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五

　　六月，是考試的旺季。高考、中考、畢業考，一個挨著一個駕到。

　　最濃重的當然是高考。“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常有人把高考和古代的科舉製度類比，雖然時代早就不同了。可是，在國人的心目中，高考的地位依然不同尋常。

　　自葉小凡出生的那一年高考製度恢複，從此每年的七月7、8、9三天，成為成千上萬的學子記憶深刻的日子。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三天實際上從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他們一生的走向。

　　盡管已經有人在反省高考製度，反對一考定終身，呼籲製度改革，可是，迄今為止，高考仍是是國人心目中最公平的一項政策。

　　小小的改動是，考試時間從七月改到了六月。原因是七月是全國最高溫的季節，年年有發生學生高考中暑的新聞。為了減輕學生外在的天氣壓力，做了這個戰略調整。

　　對於廣東的學生來說，這個調整除了早點結束他們拉鋸般的痛苦備戰過程，並無更多的意義。粵地奧熱，六月、七月區分不大，而且，還多了一層雨季的威脅。

　　葉小凡是第一次來深圳，發現深圳人對高考的關注程度比內地有過之而不及。媒體不厭其煩地大肆渲染報道。高考來臨，全城如臨大敵，交通線路規劃好，高考地段禁止鳴喇叭，施工單位停止作業，警察隨時護行。學校戒備森嚴，有紅線拉出隔離地帶，家長們在門外翹首張望。醫務、後勤，一應俱全。

　　與高考相距兩周的是中考。其規格待遇和高考齊平。主考官為了引起大家注意，再三強調，深圳的中考甚至比高考更嚴重，因為孩子更小，也因為深圳的高中學位緊張。考上高中不比考大學簡單。

　　經過高考洗禮之後的學校，應對中考，已經遊刃有餘了！

　　木棉中學是中考考點。

　　初三的學生成為主角。初三的老師則實行回避製，他們不擔任監考和監考有關的工作。

　　但開考的這一天，葉小凡還是早早就來到了學校。和其他班的班主任一起，站在校門口，迎接自己的學生。

　　地是濕的，大雨之後的痕跡。好在現在天晴了，空氣中帶著雨後的清涼。比平時上課的時間晚，考生們陸陸續續地進校，有一些是其他學校的考生。穿著全市統一的藍白色校服，手裏拿著準考證，臉上的表情不一，有淡定、有怯然、有成竹在胸、也有莫知所知，與高考的學生比，他們臉上帶著更多未褪盡的孩子氣。考場提前一天布置好了，學生們大底都已看過自己的考室，門口貼著指示路牌。一進到裏麵還有一排長長的宣傳欄，是學校各種各樣的活動海報。每年大考的日子，也是學校對外宣傳的好時機。

　　葉小凡站在大門口。她的學生出現了。考前兩天，初三學生放了假，在家複習。雖然才分別短短兩天，學生們見到葉小凡，就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親熱地撲了上來。葉小凡擁抱著他們，拍肩、握手、擊掌，用這種小小的動作給予他們鼓勵和信心。有幾個女生還哭了。葉小凡忍著眼淚，對於這些相處才一年的孩子，她心裏充滿了不舍。她愛他們，正如他們愛她。孩子們，好好考啊！

　　夏天，離別的季節。

　　考試結束了，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家海鮮大酒樓，初三（4）班的學生和他們的老師歡聚一堂。時間過得真快，想起去年的九月，她第一次走進教室，同學們好奇和惡作劇的眼神，還曆曆在目，轉眼，就走到了畢業的岸邊。

　　這次聚會是學生自己湊份子組織的，那家海鮮酒樓的經理正好是學生的家長，以很優惠的價格包給了學生。科任老師也都來了，甚至連已經去了政府的小魏老師也被邀請來了。

　　學生們互敬著可樂，有的男孩子還要了啤酒，象大人那樣暢飲。女孩們打扮的漂漂亮亮。鮮豔時尚的衣服，讓這些曾裹在校服裏的孩子們，展現了青春原形。真漂亮！真帥！真年輕！葉小凡打量著他們，心裏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惆悵！

　　葉小凡和孩子們一桌一桌地敬“酒”，每去一處都充滿歡聲笑語，帶了相機的，不時亮起閃光燈。葉小凡像個受寵的道具一樣，被學生擁過來，拉過去的拍照，合影留念。

　　葉小凡珍惜這樣的時刻，她知道，對於孩子們來說，他們這麽整齊的熱鬧的幸福的聚在一起的機會，大約僅此一次。以後，各奔前程，再聚首，心境也會完全不一樣了。別說五年、十年，就是再過一個月，分數出來，恐怕都聚不齊了。中考是殘酷的分水嶺。

　　聚會結束，公務員小魏請葉小凡還有宋子立去酒吧小坐，他說好久不見了，要好好聊聊。

　　“我帶他們兩年，可在這些孩子心目中，還沒你一年的感情深呢。”小魏不無酸意地說道。

　　“瞧你說的，這些孩子多重感情！你離開他們，他們畢業的時候還想到你，要是我感動還來不及呢。”葉小凡道。

　　“也是，離開學校，還是覺得和學生在一起是最純潔快樂的日子。”小魏點點頭，喝了一口酒。

　　“怎麽樣？還想不想回來？”宋子立問道。

　　“他怎麽會回來，他是葉公好龍，真喜歡教書就不會想方設法走了。”葉小凡笑望著小魏道。

　　“當老師很偉大！真的！真心話！我不行！”小魏一邊給葉小凡敬酒，一邊說道，“這一屆考得怎麽樣？”小魏問。

　　“分數還沒下來，不知道呢。”

　　說得輕描淡寫，心裏其實並不輕鬆。對於臨聘老師葉小凡來說，成績在某種程度上關係她的飯碗。

　　木棉中學和臨聘老師簽的合同，是一年一聘。所以，每到一學年結束，臨聘老師們往往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命運的重新安排。來的時間長的，老資格的臨聘教師，還好一些，學校基本不會炒了。比如，宋子立。教學已得到學校充分肯定。不必擔憂。除非重大變動。而葉小凡這樣剛來的，資曆淺的，就難說了。

　　葉小凡從前一氣之下來到深圳，很多的現實問題沒有考慮到。她以為隻要找到學校，留了下來，就可以了。沒想到，遠非那麽簡單。特區人才多，應聘者多，流動性也大。炒人和被炒是常有的事。不僅僅是流水線上的打工妹，光榮的人民教師，也是一樣的。她不能想象，離開湘南一年，再重新回去。自尊心告訴她“好馬不吃回頭草。”

　　當然，吃回頭草的不是沒有。聽辦公室同事說，幾年前，有個女老師，來了兩年，調不進來，教得學生也調皮，她心焦力粹，整天祥林嫂一樣，說自己在老家怎麽住大房子，怎麽受校方器重，日子怎麽舒適，跑到這邊活受罪，都怪老公。最後，她到底還是回去了，而那時，她那當教師的老公也快要調進來了，她卻不願再等了。

　　葉小凡想，難怪人們愛用“闖特區”這個“闖”字。得有一往無前、百折不撓的勁頭和勇氣！

　　有一次，辦公室來個推銷美容產品的女人，高高的個子，瘦得像根電線杆。她在一個女外語老師的帶領下，挨個兒給大家宣傳她的產品，給大家做示範。厚厚的妝容掩飾不住她迷網般的皺紋，她拿自己那張缺乏說服力的臉，兜售她的美容產品，自然收效甚微。隻有幾個好心的老師象征性地買了幾樣，包括領她來的那位外語老師。後來，才聽別人悄悄說道，這個女推銷員，原來也是老師，教英語的，在木棉當過一年外語老師，沒調進來，又先後去了其他學校，最後，還是未能調進來了，便改了行，搞起了推銷。那個外語老師同情她，介紹大家買她的產品。

　　葉小凡從沒想過，有一天，被抉擇的命運等待著自己。深圳，她能留得下來嗎？

　　§§人生若隻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