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兒童節。正好是星期六。葉小凡去薑紅家,給她母女倆過節。薑紅的生日在六一,這個日子好記,永遠都過兒童節。葉小凡哪怕自己的生日忘掉了,都不會忘掉薑紅的生日。她在商場裏挑了一隻小芭比娃娃,和一對月亮型銀耳環。
一到薑紅家,立即感覺到了節日的氣氛,範小柔臉上還化著彩妝,眉心點著美人紅,頭上戴著金色小王冠,穿著金色閃亮片的小超短裙。顯然,剛剛參加完表演回來,還舍不得褪去妝容。
桌上擺放著禮品盒,大大小小,堆了一摞。最搶眼的是一隻彩釉花瓶裏的一大捧深紅的玫瑰花,美得驚人。
“99朵玫瑰花!老範送的。”薑紅不掩喜悅。
“好幸福啊!”葉小凡由衷地說,收到鮮花,是每個女人都樂意的。尤其是所愛之人的鮮花。
“不實用!不如送鑽石!”
“又不是沒有!你!”
“才50分嘛!起碼得一克拉才說得過去。”薑紅抬起手瞥了一眼無名指上的白金鑽戒。
“好了,貴夫人,你就要求別太高了。”葉小凡把耳環盒打開,讓她把耳釘除下,給她一邊戴,一邊說,“你就湊和著戴點銀的吧。別嫌棄哦!”
薑紅對著鏡子照了照,很滿意,“你嘛!能來我就高興,就別破什麽費了!不過,你可真會挑選,這耳環我喜歡。”
“你怎麽不打耳洞?你戴肯定好看的。”
“我怕痛!”葉小凡老實地說。
“天哪,那點疼都忍受不了,你要是在古代,怎麽辦?古代女子裹小腳、穿耳洞、出閣的時候,用細線卷臉上的汗毛,開臉,那你怎麽辦?”
“不是好不容易解放了嗎?幹嘛又作踐自己?”電視上正在放整容廣告。這是新興產業。女人們前赴後繼地奔過去。
“為了美嘛!”薑紅白道,“誰像你天生麗質,老天垂愛!”
“哎!老天還是愛你多一點吧。老公能幹,女兒乖巧!令人羨慕。”葉小凡剛說完,腦子裏卻一閃而過那天網上的投訴,心裏咯噔了一下。不會的,不會!一定是弄錯了。
正說著話,範平原推門進來了,手裏提著盒大蛋糕。
看見葉小凡,笑道,“你來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了!我來過好幾次的。你都不在家。”
“嗯,聽薑紅說過。我實在是太忙了!”
“哼,今天若不是女兒過節,他也要出去的。男人家裏呆不住,沒外麵風光好!”薑紅言語帶刺。
“你瞧,你這老同學多不講理!我這不是給她提蛋糕來!”範平原故意委屈對葉小凡說道。“定好酒店了。一會兒開車帶你們過去。”
“我要吃麥當勞!”小柔抱著芭比娃娃跑過來,提出自己的要求。
“今天是媽咪的生日,我們尊重媽咪的願望,好不好?”範平原彎下身,刮刮小柔的鼻子。
“那好吧!下周我們吃麥當勞!”小柔懂事地跳開了,又去玩她的那些毛茸茸的各色玩偶。
晚宴設在海風大酒店。客人陸陸續續到來,都是薑紅平日玩得較多的好友、同事,還有他們夫妻雙方的朋友。秦海洋也來了。他來得稍晚,坐在了薑紅和葉小凡的對麵。
自“五一”一別,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月,他們沒有再聯係。原本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葉小凡不看秦海洋,薑紅的朋友裏,有好幾個吃飯時見過,也算熟人了。她平日並不多話,今天卻顯得活躍,和那些朋友說笑,來者不拒地敬酒、喝酒。
薑紅今天打扮得分外漂亮,穿著吉祥齋的大紅大綠的呆帶背心,水紅色絲綢段麵披風,黑綢寬褲,範平原在旁邊不時張羅著,斟酒、遞煙,推波助瀾。有老公在身旁,薑紅越發顯得豐腴嬌媚。今天是她三十歲生日,女人三十一支花,這花開得好不好,男人有很大責任的。大家在酒桌上調侃逗笑。
葉小凡幸福著薑紅的幸福,她這次喝酒爽快,令人驚訝,“原來葉小姐這麽好爽!”大家爭著跟她喝。有的還開玩笑,要和她喝交杯酒。葉小凡竟也沒拒絕,顯得更外的配合。
輪桌敬到秦海洋,秦海洋拿掉她的酒杯,說,“你醉了,別逞能了!”
“要你管!你是我什麽人!你不跟我喝就算!薑紅,我們喝!祝你生日快樂!童心永駐,童顏不老!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她笑著喝完,喝得太猛,嗆咳嗽了,咳得眼淚出來,幹脆就趴在薑紅肩上哭了起來。
“啊呀,真是醉了!”薑紅拍著葉小凡的背,扶她到一旁的沙發上休息。
“別管我,你去吧,我沒醉……”話還沒說完,心裏一陣嘔心,趕緊衝到衛生間,吐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葉小凡摟著薑紅,口裏喃喃說道。
酒宴也快接近尾聲,桌上菜殘酒空。
“我送你回去吧!”秦海洋走過來。
“今晚別回去了,就在我家裏住。”
葉小凡頭暈暈乎乎,渾身無一點力氣,無論如何,她不會搭秦海洋的車回去的。
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子夜時分,再也睡不著,和薑紅談了一宿的話。她告訴薑紅,潘家強來找過她,也說了秦海洋。“他們差點就碰麵了。”
薑紅道,“早看出來了!你對他有特殊的感覺,他也是,昨天你那樣子,他一言不發,其實很焦急。你們真的不該認識,不能成就的情感,就是孽緣。潘家強來找你,說明他還是牽掛你,在乎你。你應該給他一次機會。婚姻不是兒戲。”
“不尊重婚姻的是他,不是我。”
“男人有時候難免犯錯……”
“我有潔癖!”
“你太尖銳了!也太不妥協了!婚姻有時候是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葉小凡搖搖頭,“我做不到。”
“如果你愛他的話,你會原諒他的。”薑紅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就象我,對範平原,他其實——有時對我並不是很好。”
葉小凡怔了一下,難道,她已知道?
“張愛鈴說,生命是一席華美的袍子,上麵爬滿了蚤子。”薑紅歎了口氣,“外麵人看到的袍子,蚤子隻有自己感知。你看,這個婚姻的‘婚’,一個‘女’一個‘昏’,這意思有兩重,一是指女人發昏了,就結婚,一是指古代女子出閣的時候都是在黃昏。所以,婚姻是不需要太清醒的。”
葉小凡簡直佩服起薑紅來,原來,她還有這番研究。
覆水難收,葉小凡現在清醒過來了,她也許可以不需要男人的。
在薑紅家逗留半天,回到東山村宿舍已是傍晚了。灶冷台清,葉小凡下了碗麵,一個人拔拉著。昨天大魚大宴,今天卻是這麽清冷。也好,生活不能永遠在戲台上,紅塵喧囂,隻有這一隅才是最安全自在的。
“丁香花”的歌聲響起,是秦海洋打來的,雖然他的名字給刪了,可是,那號碼她還記得。她本能地接過電話。
“葉小凡,你還好吧?”
“……·”突然有點哽咽,葉小凡說不出話。
“你昨天喝了那麽多酒。”
“高興嘛!朋友過生日。”
“能見一麵嗎?”
“不必了!”
“葉小凡,我有話和你說。”
“我累了。”
電話斷了,葉小凡的心一陣酸楚。
此生再也不願遭遇“愛情”。是在哪一篇文章看到的,“愛情是對有罪的人的懲罰。”的確如此。
葉小凡靠在被子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電話再一次響起,葉小凡正準備要掐掉,卻見不是他的號碼。
“喂,老師。”
是簡小龍,有氣無力的聲音。
“老師,我要死了。”簡小龍的聲音有氣無力。
葉小凡嚇一大跳,忙握住話筒,大聲說,“你怎麽啦?簡小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肚子疼。”
“你等著,我馬上過來。”葉小凡掛了電話,連跑帶趕地打車奔到簡小龍的住處。
還真不太好找。簡小龍住在毗鄰燕棲城的白洲衝。深圳是個欣欣向榮的新城,從一個小漁村,搖身一變為一個繁華大都市。外麵的人來此,可以一眼見識到她的美麗。可是,脫胎換骨也還有沒換到的地方。白洲衝就屬於此,是令政府很頭疼的老城區。這個地方有點像城鄉結合部,雜、亂、髒,曾發生過好幾起重大犯罪事件。它夾在左邊的高新科技區和右邊高尚燕棲城中間,仿佛兩個光彩奪目的公主身邊,一個不為人注意的灰姑娘。邋裏邋遢,容顏不整,卻又有自己的活路,這裏有不少私建房,出租屋,大房東租給二房東,二房東再租給大學生、農民工、保姆、小時工,一套三房兩廳的屋子,可以住上十幾個人,上下鋪,小隔間。這裏的東西比別處便宜,地攤貨很多。擠擠挨挨的舊房子,小小的士多店,賣五金電器的小鋪麵,露天叫賣的小攤小販。玉米麵、饅頭、羊肉串、冰汽水、削好的菠蘿片,廉價的日用品,布匹,塑料椅凳、拖把等,人聲嘈雜,混雜著各種氣味。是非常市井氣的地方。葉小凡曾和同事們來這裏吃過火鍋和地道的廣東蛇粥。
好不容易找到簡小龍的家。葉小凡不由驚呆了!這哪是家啊,分明就像是一個小狗的窩!到處亂糟糟的幾乎無處落腳。隨處可見是他的來不及收拾的衣服和很多的一次性的快餐盒。一看就是無人打理。他一個人蜷在暗綠色的沙發上,雙頰瘦削,眼窩深陷,像東南亞小難民。
“老師,我拉了八遍了。”簡小龍氣若遊絲。
葉小凡心裏一痛,“媽媽呢?”
“不在家,去關外了,弟弟家。”
“弟弟?”他還有弟弟?!
簡小龍是單親家庭,這個葉小凡知道,他是判給媽媽的,可是,他媽媽居然又有個小孩了!
“你弟弟多大?”
“1歲了!”
葉小凡驚訝極了,這是什麽家庭?
“和我不是一個爸爸。”
“你爸爸在哪兒?”
“不知道!他們離婚後,我就沒見過他。”簡小龍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葉小凡再度驚訝。
“聽說他出國發展了。小時候,我外婆還在這裏,前兩年外婆回老家馬來西亞去了。我就一個人住了。媽媽也結婚了,去了關外。”
“你一個人?”葉小凡聲音發顫。
“媽媽說轉學麻煩,我成績差,別的學校也不會要。而且,我也不想離開這兒。”簡小龍捏著手裏一隻黑黑的毛公仔,大約是他疼的時候捏的吧。都癟進去了。
他才14歲!就像個孤兒一樣!
葉小凡心揪了起來。
“你是不是吃了什麽不衛生的東西?”葉小凡看著屋裏亂七八糟的快餐盒。
“就在外麵吃了碗拉麵。”
“你平時都怎麽吃飯的啊?”
“叫外賣呀!”
葉小凡抬眼看了牆壁上貼得花花綠綠的小廣告紙,原來是各式各樣的外賣單。
“媽媽每周過來一次,給我一些錢。”
葉小凡眼裏都快流下來了。
她在飲水機上衝了杯熱水。
“我帶你上醫院去。”
“不用了。現在好多了,你在這裏陪我一會兒就好。”
葉小凡說,不行,一定要去看看,你這麽虛弱。
打的到了醫院,吊了瓶鹽水。再送簡小龍到家,已經是深夜了。
“你好好休息,明天準你一天假,不準亂吃東西。自己學會褒點粥。”葉小凡給他千叮嚀萬囑咐地交代了一番,才回家。
“老師,你回去小心點。”簡小龍有點戀戀不舍。
葉小凡點點頭,心裏很難受。
這孩子,爹不要,娘不親,一個人,自生自滅!這樣的父母,又何必把孩子帶到世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