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我應邀到山東蓬萊參加筆會,會後我便回到了老家膠南市王台鎮王家島耳河村。它是山東省南部的一個不大的小村落,共700多戶人家,我的祖輩就是長居此處的漁民,以下海和種地為生,走著漁農相結合的道路,現在我二伯、大姑以及他們的部分兒女們仍在這個小村屯中生息繁衍。
十四年前,因父母工作調動,我在山東過了兩年生活並在老家念了幾個月小學,十四年後我又故地重遊,訪親探友。今昔對比,故鄉的巨大變化確實令我不勝感慨。十四年前,農村剛實行承包責任製不久,也正值農村改革向深入發展階段。土地是農民的生命之源,雖然改革的春風已吹滿大地,但因為它是初春之風,不免仍有料峭的寒意,在這片依然貧瘠的土地上,萬物始才複蘇,但遠未達到繁榮的地步。農民住的是大土坯房,因年代久遠而顯得頹敗殘缺,有很多人家是祖孫三代住在一起,顯得更窄小灰暗。那時,我二伯領著我大哥、大姐、二姐下田忙莊稼,我二娘便拉著古老的破風箱“吱呀、吱呀”的燒水、做飯、喂豬和拾掇家務。每年的家庭收入除了供養一家七口的生活,還要供我小哥、小姐念書,實在是入不敷出地勉強維持生計。那時的主食是苞米麵餅子,很少時候才能吃到白麵饃,菜類是地瓜、土豆、白菜、大蔥等,時而也有些賣不出去剩下的海貨,這是我大哥在農閑的時候下海打撈的。那時所謂豐盛的飯菜也不過是有白麵做成的饃、餃子、燒餅等麵食,再加上趕集買來的蔬菜,一壺老酒,半盞油燈,這便是逢年過節或燒香祭祖的時候才得以享受的“奢侈”。二伯常常教育他的兒女要懂得居家過日子的不易,要知道那時這樣的生活在貧困的農村看來也是一種很大的進步和文明了。聽二伯講,我爸小時候,由於成績好考上了鎮上的中學,來回就有幾十裏地。爸爸每周回家一趟,拿奶奶為他準備的一蔞野菜、粘地瓜麵兒,作為一個星期的主食,爸爸回到家後還要跟著爺爺下一晚上的海,第二天便要拎著一兜主食登上返校的漫漫長路。
舊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捱過來了。今年我又帶著昔日的舊印象,重返故鄉,我驚喜地發現這裏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使我不能確信這還是我離別已久魂牽夢縈的故鄉!
當我坐在新式依維柯豪華車上,駛在寬敞平整的高速公路上,回想當年爸爸用單輪小木車推著我走在通往村口的羊腸小路上,我同樣的興奮心情卻反映在不同的情景中。到了村裏我竟疑惑了,這是我夢中的故鄉嗎?原來的土坯低矮的茅草屋,全都翻蓋成了一色的青牆紅瓦高大的鋼筋水泥結構房。我二伯家有五間大屋子,我小哥已結婚占了三間屋子,且屋裏設備齊全,有彩電、冰箱、高保真音響、錄放機等,裝飾講究,舒適方便。二伯一家都穿上了和城裏人差不多的衣服,整天都能吃到白米白麵,而且偌大的水泥地庭院裏還囤積著很多的餘糧。總之,他們在吃、穿、住方麵較十幾年前,已有了十分可觀的變化,這在農村已是普遍的現象,不足為奇了。
隨著農村改革的深入展開和農村政策的靈活貫徹,農民們的思想觀念也有了很大的轉變,不再守著那幾畝田地、老婆、孩子、熱炕頭,而是積極想辦法,增加經濟來源和收入途徑。聽二伯和大哥介紹,村裏有自發組織的長年基建隊到青島等臨近城市打工幹活,這些樸實的民工大多是成年健壯的男子,他們有的是力氣和闖勁兒。至於家裏的地,交給婦女和老人耕種就行了,因為農業科技和機械化作業已經相當普及,極大地減少了勞動量,鄉親們再也不必披星戴月扛把鋤頭在肩上,麵朝黃土背朝天地種下希望,等待收獲。不過勤勞善良的人們並沒有偷閑苟安,他們積極地搞副業,有的合夥下海(這裏的“下海”是其本義並非商業用語),在集市中賣海物賺錢,能幹的每天就收入過百元。我大哥與本村一個青年合夥在蝦池區承包養蝦,每人投入三萬二千餘元,雖然有不少的風險,但盈利的機會和數額也不少。他們很辛苦,但活得實在,有希望。
我還碰上一些小學時在這裏的玩伴和同學,他們個個長得五大三粗、膀闊腰圓,真是“農家兒女早當家”,他們大多已成家立業、為人父母。和他們相比,我這個學問挺大的學生倒顯得文弱和寒酸了。我們一同回憶起當年一起上學的情景,那時每人都搬個大的板凳去上學,個個都髒兮兮,現在卻衣裝板整,風度不凡。聽同學說,村裏很重視娃子們上學,我去時還正值暑假,聽說高考結束又送走了兩個北大生。
村裏的男女老少在午飯和晚飯後願聚在一起乘涼、聊天,玉米地,老母豬,家長裏短地聊得好不熱鬧。山東民風淳樸,鄰裏間互助互濟、互相溝湧的老傳統依然存在。遠嫁外村的大姐、小姐經常回家探望我二伯、二娘,捎些菜和其它家用東西。我覺得,這裏的人有種自然的偉大的人格,他們在做人和待人上顯得誠樸而真摯,這對於患了冷漠症的都市人來說鞭長莫及。
我很感謝半個月來農村生活體驗,使我對農村農民的生活前景有了更堅定的信心,希望社會主義這麵大旗上,赫然寫著小平同誌的真理:貧窮不是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