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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馮燕子進門一眼瞥見兒子京生伏身在張德榮的寫字台上工工整整地書寫著唐朝詩人杜牧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句,臉陡地變白了。

  “誰,誰讓你寫這首詩的?”馮燕子伸手將兒子京生麵前的那張紙抓過來,三團兩團揉成團兒,惶恐地瞪著兒子,厲聲質問。

  已經轉學到機關大院子弟中學讀初中學一年級的京生雖然才剛剛十四歲,卻已經高出了馮燕子半頭,體重比馮燕子多二十公斤,由於生性粗野,無論在校內還是在校外都蠻得厲害。他剛到大院沒幾天,不知蠻中還有蠻中手的京生竟然膽敢與不久前才從勞教農場放回來的“座山雕”一決高低,結果被“座山雕”用刀在左邊臉上刺破一條足有十二公分長的血道子,痊愈後落下斜斜地一條疤痕,令人望而生畏。馮燕子雖然明明知道京生和荔荔一樣部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可是還是對京生感情淡漠,說啥也親不上來。京生對她呢,也是很疏遠。不僅一天與她幾乎說不上幾句話,就是非說不可的時候也都是一張口先“哎”、“哎”的,很少親昵地叫聲媽。為此,馮燕子常常抱怨:天哪,我怎麽生了這麽個牲口胚子一樣的孩子呀?不知我上輩子作什麽孽來呀!可是,京生對於張德榮卻很尊重。其實,張德榮平時很少教訓他,更沒有打過他。對於他的缺點和錯誤,先是耐心地給他講道理,不但指出他的不對,而且還幫助他認識到為什麽不對。盡管事後作用並不顯著,但是當時他還是肯於認錯和表示改正的。看來,循循善誘並不比拳頭缺少威力。

  “怎麽啦,抄古詩還犯法?給我,你為什麽搶我的?”骨骼健壯的京生騰地站起來,怒衝衝地看著馮燕子,整個臉上彌漫著橫蠻不遜的神色,跟她說話象對陌生人一樣生硬沒有禮貌,“我再問你,這是誰讓你抄的?”馮燕子眉頭一皺,臉象屋外的天氣一樣陰沉沉的。

  京生不屑置辯地一揚下巴兒:“我自己,怎麽啦?”

  “你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抄這首詩?”

  “怪哉!為什麽我在這個時候就不可以抄這首詩?”

  “你不知道現在一些青年人正準備在天安門廣場鬧事兒嗎?”

  京生猛地一晃腦袋,理直氣壯地反問道:“年青人準備鬧事,你怎麽知道?”

  “我——”馮燕子麵對兒子的發問,一時語塞,臉上還泛出淡淡羞澀的紅暈。

  是呀,我怎麽知道的呢?馮燕子不禁提起那個令她心蕩神搖的時刻。

  北海公園。

  風清,樹諍,天涼,湖冷。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昔日裏熙熙攘攘的遊樂聖地,卻變成平民百姓望而怯步的禁區。亭台、樓閣、湖畔、水榭、五龍亭、九龍壁、以及鵝蛋石鑲嵌的飾花曲徑間,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到一雙叩動地麵的腳步聲。這裏變成了寂寞而又森嚴的世界。

  “燕子,我的小燕子!”

  瓊島上,白塔下,一株百年古柏旁,隨著一聲極低、極柔的呼喚聲,姚殿熙餓狼似地一把將馮燕子拉到身邊,雙手緊緊摟著她的腰,兩眼冒著淫欲的目光,猛地將剛刮過胡子的嘴巴伸向馮燕子那富有性感的嘴唇。

  馮燕子就在姚殿熙的嘴剛要觸到她的唇時,迅速地一側臉,猛地掙脫她的雙臂,嗔怪地白他一眼:“你在電話中再三說有緊急事兒,莫非就是為了這個?”

  姚殿熙涎著臉一笑:“哪兒呢。”說完又去攬馮燕子的腰。

  “你不要動我!”馮燕子聲帶慍怒,“先告訴我,到底有什麽事兒。”

  姚殿熙哭似地一咧嘴,叫苦不迭地:“你一個多月對我避而不見,你好心狠哪,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你,就不許我先親熱親熱。”

  姚殿熙講得是實話。馮燕子自從那次被張德榮發現她與姚殿熙擁抱後,她不禁捫心自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可恥的事情,犯下了一個難以挽回的罪過。自己下僅是有夫之婦,而且是有子之母呀!姚殿熙呢,他家中也有妻子兒女呀!自己這種見不得人的行動,不僅張揚出去將羞於見人,而且將嚴重地直接危害著家庭,到頭來不僅不會帶來什麽好的結果,還會使你蒙受恥辱。起初,當她知道姚殿熙轉業到北京並且仍在追慕她時,她曾巧妙地回避和機智地與他周旋,試圖使她意識到她並不是他所期望的那種女人。可是,當她聽二姑馮大菊述說張德榮與她妹妹馮蓮子那種令她不能容忍的事兒以後,她想報複,想瘋狂地報複。狗東西,你不是背叛了我麽?我也叫你嚐嚐你的女人跟別的男人要好的滋味兒。馮燕子悻悻地想。於是,就在姚殿熙不久前邀請她參加外事演出時,她不但答應與他見麵,而且在他再三要擁抱她時,她最後依偎在他的懷裏。之後,她曾有一度感到懊悔。可是,除了張德榮麻木地拒絕與她作愛外,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她那焦渴的情欲可以從姚殿熙瘋狂地親吻中得到些許補償。啊,那熱烈地擁抱,那火辣辣的親吻,撫慰著她那遭到冷漠的芳心,使她曾經似乎多年未曾享受的柔情蜜意得到了填補和滿足。不知為什麽,此時此刻,她想笑,又想哭。她嚴格把握一條界限,擁抱歸擁抱,親吻歸親吻,但絕對不能構成性愛。有兩次姚殿熙試圖將手伸進她的胸衣,另一隻還伸向她的腰帶,但被她重重地甩開了,姚殿熙的胳臂狠狠地磕在木椅上,疼得他哎喲直叫。從此,他再也不敢亂動手動腳。

  “有什麽要緊的事兒,快說吧,不然我走了。”馮燕子說完轉身要告辭。

  “別,別忙嘛。”姚殿熙拉住馮燕子的手,以忠告的語言說,神色顯得可憐巴巴的。盡管馮燕子幾次想把手抽回來,他卻緊緊握住不放。如果論追求女人,姚殿熙稱得上是個行家裏手。他的訣竅是:對於膽怯的女人要蠻,對於強悍的女人要纏;對於輕薄的女人要傲,對於心誠的女人要憨,他將馮燕子視為第二種女人,屬於強者一類,所以他竭盡糾纏之能事,不依不舍,糾纏到底。

  “什麽不忙,我還有事哪。”馮燕子顯得不悅。

  姚殿熙仍然嘻皮笑臉地:“我說有急事兒,一定錯不了,而且還直接與你有關。讓我吻一吻,我馬上告訴你。我要失信,就是你的兒子,還不行?來吧,求求你,親愛的。”

  馮燕子被他纏不過,就在他將她往懷裏拉時,她雖不情願,卻又未反抗,動作機械,似乎出於習慣,覺得自己整個嘴被熱烘烘而又滑膩膩的肉團塞住,又麻酥酥的,立即通過喉管,直到心裏,又迅速擴充到全身,使她神色恍惚,醉眼朦朧,全身都軟軟的,似乎沒有了一絲力氣。她深深感到,這是一次積蓄已久的吻。在這種吻膨脹成一一股征服性很強的巨大的力時,任何女人都難以擺脫。

  然而,馮燕子最始還是擺脫了,她要價似地說:“說吧,還不滿足?”

  姚殿熙似乎滿足地咂咂嘴,仿佛在品味著馮燕子的唇香:“嘻嘻,還夠味兒。”他T情地向馮燕子一挑眉毛,見她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急忙從衣袋裏取出一個小本子,詭秘地向她使了個眼色,“來,挨近點兒,你看看這上麵抄的是什麽?”

  馮燕子一把奪過小本子,隻見上麵抄錄著一首七言詩:打殺白骨精積年魔怪何日平,總理身逝卻永生。

  我們同持猴王棍,

  打殺人間白骨精。

  “是什麽意思?”馮燕子一時不解。

  “你再看看這首自由體詩。”姚殿熙驚慌地往四周圍看了一下,把音量放到極低。

  馮燕子順著姚殿熙手指方向看標題:《贈某女士》,詩曰:某女士真瘋狂/妄想當女皇/給你個鏡子照一照/看你是啥模樣/糾集一小撮/興風又作浪/欺上瞞下跳得歡/好景終不長/主席思想放光芒/把我們心照亮/真假馬列分得清/永遠不上當/總理光輝照日月/千古暖心房/精心盡為人民/萬代流芳/若有人反總理/如同狂犬吠日/一夢想/

  “這裏麵的總理,是不是指的剛剛逝世的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馮燕子惶惑地問。

  姚殿熙下意識地一點頭。

  “那個反對總理和想當女皇的白骨精莫非是江青?”馮燕子的聲音抖抖的,足見心裏是多麽緊張。

  姚殿熙猛地一點頭,似乎慢了會被別人發現似的。

  “這些詩是從哪兒來的?”馮燕子刨根問底地看著姚殿熙。

  姚殿熙悄聲說:“這些都是秘密傳抄的。據秘密調查,寫這些詩的大部分是青年人,其中有一部分是中學生。他們認為江青和張春橋等壓製人民對總理的悼念活動,聲稱要把她打倒,這股浪潮來勢很猛呀,要是真能那樣,你們老張的問題不就不了了之了嗎?”

  “她是什麽人,能那麽簡單?”馮燕子疑慮地問。

  “所以,這就出現了第二種可能。聽說不少人準備在清明節那天到天安門廣場開展悼念周總理的紀念活動。據內部消息透露,他們屆時要發表演說,要張貼挽聯和詩詞,鬧不好將要出大亂子。所以,你要告訴你們的老張和你的兒子,到時千萬不要去天安門廣場。”

  “好。”馮燕子感激地一點下頦兒。

  “就這樣答謝我?來,讓我再吻一下。”

  “你這家夥象塊粘糕似的,真拿你沒辦法。”

  吻。一個歇斯底裏的吻。

  馮燕子直到現在還覺得臉蛋子火辣辣的。

  “這兩天放學以後就回家,哪兒都不許去?”馮燕子想起姚殿熙的話,渾身就感到發冷,嚴厲地叮囑兒子。

  “廁所也不許去?”京生不滿地一梗脖子。

  “別給我耍貧嘴!”馮燕子大聲斥責兒子,“我是說這兩天不要去城裏,更不許去天安門,聽到了沒有?”

  沉默。

  “京生,我問你話哪!你聽到沒有?你聾啦?啞啦?為什麽不講話?”馮燕子越說嗓門越高,越說越生氣。

  “又嚷什麽?你一回來誰也別想得到安寧。”張德榮雙眉緊鎖地走到房間,不悅地說了馮燕子一句。

  “是我嚷還是他故意氣我?”馮燕子橫了京生一眼,轉身將手裏的紙團交給張德榮,“你看他在寫什麽?”

  張德榮將紙團拉長,又罷平,瞄一眼,話出口淡而又淡:“一首一千一百二十四年前寫的詩,莫非今天還要進文字獄?”

  “怎麽,你不知道有人要在天安門廣場鬧事?”馮燕子說完心裏不由一陣惶恐。她感到自己這話問得太缺乏考慮。要是張德榮聽了反問一句“你是怎麽知道天安門前要出事兒的”?你怎麽回答?這不等於不打自招說出又與姚殿熙見麵了嗎?於是,一絲自嘲和畏懼爬上她的嘴角,以特有的眼神注視著張德榮的表情,胸口象揣著小兔子似的,一拱一拱的,心裏跳得厲害。

  “知道。”

  馮燕子聽到張德榮的回答,心裏才消除了不安,馬上口氣變得粗壯了:“你怎麽知道的?”

  “剛才部裏開了個緊急會議,是皮徜培說的。”

  “說什麽具體事兒沒有?”

  “隻提到不少人到天安門廣場悼念周總理。”

  “還有什麽?”

  “還提到有人寫了攻擊某些中央領導同誌的反動詩詞。”

  “說攻擊誰了麽?”

  “沒有。”

  “聽說北京市從各工廠抽調不少工人民兵,一人手裏預備個木棍子,準備打人和抓人?”

  “皮徜培沒說這麽具體,隻講這兩天不要去天安門,誰去誰要倒黴。”

  馮燕子聽完就火了,惱怒地瞪著張德榮:“既然你知道這些,京生在這個時候抄這樣的詩詞,你怎麽不管?”

  “你少瞎聯係!”京生還沒等張德榮說什麽,衝著馮燕子就吼。

  素來在別人麵前沒受過委屈的馮燕子,但對兒子的嗬斥卻無可奈何。她也惱怒,也氣憤,甚至氣極了還想揚起手打一巴掌,但是最終還得來個自我安慰。算了,跟他生什麽氣?他再不聽話,不還是個孩子麽?誰叫自己沒修行好,生了這麽個不聽話的東西呢?

  對孩子的溺愛、袒護和寬容,女人的一大特征啊。

  “你就別聽話,等把你抓起來就後悔了。”馮燕子拿眼瞪兒子,心裏卻越覺得無可奈何了。於是,她衝著張德榮吼一聲,“你這個當爸爸的就別管他!”說完便悻悻地到外間屋洗臉去了。

  “抄首古詩有什麽錯?”張德榮低聲咕噥一句,象是對馮燕子的回答,又是自言自語。

  對於這場火山般即將噴突的悼念周恩來總理的活動,張德榮在悄悄地關注著。在人民群眾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周總理逝世理所當然會引起人民群眾的深切悼念。可是一係列的怪現象企圖扼製人民群眾的懷念之情得以渲泄。一家大報登的《大辨論帶來大變化》的文章,還有一家大報在頭版位置刊登的《孔丘之憂》的文章,竟然使用了“哭喪婦”這矛頭所向的字眼兒,還有《文匯報》在發表關於學習雷鋒題詞搞的惡作劇,等等。張德榮聯想到自己的小說和電影無端遭到批判,聯想到自己就因為私下罵了江青一句話而含屈忍辱十個春秋,痛切感到政治鬥爭的嚴酷和那個弄潮兒的凶惡。他同時感到,盡管這幾天大有黑雲壓城之勢,一場恐怖看來在所難免,但是他堅信,曆史最終是由人民書寫的,強奸人民的意願和妄圖鎮壓人民群眾運動尤其是學生運動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以至於將來都不會有好下場。大概正是這種情緒的共振吧,所以張德榮對於兒子情緒的流露沒有加以幹預。

  而此刻的馮燕子,正被一種可怕的騷動折磨得不能自己。當她洗完臉對著鏡子輕塗薄粉時,驀地發現在臉頰上有一塊被吻紅的印痕,不禁引起一陣強烈的心跳。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因為什麽,她將姚殿熙與張德榮做了一番對比。論漂亮的外貌、瀟灑的風度、文雅的吐談以及招人喜歡的逢迎,姚殿熙都高於張德榮一籌。論才華,張德榮雖然曾經是大名鼎鼎的作家,可那畢竟是屬於曆史了,現在的作家象黑五類一樣一樣臭氣巴烘的,誰拿正眼瞧呀?可姚殿熙現在從事的不僅屬於外事工作,經常給外囯人打交道,而且說不定還有出囯的機會哩。呀,我這是在胡思亂想呀!馮燕子心不由一降顫抖。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有這種莫名的比較,因為她沒有絲毫離婚再嫁的念頭。她很珍惜這個家庭,曾為此驕傲過,現在也不能說一點驕傲都沒有了,那可愛的女兒,依然是她足以引起驕傲的資本。但她也意識到,自己感情的天平在丈夫與情人之間發生了十分微妙而又令人十分可怕的傾斜。雖然在姚殿熙那邊兒僅僅高出一點點兒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高出,甚至可以講對他的感情隻是一瞬間的事兒,但是這種酵母般的感情膨脹所產生的力量,直接左右著她的情緒,也直接影響著她與張德榮的夫妻關係。而這種感情的分野,忤逆中囯傳統的婦德,她知道。可是,這種現象的發生又是許多客觀因素造成的。主觀上要徹底擺脫已經很不容易,她也知道。因此,她將始終不渝地把握那條不可逾越的界限,把自己的這種行動嚴格地歸類到柏拉圖的“精神戀愛法”也就可以了,這和張德榮與馮蓮子搞的不正派的勾當有實質的區別,她這樣認為。中囯女人對待自己的感情既虛偽又殘酷。愛情本來是多向的,卻硬是把愛情與性愛等同起來。要麽對除丈夫以外的愛慕一本正經,或含而不露;要麽死死壓製在心裏,直到無情地扼殺掉。唉,永遠也難以搬上舞台的女人悲劇呀,莎士比亞怎麽沒有寫出深刻剖析這個主題的戲呢?她想。

  這一夜,馮燕子與張德榮相安無事。因為他們感情的馬兒在各自的原野上奔馳。

  屋外,夜空陰霾。大片大片的烏雲在招展,在集聚,象一麵麵灰色的旗,旗下好象挺立著大軍十萬,如森嚴壁壘,排列成強大無比的陣勢。淒厲的風聲,似號角齊鳴。黑茫茫的夜空,冒著徹骨的寒氣,宛如一座陰森的古戰場。猝然間,從遙遠的天邊,也許就在市區上空,傳來一陣罕見的沉悶的雷鳴,隆隆的,象重型轟炸機的引擎聲,又象重型坦克履帶輾過石子路的聲響,談不上震耳欲聾,卻使人的耳膜發漲。這種種跡象表明,一陣大雷雨即將來臨。

  過了幾天,一個驚雷般的消息把馮燕子和張德榮震懵了。大院子弟中學的一個老師告訴說,京生一天沒有到校。

  “他給你講幹什麽去了麽?”馮燕子臉氣蠟黃地向張德榮問道。

  “什麽都沒說。”

  “你中午回來也沒有看到他?”

  “他在學生灶吃飯,經常中午不回來。”

  “你明明知道外麵要鬧事兒,為什麽不把他管嚴點兒?”

  “他說去學校了,我能老跟在他P股後頭?”

  “你還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打聽一下!”

  “到哪兒去呀?”

  “我知道到哪兒去呢?你自己就不會想辦法!”馮燕子氣狠狠地瞪著張德榮,她心裏窩著惱怒、惶恐和怨恨,眉心中間露出幾分可怖浄獰。

  張德榮看著馮燕子急得發瘋的樣子,愈發顯得呆癡了。

  這是一種特有的怵惕。通過他那若有所悟的眼神兒,似乎預感到了兒子京生的結局。

  京生,

  噓——別叫我媽聽見了。

  你爸呢?

  也在這屋睡覺。哎,鐵軍呢?

  取花圈去了。

  就他一個人?

  嗯。

  苟銳呢?

  他不來了,

  為什麽?

  他說,他爸爸給他規定的放學回來不許出屋。

  哼,膽小鬼!

  一陣陣窸窸窣窣的響聲,鐵軍躡手躡腳地將一個花圈拿進屋。

  哎。京生,挽聯寫好了麽?

  好了。你們看看行不。

  行,挺帶勁兒。

  把這個貼在左邊:總理愛人民,人民愛總理。

  把這個貼在右邊:奮起千鈞棒,痛打白骨精。

  哎,京生,苟銳不去,還要他的名字麽?

  去他媽的!京生,給我毛筆,我把他的名字給抹了。

  那不黑了一塊,象堆蒼蠅屎似的。鐵軍,你甭管了,我再寫一個。

  還有宣紙麽?

  有,我早準備這一手兒了。

  平時粗蠻的京生,如今卻是考慮得那麽精細。他拿出事先準備下的文房四寶,伏在桌子上寫了起來。他的毛筆字寫得不夠規範,卻寫得極認真。一筆一劃,遒勁有力,每個字直直站著,兩扁擔也打不倒。

  張德榮想起昨天晚上從門隙中看到的這一幕,心裏又掀起一陣豪邁的浪濤。

  正在這時,文化幹事苟榕祜走了進來,板著麵孔告訴張德榮,京生在天安門被警察抓起來了,皮徜培讓他馬上去辦公室,支委會集體找他談話。

  “你這個混蛋,你去把我的兒子找回來!你還我的兒子呀!”馮燕子聽罷苟榕祜的話,瘋狂地撲打著張德榮,又哭又嚎。

  張德榮呢,既不躲閃,又不惱怒,好象是個局外人似的。這個書呆子!

  苟榕祜的嘴角瀉下一股冷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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