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葬了拉姆後,猛子們隨格拉去了寺院。早課已上完了,大經堂空蕩蕩的。喇嘛們回了自己的僧舍。孟八爺講過白鹿的事,猛子想看看它。
那白鹿,供在護法殿,旁邊是護法神,或齜牙,或憤怒,怪模怪樣。白鹿慈目垂視,眷顧眾生。格拉說:“開過光了,一開光,就有靈性了。”
黑羔子卻發問:“有靈性?咋保護不了鹿?”格拉怔了一下,說:“不是不報,時候不到。”黑羔子尖銳地說:“那時的報,有啥用?”他手指護法神,斥道:“連惡行都阻止不了,供你們何用?惡行發生之後,那所謂的報,有啥意義?”格拉說:“神通抵不了業力。眾生造了殺業,千百劫後,仍會受報。有個業的報,比如一人被殺。有共業的報,比如大的劫難。拉姆是前一種,鹿是後一種。”黑羔子冷笑道:“這麽說,拉姆和鹿是罪有應得了?”
格拉笑了,“不談這個,不談這個。”
對格拉的話,猛子似懂非懂,但他懷疑,這神鹿,雖叫人供了,究竟有沒有法力?它自身都難保,靠啥去保別人?他正想問格拉,卻進來幾個牧民。
牧民在塑像和神鹿前上香,磕頭。磕頭時,格拉就敲罄。那罄聲,柔和,溫馨,一暈暈蕩來,把心裏的疙瘩蕩沒了,猛子就學那牧民,上香,磕頭。
神鹿前的香爐大,香灰多,看得出香火極旺。那鹿,一身白毛,栩栩如生,尤其那鹿角,最是惹眼。猛子數數,有九叉,想來,能賣不少錢。這念頭有罪哩。他極力不去想,但念頭卻黏了他不放,便又想,這角,已經不是茸了,是老鹿角,沒鹿茸值錢。
才出護法殿,猛子腳下一滑,沒反應過來,身子已滾下台階。脊背叫石階硌得很疼,想來蹭壞皮膚了。格拉說:“小心。這石階,走得人多,滑得很。”猛子懷疑護法神在報複,嘀咕道:“心咋這麽小?話也不叫人說了?”卻又委屈了:黑羔子胡說八道,咋沒受懲罰?自己才想了一想,就遭報複。聽得格拉笑道:“這護法,有分別心呢。”
到活佛門口,聽到一串嘰裏咕嚕的聲音。格拉說:“佛爺開導他們呢。”推門進去,見幾人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是拉姆的阿媽。她雙手合十,低眉垂首,一臉哀痛。佛爺望他們一眼,笑笑,指指桌上水果,又嘰裏咕嚕。
格拉給猛子和黑羔子一人一個蘋果。猛子悄聲問:“佛爺說啥?”格拉說:“佛爺講故事呢?”“啥故事?”“佛的故事。有人死了,家人很悲痛。佛說,你從沒死過人的人家弄些麵來,不要超過七天,我就能救活他。”“真救活了?”“那家人找了七天,發現誰家都死過人,才明白,死是必然的,有生必有死。”猛子想:“這話,跟沒說一樣。連死人都救不活,算啥佛?”
活佛望著猛子笑了,用漢話說:“佛隻是覺悟的人。他告訴人們,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這叫無常。”猛子嚇一跳,想:“莫非,他知道我心裏想啥?”就想:“你若是真知道,再朝我笑笑。”卻見活佛已把視線轉向別人。猛子籲口氣。
格拉說:“走,到我房裏去,佛爺忙哩。”猛子突然記起,進來時,忘了給佛爺磕頭,叫他摸個頂。聽說,佛爺一摸頂,就吉祥了,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呢。這些年,家裏不太利順,憨頭患病而死,弟弟靈官離家出走,自己頭上也頂了燒紙似的,盡遇晦氣事,想打個黃羊,反倒惹了狼禍……就過去,跪了,磕個頭,把腦袋伸過去。佛爺笑笑,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一出門,猛子就問黑羔子:“你咋不叫佛爺摸個頂?”黑羔子說:“我不信那一摸,就吉祥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是不是?格拉?”格拉笑笑,卻對猛子說,“以後磕頭,見麵時磕。告別時,別磕頭。”“為啥?”“這是個講究,告別時一磕頭,就再也見不著佛爺了。”
這一說,猛子又不自在了。他想,這頭白磕了……見不著,有幾種情況,一種是佛爺圓寂了,一種是自己死了。前者沒關係,若是後者,可不大好。他駐足擰眉一陣,卻走向佛爺住處,推門進去,朝佛爺打個招呼:“佛爺,你忙,我走了。”“好,好。”佛爺笑著點頭。猛子籲口氣,想:“這下,才是告別了。方才那一磕,就當是見麵頭吧。”
一轉身,見格拉朝他招手。進了屋子,見炕上鋪個花栽毛毯子,上繡龍鳳圖案,很是絢麗。牆上有黃布,想來蓋著佛像之類。除黑羔子外,還有一人。
“坐,坐。”格拉介紹道,“這是老棟師傅。”
老棟?聽孟八爺喧過。原以為高大雄壯,英氣十足,一瞧,卻很尋常,穿一身尋常衣服,長一個尋常臉龐,帶一臉尋常微笑……總之,尋常透了,比那趕網的大胡子差多了。憑他,鬥得過那些虎狼之人?再一瞧,很眼熟,才記起,那夜去豬肚井的人裏,就有他。
老棟取出幾張照片,遞給黑羔子,問:“是不是有這幾個?”
黑羔子擰眉一陣,沒說話,又遞給猛子。猛子看了,有兩人有點像。一是瘦的,若是再胖些,就和大胡子差不離;一個是胖的,若是他再瘦些,就和矮個子差不離;就說了。
“那就是了。這照片,是辦身份證時照的,快十年了。”老棟說,“再看看這個。”他又取出幾張照片。黑羔子說:“就是他們,燒了灰,我也認識。”猛子說:“就是。”
老棟籲了一口氣,指指那矮個兒,“他,背著一條人命,殺過個開出租車的姑娘。這下,背兩條命了。失蹤兩年了。他,”他指指大胡子,“也是張五的徒弟。”
“還有好些人呢。”黑羔子說。
“別怕,拔出蘿卜,就能帶出泥來。”老棟歎口氣,說:“怪,他們作案時,盡選些我們抽不出人來的時候。這幾天,忙得要命,在張五那邊,我們逮了幾個,那鷂子,卻跑了。”
格拉說:“村裏人也急,瞧,那幾人,求佛爺做降伏火祭,要降那偷獵的呢。”
“啥?”猛子不解。
“就是一種火供,專門降魔的。”
“起作用不?”猛子問。對佛呀神呀,他總是矛盾。需要了,就信一陣;不需要了,就扔到腦後。即使在信時,也有些懷疑,像方才,他既想叫佛爺的手給自己帶來福氣,又懷疑是不是真能帶來?
格拉沒回答猛子的話,卻對老棟說:“他們總會回家的,守在那裏,看他哪裏跑?”
老棟笑道:“這底細,才知道,順了藤,才扯出一串瓜來……那群家夥,狡猾極了,家裏根本不閃麵。不過,是遲早的事。你們再瞧瞧,還有熟悉的沒?”他指指照片。“沒啦。”猛子說。
老棟收起照片,說:“還得麻煩你們一下,我得去看看那現場。”黑羔子淡淡地說:“他們已看了,派出所的,還拍了照片。”老棟笑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些有用的東西。”猛子說:“那鬼地方,一去,頭皮就麻了,真不想去。”格拉說:“我帶你去。”老棟說:“還得聽他們談談過程。走吧。”
猛子覺得他的語氣裏有股不容拒絕的味道,馬上想到了他的身份,就站起身來。
2
血已經幹了。那一汪一汪的血,那流成小溪的血,日曬後,都結成黑痂了。腥氣仍籠罩著那片樹林。一股陰森味撲麵而來,夾著樹葉的黴味、潮濕味、血腥味、和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味,恍若有無數冤魂。猛子的頭皮倏地麻了。
忽聽到一陣哭聲,若有若無,猛子的心蕩了一下,仔細聽,卻沒了。他望望老棟和黑羔子,黑羔子目光茫然,老棟卻像發現了敵情的狼一樣,四下裏亂嗅。隻有在這時,他才顯出了一點兒精明強幹。
一股風卷來,裹帶的腥氣叫人閉氣。突然,猛子又聽到那哭聲了,他辨出,是女聲。他滿身的毛孔都發緊了,四下裏搜尋,風卷黃葉滿山旋,卻不見一個人影。
不知何時,太陽沒了。順樹縫望去,隻有灰沉沉的雲。變天了,這一來,四下裏更是陰風嗖嗖。猛子總覺得拉姆在某個角落裏陰陰地哭,這念頭一現,四下裏盡是拉姆了。風吹著她的長發,臉綻出笑,發出的卻是哭聲。
黑羔子一語不發。老棟擰了眉,這兒走走,那兒轉轉,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草地也一片狼藉,看得出野獸當初的掙紮。那本該輕捷的蹄爪隨了呻吟,無助地伸縮,在草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跡。猛子極力想那獸叫,那獸叫,雖也紮心,卻比恍惚中拉姆的哭好受。
老棟走向那片樹林。那兒,拉姆挨了刀。恍惚裏,她仍在那兒躺著,蒼白了臉,笑著。老棟彎腰,撿些血塊,裝入瓶裏。這血,在人的血管裏流也沒啥,一流到外麵,咋看都別扭,叫人心裏發怵。那靈魂,想來也一樣,待在體內,好鮮活的一個女人,擁了,比當仙家還美。可一魂不守舍,那肉體就醜了,靈魂也成了叫人怪不舒服的東西,老在心裏旋風似的蕩……聽,那哭聲又響了。
這回,老棟也聽到了。他詫異地抬起了頭,聆聽一陣,就走過去。聽到他發問了:“阿媽,你做啥呢?”猛子這才明白,那哭聲不是幻覺。
阿媽跪在山窪裏,邊搖嘛尼輪,邊哭。不叫她參加天葬,她就在這裏哭。明知道哭不好,會影響拉姆的解脫,可她管不了心,心叫她哭,眼淚和哽咽就自個兒外湧,懶得聽別人的嘮叨,就到這山窪裏來。這兒好,這兒安靜,這兒有拉姆的氣息,這兒可以靜靜地待著,想說了,和拉姆說幾句;想哭了,就放聲哭幾下;還可以聆聽拉姆的念叨呢。
老棟勸了幾句,阿媽卻浸在自己的心裏,伴嘛尼輪轉的不知是念叨,還是真言。啥也罷,一樣。念叨是心中的真言,真言是口裏的念叨,總是醫心的藥。
黑羔子過來,眼睛深得像一口井,他望望阿媽,就開始望天。天是望不見的,那就望雲吧。許久,卻沒聽到他歎那口應該歎出的氣。
阿媽的念叨卻在陰風裏旋,一直旋到猛子心裏。
回去的路上,猛子才想起,那阿媽,不是正在活佛屋裏聽那故事嗎?這林中的阿媽,又是哪一個?
3
老棟胡亂吃了點,對猛子說:“上回在沙灣,抓了些偷鷹的外國人。聽說還有幹的,你們也留個神,有事了,通個信息。”就留個手機號碼;又到村裏問了問,也沒問出個啥。瘸阿卡叫他順了那牛蹄印去,定能揪住賊尾巴。老棟說去過,那蹄印通向車印,那車印通向公路,公路就通向不知道的地方了。
吃過飯,瘸阿卡擺弄起麝香來。那天,他帶人去接拉姆,順便把死香子也弄來了,剜出三個肚臍,泡在水裏。今天閑些,取出,要搗鬼哩。
那肚臍上的肉,像羊的肚膈兒,裏麵包的就是香。一捏,軟軟的。瘸阿卡剜來些羊膝蓋上的皮,這東西多,隨便找一家宰羊的,要了,放火上一烤,就縮成香囊狀了。瘸阿卡用大號針管抽些真香,攙些羊血,注入人造香囊,叫它脹鼓了,放火上烤幹,一個能變三個,一聞,都是真香,一個能賣三個的錢。
“收香的,都是賊。糊弄賊的錢,沒啥心不安的。”瘸阿卡笑道,“再說,那孟八,也難為了他,背槍時,還好說。一洗手,把他連毛撕了,也弄不上一盤子,拿啥賠人家駱駝?這一搗鼓,賠幾個也夠了。”
又說:“錢沒好壞,看咋用呢?在賊手裏,吃喝嫖賭。到我這裏,供個佛哩,壞錢也成好錢了。”
那真香假香,烤時,都在火旁嘣嘣跳。瘸阿卡說:“瞧,都跳呢,那收香的說,辨香時,放火旁,真香跳,假香不跳。狗屁。瞧,那真的也跳,假的也跳……嘿嘿,不過,真中有假,假裏有真,也不能說哪個真,哪個假。”
望著瘸阿卡高興的樣子,猛子卻想到了拉姆。幾天前,她還在這兒,惹出滿洞笑聲,現在卻成鬼了。昨日,瘸阿卡還為她流淚,這會兒卻笑著。一切,都在嘩嘩地變,虛虛幻幻的,真像夢。
黑羔子仰在被子上,望著被煙熏黑的洞頂,不知想些啥。
那“香”們,卻在火旁歡快地跳,真的跳,假的也跳,都在表白自己的“真”。猛子問:“究竟哪個是真的?”瘸阿卡說:“哪個都真。切開你也分不出真假。再說也不切。賣香論個,買就買,不買拉倒,沒有切的。”
“那真假,真沒法辨了?”
“有法子,瞧。”瘸阿卡伸出拇食二指,做個撚的動作,“就這樣撚,撚好大一會,覺得撚成團了,後一鬆,不粘手,指頭上很幹淨,就是真的。假的,就粘手,指頭上就有血呀啥的……這法兒,別告訴人。一告訴,就斷我的財路了。這些,”他指指那九個蹦蹦跳的肉團,“也就賣不上好價了。”
猛子捏捏肉包,很燙,但仍是軟軟的。
“現在,還軟呢。”瘸阿卡說,“等幹了,就硬了。他們一看,嘿,還是籽兒香呢。不過,那羊血可得打飽。不然,裏麵就皺了。血一打飽,也和羊的肚膈兒一樣,很整齊。那香也成團住的籽兒香了……要說,籽兒香可是好香,生在石窪裏的香子才生籽兒香;半石窪半土的地方,是麩皮香;土山上,隻有麵香了,麵一樣。”
黑羔子冒出一句:“得了得了,幹爹,少說些成不?人家又不接你的班。”
瘸阿卡嘿嘿笑了,“我知道,你痛拉姆呢。人家,嘿,早到好地方了,不是極樂世界,便是天上。你痛啥?人死了,也就解脫了。罪受夠的人,才會離開這世界。像我,老牛不死,稀屎不斷,氣葫蘆不斷,就得四股子筋動彈。這才是真正的苦命。人家拉姆,這會兒正享福呢。”他指指那些“香”,“這些,是你們的,你們一人三個,拉姆也三個,叫我賣也成,你們賣也成。我離不開那些買香的賊們,沒他們,我弄錢得出山。可我又從骨子裏看不起他們,不搗鼓一下,真便宜了那些賊日的。”說著,他惡作劇似的笑了。
這時,格拉進來了,一進門,就問:“阿卡,你用的那刀呢?”“啥刀?”“殺羊用的。”“幹啥?”“佛爺做誅法火供哩,叫我來取那刀。那刀,不知殺多少羊了,殺氣重,借它的殺氣,火供靈得很。”瘸阿卡取出刀來,用手剮剮刀刃,取塊布,包了刀,遞給格拉。
格拉又問:“有黑芥子沒?黑芝麻也成。”
“黑芥子沒有,黑芝麻有,也是火供用?”
格拉嗯一聲,說:“黑芝麻也成,益西找黑芥子去了,桑旦家有。”
“還有油菜籽呢,要不?”瘸阿卡問。
格拉高興地說:“那當然好。隻要是黑色的就成,誅法火供用的是黑供品,油菜籽最好。”
猛子很高興。他高興的原因是能看稀罕了,並不是因為要懲罰壞人。他不信燒這火供,會降伏那些偷獵者。黑羔子顯然也不信,他懶洋洋地問:“真管用?”
格拉說:“這號事,曆史上太多了。米拉日巴就擅長誅法,這兒行法,那兒的人叫棚子壓死了。”
“噢,是棚子壓死的呀。”黑羔子又仰在被兒上了。
“那就是誅死的呀。”格拉顯然不滿意黑羔子的態度,“誅是誅,可那死法,是能叫世人接受的方式,或病死,或被槍斃,或叫車砸死……總之,是死了。”
“有沒有直接死的?這兒誅,那兒死?”猛子問。
“也有。有個熱羅上師,就是傳大威德金剛法的那位,這兒做誅殺火供,那兒就死人,七竅流血。”格拉耐心地解釋。
“這事兒,我可信。”瘸阿卡把黑芝麻和油菜籽包好,遞給格拉,說:“我見過下鎮的。有人丟了東西,請人下了鎮物,嘿,那賊就挨刀子。”
格拉說:“不一樣。下鎮是害人,降伏法是殺度,被誅者死的同時,靈魂也送到佛國了。這一句兩句說不清……我走了。”
“等等。”猛子跳下炕,穿鞋,問格拉,“叫人看不?若叫看,我去看看。”格拉笑道:“有啥不能看的。”就出了洞。
猛子問黑羔子:“想去不?不去的話,你蹲著,我去看。”黑羔子說:“你去吧,我沒那個心情。”猛子就出了洞。
天快黑了。雲層仍是厚,又落雨了。霧也從遠處漫來,漫了山,漫了窪,漫了心。
4
降伏火供在大經堂舉行。猛子來時,佛爺正做火供壇城。那壇城,直接用炒麵糌粑在地上撒,先撒個大三角形,裏麵再劃個八瓣蓮花。東南西北的蓮瓣上各寫一個藏文吽字,在四角的蓮瓣上畫上寶瓶托巴。再用二十七根鬆條,相搭成三角形樣,便是降伏法壇城了。
佛爺做好壇城,用黑布蓋了,又開始加持供品。那供品是蘭花、黑豆、黑芝麻、黑油菜籽和別的黑色食物,佛爺邊誦咒加持,邊往勻裏摻。供桌上,還有酥油燈、蘭花、香、水和兩碗麵相扣做成的食子。
天黑了,火供開始。喇嘛們端坐在壇城兩旁,肩搭黑布,開始念經。聽格拉介紹,修增益法,也叫增法,肩搭黃布,用黃色供品;修消災法,也叫息法,肩搭白布,用白色供品;修敬愛法,也叫懷法,肩搭紅布,用紅色供品;這降伏法,也叫誅法,肩搭黑布,用黑色供品。其壇城形狀,也有四種變化。
經聲充滿了整個經堂。這陣勢,猛子以前見過,漢地和尚也這樣念,聲音很渾厚,像億萬個蜜蜂在嗡嗡。他想,咋又是這一套?他以為,那降伏法,差不多跟少林武術一樣好看,誰知仍是老一套,便覺索然無味,長長地打個嗬欠。
除念經的喇嘛外,還有七八個牧民,估計村裏人知道這稀罕節目的不多,否則,早黑壓壓了。
念了約摸半個時辰的經後,佛爺開始在壇城裏點火。柴想來很幹,火苗很快躥起。格拉丟幾塊酥油,火又高了幾尺。佛爺說:“火不要太大。”格拉丟幾塊幹牛糞,壓了火頭。
喇嘛們繼續念咒,那咒想來不長,聽不清內容,但韻味和聲音很相似。佛爺坐在火壇前,手抓供品,在火壇上繞個圈,一撒,火中便劈劈啪啪了。
經堂裏脹滿了煙,柴火煙、香煙、供品煙及各種味道,嗆得猛子眼淚直流。格拉跑過去,開大了經堂門,又開了幾扇窗戶。
猛子有些失望,看來,這便是所謂火供了。這形式,並不比師公子跳大神好看,也不比神婆子燎病熱鬧,就這樣哼兒嚀兒地念唱,燒些黑東西,就能降伏壞人?“還是回去吧。”他想。
走到門口,才發現,雨已大了,房簷水也開始下流,嘩嘩聲充滿院落。猛子想,夜這麽黑,雨這麽大,走山路,真有些麻煩,索性不回去了,和格拉睡下吧。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很快,又響起一聲霹靂。一陣冰雹從天而降,不一會,院裏就落滿了指頭蛋大小的冰雹。猛子正詫異,卻聽到牧民歡呼起來:“護法神來了,護法神來了。”
“啥護法神?”猛子問一個年長些的。
那人說:“貢保啊,也叫瑪哈嘎拉。他來時,肯定要下冰雹。”有幾人跑過去,揀幾粒冰雹,頂在頭上。
猛子莫名其妙。望望火壇,喇嘛們仍在念誦,並沒有大驚小怪。一個小喇嘛探出腦袋望外麵。格拉點點他的額頭,他不好意思了,吐吐舌頭。
那冰雹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便沒了。雨仍在下,也亮閃電,也響霹靂,但冰雹再沒來過。那雨,倒是越下越大,院裏很快汪洋了。
因開了門窗通風,經堂裏煙少了,猛子有些冷,就進了經堂。一進去,嗡嗡又脹滿腦子,他問格拉:“啥時完?”格拉笑道:“才開始呢,這一座,怕到明天中午了。”“乖乖。”猛子吐吐舌頭。格拉說:“困的話,先到我屋裏睡去。雨大,別去了,門開著呢。”猛子嗯一聲,問:“你咋不念經?”格拉說:“我是事業金剛,專幹些雜事。”猛子問:“還有熱鬧的沒?”格拉笑了,“又不是演戲,這是修法呢,那瑪哈嘎拉都來了。”猛子下意識抬頭,除了被煙熏黑的屋頂外,並不見一個神影兒,就說:“我先去迷糊了。”“去吧,去吧。”格拉又去忙了。
進了格拉的屋,四下裏瞅瞅,也沒個叫他感興趣的看頭,就脫鞋,上炕,撈過被子,不一會,就迷糊了。
5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很大的聲音驚醒猛子。他睜開眼,那嗡嗡聲仍在響,知道法事還在繼續。回味方才巨響,竟品出槍聲的味道了。怪,哪來的槍聲?怕是聽錯了吧?正疑惑,又一聲巨響。這回,他聽清了,真是槍聲,似乎是半自動步槍發出的,聲音很脆。
一個聲音在外麵響了,“瞧見沒?這不是燒火棍,是真家夥。”
猛子的頭皮倏地麻了:這聲音,是那大胡子的呀。他在指頭上醮些唾沫,捅開窗上的紙,見院裏燈火大明。雨仍在下。幾個牧民在雨中站著,地上躺個穿袈裟的人。還有幾人,在簷下站著,端著槍。
“快說!”果然是大胡子,“那東西,你們留著沒用。一個幹屍首,有啥好供的?老子們得了,才能變成活寶。”
地上的喇嘛說話了,竟是格拉,“那神鹿,又沒茸又沒啥,你們拿上,也沒啥用。”
大胡子說:“沒用?老子們吃飽了撐的?腿上又沒抹酥油,跑這麽遠來幹啥?你當然沒用,可人家有用,貨賣識家。人家點明要神鹿。趕網的那一堆,還不抵神鹿一條腿。”
“少和他磨牙。”那矮個兒道。他竟然也來了。
老棟們呢,這會兒幹啥去了?
大胡子喝一聲,“快些。在啥地方?”
猛子這才聽出,他們要白鹿。記得,白鹿在護法殿供著,他還給上過香呢。看來,大胡子們並不知道這情況。護法殿在大經堂西側,一進門,就能發現白鹿。
“你再找找看。”大胡子對另一個說。
“沒有。這麽多房子,人家隨便塞個地方,就夠我們找幾天了。就問他。”那人說。
“說不說?”矮個兒過去,一腳就踏倒格拉。格拉在泥水裏打個滾,剛爬起,又叫一腳踹倒。經堂裏的咒聲卻仍在響著。顯然,這變故,並沒使喇嘛們驚慌失措。猛子想,不是正修降伏法嗎?賊們咋好好兒的?那個帶冰雹的大護法哪去了?
“快說。”矮個兒吼。格拉不說話,由他踢打。
猛子想,這群笨驢,就這幾個大殿,一尋,不就得了。這一想,他心裏不由得急了:那白鹿,可在明處,一推護法殿門,就能看見。他想,索性,我去藏了它,就摸黑下炕,穿鞋到門前。剛開個門縫兒,支吾聲就撕裂天空般響了。猛子嚇了一跳。順門縫看,院裏簷下的電燈很亮,他一出門,定會被人發現。咋辦?猛子搔搔頭皮,卻隱約看見屋子後牆上有一窗,也是牛肋巴窗扇。他搬個凳子,摸索著抽開插梢,一拉,有活動跡象。
再一用力,窗戶開了。強勁的風雨撲麵而來,他打個寒噤。全身用力,上了窗台,望外麵,卻隻見黑黝黝的一團混沌。記得這房子依山而造,說不準,窗外還是懸崖呢。他定睛瞅了許久,仍看不清外麵是懸崖還是實地,充耳所聞盡是風雨聲。他想,算了,要是滾下山去,怕要粉身碎骨了。為一個死白鹿,傷了自己性命,真不值得。
外麵又傳來一聲嗬斥。
聽得大胡子說:“趕網的那一堆,還不如神鹿一條腿”,想來,這白鹿值錢。也許,真有些莫名其妙的外國人,會幹些莫名其妙的名堂,花大錢,買個死鹿。也難怪,聽說白鹿稀罕。以前,隻在傳說中聽過,沒在現實裏見過。這可是稀罕物,想來比熊貓皮值錢。那熊貓皮,一張都值一百多萬呢,這神鹿,乖乖……叫這群孫蛋發財,實在不甘心哪。哪怕把金疙瘩扔到井裏,也不能叫他們得個麻錢兒。
猛子渾身燥熱,心急如焚,定睛凝目,仍無法從漆黑中看出虛實來,卻懶得管它了。他摳住窗框,慢慢探出身子,一摸,就摸到椽子。好,這就好。他用力拽拽,很穩當,一聳身,就上房了。房上盡是泥,他怕滑倒,不敢站立,就索性臥在上麵。怕啥?不就是成了泥母豬嘛?怕啥?隻是,經他這一糟蹋,房子怕要漏雨了。但也顧不了太多,慢慢爬去,很快,就一身泥了。
又是一道亮亮的閃電。一聲霹靂,在耳邊炸響。天河裂了個縫,漏下潑天的水來。他想,想是那護法啥的,來炸壞人了。可是,那壞人越加蠻橫的吼叫,仍透過雨簾,紮入耳中。
猛子朝護法殿方向摸去。房上,留下了一長串腳印。這每一個腳印,都會漏水。又想起,每個僧舍裏都有佛像,此刻,自己定然在佛像上頭,大不敬呢,就念叨:委屈一下吧,我正去救你們的護法神呢。又想,這護法神,反要我去救,那我就成神的護法了。他笑了,嘴才咧開,風就把一大團雨塞成喉嚨,嗆得他差點暈過去,好容易才忍住在氣管裏蠕動的一串咳嗽。
那僧舍雖高低不一,但連在一起,爬不了多久,就到大經堂背後了。不遠處,就是護法殿。他摸到一個簷頭,順下身子。記得,白天看那房舍,並不很高,就大了膽子,一鬆手,墮下。還好,腳踩到平地上了,可慣性卻不饒他,他隻好一P股坐入水中,成落湯雞了。
打個寒噤,爬起,望望亮處,定個方向,手腳並用,連摸帶滾,估計膝蓋和肘部已破皮了,叫雨一浸,疼個賊死,但借著閃電,他看到護法殿就在跟前,不由籲了口氣。
那扇沉重的大門開了又關了,猛子把心中的風雨也關在門外,一股暖意撲麵而來。供桌上有酥油燈。大鍋似的燈盞裏有雞毛似的燈苗兒,這便是長明燈。燈苗兒雖不大,猛子看來,卻很是賊亮。從黑暗裏進來,那光明,把心都照亮了。
可供台上並無白鹿。猛子急出一身冷汗。
記得,白鹿就在這殿裏呀。瞧,這是那個圓睜了眼,手捧著盛血腦殼的叫貢保的大護法;那邊是個女的,醜極了,醜得可怕,騎個黃騾子,騾P股上有個眼睛,叫啥來著……對了,叫吉祥天女。那白鹿,就臥在旁邊的供桌上,可現在,桌上啥都沒有。
猛子抓一把香,就燈上點著,朝供桌上照去,見那兒還有白鹿跪過的印兒呢。莫非,白鹿真顯靈了,自己躲起來了?
有人聲來了。一道光射過來。想是那些人沒拷問出啥,開始搜了。
猛子急了,四下裏瞅瞅,實在沒個藏身之處,想往外溜,那亮光卻已照來。“不進了,這兒我搜過,沒有。”一個說。猛子心裏暗道:“對,別進了。這兒啥都沒有,除了你的祖宗。”他笑了。一笑,卻有了主意,他發現那護法神旁有塊陰影,就過去,拍拍護法的腿,咕嚅道:“得罪了。誰叫你不顯靈來著?若是再來陣冰雹,打死他們,也用不著我來護法了。”說完,就隱在它身側。
大門又沉重地響了。一個說:“肯定叫人藏了。幹脆,搜喇嘛的屋子。”另一個說:“哪有時間,三弄兩弄,天就亮了。要是叫局子得了風聲,四下堵了,就賠本了。”“哼,他們?這麽大的雨,就是聽到風聲,誰願來?這山路,不把腦袋拴褲袋上,誰敢過來……喲,有人來過。瞧,這水。”猛子憋了氣,心怦怦直跳。“真的,瞧,那兒也有……這台上,瞧,看樣子,白鹿就擱在這兒,被人藏起來了。瞧這印兒。”“對,搜搜看,這印兒還是新的呢。”一道亮光四下裏掃。猛子暗暗禱告:護法呀護法,你該顯個靈了,別叫他們把我逮了去。但那光柱,並不因他的禱告而不掃過來。
“嘿,這漢子,黑頭黑臉的,樣子挺可怕。”一個說。
“這是護法哩。護個啥……呔!出來!”另一人已發現了猛子。
猛子打個哈哈,出來,說:“哈,你們還真找著了。”聽那語氣,正和對方捉迷藏呢。“鹿呢?藏哪兒了?”一人厲聲問。
猛子打個哈哈,把手中的燃香扔出。趁那兩人一躲,便撲出門外,等記起還要下台階時,已滾在泥水中了。頭不知被啥磕了一下,才冒金星,兩隻腳已踩到他背上了。
“解下褲帶!”一人說。猛子掙幾下,罵道:“你真是個笨孫,你不鬆腳,老子咋解?”那人鬆了腳。猛子解下褲帶。那人一把搶過,喝道:“起來!走!”猛子提著褲子,心裏懊惱極了,早知道白鹿不見了,冒這個險幹啥?一想拉姆的死,他有些慌張。“他們會不會殺我?”但那冷不防的一摔,把鬥誌摔沒了,再也不想抵抗。
大經堂前的泥水裏,已坐了三個喇嘛。大胡子又在拷問另一個。那喇嘛仍在誦咒,並不搭理對方。經堂裏的火供還在繼續,念誦聲很平靜,火壇很紅。猛子想:“還念啥?人家都欺到門上了,也沒見降伏了誰。”
那人給大胡子嘀咕幾句。大胡子過來,問猛子:“哪東西,是你藏了?”“啥東西?”“神鹿。”猛子打個哈哈,說:“你瞧我是誰?我藏它幹啥?不就一個毛蟲嗎?我吃飽了撐的?”那人說:“定是他藏了。那台上,還有印兒呢。”猛子說:“那我藏哪兒了?怪事,我都藏不住,叫你逮了來,我能藏啥?”
那人問:“你到那殿裏幹啥?”猛子說:“躲呀。你們這麽凶,誰不想躲?”
大胡子又對那兩人說:“你們再去搜,仔細些。”那兩人又去了。
“原來是你。”大胡子認出了他。“你是漢人?”他問。猛子道:“漢人咋的?”大胡子道:“漢人不會舍命保那毛蟲。”猛子道:“這倒是。啥神鹿?連自個兒都保不住,神啥?”大胡子把褲帶扔給他,說:“一邊去。”
猛子很意外,滿以為,他們至少要拷打他。誰知,竟這麽輕易地打發了他,僅僅因為他是漢人。多滑稽。的確,漢人眼裏,那鹿呀啥的,不過一個毛蟲,為它們舍命,真不劃算。
一人又在打那喇嘛,喇嘛不還手,不惡口,任他打。那人道:“真沒見過這號人。”一腳,踏倒了他。喇嘛就順勢坐在院裏的雨水中,繼續誦咒。那樣子,僅僅是換了個修行場地而已。
喇嘛一個個被拉出,被拷打,最後,都坐院裏了。經堂裏,隻剩那佛爺了。“那個拉不?”一人問。
矮個兒說:“拉。”
“那可是佛爺呀,轉世活佛。”
大胡子沉吟道:“那就算了……真沒勁,這號人。”另幾人迎合道:“就是,真沒勁。”沒遇到反抗,他們都有些索然無味了。
6
那道光柱又來了。兩人扯來一個小喇嘛。
瘦子說:“那鹿,是他藏的,他都承認了,可不說地方。”小喇嘛說:“就是我藏的,我偏不說。”
猛子想,真沒見過這號人,你不說,他們咋知是你藏的?就說:“別聽他的話。他知道啥?一個毛孩子。”小喇嘛說:“出家人不打妄語。那神鹿,是我藏了。可我不說。”猛子想,這人,莫不是傻瓜?就說:“別聽他胡說。他在逗你們呢。”大胡子斥道:“一旁去。”矮個兒上前,把猛子推到一邊。
大胡子問:“你藏的?”“是。”“藏哪兒了?”“我不說。”“真不說?”“嗯。”“那我有法子叫你說。”大胡子抽出一把刀子,在小喇嘛臉上比劃著。“我在你臉上劃幾下,你說不?”“不說。”“我剜了你的眼睛,說不?”“不說。”“我割了你的舌頭,你說不?”小喇嘛一聽,笑了,“嘻,你割了我的舌頭,我咋說?”看來。他把大胡子的話當成玩笑了,笑得很是天真。
猛子卻出了一身冷汗,忙說:“一個小孩子,惹他幹嗎?他還沒你兒子大呢?”
“一旁去。”大胡子冷冷地望他一眼,說:“你以為你是漢人,我就不碰你了?我看不起漢人,怕汙了我的手。滾!”
猛子覺得沒趣。他想說漢人咋了?漢人有龍也有蟲,可心裏卻不由得怯了,想,那英雄,也不好當,平時想來還行,一臨陣,咋沒底氣了?
矮個兒舉了刀子,劃個弧。小喇嘛尖叫起來,手捂臉,血從指縫裏流出,他哭道:“你們真割呀?不怕遭報應?”矮個兒道:“報應是個蛋。說不?”小喇嘛卻隻是捂了臉哆嗦。
“說不?下一回,我可割耳朵了。”矮個兒揚揚刀子。
小喇嘛捂了耳朵,驚懼地望坐在雨水裏的喇嘛們。別的人都閉眼誦咒,格拉卻大聲說:“益西,別怕,啥都別怕,死也沒啥大不了。”一人過去,狠狠踏格拉一腳。格拉倒在雨水裏,很快,他又端坐了。“再多嘴,先關了你的水門。”那人說。
矮個兒怒了,掄了右掌,朝益西臉上狠狠地扇。益西用手護著,護了臉蛋,護不了鼻子,很快,一臉血水了。益西大聲哭著,卻啥話也不說。
猛子大了膽子說:“你打他幹啥?一個小孩子,能知道啥?為一個毛蟲,值得嗎?”
“啥毛蟲?”一人道,“那是金疙瘩哩。”
猛子說:“殺了人家,不知道還是不知道,不過背條命債罷了。現在,人家雷聲大,雨點小,等你殺了人,再試試看。”
大胡子過去,推開矮個兒,舉了刀子,說:“我可真剜眼睛哩,真割耳朵哩。”益西恐懼地望著刀子,哭一陣,卻伸過了腦袋。大胡子沒轍了。“真沒見過這號東西。”他說。一人問:“咋辦?”“搜。”
忽聽得寺外山上有人喊,“抓賊呀!賊偷東西啦!”一時,四下裏盡是鑼聲和喊聲。猛子聽出,裏麵有黑羔子,籲了口氣。
大胡子變了臉色。“咋辦?”矮個兒問。
“回。”幾人攏在一起,虛張聲勢地朝天打幾槍,退出了山門。猛子跟出,見那串亮光下了河灘,往溝口去了。
黑羔子們還在喊叫敲鑼。猛子喊:“行了,行了,人家早走了。”喊了幾遍,鑼聲才停了。好大一會,黑羔子們才一身泥水地進來了。
瘸阿卡對猛子說:“也幸好,我們來接你,一看不好,馬上叫人……罪過呀,連寺院都敢搶,真瘋了。”
這時,喇嘛們才紛紛從雨水中起來,邊誦咒,邊入了經堂。原來,按火供儀規,除了事業金剛外,別的行者禁語。
咒聲又大了,漸漸壓息了雨聲。猛子想,人家欺到寺裏了,你們都奈何不了。那降伏法,還修個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