“你什麽時候回來?”“待會兒吧。”輸了贏,贏了輸,老婆的電話打了一次又一次。外麵下起了大雨,老婆的電話又響了:“你究竟在哪裏?在幹什麽?快回來!”“沒告訴你嗎?我在同事家玩,下這麽大的雨我怎麽回去!”“那你告訴我你在什麽地方,我來接你!”“不用了!”一起打牌的朋友都嘲笑我“妻管嚴”,一氣之下,我把手機關了。

  天亮了,我輸得兩手空空,朋友用車子把我送回家,不料家門緊鎖,老婆不在家。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嶽母打來的,電話那頭哭著說:她深夜冒著雨出來,騎著自行車,帶著雨傘去我同事家找,找了一家又一家,路上出了車禍,再也沒有醒來。

  我打開手機,隻見上麵有一條未讀留言:“你忘記了嗎?今天是我們的結婚周年紀念曰呀!我去找你了,別亂跑,我帶著傘!”

  她走在找我的路上,永遠不會再醒來了。我淚流滿麵,一遍遍看著這條短信息,我覺得那一個晚上我輸了整個世界。

  讓我為你解鞋帶

  鄧博文

  每天下班的時候,女人就推著輪椅,準時出現在門口,聽著皮鞋咚咚的聲音,女人的笑容便像海浪般舒展開來,回來了啊。男人點頭,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推著女人進去。

  到門口,女人說,我來給你解鞋帶吧。女人彎下腰,緩緩地解著,男人的眼睛濕潤了,十年了,自從妻子癱瘓後,她已經重複這樣的動作7000多次了。其實這樣的小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但是女人不肯,女人還一度收了他的鑰匙,女人說,我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可是最近小區鬧起了搶劫,男人都不敢在辦公室耽擱,他怕他不在的時候,會有不法之徒衝進他的家裏。

  從公司到家也才幾站的路程,男人會堅持每天回來做中飯和晚飯,當然,他每天晚上經過一家鮮花店的時候,都會順帶買上一朵,就一朵,男人其實可以多買一點的,但他沒這樣做,他喜歡把快樂一點一滴地送給他最疼愛的女人,他喜歡把這些平凡的浪漫擴展得更細致和溫馨,每天都不間斷。

  可是今天堵車了,看著幾公裏的車流,男人果斷地把車寄存了,然後快步跑回家。女人就在樓下,女人說,回來了啊。男人擦了把汗,說,堵車了,就耽擱了下,你怎麽下來了。

  女人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我擔心著你,就下來了。

  男人的房子在八樓。雖有電梯,但對一個癱瘓的女人來說,那是多麽艱難的旅程。

  男人沒有責怪,因為那是他們十年來的約定,他為她做飯,而她為他解鞋帶。男人撫著她的額頭,說,我們回家吧,男人推著輪椅,進電梯,開門,然後女人彎下腰,給他解鞋帶。對於他們來說,生活就是輪椅,就是樓梯,就是一朵鮮花和兩顆心之間的嗬護,就是一個十年來的約定,他為她做飯,而她為他開門、解鞋帶,就是那天他推著她上樓,然後一起走向那個小小的溫暖的家。

  我想,這種愛的約定,對你我也都是適應的吧。

  生長在心中的向日葵

  楊立平

  1969年,16歲的上海知青劉行軍去北大荒插隊,與當地女孩二丫相愛。幾年後,劉行軍回上海讀大學,臨行前向二丫承諾--畢業後與她成婚。二丫苦等三年,等到的卻是一封分手信。二丫放不下心中的這份感情,沒再談戀愛。18年後,劉行軍驚聞二丫仍然單身,並且身患重病,他毅然重返北大荒,將二丫背到上海治病、成婚。1996年,二丫的肺大泡破裂,做手術切掉了左肺;2004年,劉行軍又因肝癌需要做肝髒整體移植手術……

  劉行軍

  18年後,我又回到了北大荒。二丫的媽媽顫巍巍地站在屋中間迎候我,隻說了一句“孩子,你回來了”,就把我擁入懷中。我善良溫厚的北大荒媽媽啊,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責怪的話。小弟憤怒地把頭扭到一邊,拒絕跟我打招呼,這個憨直的漢子,忘不了我害得他的姐姐差點喪命。二丫的舅舅隻說了一句:“18年了!”不勝感慨。

  二丫還沒起床,聽說我來了,立時抖成一團,抖得一件棉襖穿了好半天,才勉強穿到身上。她遲遲不敢出來,她沒有勇氣出來,怕自己失態控製不住。

  好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二丫終於從房間裏出來了。這時大隊書記聽說我來了,也過來看我。屋子裏坐滿了人。

  二丫的頭始終低著,聲音沙啞:“你來了……”

  這就是我的二丫嗎?她臉色蒼白,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瘦削、虛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摔倒。“來了。”我的喉頭有點哽咽,好似有一把利劍在攪動著心髒。二丫的衰弱病態讓我的心中充滿了內疚。說完這一句,她轉身回了自己的小屋。

  吃過早飯,一屋子人悄然散去,二丫的媽媽也沒了蹤影。我來到二丫的小屋,對坐在炕邊的她說:“你怎麽這麽傻啊。真想不到你會這麽傻!”我把她攬進懷裏,兩人放聲大哭,訴說著離別後的這18年,邊說邊哭。二丫18年的委屈和悲傷化作淚水的長河,不停地流啊流。我倆一直說到日上三竿,又說到日落西山。

  我說:“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這一次你得跟我走。”懷裏的她瘦成了一把骨頭,不把她帶走,做最好的治療,我擔心她熬不過這個冬天。

  二丫哭了:“不了。見到你,我就沒什麽遺憾了。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可能跟你走了,我走不動了。”

  “我背你。背也要把你背回上海。後半生,我們再也不分開。”我堅定地說。

  第三天早晨四點多鍾,我帶著二丫離開了合心屯。二丫的身體太差了,嚴重的支氣管哮喘讓她的呼吸聲粗得像拉風箱。她1.65米的身高,體重卻隻有38公斤,眼見油盡燈幹了。我都擔心她撐不到上海。

  火車上,我們倆舍不得合眼,不停地說著話,實在困了才打個盹兒。

  二丫說:“到了上海,我怕我不習慣呢。”

  “怕啥?有我呢。”

  “我不懂上海話,唧唧噥噥的,一句也聽不懂。”

  “我教你,一句一句地教,總能學會的。”

  “我想家怎麽辦?從來沒離家這麽遠。”

  “想家了咱們就回去。一年回一次北大荒,總行了吧?”

  二丫的眼珠轉了轉問:“你一個人住嗎?”我說:“是的。”單位給我分了一套30多平方米的房子,我很少住,平時都住在單位值班室。這18年,除了跟前妻結婚的三年,我過的基本是集體生活。

  “房子還沒裝修,隨便你怎麽弄吧。”是的,我們的家,連同我的人,都交給她了。

  我凝視著眼前這個女人,我的骨中骨肉中肉,在忍受了18年分離的痛苦之後,我們終於團聚了。

  我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聲說:“我將從17歲開始補償你。”

  但造化弄人,厄運對我們的考驗一直沒有停止。繼1996年二丫的肺大泡破裂,手術切掉了左肺後,2004年2月,我又出現了腹痛、乏力、食欲不振、皮膚瘙癢等症狀。上海一家醫院診斷為甲肝。在住院治療的43天裏,我的體重急劇減了10幾公斤。病情不斷惡化,高燒不退,還出現了肝腹水。4月9日,已為我妻的二丫見情勢不妙,把我轉到上海中山醫院,經全麵檢查,結果出來了。二丫被醫生叫去辦公室,回來時兩眼通紅。

  她強作笑顏:“肝炎,有點兒肝腹水,得住院治療,沒啥大事。”

  她的目光躲閃著。在她11歲時,我們就認識了,我熟悉她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紋。她的故作輕鬆,對緊張和悲傷的掩飾是瞞不過我的。

  病房裏有4張床,其他3張床住的都是肝癌患者!突然的醒悟,好似呼嘯而來的鐵錘砸在我的胸口。我知道肝癌是死亡率極高的一種疾病,那麽我還有多長時間?我才51歲,死亡就這麽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悄然而至?

  病情來勢洶洶,我極度虛弱,時而昏迷,時而清醒。連日忙於護理又陷於焦慮之中的二丫終於撐不住了,坐著小板凳,趴在床邊打起了瞌睡,手卻緊握著我的手。深夜,微弱的光線透過玻璃窗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角依稀有淚。我想給她拭淚,卻虛弱得抬不起手。10年前,我將這個女人背到上海,向她發誓:“我背棄你、傷害你18年,我要從17歲開始補償你,讓你幸福……”

  她剛剛幸福了10年,難道我要再次背棄自己的誓言棄她而去……

  二丫

  2004年4月9日,醫生把我叫進辦公室,告訴我:“你的丈夫是肝癌晚期,唯一的希望就是進行肝髒移植手術。”

  仿佛大地在腳下裂開,我墜向無底的深淵,空白、絕望、恐懼像拍天的巨浪一樣湧來,仿佛要把我拍爛扯碎。在我的生命中有過一次類似的經曆,那是1980年,我接到他的分手信時。微笑的生活突然麵目猙獰地揮起大棒,砸在我的頭上,我的愛情、幸福和未來都碎了。

  第二天,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並告訴我,他的肝功能已衰竭,隨時會出現肝昏迷和吐血的現象。醫生還說,必須馬上做整體肝髒移植手術,不過風險大,費用很高,至少要35萬元。

  我們僅有一萬元的存款。10年前,劉行軍把我從北大荒背到上海後,我一直在養病,沒有工作。劉行軍的收入也不多,僅夠維持我們的生活。1996年,我又做了一次手術,花去了四五萬元。我們家最值錢的就是單位分的30多平方米的住房,那是一房一廳,老式結構,廳是曬不到陽光的。當時上海的房價還沒太漲,賣不了幾個錢。

  死神扇動著黑色的羽翼,要把他從我的身邊奪走。我要是能湊到35萬元,也許能從死神手裏奪回他。可是,我上哪兒去籌這筆巨款呢?

  我守在他的身邊,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死神隨時隨地會把他帶走,可是我不甘,不甘我們就這樣被命運再次分開……

  劉行軍很快就出現了間歇性肝昏迷。醫生告訴我,肝昏迷是肝癌患者最主要的死亡原因,必須馬上進行手術。馬上湊齊35萬元醫療費,才能救他的命!

  我哭了,除了哭,我還能怎樣?

  傍晚,他再一次陷入昏迷。我肝腸寸斷地把他的頭抱進懷裏:“哥,你醒醒,跟我回北大荒吧。那裏有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你說過,金燦燦的向日葵是世界上最美的花。”不,我決不輕易將我的丈夫交給死神,決不!就像當年我死死抱定愛情,決不肯放棄一樣。劉行軍總說我:“你這個女人啊,又傻又強。”

  可是,怎樣才能湊到這35萬元的救命錢?

  我急得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亂轉,在家裏四處亂翻,哪怕一分一角都不放過。也想過向親戚求助,可劉行軍的父親1984年患肺癌病故。他們家兄弟7個,生活都不寬裕。我的父親也去世了。2000年,劉行軍將我母親和我的小弟一家接到上海,母親在小區看車棚,弟弟做保安,弟媳在飯店洗碗,他們將積攢下的1000多元錢,一分不少地都給了我。

  最後我在家裏翻出了劉行軍的電話本,逐一打電話求救:“求求你,救救我們……”

  2004年4月14日,醫院專家組決定,派人緊急尋找匹配的肝源,在此之前,先給劉行軍換上人工肝髒,以血液透析來維持他的生命。

  手術定於2004年4月15日。上午9時,醫生讓我在術前風險告知書上簽字,我的手抖得不行。當時肝髒整體移植手術在我國剛剛起步,手術風險極大,很多病人死在了手術台上。我簽完字,想到即將到來的生離死別,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9時30分,劉行軍在要被推進手術室時,突然拉住我的手:“對不起,丫妹,這些年難為你了。如果我出不來,你一定得挺住。”我俯下身,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記住,你得活著回來。我等著你。你知道我傻,一根筋,認定的東西死也不放開。你不回來,我也就沒命了。”說著,我的淚珠滴到了他的臉上。他抬手輕撫了一下我的頭發:“傻丫頭,我不會再坑你一次!”

  他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站在門外,雙手合十向上天祈禱,保佑我的丈夫平安出來。我在這裏等著,哪怕是地老天荒我也等……

  劉行軍

  上蒼也許聽到了二丫的禱告,也許是因為目睹了我們18年的離別及團聚後的種種苦難,終於動了慈悲之心。

  2004年4月15日下午3點多,當手術進行了一半、壞死的肝髒被摘除時,傳來一個天大的喜訊,匹配的肝源提前空運到了上海!醫生馬上放棄了植入人工肝髒的計劃,新的肝髒被移入……肝髒移植手術進行了6個多小時,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重症監護室裏,身上插滿了管子。醫生笑著告訴我,手術非常成功,壞死的肝髒被摘除了,新的肝髒已經開始在我體內工作。但這並不意味著我逃出了死神的魔掌,接下來的幾天,是極其危險的排異期。

  我用目光尋找著,看到了站在重症監護室玻璃牆外的二丫,她含淚帶笑地望著我,向我擺手。我知道她的意思,她在說:“哥,你得堅強,你得活著走出來。”我示意她去休息,別在那裏傻站著。她是隻有半邊肺的人,我擔心她的身體撐不住。二丫搖頭,倔強地站在外麵,從手術開始,她就寸步不離地守著,生怕一不小心,死神就會帶走我。

  我知道二丫心中的恐懼。1996年,二丫被推進手術室時,我的心裏也曾這麽恐懼過。我們不能再失去彼此了,我們跟別人不一樣,因為我的愚蠢,我們曾失去了寶貴的18年。

  2009年10月,我到上海重訪劉行軍和二丫這對多災多難的夫妻。劉行軍換肝後奇跡般地恢複了健康,重返上海少年勞教所上班,但手術欠下的巨款還沒有還清。

  坐在他們簡陋的“蝸居”裏,我問二丫:“如果人生能夠重新來過,你還會選擇劉行軍嗎?”

  “會的。”沒有半點遲疑,二丫平靜地回答中有不容置疑的堅決。

  突然,他們養的鷯哥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叫聲:“丫妹啊!”那聲音酷似劉行軍,在聲聲呼喚自己的愛人。

  生命的禮物

  李愚

  約翰看了一眼儀表盤,離切裏蘭機場隻剩7分鍾的航程了。家越來越近了,想著可以在家過複活節了,約翰難掩心中的興奮。

  突然,他感覺呼吸有些困難,兩腿從上到下漸漸沒了力氣,失去意識前他把妻子海倫叫到了駕駛艙。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解開安全帶,然後就癱坐在了座椅上。海倫試圖重新給他係上安全帶,這才發現丈夫已經昏迷。

  她想盡辦法,也沒能喚醒丈夫。這位80歲的老太沒有恐慌,而是平靜地從丈夫手中接過飛機操縱杆,自己駕駛飛機飛行。

  時間是2012年4月1日,81歲的美國人約翰柯林斯駕駛一架“塞斯納”414A型8座雙螺旋槳飛機從佛羅裏達州的馬爾科島起飛,打算和妻子海倫飛回位於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市附近的家中過複活節。

  在距離目的地切裏蘭機場僅7分鍾航程時,約翰突發心髒病去世。當時是傍晚時分,飛機燃料即將耗盡。情況萬分危急,海倫呼叫了警方調度員,眾人開始協力幫助她。

  兒子詹姆斯也是飛行員,他通過無線電與母親取得聯係,提供幫助;居住在距離切裏蘭機場1.6公裏的飛行員羅伯特武克桑諾維奇接到電話,立即駕駛約翰家的另一架飛機升空,接近海倫駕駛的“塞斯納”,通過無線電指揮她。

  海倫三次嚐試降落,均未能成功。第四次降落時過猛,飛機前起落架損壞。她把住方向舵,保持飛機正直,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約300米後終於停了下來。

  當地麵指揮人員得知飛機上唯一的飛行員已經昏迷,隻剩下一位80歲的老太太時,驚得目瞪口呆。反倒是海倫保持了異常的冷靜,獨自一人操控著這個大家夥飛了一個小時。

  詹姆斯認為母親對飛機的操縱“簡直難以置信”,回答問題時仿佛“一生都在幹這個”。“令人驚異的是,她最後僅憑一個發動機降落。我不知道,許多經過專業訓練的飛行員是否能做到這一點。”

  詹姆斯還提到母親接受幫助時的自信。“她甚至不希望僚機飛行員(武克桑諾維奇)升空。她說:‘你們不認為我能自己做這個嗎?你們對我沒信心嗎?’她比地麵上的任何人都冷靜。”武克桑諾維奇在新聞發布會上也提到海倫了的自信:“她想知道,我是否信任她的自信。我說,如果你有信心,我就有信心,我想我們能完成(降落)。”

  當然,海倫的自信並非全是匹夫之勇。30年前,在約翰的敦促下,海倫學習過駕駛飛機起飛和降落,但她沒有飛行執照,隻是陪丈夫飛行過數百個小時。

  也許,約翰早在幾十年前就預見自己會有癱倒在駕駛艙裏的一天,他把生存的機會提前留給了坐在身旁的妻子。這是他預先送給妻子的最後一份禮物,一份至珍至貴的禮物--生命的禮物。

  世上最完美的妻子

  祁連月

  這是一場並不浪漫的包辦婚姻。啟功本以為,為了不違母命而娶章寶琛,是人生的不完美,卻不料,她竟成了他難得的知己,並在那段艱辛的歲月裏,給了他無盡的幸福。

  啟功是雍正皇帝的九世孫。一周歲時,父親不幸去世,母親和姑姑艱難地拉扯他長大。20歲時,母親為他提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一個名叫章寶琛的姑娘,比他大兩歲。此時的啟功全身心地撲在事業上,並沒有成家的念頭。但望著母親被生活打磨得粗糙的雙手,他點了頭。

  當年3月,母親將章寶琛請來幫忙準備祭祖的用品。那一天下著綿綿細雨,等在胡同口的啟功看到一個嬌小的女子撐著一把花傘娉婷走來,他的心一下子柔軟起來。幾個月後,她成了他的新娘。他稱她為“姐姐”,她淡淡地笑著,低下了頭。

  婚後,她操持家務,侍候婆婆,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原本不平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

  啟功的家很小,朋友卻極多,時常來家聚會,徹夜不眠。她站在炕邊端茶倒水,整晚不插一言。

  他的母親和姑姑都已年邁多病,她日夜侍奉不離左右。病中的老人心情不好,時常朝她發脾氣,她也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北京淪陷後,啟功的日子日益拮據。有一天,他看見她在細心地縫補一隻滿是破洞的襪子,禁不住滿心酸楚。他想賣畫賺錢,卻拉不下臉來上街叫賣。她說:“你隻管畫吧,我去。”那天傍晚天降大雪,他便去集市上接她。他遠遠地看見她坐在馬紮上,全身是雪。她揮著雙手興奮地說:“隻剩下兩幅沒賣了。”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20年。

  在困苦的生活中,她拿出珍藏多年的首飾出去換錢,給他做好吃的東西,不論日子有多困窘,她每個月都會給他留下一些錢,供他買書。他被禁止公開寫作,她就讓他藏在家裏寫,自己坐在門口望風。她偷偷地將他的藏書、字畫和文稿收起來,用紙包了一層又一層深埋起來。那些凝聚著他心血的收藏,一件也沒有丟失,一點也沒有損壞。

  她總是遺憾自己沒有孩子,而且一直都執著地認為是自己的錯,不止一次地歎息:“如果哪個女子能給他留下一男半女,也就了卻了我的心願。”在她病重之時,對他千叮萬囑:“我死後,你一定要再找一個人來照顧你。”他說:“哪裏還會有人再跟我?”她笑了:“我們可以打賭。我自信必贏!”

  疾病將她的生命一絲一絲地偷走了。在最後的時刻,她傷感地說:“我們結婚已經43年了,一直寄人籬下。若能在自己家裏住上一天該有多好。”他的一位好友聽說後,立即把房子讓給他,第二天,他便開始打掃。傍晚,他打點好了一切趕到了她的病床前,她卻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兩個月後,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他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便來到了她的墳前告訴她:“我們有自己的房子了,你跟我回家吧。”那一晚,他炒了幾個她最喜歡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夾到她的碗裏,直到菜滿得從碗裏掉出來。那一刻,他趴在桌上失聲痛哭……

  為他做媒的人接踵而來,他一一謝絕。媒人笑言:“你的臥室裏還擺著雙人床,證明你還有續娶之意。”他聽後,立刻將雙人床換成了單人床。望著她凝固在相框裏的笑容,他也笑了:“當初打的賭,是我贏了。”

  三年後,他平反了。麵對回歸的頭銜和待遇,他視若浮雲,甚至賣掉了自己珍藏的字畫,將所得的200萬元人民幣悉數捐給了北京師範大學,自己卻住在一所簡陋的房子裏。他說:“我的老伴兒已經不在了。我們曾經有難同當,現在有福卻不能同享,我的條件越好,心裏越難過。”言語之中,滿是蒼涼。

  在章寶琛去世後的20多年裏,啟功一直沉浸在無盡的哀思中無法自拔。他無兒無女,無人可訴,隻能將淚與思戀凝成文字,任心與筆尖一起顫抖:“白頭老夫妻,相愛如年少。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隻有一條命。我飯美且粗,你衣縫又補。我剩錢買書,你甘心吃苦。為我親縫緞襖新,尚嫌絲絮不周身。備他小殮搜箱篋,驚見衷心補綻勻……”

  2005年,93歲的啟功帶著他對章寶琛的思戀溘然長逝。在這73年看似不協調的愛情裏,他卻得到了最堅定的支持和最滿足的幸福。

  戲比天大情比海深

  梅寒

  2000年7月的一天,河南鄭州某醫院,一位已經進入彌留狀態的老人,把自己的四個孩子齊齊叫到自己的病床前,掙紮著給他們做最後的交代:“你媽累了一輩子了,爸爸是要走了快不行了,你媽我可是交給你們了,我走之後,你要給你們老娘保護起來,不要叫她生氣,不要叫她受罪,這就算你們疼你們爸爸了……”

  病床邊,頭發已花白的常香玉輕輕摩挲著老伴那雙瘦弱的手,泣不成聲:“你為我操了大半輩子的心了,都成這樣了,你還操我的心……”

  “我就是要操你的心啊……我這一生,有你足矣!”

  那年7月9日,這位叫陳憲章的老人帶著對人世的無限留戀和對老伴常香玉的無限牽掛靜靜離去。

  陳憲章的離去,給常香玉帶來的痛苦與打擊,常人無法想象。坐在他們曾經共同住過的老屋,對著桌子上老伴的照片低聲絮語,她對他說自己心裏的思念,也對他說自己心裏於他的虧欠與愧疚。心中痛苦最是難忍的時候,她曾對自己的子女說:“你爸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不能發明一種藥,讓我們吃了一同死去。”

  其言之切,其情之深,讓聞者聽後無不淚濕雙眼。

  常香玉,中國一代戲劇大師,9歲跟隨父親學戲,10歲登台演出,13歲就已名滿開封,此後,風風雨雨大半生,戲成了她的生命,她成了中國戲劇舞台上一顆耀眼奪目的星。談起豫劇,無人不曉常香玉,談起她背後的陳憲章,卻鮮有人知。

  “19歲之前,是我的父親在管著我,19歲之後,就是他在管我了。沒有他,就沒有我常香玉的今天,也沒有今天的常派豫劇。”這位一生特立獨行的梨園大師,把自己的愛人推到一個無人可及的高度。她所說,並非言過其實。陳憲章的出現,改變了常香玉的一生。

  19歲,已經在舞台上唱得大紅大紫的常香玉,第一次遇上溫文爾雅的陳憲章。彼時,陳憲章是寶雞三青團分部書記兼任中州小學校長。因了對戲劇的喜愛,常香玉的每一場演出他幾乎都要前往。不隻看戲,他還懂戲,別人對常香玉滿麵堆笑滿嘴恭維時,他會淡淡地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見:“我看他眉清目秀人忠厚,你怎麽就知‘眉清目秀’人就‘忠厚’?”隻那一句,就將常香玉的目光吸引了去。“我看著憲章溫文爾雅的模樣,心想,這個人有學問又懂戲,可真不簡單!一顆‘自由花’的種子,已悄悄埋在我的心裏。”--多年後,常香玉在《戲比天大--常香玉回憶錄》裏這樣深情地回憶。

  初見麵,陳憲章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常香玉的心裏,睜開眼睛,閉了眼睛,他就那樣含笑站在自己的麵前。那個年代,女子追男,在人們看來簡直不能想象。常香玉卻不願意錯過這個讓自己一見鍾情的男子。一次次門外翹首張望,一顆心如戲文裏所唱已經“意馬難拴”了。然而,那個頎長俊逸的身影,卻沒有再出現。

  再見麵,是在醫院的病床前。為拒絕給一地方惡霸唱堂會,性情剛烈的常香玉吞金自殺。病床上,她隻委屈地一個勁兒流眼淚,拒絕醫生為她做任何治療。父母姊妹來勸,不聽,師父師兄來勸,搖頭。被人拿槍頂著腦袋去唱她不愛唱的戲,常香玉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她再不想活下去。陳憲章就是那時急匆匆跑到她跟前來的。沒有高談闊論的大道理,隻是輕輕地握了她的手,溫柔又充滿期待地看著她的眼睛:“他羞辱了你,你也羞辱了他。誰勝利了?你勝利了。現在一街的人都在罵他,都說常香玉是好樣的。你為這個事死了不值得,你有沒有考慮考慮還有我呢……”“你有沒有考慮考慮還有我呢……”這,算不算是一種隱晦又深情的告白?眼淚,再度流下來,心裏卻已泛起絲絲的甜意。她終於點頭,答應配合醫生,將那枚吞下去的金戒指想辦法取出來。

  渭河,這條黃河最大的支流,蜿蜒流過寶雞。每天清晨,常香玉都要到渭水邊上練嗓子。吞金事件之後,再到渭河邊上來,常香玉的身邊就多了一個高大年輕的身影,是陳憲章。他專門陪著常香玉來。靜靜的渭河水,少了黃河的濤濤氣勢,卻因為愛情的柔光而倍顯嫵媚多情。金色的陽光灑下來,常香玉咿咿呀呀的戲腔揚起來,身邊陳憲章充滿柔情與讚賞的目光投過來。那一段日子,是常香玉生命中最是溫柔靜美的一段。一直在台上台下苦拚苦練的常香玉,第一次品嚐到愛情的甘甜。

  然而,好事多磨,常香玉與陳憲章的愛情並不能一帆風順。常香玉在愛上陳憲章之後才得知,他原是有妻室的人。盡管,那段婚姻實非他所要,也已到了名存實亡的地步。她還是傷心憤怒了。她對他說,她不願意破壞他們的婚姻,如果他願意留著那個原配他們可以不談。

  “沒有你,我們照樣兒是要離婚的。”陳憲章的表白,讓常香玉心中的悲憤稍散,但她還是向陳憲章擺出了三個條件,三個條件做到,他們結婚,做不到,分手。

  “第一,不給人當小老婆。第二,不嫁當官的。第三,結完婚還得繼續唱戲。”一個舊時唱戲的女子,在那個年代,向所愛的男子提出這樣響當當的三個條件,對她的這三個條件,陳憲章竟然全部爽快應答下來。

  相思與猜測,等待與煎熬,此後的八個月裏,常香玉時喜時愁,在焦灼地盼望著陳憲章的歸來。她不知,那時候,她的父母在悄悄地著手做著另一件事。

  一個窮知識分子,還拖家帶口娶過妻生過子,掙的錢連自己都養不好,要來娶走自己已經唱得大紅大紫的女兒,對那樁婚事,常香玉的父母從一開始就持反對態度。那時,有多少有錢有勢的達官貴胄都眼巴巴地想攀上那門親事。他們私下裏商量,如何斷掉那一對年輕人的聯係,卻被常香玉在無意中聽到。這一邊父母收拾行裝要再度遠行,那一邊,回家去辦理離婚手續的陳憲章還沒有半點消息,常香玉又氣又急又有滿腹說不出的怨與委屈。她再度病倒了,身上的舊傷口感染複發,任是什麽樣的藥都不管用。

  陳憲章又是在那個緊要關口回到她身邊的。在老家西安,聽到常香玉生病的消息,他跑遍了整個西安城,終於為她買到一瓶進口的特效藥--安福止痛膏,急急火火攜藥趕到她的身邊。數月相思折磨,一對有情人終再相見。見麵,常香玉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不知是藥效真的奇特還是愛情的力量巨大,服下那瓶藥,常香玉奇跡般康複。

  陳憲章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他攜一顆完整的心,一個自由的人,前來給常香玉一個交代。家人依舊不從,常香玉卻不願意再等,挑一個星光滿天的夜,帶幾件隨身替換的衣,隨自己的一個師兄,頭也不回向東奔去--去尋她愛的男子。

  淡淡的月光下,靜靜的渭河邊,陳憲章與常香玉在月下水湄再度相遇。執手相看,兩個人眼裏都已淚光婆娑,他為她拋棄家庭事業,她為他幾乎與整個世界決裂。那一份愛,來得到底還是太不容易。

  訂婚,結婚,一切塵埃落定,才前去與父母講和。木已成舟,常香玉的父母,也隻好無奈地承認女兒的那一段婚事。

  此後,風雨相伴幾十載,陳憲章完全依照當初的約定,常香玉隻管一心一意在台上唱戲,他在幕後,做她堅強有力的支持者。他為她寫戲編戲,他像尋常觀眾一樣坐在她的台下聽戲,卻細心地替她收集身邊觀眾的感受、意見。常香玉的文化水平淺,他教她讀書看報替她寫戲評。常香玉為公益事業募捐義演,他一場不落地跟著她,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家裏家外,事無巨細,陳憲章全部承擔過去。他不讓常香玉分心,他說,她天生就屬於戲劇,屬於舞台。

  與眾多的舊時舞台名伶相比,常香玉是何等幸運的一個。

  “憲章是幫我幫慣了,所以我什麽都不會,除了唱戲,別的都不會,他不僅給我教詞還要解釋,裏頭每句詞的意思他都要解說。我們家裏頭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不跟我講,天塌下來的事情也不能跟我講。”從常香玉晚年這段談話裏,我們可以想象,這些年,那個一直站在常香玉星光背後的男子,為她付出了多少。

  常香玉晚年回憶錄,定名為《戲比天大》。戲,在常香玉的生命裏,真的比天大。為了戲,流血流淚不怕,為了戲,她與不願學戲的女兒十八年不來往,為了戲,就在她臨終前她還痛心地留下遺囑,決定收回她曾經賜予愛徒小香玉的藝名,隻因為小香玉沒有很好地傳承她苦心經營的戲劇藝術……為了戲,她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幸運的是,身在紛繁的梨園舞台,她卻一直活得清清白白坦坦蕩蕩。她說,這一切的得來,皆因那個男子,那個愛了她一世,寵了她一世,對她,用情比海還深的陳憲章。

  2004年6月1日,陳憲章離世四年後,常香玉也走完了她81年的人生曆程,追隨而去。

  “比翼雙飛江湖遊,無悔無恨不知愁。”陳憲章生前曾用這樣的詩句來描繪他們之間的深情。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一世,她把自己獻給戲,他把自己獻給她。偌大的一片人生江湖裏,他們相攜相伴恩愛白頭,這樣的愛情,可歎,可敬,可羨,卻不可求。

  幸福的底子是一碗白粥

  嶽明萱

  米是糯米,鍋是砂鍋,火是煤火。每天淩晨,4點20分,男人準時點著火,鍋中放水,米淘好了在水裏浸泡著,待水開,放米,大火煮10分鍾後,改文火慢熬。米在鍋裏撲突突地跳著,男人在爐火旁彎著腰,用勺子一下一下緩緩攪動……半小時後,男人一手端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一手端一碟淋了香油的鹹菜絲,進臥室,喊女人起床。女人翻個身,嘟囔一句什麽,又睡過去。男人聽著女人香甜的鼾聲,不忍再叫。坐在床前,看看表,再看看女人,再看看表。女人卻突然從床上彈起來,看表,慌忙穿衣起床,嘴裏不住地埋怨,要遲到了,你怎麽不叫醒我?他把白粥和鹹菜遞過去:不著急,還有時間,先把粥喝了。

  粥是白粥,不加蓮子不加紅棗不加桂圓,這樣的粥,女人喝了五年。男人和女人結婚的時候,家裏沒錢擺喜酒,兩個人隻是把鋪蓋放在一起,便成了一個家。新婚之夜,男人端過來一碗白粥,白瑩瑩的米粥,在燈下泛著亮晶晶的光。男人說,你胃不好,多喝白粥,養胃。女人便喝了,清香淡雅的粥,溫暖熨帖的不僅是胃,還有心。

  他們在同一個廠裏上班,女人常年早班,男人常年夜班。男人淩晨4點下班,女人早上5點半上班。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個多小時。男人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點火,添鍋。男人隻會熬白粥,他們的經濟狀況,也隻允許他煮一碗白粥。

  就是這樣一碗白粥,居然把女人滋養得麵色紅潤,姣美如花。

  後來,廠子效益不好,男人下了崗,可是日子還得過下去。男人拿出微薄的積蓄,女人賣掉了母親留給她的金戒指,湊了錢,開了一家雜貨店。一隻碗、一把拖把、一個水壺,利潤不過幾毛錢,男人卻做得很用心。女人下班了,也來幫著打理店鋪。沒人的時候,男人和女人,坐在一堆鍋碗瓢盆中間,幸福地憧憬。男人說,等有錢了,咱把連鎖店開得哪兒都是。女人說,那時候,我就不上班了,天天在家變著花樣給你做好吃的。男人說,哪兒還用你做啊,想吃什麽,咱直接上飯店去吃。女人撒嬌,不,我就想吃你煮的白粥……男人便攬了女人的肩,眼睛熱熱的。男人仍然每天早上4點20分準時起床,點火熬粥。一邊熬,一邊盤算著店裏缺的貨。有時候會分神兒,粥便糊了鍋底;有時候太困打個盹兒,粥便溢了鍋。有一天早上女人起了床,爐子上的粥正咕嘟嘟翻著浪花,男人的頭伏在膝上,睡得正香。女人輕輕抱住男人的頭,心,牽牽扯扯地疼。

  從那以後,女人堅決拒絕男人給她熬粥。她的男人,實在是太累了。

  男人的生意越來越順,到了第七個年頭,他的連鎖超市果然開得到處都是。

  女人辭了工作,做了專職太太。他們買了錯層的大房子,廚房裝修得漂亮別致,缺少的,隻是煙火的味道。因為,男人回家吃飯的時候越來越少。他總是忙,應酬繁多,有時候,一個晚上要趕三四個飯局。開始的時候,女人也埋怨,可是男人說,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還不是想讓你生活得更好一些?後來女人也累了,漸漸的,也就習以為常。

  女人很久都沒有再喝過白粥。

  一天,男人突然被通知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葬禮。他納悶,怎麽前幾天還好好的,今天人就沒了?殯儀館裏,他看到朋友的遺孀,那個優雅漂亮的女人,一夜之間憔悴衰老。她哭得死去活來,嘴裏絮絮叨叨地說:“以後誰送我上班接我下班?誰給我係鞋帶緊圍巾……”他窒息。不由得就想到了她,想到那些為她熬白粥的早晨,想到每天她接過那一碗白粥時,眼裏的幸福和滿足。

  男人幾乎是一路飛奔地往家趕,打開門,卻看見女人蜷縮在沙發上,人睡著了,電視還開著,家庭影院也開著,茶幾上扔滿了各種時尚雜誌……男人跪在沙發前,手輕輕地拂過女人的頭發。女人麵色暗淡,細細的皺紋裏寫滿了深深的落寞。

  他拿了毛毯去給女人蓋,女人卻突然醒了,看見他,女人揉了揉眼睛,確定是他後,臉上泛起可愛的紅暈。女人慌忙起身,你還沒吃飯吧,我去做。男人從背後擁住她,不,我去做,煮白粥。女人半天沒有說話,有溫熱的淚,一滴一滴,落在男人的手上。

  那天,男人一邊煮著粥,一邊想:其實千變萬化的粥品,都離不了白米粥做底子。而所有的幸福,不過白粥做底,錦上添花。

  幸福是一種明白

  羅西

  20多歲的她,失戀,他陪她逛街、散心,然後在一家菜館裏一起吃麵,一人一碗,她隻吃一半,就擱著,看窗外的樹在掉葉子,發呆。他吃完了自己的麵,憐惜地看著落寞的她,張開雙臂,隆重地把她沒有吃完的那碗麵端過去,幾乎是呼嘯著就把它吃完,那氣勢之豪邁,不亞於草原英雄策馬飛奔!然後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失戀也要吃飯的!”她則張大嘴巴驚叫:“你怎麽可以吃我吃剩的?”然後淚水奪眶而下,他溫厚地笑了,伸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因為喜歡,沒有剩的,隻有你特地為我留著的。”後來,他們成了戀人。

  30多歲的她說,丈夫追求她很辛苦,從北京追到廈門,他最初向她要電話號碼,她刁難,故意把最後兩個數字給省略了……想不到,最後,他百般試驗,居然打通了她的手機。後來戀愛結婚,她還是喜歡給他難題,他都一一攻破。最難的一個題目是:什麽是愛?他正在為她削蘋果,分成兩半,一塊大的,一塊小的,他把大的那塊給她說:“這就是愛。”如果是朋友,兩塊分一樣大。

  40多歲的她說,一天,辦公室裏的女人都在用同一套問題,現場打電話問她們的男人,她有些擔心,認定自己會自取其辱,因為她太了解丈夫的死腦筋與不解風情。結果,她丈夫的答案卻讓所有的女同事感動,他們的往返通話內容如下:“老公,是不是我想要什麽你都會給我啊?”“那當然。”“我要星星。”“你養仙人球都死,還養猩猩?一頭猩猩多少錢?”“不是,我要天上的星星!”“這個啊……晚上回家帶你看。”為什麽這樣樸實的答案卻可以贏得冠軍?因為其他女人的丈夫最後基本上都這樣回:“神經病!”

  50歲的阿冰姐說,那天,她和190(她先生的身高)乘電梯上樓,準備回家,電梯突然在中途抖了一下,把他們從8樓“抖”到7樓,190第一個舉動是轉身緊緊地抱著她說“不要怕”……這時,電梯門自動彈開了,兩人攜扶著出去了,一場虛驚。阿冰說,她非常感動,“感動的原因不是他抱我,而是他本身就是個膽小鬼,很多時候都是我抱他,給他安全感。”他們是姐弟戀,二婚。阿冰調侃說,190怕黑,平常他連到樓梯口扔垃圾袋都會怕的,因為那裏黑!

  滿天星星是浪費的,為你換一盞燈才是浪漫的;我即使隻有100元,但是全花在你身上,這就是真實的愛;他有多強,不重要,而是他對我有多好。明白了這些,我們會幸福很多。

  雪地裏的迎春花

  一路開花

  我十歲那年,父親終於決定外出謀生。他說,村裏的男人大都出去了,他也得出去掙點錢,以後讓我進城念好學校。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母親正倚在門上,用破舊的頭巾撲打著灰塵。

  其實母親知道,父親出去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我以後的前程,更多的是為了慰藉一個男人的夢想。村裏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已經出去了,看過了外麵的世界,也為家人帶來了城市裏的商品。唯獨我的父親沒有。他整日守著我與母親,還有那片黃土地。

  父親走的那天,母親沒有出門送他。我以為母親並不在乎父親的走與留。殊不知,我卻在午後的玩耍中,偶然看到了蹲坐在玉米地埂上的母親。她獨自在那裏默默流淚。

  麵前的母親和一個時辰前與父親笑著告別的母親,儼然判若兩人。

  父親回來的那天,隔壁鄰居都過來了。母親死活不說話,直到父親從兜裏掏出一枚精致的黃色發卡,才笑了。

  我認識,那是一朵多麽漂亮的迎春花啊!黃色的蕊,黃色的瓣,如同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父親將它插入母親的發際,用手指一按,哢嗒一聲,它便定住了身形。母親歡喜地進了廚房。

  沒過幾天,父親又回到城裏去了。這次,他要去更長時間,春節才回來。其間,他給家裏寫過兩封無關痛癢的信。他說自己在一家公司裏幫忙搬運,貨物雖不重,可都是高檔貨。按提成來算,很能賺些錢,叫我和母親不要擔心,照顧好自己。那兩封簡短的信,不識字的母親硬是讓我念了許多遍。

  春節前,母親收到了父親的匯款。經過一夜的深思,母親最終決定,帶我坐上書記的車,去城裏添置些東西,好給父親一個驚喜。母親買了一條男式羊毛圍巾,兩張年畫,和一個很大的二手衣櫃。母親說,這種衣櫃放在家裏夠氣派。

  衣櫃有了,可搬運成了問題。母親幹不了重活,而我又尚年幼。因此,隻能花一點工錢,去橋頭雇個工人,幫忙把衣櫃搬上回程的汽車。

  橋頭的工人可是真多啊,躺的躺,坐的坐,密密麻麻的。前頭幾個老練的小工一看到我和母親,便迅速起身圍了過來。

  尋思間,一個聲音粗獷的男人對著密集的小工打趣:“嘿,是不是又來老板了?找我啊,我力氣可大呢,莊稼人,不偷懶兒!”

  母親迅速撥開人群,朝發聲的位置看去。不遠處的空地上,赫然坐著一個頭發蓬亂、衣衫襤褸的男人。我看不清那張黑黝黝的臉,隻是他手臂上特有的疤痕讓我辨認出,那便是我的父親。他在見到我與母親的一瞬間,驚慌失措地捂著肚子往裏跑,似乎是急著上廁所。

  母親沒有叫他,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然後她隨便指了一個在旁的男人,拉著我飛也似的離開了。我氣喘籲籲地抬頭,看到母親簌簌滴落的熱淚打濕了那條新買的羊毛圍巾。

  父親出事的那天,母親正在門前掃雪,一個神色驚慌的男人從馬車上跳下來說:“不好啦,不好啦,虎子他爹出事了!”

  父親是在搬運家具的時候出事的。樓梯上的水結了冰,太滑,父親一時沒有站穩,摔了下去。那張一百多斤重的八仙桌,便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身上。

  父親終於還是沒能被救活。抬棺那天,母親盤起了頭發,然後將那朵柔黃的迎春花緩緩地插入了發際。

  親朋散去之後,我和母親默默地收拾家裏的殘局。洗碗時,她捋著蓬亂的頭發驚呼:“我的發卡呢?我的發卡呢?”

  當夜,母親硬拉著我,在漫天的大雪中,尋找父親送她的那枚黃色發卡。我從來沒有見她如此瘋狂過。

  大雪呼嘯著席卷了山野。我和母親趴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一步一步順著掩埋父親的方向找尋而去。

  母親的發卡真的丟了。父親下葬時,她不曾哭泣,如今卻在慘白的雪夜裏,為一枚發卡哭得沒了聲息。

  當雪花再度悄然覆蓋了村莊時,我已不覺寒冷。因為我知道,在這個白雪皚皚的世界裏,一定有一枚溫熱的發卡,在寒冬的深處默默地守護著一朵柔黃的迎春花。

  一根油條的愛情

  蔡成

  那一年,她病了,他用板車拉著她去鎮裏找診所看病。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掏空口袋裏每一個硬幣,朗中終於給她打了針,再塞給他兩服黃竹紙包著的中藥。

  他拉著板車往回走,她依舊坐在板車上。穿過一條小巷,向右拐,再穿過一條街,好香好香的氣味兒飄過來,飄過去。他狠狠咽了口唾沫,遲疑幾秒,止了步,回頭:“你想吃油條不?”

  板車上的她本來也在偷偷咽唾沫,忽然聽到他的問話,愣了愣,搖頭:“不吃,不想吃。”她摁摁布包裏那幾個煮熟的紅薯,說:“這有紅薯呢,我要是餓了,會吃紅薯的。”她清楚,他的兜裏連一個碎角子都沒了,哪來錢去買油條。

  他靜靜地看著她,就像一下子看到她的心底裏去了。她不好意思了,低下了頭。該死的,那好香好香的氣味兒又撲過來了,她情不自禁地又吞了吞唾沫。

  將板車輕輕拉到路邊,泊穩,他大踏步朝街角那個炸油條的小攤走去。她的目光追著他那肩寬背闊的身影,看著他站在攤主前戳戳點點。她臉紅了,羞愧地閉上眼。天啊,我們不是乞丐呀,他怎麽好意思向人家乞討!再睜開眼睛,她便看到他笑吟吟舉著一根油條朝她跑過來。

  她生氣,扭頭:“我不吃。我不是乞丐,我不吃乞討來的東西。”

  他大聲說:“誰說這油條是乞討來的,我是拿煙絲換的。”

  她詫異:“拿煙絲換的?那你想抽煙時咋辦?”他抽煙好多年了,人家說“人是鐵,飯是鋼”,他卻說“人是鐵,煙是鋼”。在他眼裏,煙比飯重要。累了,他點支煙一吸,就來勁了;餓了,他點支煙一吸,就飽了。他抽的煙都是自家種植的旱煙,曬幹後,煙葉切成絲裝進小塑料袋再掖在兜裏,想吸時,拿小紙片滾成“喇叭筒”。

  他笑:“一天半天不抽煙,死不了的。再不濟,煙癮來了忍不了的話,就撿幾片路邊的幹樹葉碎了滾成喇叭筒,不也照樣能抽能應應急。”他將油條遞給她,“快吃,趁熱,香香軟軟的。”

  她說:“我們分著吃,你一半,我一半。”他搖了搖頭:“不,我不愛吃油膩的東西,你快吃。”

  她咬了一口,眼睛就霧蒙蒙了,想擦擦,沒擦。他還在高興著,問“香不香,甜不甜?”她脫口而出:“苦,好苦。”

  他差點蹦起來,“苦?怎麽會是苦的,我要師傅給選一根最甜最香的哦。”她抬起頭,皺眉頭:“你不信,你自己嚐嚐。”她用勁掐下大半截,狠狠塞進他的口裏。他嚼了一下,再嚼一下,咦,奇了怪了,不苦,好甜好香,還暖和和的呀。

  看他一臉摸不著頭腦的疑惑樣子,突然的,她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了。他,頃刻間,就明白怎麽回事了。她隻是“騙”他分享那一根油條呀,“騙”他吃一下一根油條的大半截呀!

  這個故事裏的他,是我二十幾年前的父親。這個故事中的她,是我二十幾年前的母親,這個故事,他們對我講過上百次。父親和母親講述的“版本”有些出入。父親總是忽略掉他用自己熱愛的煙絲換油條的情節,卻一再重申母親“騙”他吃油條的細節。母親總是強調父親用煙絲換油條的細節,卻省了她“騙”父親吃油條的情節。

  有一種感動叫守口如瓶

  周海亮

  男人失業了,他沒有告訴女人,仍然按時出門和回家。他不忘編造一些故事欺騙女人。他說新來的主任挺和藹的,新來的女大學生挺清純的……女人掐他的耳朵,笑著說:你小心點。那時他正往外走,女人拉住他幫他整理襯衣的領口。男人夾了公文包,擠上公交車,三站後下來,他在公園的長椅上坐定,愁容滿麵地看廣場上成群的鴿子,到了傍晚,男人換一副笑臉回家。他敲敲門,大聲喊,我回來啦!

  男人這樣待了5天。5天後,他在一家很小的水泥廠,找到一份短工。

  那裏環境惡劣,飄揚的粉塵讓他的喉嚨總是幹的;勞動強度很大,這讓他身上總是濕的。組長說你別幹了,你這身子骨……男人說我可以。他緊咬了牙關,兩腿輕輕地抖。男人全身沾滿厚厚的粉塵,他像一尊活動的疲勞的泥塑。

  下了班,男人在工廠匆匆洗一個澡,換上筆挺的西裝,扮一身輕盈回家。他敲敲門,大聲喊,我回來啦!女人就奔過來開門。滿屋蔥花的香味,讓男人心安。

  飯桌上女人問他工作順心嗎?他說順心,新來的女大學生挺清純……女人詐一個怒眉,卻給男人夾一筷子木耳……

  女人說水開了,要洗澡嗎?男人說洗過了。女人說洗過了?男人說洗過了……和同事洗完桑拿回來的。女人說好享受啊你。她輕哼著歌,開始收拾碗碟。男人想好險,差一點被識破。疲憊的男人匆匆洗臉刷牙,然後倒頭就睡。

  男人在那個水泥廠幹了二十多天。快到月底了,他不知道那可憐的一點工資,能不能騙過女人?

  那天晚飯後,女人突然說,你別在那個公司上班了吧?我知道有個公司在招聘,幫你打聽了,所有要求你都符合,明天去試試?男人一陣狂喜,卻說,為什麽要換呢?女人說換個環境不很好嗎?再說這家待遇很不錯呢。於是第二天,男人去應聘,結果被順利錄取。那天男人燒了很多菜,喝了很多酒。

  男人知道,他其實瞞不過女人的。或許從去水泥廠上班那天,或許從他丟掉工作那天,女人就知道了。是他躲閃的眼神出賣了他嗎?是他疲憊的身體出賣了他嗎?是女人從窗口看到他坐上了相反方向的公共汽車嗎?還是他故作輕鬆的神態太過拙劣和誇張?他可以編造故事騙他的女人,但卻無法讓心細的女人相信。其實,當一個人深愛著對方,有什麽事,能瞞過去呢?

  男人回想這二十多天的日子。每一天,飯桌上都有一盤木耳炒蛋。男人知道木耳可以清肺。粉塵飛揚中的男人,需要一盤木耳炒蛋;有時女人會逼他吃掉兩勺梨膏,現在男人想,那也是女人精心的策劃;還有這些日子,女人不再纏著他陪她看電視連續劇,因為他是那樣疲憊。現在男人完全相信女人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她默默地為他做著事,卻從來不揭開它。事業如日中天的男人突然失業,變得一文不名,這是一個秘密。是男人的,也是她的。她必須咬著痛,守口如瓶。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製造秘密的男人。

  男人站在陽台上看城市的夜景,終有一滴眼淚落下。

  婚姻生活中,有一種感動叫相親相愛,有一種感動就相濡以沫。其實還有一種感動,叫守口如瓶。

  找一個能理解死的人

  陳美春

  美國名將喬治巴頓不僅一生驍勇善戰,而且也風趣樂觀。從找對象的角度看,巴頓個人的條件不錯,不過,他的擇偶標準比較特別,就是“要找一個能理解死的人”!因為他的想法如此怪異可怕,所以一直沒遇到能和他談得來的姑娘。

  在和妙齡女郎接觸的時候,巴頓愛跟她們談論死亡,可姑娘們都很避諱。對此,巴頓居然出言不遜地說:“他媽的,連死都不敢談,還要嫁給將軍?”

  家人見巴頓已經老大不小了,都在為他的婚事犯愁。他自己卻風趣地安慰說:“別著急,我的老婆可能剛出生,還小呢!”

  巴頓35歲那年,在聖卡塔利娜島遇上了意中人阿特麗絲。在談情說愛的日子裏,巴頓一如既往地表述了自己對戰爭和死亡的看法。阿特麗絲沒有被嚇跑,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喬治,你認為自己怎麽個死法才光榮有趣呢?”巴頓津津樂道地回答說:“我想最美好的死法是,讓結束戰爭的最後一發子彈打在我的腦門上。”阿特麗絲會心一笑說:“那麽我希望戰爭永不結束。”說到這裏,這對絕配情侶都開懷大笑起來。

  1909年,巴頓從西點軍校畢業,打算與阿特麗絲結婚,然而未來的嶽丈艾爾卻不同意,他不願女兒嫁給軍人。於是,這對情侶向固執的老頭發起了輪番轟炸。女兒向父親撒嬌、懇求,軟磨硬泡;巴頓則登門向老頭說:“我之所以當一名軍人,就像呼吸那麽自然……實際上公民的最高義務和權利就是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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