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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溫大雅與《大唐創業起居注》

  新舊《唐書》都把古代的史籍分為13類,《起居注》是其中之一。“起居注者,錄記人君言行動止之事。”不言而喻,研究統治集團內部的問題,《起居注》是不可缺少的。最早,“漢武帝有《禁中起居注》,後漢明德馬後撰《明帝起居注》,然則漢時起居,似在宮中,為女史之職。然皆零落,不可複知。今之存者,有漢獻帝及晉代已來《起居注》,皆近侍之臣所錄。”據《新唐書》卷五十八《藝文誌》記載,漢獻帝以後到唐朝的各種《起居注》,就有37種。可惜現在這些《起居注》大都已散失了。對現存的溫大雅所撰的《大唐創業起居注》(以下簡稱《創業注》)進行研究,無疑有助於對這類史書有進一步的了解。

  溫大雅

  溫大雅,字彥弘,太原祁(山西祁縣)人。其父溫君悠,曾任北齊文林館學士,隋泗州(江蘇盱眙)司馬,大業末年,由於隋朝政治腐敗,他謝病而歸。大雅曾任隋東宮學士、長安縣尉,後以父憂去職,隋末農民起義爆發後,他隱居於家,不再做官。

  大業十三年(617),李淵做了太原留守,對溫大雅非常重視;起兵以後,就以大雅為大將軍府記室參軍,掌管文翰。武德元年(618),遷黃門侍郎,不久,又為工部侍郎,後又進拜陝東道大行台工部尚書。貞觀年間,又為禮部尚書,封黎國公。永徽五年(654),又被追封為尚書右仆射。

  在李淵實行改朝換代的過程中,溫大雅是起了重要作用的。正當李淵進軍長安的時候,中原瓦崗軍的首領李密致書李淵,要求李淵尊自己為盟主,共同滅隋。李淵認為,李密妄自尊大,正可為自己“拒東都之兵,守成皋之+”,故對李密要“卑辭推獎以驕其誌”,以達到順利入關,坐觀山東各支力量互爭高低,自己收取漁人之利的目的。溫大雅完全按照李淵的意圖,複書李密說:“天生蒸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李密得書,喜出望外,示其部下說:“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也。遂注意東都,無心外略。”複書收到預期的效果,李淵當然是滿意的。所以,後來李淵迫使隋代王侑讓位的時候,溫大雅又“與司錄竇威、主簿陳叔達參定禮儀”。武德元年(618),當溫大雅為黃門侍郎的時候,其弟溫彥博也先後做了中書舍人、中書侍郎。另一弟溫大有也因隨李淵從太原起兵有功而做中書侍郎。李淵高興地對他們兄弟說:“我起義晉陽,為卿一門耳。”李淵對溫大雅的重視,正說明溫大雅對李淵建唐稱帝是有積極貢獻的。

  武德末年,在李世民對李建成爭奪太子地位的鬥爭中,溫大雅是站在李世民一邊的。玄武門之變前夕,李世民“以洛陽形勝之地,恐一朝有變,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書溫大雅鎮洛陽”。不僅如此,還有“大雅數陳神策,甚蒙嘉納”,都足以說明溫大雅是秦王集團的重要成員。後來,唐高宗贈他尚書右仆射,溫彥博也在貞觀年間官至中書令、尚書右仆射,如果他在玄武門之變中不是站在勝利者一邊,這都是不可能的。正因為這樣,《創業注》中所記關於李淵父子的情況才是比較真實的。因為李世民的親信決不會為李建成評功擺好。在《創業注》中,不少談到戰功的地方是把建成和世民相提並論的。

  在新舊《唐書》與《通鑒》中,李淵庸庸碌碌,無所作為;李世民精明能幹,眼光遠大,從太原起兵到建立唐朝,他既是主謀人,又有卓著的戰績;而李淵隻是一個任其擺布的傀儡。《創業注》的記載則完全不同,李淵老謀深算,智勇兼備,在太原起兵前,早有改朝換代的打算。他既是太原起兵的主謀者和決策人,也是取隋而代之的實現者,從各方麵都顯示出他是頗具才能的政治家、軍事家。這種顯著的差別,促使我們必須對這些問題進行研究。筆者認為,《創業注》的記載是可信的,其理由之一,就是溫大雅既是秦王集團的成員,他不可能故意降低李世民在建唐過程中的作用。同時,溫大雅是李淵的大將軍府記室參軍,對李淵建唐稱帝的過程必然十分清楚,不會弄錯。研究唐初的曆史,是決不能忽視《創業注》的。

  溫大雅在什麽時候撰的《創業注》,史籍記載不詳。我根據《史通》卷十二《古今正史》載:“惟大唐之受命也,義寧、武德間,工部尚書溫大雅首撰《創業起居注》三篇。”理解為“溫大雅是在太原起兵過程中寫的《起居注》”。這是我在1980年為中國唐史學會提交的論文《關於〈大唐創業起居注〉中的幾個問題》一文中的認識。後來發現這種認識不對,但由於該文已編入《唐史研究論文集》送到陝西人民出版社,無法修改。於是,我又於1982年寫了《溫大雅與〈大唐創業起居注〉》一文,發表於《史學史研究》1983年第1期。在該文中,我還是根據《史通》的有關記載,認為《創業注》是溫大雅於武德元年所撰。

  宋大川先生的《〈大唐創業起居注〉成書年代考》一文,在《史學史研究》1985年第4期發表後,我很受啟發,使我更加相信改變對《創業注》成書年代的認識是必要的。但由於宋先生對怎樣理解“義寧、武德間”撰《創業注》的問題未說清楚,所以我認為對《創業注》成書於武德三年初至武德八年底的說法,還需要考慮。

  李淵準備起兵

  第一卷的內容,是起兵前的準備情況。

  首先,太原起兵是李淵早有打算的。大業十二年(616),李淵奉詔為太原道安撫大使(《通鑒》載,大業十一年(615)李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時,就“以太原黎庶,陶唐舊民,奉使安撫,不逾本封,因私喜此行,以為天授”。大業十三年(617),他為太原留守,又“私竊喜甚”,於是對李世民說:“唐固吾國,太原即其地焉,今我來斯,是為天與,與而不取,禍將斯及。”李淵對到太原“私喜此行”,又視太原為自己的地盤;反之,對隋煬帝沒有任何忠於其使命的表示,顯然這是別有用心,另有打算。更有力的證據是,李淵做太原留守不久,曾因其副留守高君雅與王仁恭拒突厥不力而遭到隋煬帝的逮捕。李淵“自以姓名著於圖錄,太原王者所在,慮被猜忌,因而禍及,頗有所晦”。於是,他對世民說:“隋曆將盡,吾家繼膺符命,不早起兵者,顧爾兄弟未集耳,今遭,裏之厄,爾昆季須會盟津之師,不得同受孥戮,家破身亡,為英雄所笑。”非常明顯,他認為自己應對隋煬帝取而代之,之所以起兵晚了,是因為其諸子尚未聚集一起。這正可以說明,李淵頗有遠見,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早已打算乘機而起了。

  以上記載,和新舊《唐書》與《通鑒》的有關內容頗有差距。《舊唐書》卷一《高祖紀》:“太宗與晉陽令劉文靜首謀,勸舉義兵。”《新唐書》卷一《高祖紀》:“高祖子世民知隋必亡,陰結豪傑,招納亡命,與晉陽令劉文靜謀舉大事。計已決,而高祖未之知,欲以情告,懼不見聽。”《通鑒》卷一八三義寧元年載:當李世民與劉文靜密謀起兵時,“淵不之知也”,當李世民明確表示應該起兵時,李淵大驚道:“汝安得為此言,吾今執汝以告縣官!”這些與《創業注》截然不同的內容,更促使我們認識到研究唐朝建立的曆史必須重視《創業注》。

  其次,李淵對起兵的準備是非常充分的。在輿論方麵,他大肆鼓吹“隋曆將盡,吾家繼膺符命”,“天命有在,吾應會昌”,“我知天意”等等,為他進行改朝換代做思想方麵的準備。更重要的是組織力量,溫大雅說:李淵“素懷濟世之略,有經綸天下之心,接待人倫,不限貴賤,一麵相遇,十數年不忘”,另外,還命李建成“於河東潛結英俊”,李世民“於晉陽密招豪友”,二人“俱稟聖略,傾財賑施,卑身下士,逮乎鬻繒博徒,監門廝養,一技可稱,一藝可取,與之抗禮,未嚐雲倦,故得士庶之心,無不至者”。這就是說,李淵父子千方百計,不惜一切代價拉攏、收買各方麵有用的人才。為了減少阻力,對其副留守王威、高君雅采用威嚇、利用的手段,迫使他們不敢公開反對起兵。李淵對他們說:“劉)武周雖無所能,僭稱尊號,脫其進入汾源宮,我輩不能翦除,並當滅族矣。”致使王、高二人“計無所出”,不得不向李淵表示:“今日太原士庶之命,懸在明公。”李淵看到“眾情歸己”,“眾皆悅服”,遂借口王、高二人與突厥有所勾結,除掉他們,更加積極地進行準備工作。一麵招募兵眾,一麵派人催促李建成等速赴太原。

  為了免除後顧之憂,必須解決和突厥的關係問題。隋煬帝時,突厥異常強大。大業十一年(615),突厥數十萬騎把隋煬帝圍困於雁門(山西代縣),隋煬帝雖然驕橫異常,但此時卻束手無策,隻是“抱趙王杲而泣,目盡腫”。國力相當強盛的隋朝尚不能解決突厥問題,對李淵來說,當然更是難題。李淵要想南進,突厥必然是嚴重的威脅。

  李淵對突厥基本上采用了妥協的政策,但他不是簡單地讓步,而是戰而後和。當突厥兵臨太原城下時,李淵“分命裴寂、文靜等守備諸門,並令大開不得輒閉,而城上不張旗幟,守城之人不許一人外看,亦不得高聲,示以不測”。這種空城計不能持久,而且“戰則眾寡非敵,緩恐入掠城外居民”,於是,他又“夜設伏兵出城,以據險要,曉令他道而入,若有來援”。用這種虛張聲勢的辦法,迷惑了突厥,才使突厥主動撤去。接著,李淵又致書突厥道:“當今隋國喪亂……我今大舉義兵,欲寧天下,遠迎主上,還共突厥和親,更似開皇之時,豈非好事!且今日陛下雖失可汗之意,可汗寧忘高祖之恩也!若能從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要求和親,又給以“征伐所得,子女玉帛,皆可汗有之”的優惠,顯然是為了換取邊防的安寧。突厥接受李淵的意見,並支持他對隋煬帝取而代之。李淵雖然表麵上也謙讓一番,但內心裏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一切準備就緒,首先攻取西河(山西汾陽)。這是掃除太原外圍隋軍據點的戰鬥。初戰獲捷,奠定了起兵者的勝利信心。

  從準備起兵的各種情況看,同樣可以說明《通鑒》等史籍對李淵的有關記載是值得考慮的。

  從太原到長安

  第二卷的內容,是從太原起兵到攻克長安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李建成究竟起了什麽作用,《創業注》與其他有關史籍也有顯著不同的記載。

  首先,是李淵對建成、世民是否一視同仁有不同的記載。《創業注》載,在進攻西河時,李淵“命大郎(建成)二郎(世民)率眾取之”,臨行時,李淵又告誡他們:“爾等少年,未之更事,先以此郡觀爾所為。”在剛剛宣布起兵不久,李淵又對建成、世民說:“啟基創業,未有無功而得帝王者也。吾生自公宮,長於貴戚,牧州典郡,少年所為,晏樂從容,歡娛事極,饑寒賤役,見而未經,險阻艱難,聞而不冒,在茲行也,並欲備嚐,如弗躬親,恐違天旨,爾等從吾,勿欲懈怠。”在進攻霍邑的時候,李淵又對他們說:“今日之行,在卿兩將。”這些無不說明,李淵對兩個兒子有共同的希望和要求。

  其他有關史籍就不同了。《舊唐書》卷一《高祖紀》根據《太宗實錄》載:李淵“命太宗將兵徇西河,下之”。《新唐書》卷二《太宗紀》載:“太宗率兵徇西河,斬其郡丞高德儒。”非常明顯,在這裏根本看不到李淵怎樣要求兩個兒子艱苦創業,共同奮鬥,更看不到李建成有任何活動。這樣一來,無形之中李世民被突出而李建成的作用不見了。

  其次,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李建成的作用如何,也有不同的記載。

  根據《創業注》,在進攻西河時,建成與世民一樣,“一同義士,等其甘苦,齊其休息,風塵警急,身即前行。”都能與士卒同甘同苦,當然不相上下。在進兵霍邑(山西霍縣)時,忽然有劉武周勾結突厥南下襲擊太原的傳聞,究竟怎樣處理這一問題,眾說紛紜。李淵征求兩個兒子的意見,二人共同回答說:“武周位極而誌滿,突厥少信而貪利,外雖相附,突厥必欲遠離太原,寧肯近忘馬邑!武周悉其此勢,必未同謀。又朝廷既聞唐國舉兵,憂虞不暇,京都留守,特畏義旗,所以驍將精兵,鱗次在近,今若卻還,諸軍不知其故,更有恐動,必有變生,營之內外,皆為-敵,於是突厥、武周不謀同至,老生、屈突追奔競來。進闕圖南,退窮自北,退無所入,往無所之,畏溺先沉,近於斯矣。……諸人保家愛命,所謂言之者也,兒等捐軀力戰,可謂行之者也。耕織自有其人,請無他問,雨罷進軍,若不殺老生而取霍邑,兒等敢以死謝。”這一段對形勢有分析,自己有決心的話,無疑說明建成與世民都有一定的政治眼光和軍事才能。

  西渡黃河以後,李淵一麵命建成率數萬人駐永豐倉(陝西華陰境內),守潼關,監視河東隋軍,一麵命世民率數萬人從渭北西進,經高陵(陝西高陵)、涇陽(陝西涇陽)、武功(陝西武功)、(陝西周至),迂回長安。大業十年(617)十一月,建成與世民兩路大軍會師長安城下。根據李淵圍攻長安的部署,東、南兩麵由建成負責,西、北兩麵由世民負責。首先攻入城內的是東麵的軍頭雷永吉部。東麵是李建成的進攻範圍。不難看出,在攻取長安的戰役中,李建成是有顯著功績的。

  其他有關史籍的記載是不同的。兩《唐書》都避而不談建成與世民一樣,身先士卒地向西河進兵,都記世民率兵徇西河、斬郡丞高德儒。《通鑒》把二人共同訓斥高德儒的話:“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記成是世民一個人的話。這樣一來,進兵西河的勝利當然與建成無關。關於兵進霍邑時如何處理突厥襲擊太原的問題,據《舊唐書》卷二《太宗紀》載:竭力勸阻李淵回師太原的沒有建成隻有世民一人,而且還有“高祖不納”,“太宗遂號泣於外,聲聞帳中”的內容。《新唐書》與《通鑒》的記載也大體類同。突出世民,無疑是貶低建成。關於攻克長安的問題,兩《唐書》均未記載李淵關於攻取長安的具體部署和進攻長安的戰鬥情況,《通鑒》雖然提到雷永吉首先登城,但未提登城的位置,人們當然也就無法知道他是建成的部屬了。顯然,這是掩蓋了建成在攻取長安時的作用。

  現代的一些史書,大都把李建成寫成無才無能、無所作為的人,從太原起兵到建立唐朝,李世民起了主要作用,李淵隻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傀儡,李建成無功可言。顯然這是隻重視兩《唐書》與《通鑒》而忽視《創業注》的結果。如果認真研究《創業注》的內容,李建成的評價問題,也是需要另加考慮的。

  從唐王到皇帝

  第三卷的內容,主要的是李淵由唐王怎樣登上皇帝的寶座。李淵攻取長安後,就立隋代王侑為皇帝,改大業十三年為義寧元年。代王又“以淵為假黃铖、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尚書令、大丞相,進封唐王”。地位之高,僅次於皇帝,權力之大,皇帝所不及。在隋朝政權已經名存實亡的情況下,李淵取代皇帝已是大勢所趨。《創業注》的內容是以李淵為中心的。所以,在前兩卷敘述了李淵的起兵與進軍長安的過程後,繼之敘述李淵是怎樣做皇帝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關於李淵登上皇帝寶座的問題,《創業注》比其他有關史籍都記述得更為具體。例如,代王侑做了皇帝以後,就以李淵“為丞相,進封唐王,位在王公上,以武德殿為丞相府,改教稱令,萬機百度,禮樂征伐,兵馬糧仗,庶績群官,並責成於相府,惟郊祀天地,四時01奏聞。”兩《唐書》與《通鑒》的有關記載都大體類同。所不同者,是《創業注》在此之下還有李淵“固辭不拜”的表示。針對李淵的辭讓公卿將佐進言道:“公負孺子當朝,豈得辭乎?攝政公不入相,王室何依?臨茲大節,義無小讓。”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李淵才勉強接受。

  另如,據《創業注》載,在隋煬帝被殺之前,代王侑就以李淵“功德日懋,天曆有歸,欲行禪讓之禮”,李淵三番五次地謙讓,群僚又三番五次地“固請”,李淵終未接受。群僚佩服李淵的高見,私相謂曰:“相王(李淵)格論,絕後光前,發明典謨,申理誓誥,可謂君子一言,定八代之榮辱矣。”關於此事,其他有關史籍,均未提及。

  隋煬帝被殺以後,代王侑為形勢所迫,又一次表示讓位。關於此事,《通鑒》僅記:“隋恭帝讓位於唐”,《舊唐書》卷一《高祖紀》記為隋恭帝派人“奉皇帝璽綬於高祖。高祖辭讓,百僚上表勸進,至於再三,乃從之”。《新唐書》卷一《高祖紀》記為李淵“三讓乃受”。《創業注》的記載就詳細得多了。在隋恭帝表示讓位後,首先是裴寂等2000人的上疏勸進,以“天下至公,非一姓之獨”的理由,說明李淵應做皇帝。李淵退所奏表,並謂奏者曰:“吾固知如是,拒而不答。”裴寂等人又進見道:“臣等唐之將佐,茅土大位,受之唐國,陛下不為唐帝,臣等應須去官。”在這種威逼下,李淵才笑而答道:“裴公何相逼之深,當為審思”,但還未應允。裴寂等又一次勸進,李淵才說出了心裏的話:“所以逡巡至於再三者,非徒推讓,亦恐群公麵諛,退為口實。然漢高雲:諸侯王推高於寡人,以為皇帝位,甚便宜於天下之民,則可矣,孤亦何能有異之哉!”顯而易見,李淵再三推讓,並非真的不願做皇帝,而是為了防止臣下的口蜜腹劍,以便取得他們的真正支持。

  根據《創業注》關於李淵做皇帝的詳細記載,說明李淵確是一個頗有遠見的政治家。他不像劉武周、李軌、薛舉、王世充等人那樣,割據一方,甘做一隅之主,而是要名正言順地做全國的皇帝。因此,在條件不成熟的時候,他絲毫不露聲色,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忠臣。例如,當他剛打算從太原起兵的時候,他的態度是“我今大舉義兵,欲寧天下,遠迎主上”。當裴寂等人建議他“廢皇帝而立代王”時,雖然他也認識到這是“掩耳盜鈴”,但他還是說“雖失意於後主(煬帝),幸未負於先帝”。這就是說,即使背叛隋煬帝,也不失是個忠臣。進兵長安後,他立代王為帝,遙尊隋煬帝為太上皇。這樣,雖然他從實際上是取消了隋煬帝的帝位,但他自己還不做皇帝,而采取了立代王為帝的過渡方式,一直到隋煬帝死了以後,他才正式做了皇帝。這樣一來,他既不失隋臣之忠,也取得了皇帝的寶座,當然是一舉二得,隻有有政治眼光的人才能如此。王夫之對李淵在這方麵評論,頗能說明問題。王夫之說:“廣已弑,代王不足以興,越王侗見逼於王世充,旦夕待弑,隋已無君,關東無尺寸之土為隋所有,於是高祖名正義順,蕩夷群雄,以拯百姓於凶危,而人得主以寧其婦子,則其視楊玄感、李密之背君父以反戈者,順逆之分,相去懸絕矣。”這就是說,隋煬帝被殺以後,李淵做皇帝是“名正義順”的。王夫之是封建時代的史學家,他貶低楊玄感、李密當然不足為奇,但他對李淵的推崇,正說明李淵是封建時代的政治家。

  以上關於《創業注》的簡述,著重於和其他有關史籍的不同部分。這些不同部分,都是在研究唐朝建立的曆史中應該進一步考慮的問題。筆者提出這些問題,願與同誌們共同研究。更重要的還是希望史學史工作者對《創業注》作更進一步的研究。

  《創業注》與其他史籍的不同方麵固然重要,但與其他史籍的共同方麵也是不容忽視的。例如,溫大雅是地主階級的文人,封建統治集團的重要成員,他與其他封建史家一樣,必然有其曆史的階級的局限性。為了推崇李淵,《創業注》一開始就稱李淵為帝,顯然這是不符合事實的。在這方麵,《通鑒》是直到李淵做了皇帝以後才不再稱其為李淵的。在這些問題上,如果說司馬光比溫大雅更實際一些倒是無可非議的。在對待農民起義軍的問題上,稱起義軍的領袖曆山飛為“賊帥”,稱起義軍為“賊眾”。這完全是起義群眾敵對階級的立場和觀點。除此而外,《創業注》為了給李淵取代隋帝製造輿論,還宣揚了一些迷信思想。例如,第一卷載:大業十三年(617)正月,“晉陽宮西北有光夜明,自地屬天,若大燒火……大業初,帝(李淵)為樓煩郡守,時有望氣者雲:‘西北乾門有天子氣連太原,甚盛。’”第二卷載,李淵進攻太原,山神為之示路。如此等等,既無史料價值,思想上也無任何積極因素,純屬糟粕部分。無疑,這些內容影響了該書的質量,在論述該書的價值時決不能忽視這一方麵。

  《創業注》與《通鑒》

  如前所述,有關李淵建唐的曆史,《通鑒》等史籍的記載與《創業注》有很大差別。這種差別,主要是美化李世民,貶低李建成,同時也降低了李淵的作用。李世民為了爭奪太子地位,發動玄武門之變,殺了李建成、李元吉。史官們奉命篡改實錄,把此事寫得名正言順,使李建成成為反麵人物,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李淵寫成庸庸碌碌,無所作為的任人擺布者,倒是令人不解的,難道貶低李淵會使李世民覺得光彩嗎?

  認真研究一下《通鑒》,就會發現司馬光並沒有貶低李淵,他是從另一個角度抬高李淵的地位。

  《通鑒》的《唐紀》部分,其史料的重要來源,是唐代的實錄、國史。實錄,國史,都是當代人所修。唐朝人寫唐朝的曆史,一般說是尊重當代皇帝的,特別是開國皇帝。李淵、李世民是共同起兵建立唐朝的。奉命篡改實錄者,貶低李淵,固然是抬高李世民的一種手法;但如果把李淵貶得很低,李世民也決不會感到光榮。封建皇帝隻能千方百計光宗耀祖,不會醜化其先人。寫實錄的人不會擺脫這種封建思想的束縛,也就不可能把“天資神武”的唐太宗之父寫成窩囊廢。最合乎情理的辦法,是對他們都加以歌功頌德。司馬光撰《通鑒》,是為了宋朝皇帝總結曆史經驗的需要。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與李淵一樣,都是用軟硬兼施的手段,促使前代皇帝讓位而登上皇帝寶座的。如果把李淵寫成赤裸裸的篡權奪位者,趙匡胤又該如何呢?正因為如此,司馬光不得不按照為尊者諱的思想,把李淵寫成毫無反隋打算的被迫起兵者。

  《通鑒》認為,君臣關係和夫妻關係一樣,“婦之從夫,終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無二;此人道之大倫也。苟或廢之,亂莫大焉!”因為“正女不從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是“大節”。忠臣應該“憂公如家,見危致命,君有過則強諫力爭,國敗亡則竭節致死”。否則,就是“求生害仁”。按照這種理論,李淵是隋朝的地方官,即使隋煬帝殘暴異常,胡作非為,也隻能“強諫力爭”,不能起兵造反。司馬光在評論韓、趙、魏三家分晉時說:“不請於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正是這種原因,《通鑒》把李淵主動起兵改為被動的任人擺布者了。隋煬帝因為李淵派人對突厥作戰失利而逮捕他,李世民、劉文靜、裴寂等又設下圈套,使他走投無路,另外還有“李氏當應圖讖”的輿論配合。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會使人覺得李淵並無意背離隋朝,況且,起兵時還曾揚言“欲大舉義兵,遠迎主上”呢?後來到了長安,聽說隋煬帝被殺,還“哭之慟,曰:‘吾北麵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最後正式做了皇帝,是隋恭帝禪位,“高祖辭讓,百僚上表勸進,至於再三”的結果。這樣一來,李淵真可謂忠臣了。王夫之說:“楊廣之播虐甚矣,而唐為其世臣,受爵祿於其廷,非若湯之嗣契”,因而“高祖猶慎之又慎,遲回而不迫起。故秦王之陰結豪傑,高祖不知也,非不知也,王勇於有為,而高祖堅忍自持,姑且聽之,而以靜鎮之也。不貪天方動之機,不乘人妄動之氣,則天與人交應之而不違,故高祖以五月起,十一月而入長安,立代王侑”。這就是說,李淵是隋臣,不能像“湯之嗣契”那樣順利,必須謹慎小心,名正言順。故而他在各種條件都成熟以後才進兵長安,立代王侑為帝的。王夫之的評論,正說明司馬光達到了目的。

  與此同時,《通鑒》所載的在太原起兵中的李世民,也可謂之孝子。因為李淵對勸他起兵使他大吃一驚而要執李世民“以告縣官”的時候,李世民說:“必欲執告,不敢辭死!”服從父命至於死,當然是孝子了。這正符合司馬光“父之命子不敢逆”,“逆父之命,子不孝也”的思想。宋朝另一史學家歐陽修說過:“五代之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乖,而宗廟、朝廷、人鬼皆失其序,斯可謂亂世者歟!自古未之有也。”李淵在隋煬帝眾叛親離的時候還忠於他,李世民在李淵非常孤立的時候還絕對服從父命,當然是嚴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了。《通鑒》把李淵寫成“亂世”的忠臣,把李世民寫成頗有才幹的孝子,當然是對唐朝兩位開國皇帝的最高讚揚。顯然,這不是以拔高李世民的手段去貶低李淵,而是根據兩個人的不同地位和處境,給與了不同的榮譽。

  據上所述,《創業注》是從正麵記載了李淵在建唐中的作用,《通鑒》的作者則是在自己所處的曆史條件下從另一方麵稱讚了李淵,並無貶低李淵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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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