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章

  張德榮終於與馮燕子發生了一場大戰,“你說,我那小說初稿哪?!”張德榮瞪著兩隻發紅的眼睛,握成拳頭的兩隻大手緊緊地頂著腰,那形成的弧線象巨大的鷹翅,臉色鐵青青的,猛地一聲大吼,唾沫星子四處飛濺,那怒不可遏的神態象隻被逼急了的猛獸,衝著馮燕子跑哮開了。

  自從張德榮秘密地給江青寫了那封信以後,至今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看來他那兩部長篇小說再版無望。不能再版,將直接關係到他的“曆史問題”不能徹底平反。不能徹底平反,檔案裏那些自己的“認罪”材料和當時專案組做出的誇大其詞的錯誤結論不能銷毀。因此,使他總覺得背著一副沉重的精神枷鎖,時刻都提心吊膽,惶恐不安,生怕一又有風雲變幻,或者有人居心叵測,無形中將授人以柄,自己隨時都處在“罪責難逃”的危險境地。再者,皮徜培宣布叫他退出審查組,等於告訴他已經變成“不可信賴”的人,從而被徹底驅逐“同一個戰壕”。不過,退出審查組,倒也符合他的意願。這幾年來的你批我鬥,他覺得在人與人之間無端製造了種種難以彌合的隔閡。過去親如手足的戰友和同誌,一夜之間反目為仇,而且往往搞得勢不兩立。當時覺得那種行為十分神聖,可是慢慢又覺得十分幼稚,還往往產生一種被愚弄感。人啊,畢竟比動物具有思維能力,可是為什麽常常象動物那樣缺乏頭腦從而幹出象動物那樣莽撞、無知和凶殘的事兒來呢?因此,他決心進行皈依,充實自己並且也充實同類。於是,他決定生產精神產品,加工修改他的第三部長篇小說。盡管時機還不成熟,但是他相信,隻要人類要繁衍,總有一天要徹底覺醒,不加倍生產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是沒有立足之地的。於是,對於他那部長篇小說初稿,剛到幹校時,他曾問過馮燕子,得到的回答是帶來了。可是過去一段時間,張德榮在翻箱倒櫃尋找時,卻不見蹤影,於是他急忙問妻子,馮燕子兩眼滴溜兒一轉,說是放在北京二姑馮大菊那裏了。從幹校返回北京後,他曾催促妻子趕忙把他的小說初稿取回來,免得弄壞弄丟,馮燕子瞪了他一眼:“過去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又想惹是生非吧?現在是什麽年月,還想寫小說,哼!”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德榮再次催促,馮燕子的回答是:“過去的問題不徹底解決,你就死了那份心吧!”今天上午,張德榮直接找到了馮大菊索取小初說稿,都把馮大菊問愣了。後經張德榮說明情況,馮大菊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她回答了句令他絕望的話,“燕子跟著你在幹校前,甭說什麽小說初稿,一本書都沒拿來過。”他聽完這句話,腦袋“轟”地一下子炸響了,燃燒著一股遏製不住的怒火,兩耳嗡嗡作響。同時,他又覺得渾身冷極了,四肢不停地抖動。他雖然在極力克製,卻一點兒也沒有用。

  “媽呀!”馮燕子不由地心裏驚叫一聲。她從來沒有見過張德榮這樣勃然大怒。從來不肯發怒的人一旦發起怒來樣子凶得更嚇人。說明他真地被氣急了,此刻,馮燕子失去了她以往那種傲慢和輕蔑的表情,她那驚慌和畏懼的神色表現出在緊急尋找搪塞和推諉的言詞,“你,你幹什麽這麽凶,有話不會好好說?”

  “我問你,你把我那部長篇小說底稿到底弄到哪裏去了?”張德榮的吼聲如同虎嘯。

  馮燕子漸漸鎮定下來,一撩眼皮瞪了他一眼:“不就是那麽個初稿嗎,值當得那麽粗脖子瞪眼的呀,象要吃人似的!”

  張德榮一聽馮燕子那輕慢的口氣,愈發著急了,眼珠子象是要蹦出來:“不就是那麽個初稿,哼,你說得輕巧!那是四十多萬字的一部長篇,是我好幾年血汗的結晶呀!”

  “你前兩本書哪本不是四十多萬字,到頭來還不是挨批判、進幹校,至今還一P股屎沒擦淨!再說,那時候出書還有稿費,現在呢,不僅勞心費力,屁毛兒也得不到,而且說不定哪一天又要挨整。哼,你要再進幹校,我可不跟著你受那份洋罪去了。”馮燕子盡量往張德榮的疼處戳,從而使他產生一種逆反心理,達到相反的效果,借以壓製住他的狂怒。

  “你少東拉西扯,我問的是我那部長篇小說的初稿在什麽地方?”

  “誰給你東拉西扯啦?你說,我哪句算題外話?你說,你說呀?”

  “剛才說的稿費和幹校,不是東拉西扯是什麽?”

  “怎麽是東拉西扯,你要不談到小說和初稿,我提得著這些嗎?”

  兩個人唇槍舌劍,你一招,我一式,乒乓作響,火星正濺。

  “我要你隻回答我一個問題,我的初稿哪兒去了?”

  “不告訴你。”

  “為什麽?”

  “因為你不是光棍兒一個,你還有老婆孩子。”

  “日他姐,你別淨給我扯蛋!”

  “誰給你扯蛋了?你要再犯錯誤,我們娘仨兒還照樣受牽連!”

  張德榮見馮燕子仍是左右迂回,極力回避實質性的問題,心頭不祥的陰雲把少許的光亮給無情地吞噬了,頓時,他覺得這個世界突然之間變暗了,又突然之間變冷了。又暗又冷,折磨得他的精神已經達到崩潰的邊緣。四十多萬字啊!曾經有多少不眠之夜呀!曾經有多少次亢奮與沉思、喜悅與苦惱呀!又有多少因為想出一個精彩的細節而手舞足蹈。又有多少因為作品中的人物的多種的命運而流出悲酸的眼淚呀!以及從整個作品的整體構思到每句話的潛詞擇句,無不都是嘔心瀝血、煞費苦心呀。想不到,他用滿腔心血孕育的寵兒卻頃刻之間泯滅無聞。他怎麽能夠就此善甘罷休,能夠就此忍受得了?他由於過於憤怒,嘴角急劇地抽搐著,吼聲撕啞而愈發令人毛發直豎,直衝衝地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把小說初稿弄丟了?”

  不料,馮燕子回答了一句令人更為膽戰的話:“不是丟了,是燒了。”

  “你——”張德榮聽罷,忽地揚起手臂衝著馮燕子的臉猛劈下去,“啪”地一聲爆炸,空氣立即被灼熱了,帶著火星,急急逃躥。

  馮燕子呢,立即驚呆了,麻木的臉一時間變得毫無表情,五官似乎都失去了知覺,頭腦也空洞洞的,似乎一切都移了位。她萬萬沒有料到,為了那麽一部小說的初稿,張德榮竟然敢動手打她,而且還是狠狠地抽了一耳光,這可能麽?這會是真的麽?她懷著絕望的恐怖判斷剛才發生的事實,覺得自己是在作夢,而且是做了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做了一個令自己忍俊不禁的夢。她知道,剛才發生的事實一旦被證實是真的,其後果是怎樣的不堪設想和令人感到可怕。然而,當她的左半邊臉慢慢由麻木變得發熱,又由發熱變得火辣辣的疼時,她不得不承認剛才對夢的希冀已不複存在。特別是她用手一摸,往日平滑的臉上陡地聳起幾道堤壩時,她才領悟到夢的確切定義。

  果然如同馮燕子所料。當她證實張德榮毫不顧夫妻情義地動手打了她一記耳光時,立刻由氣憤變成了仇恨。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挨別人的打呀,況且打她的又是被她曾經鍾愛和憐憫過的丈夫。她發瘋地撲過去,那凶惡的神態象隻追逐獵物的母虎,她披散著頭發,又抓又咬,連哭帶罵:“你這個流氓,你敢動手打人!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我給你燒了初稿還不是為你好,當時造反派曾經抄過我的家,要是落在他們手裏,你這個現行反革命豈不是罪上加一等?你這個惡棍不但不感激我,反而動手打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你個無賴!你個土匪!”

  張德榮起初還敢推推搡搡,漸漸覺得兩隻胳膊沒有力氣了。馮燕子的哭訴,釜底抽薪地控製和削弱了他心裏的火氣。他覺得妻子講的也不無道理。是呀,當時萬一自己那部長篇小說的初稿落在造反派手裏,不批自己個體無完膚才怪哩!妻子那樣做,也是出於萬般無奈呀。可是又一想,覺得馮燕子講的並不足以令人信服。要是果真為了出於保護自己而忍痛焚毀成稿,又何必忽兒說帶到幹校了,忽兒又說放在二姑馮大菊那裏了呢?這不是欲蓋彌彰麽?如果用這種辦法對付當時的造反派,還情有可原,而用於對付自己的丈夫就令人難以置信了,騙人的伎倆。

  然而,就在張德榮思索的一刹那,“啪啪”兩記山響的耳光,一左一右抽擊在他的臉上。其力量之大,下手之狠較之張德榮打在馮燕子臉上的那記耳光有過之而無不及。名副其實地以牙還牙,嚴懲不貸嗬!

  張德榮見馮燕子非但沒有罷手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凶。

  日他姐,她瞪著兩隻發紅的眼睛,呲牙咧嘴,厲害得象隻母狗。於是,他決定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就在馮燕子迎麵抽來一掌時,他急忙一閃,隻覺得麵前的空氣犁出一條溝,要是擊在臉上,不來個滿臉開花才怪哩。他趁馮燕子站立未穩時,急忙奪路而逃。

  可是,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麽?馮燕子見張德榮不著,便餘怒未消地跑到機關辦公樓,還沒容樓門口的警衛阻攔,已經一陣風似地衝進政治部副主任駱煌城辦公室,委實哭訴了一番。而駱煌城呢,隻得聽一陣兒,勸一陣兒還要對張德榮的舉動表示惱怒地恨一陣兒。當他那無奈和不可思議的目光從馮燕子揚言還要找皮徜培告狀而離去的身影收回來時,不由搖搖頭,並輕輕歎了口氣:這女人,真真一個潑婦!

  不多時,馮燕子的潑勁兒已經撒到了皮徜培的辦公室乃至整個文化部。她向皮徜培訴說委屈時,如喪考妣,把股股音浪往文化部各個處的辦公室裏拋。頓時,整個文化部似乎變成一個殯儀館。

  皮徜培左說右勸將馮燕打發走後,幹癟的胸腔裏一股惱怒湧上來,“咚”地一聲舉拳砸在辦公桌上:“苟幹事,你去馬上給我把張德榮找來!”

  不多久,文化幹事苟榕祜還真把張德榮給找來了,似乎張德榮曾先告訴過苟榕祜躲在什麽地方似的。

  皮徜培挑眼看他,瘦括括的臉不禁一怔。隻見張德榮上衣領口處的鈕扣被扯掉了,臉上、脖子上和胳臂上暴起一道道血痕,象條條蚯蚓,紅紅的,還水嘰嘰地泛著亮光。顯然,他遭到馮燕子的痛擊。從他這副狼狽像看,真受委屈的不是馮燕子而是他。然而,馮燕子卻來個惡人先告狀,張揚得機關都知道張德榮打了老婆,而且還抽了老婆嘴巴。這個女人啊,就象下蛋的雞,本來事兒不大,卻叫喚得滿世界都知道了,似乎不這樣不足以顯露出她的本事。

  “剛才你老婆來,又哭又嚎,使整個機關都不得安寧,你們怎麽搞的?”皮徜培本來想直接了當地教訓張德榮一頓,怕引起他的反感,所以話語變得婉轉。

  張德榮氣咻咻地陳述因由。

  “不論怎麽說,還是你先下手打了人家嘛。你是政治機關的幹部,她是政治部下屬的文工團的一個舞蹈演員。你動手打人,且不講是侵犯人權的行為,就是單從你們兩個所處的地位來講影響也不好嘛。人家會說政治部的幹部都是什麽水平,這對機關的聲譽會有多大損害,你不會不知道吧?”皮徜培的話雖然不急不躁,倘若細細揣摩,會領悟到他是在指責你是“有意破壞政治機關的聲譽”,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呀。

  難怪張德榮聽了他的話急忙申辯:“我們兩口子吵架,怎麽能扯到政治機關的聲譽?”

  “這麽說,是我給你無限上綱嘍?”皮徜培一連狠狠吸了兩口煙,才毅然決定把煙從嘴上取下來,夾著煙的右手中指敲打著桌麵,“這問題能那麽孤立地看麽?不錯,從你們夫妻角度講,你們是兩口子;但是從你們的身份講,卻都又是政治部的一員,這麽個簡單的道理你還能不懂?”

  張德榮耐著性子聽著皮徜培的教訓,心裏火透了。日他姐,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不但已不複存在,而且自己還落了一身不是,在家挨馮燕子的打,在外又受皮徜培的訓,真是將人逼上絕路嗬!他連連用右手的食指推著鼻梁上的眼鏡,最後聽完皮徜培喋喋不休的斥責,還得表示聽從地說一句:“我明白了,今後注意就是了。還有事兒麽?沒事兒我走了。”

  “回來。”

  就在張德榮剛要走出辦公室時,皮徜培又喊住了他。

  “什麽事?”

  “你的問題,要在黨小組會上做出深刻的檢查。”

  張德榮強壓怒火,從牙縫裏推出一個字“是。”

  下級服從上級,這是一條鐵的紀律。

  “苟幹事!”就在文化幹事苟榕祜陪張德榮走出辦公室後,皮徜培又把他喊了回來。

  “到!”苟榕祜挺胸抬頭,亮聲回答,時刻不忘體現軍人素質。

  “你告訴鐵鵬,他們創作室黨小組什麽時候開張德榮的批評會,讓他告訴我,我要參加。”

  一連兩個月,張德榮象丟了魂似的,呆愣愣的,神色麻木,他對一切都不以為然,對一切又都不感興趣:吃飯、讀書、文體活動,還有對妻子的情欲。他不僅丟三拉四,而且時間觀念常常發生錯亂,以致於把星期三當成星期六,把星期六又當成星期日。這樣一來,有好幾回將接荔荔的時間搞混了,不該去幼兒園的時間他去了,該去的時間又不見他的影子。因此有兩次是荔荔的阿姨把她送到機關大院的,感動得馮燕子連聲道謝,又是親手把糖紙扒開送到她嘴邊兒,又是把冒著茉莉花香的茶杯雙手捧到她麵前,臨了還送到機關大院門口,親熱得好似同胞姐妹。這種陰差陽錯,反而使得馬虹向張德榮請教文學藝術方麵的知識的機會增多了。最近一連兩次馬虹在馮燕子家裏與張德榮交談起來,馮燕子不但不表示反對而且還熱情相陪,有些話題她還津津樂道,儼然象個講師。諸如什麽是古典舞,什麽是現代舞?諸如古典舞為什麽把芭蕾視為戲劇的一種,而現代舞為什麽又認為芭蕾與戲劇無關?諸如中囯乃至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民族都有反映本民族特征的舞蹈,為什麽漢族就沒有?張德榮呢,隻有在這種時刻才覺得自己“活”了,理智又依附在他的身上。他在向馬虹講起文學的、藝術的、曆史的以及自然方麵的知識來,大腦神經才異常清醒,異常活躍,而且精神亢奮,神色粲然。他聽到馬虹的提問,宛如電影《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中聽到“芝麻,芝麻開門吧”的秘訣一樣,知識的大門豁然洞開,精彩的談吐如珠光寶氣,閃閃爍爍,耀人眼目。此刻,他感到自己如同在醉夢中,盡管他內心直打寒噤。可怕的感情回旋兒呀。

  在這兩個月中,年輕而精力旺盛的馮燕子曾度過多少痛苦難熬的夜晚呀。那突如其來的衝動,那焦渴般的強烈欲望,熊熊烈焰似地烤灼著她。然而,每次都令她氣惱、煩亂和失望。在這種難以消褪的失望的情緒中,常常出現一個清醒的預感,這個預感使她為自己渺茫的前途不寒而栗。她常常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深重地哀歎:我的幸福在哪兒?我的前途又在哪兒呀?

  在這兩個月中,精神頹墮萎頓的張德榮也常常在難眠之夜處在痛苦不堪中。他清醒地意識到,睡在他身邊的依然是那個曾令他如癡如狂的嬌媚女人,依然是那個在他危難時刻的榮幸、自豪和滿足呀。可是,不知是痛苦的歲月還是歲月中的痛苦,卻無情地篩洗了他的這種情感,澆滅了他發自心底的一次次噴突的烈火,那種欲望也隨之一次次消失。他感到,過去自己最向往的東西現在變成了最怕的東西。而最怕的東西又往往是最需要加強的東西。可是,他做不來。他有時整夜驚恐不安,特別是當妻子那滾燙的身體要包圍他時,他簡直覺得麵臨滅頂之災似的,甚至連夢中也時常充滿了叫他毛骨悚然的畏懼,好象他時刻要墜入深淵。他也常常這樣悲哀地歎息:完了,自己的陰陽發生了顛倒和錯亂,他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個名詞,叫做什麽“副交感神經低迷”。對於他這種現象,還有一種稱謂,叫作什麽“中樞神經興奮期紊亂”。總之,不管叫什麽吧,他覺得自己雄性銳減,幾乎變成“閹人”。為此,他又感到無奈。什麽時候把顛倒的陰陽再顛倒過來呢?唉,聽天由命吧。

  這種夫妻生活的極不協調,使馮燕子的怒氣越來越強烈,過去她那習以為常的牢騷和如家常便飯的責備,如今卻變成一股股勢不可擋的決了堤的洪水似地奔騰咆哮開了。因此他們兩個人之間才產生了如下定評: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而無論是大吵還是小吵,都是以馮燕的起兵開始,又以馮燕子的罷兵結束。張德榮呢,不僅沒有還手之力,而且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因為對於他來說,小吵為痛苦,大吵為災難。

  那麽,不吵不行?

  張德榮也曾這樣設想並試圖避免。

  因此,這天他從一起床,就小心翼翼,竭力把過去引起摩擦的一切因素都考慮到並一一加以避免出現。

  在馮燕子還未起床時,他已經把早點準備齊全。在馮燕子洗漱時,他已收拾好床上的被褥,並擦桌拖地,使床上床下一塵不染。在馮燕子吃罷早飯,他又急忙涮鍋洗碗。此刻,他由衷地慶幸:阿彌陀佛,今天早上總算平安無事了。

  誰知,當張德榮從廚房出來時,不料馮燕子貓腰係鞋帶。滿以為她上班走了的張德榮等到發現她時,已經躲閃不及,腹部貼在了她的臀部上。

  這一下可又捅了馬蜂窩。馮燕子猛地直起腰來,勃然大怒:“耍什麽流氓?”

  張德榮頓時驚得空有一張呆臉,喃喃地:“我怎麽啦?”馮燕子理直氣壯地指責道:“你為什麽用那個碰我的P股?沒正經的東西!”

  “你說話不要誣賴人好不好?”

  “我誣賴你?你以為你幹的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我不知道哇?臭不要臉的,在我麵前還想充正人君子!”

  “我偷誰的雞又摸誰的狗啦?你這不是平白無故冤枉人嗎?”

  “你幹了那麽多下流事,還用別人說?”

  就這樣,一場爭端又一天不落地發生了。當然,最後結果又是以張德榮的避免事態擴大的沉默不語而不了了之。

  可是,今天張德榮與馮燕子的爭吵,卻出現了驚人的變化。爭吵的發起者竟是張德榮。

  “你說,你和姚殿熙那個狗東西在一起幹什麽了?”張德榮氣急敗壞地衝著剛進屋門的馮燕子吼,滿嘴的酒氣直往馮燕子的鼻孔灌。

  馮燕子見張德榮提到姚殿熙,臉上一驚,但她馬上鎮靜下來:“你撒什麽酒瘋?”

  “你他媽幹了什麽下三爛的事,當我不知道哇?”

  “我幹什麽下賤事兒了?你說,你說呀!”馮燕子雖然外表顯得氣勢洶洶,卻難以掩飾內心的慌亂。

  “日他姐,你背著我跟姚殿熙勾搭在一起,你以為我他媽的兩隻眼是瞎子呀?”

  “我什麽時候跟姚殿熙勾搭啦?你不要誣賴人?”

  “我誣賴人?我,我要是誣賴人就是他媽的驢操的。”張德榮雖然喝得有些醉熏熏的,但頭腦卻很清醒,所以話也說得明晰而肯定,似乎他確已掌握了馮燕子的把柄。

  可不是麽。今天下午,張德榮到馮大菊家跟她商定給京生轉學的事兒。他剛要推門進屋,屋裏一男一女的說笑聲差點把他操了一個跟鬥。

  “燕子,咱們說定了,這次對外演出,我以市友協的名義專門要你參加,到時候你可不要推辭呀,聽到了嗎?”

  “放開我。要是叫我二姑看到了,這有多、多不好。”

  “我都轉業一年多了,你為什麽每次與我見麵都是躲躲閃閃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在幹校就已經被你的才華和美貌而羨慕得五體投地了嗎?我的親愛的,我的美人兒……”

  張德榮聽到這裏,覺得一臉熱血大潮般撞擊著腦門子,轟然作響。他恍然大悟,過去馮燕子每次晚回家都說是到城裏看望京生和荔荔,原來都是謊稱。實際上都是偷偷摸摸地與姚殿熙私會。這個臭娘們,她一天到晚對我疑神疑鬼,原來賊往往懷疑別人也是賊呀。他真想衝進屋給這對狗男女一頓耳光,可是又感到自己畢竟沒有看到他們之間有什麽越軌的動作。就在他猶豫的一刹那,隻聽屋裏的馮燕子說:

  “你快走吧,一會兒我二姑就回來了。”

  “你二姑回來怕什麽?我又不是沒見過。”

  “這樣總是不好。我求你,你走吧。”

  “那晚上七點鍾,你在北海公園門口等我。”

  “今天我要早一些回家,改天再見麵吧。”

  “不行,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走了。”

  “你呀,真纏人!好,我去不就得了。”

  張德榮聽到這裏,慌忙踮起腳走出院外,並決計到晚上七點鍾到北海公園門口看個明白。

  七點整的姚殿熙衣冠楚楚地來到北海公園門口。果然分秒不差。

  “這個淫棍!”躲在隱蔽處的張德榮一咬牙幫骨,憤憤地罵道。

  可是,七點二十分都過了,馮燕子還沒有露麵,在公園漫步的姚殿熙不時抬腕看表,看起來心情異常焦躁。

  七點三十二分,塗抹在北海公園右側圍城牆壁上的夕照消失殆盡,那塊塊古老的青灰色的磚石方顯示蒼黧的本色。倏忽間,一條條黑色的影子從城垛間爬下來,頓時匯聚在一起,黑乎乎一片。

  夜幕降臨了。

  就在這時,穿著入時的馮燕子冷丁地出現在姚殿熙麵前。

  姚殿熙一見,好象責怪似地對馮燕說著什麽,馮燕子呢,則好象表示歉意地挎著姚殿熙的胳膊。兩個人沒有進公園,而是往光線暗淡而靜僻的橋邊的幾棵柏樹間走去。

  張德榮極力瞪大眼睛,依稀看到兩個人影發生的可怕的重疊。遠遠看去的象一個人逆光的剪影。

  “你說我和姚殿熙幹見不得人的勾當了,有什麽證據?”

  馮燕子以攻為守,借以探聽虛實。

  張德榮打了個嗝兒。噴得滿屋子都是酒氣,顯然,他提前回到宿舍,一氣之下喝了不少悶酒:“有什麽證、證據?你和姚殿熙那狗日的到北海公園門口幹、幹什麽去啦?你當我不知道?我都把你們接吻的動作用照相機拍、拍攝下來了。”

  “你胡說!”馮燕子一聽,臉色大變,“照相機在哪兒?我看看!”

  “找照相機也沒用,我已經把膠卷送到照相館衝、衝洗去了。”

  馮燕子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了,她跟姚殿熙在北海公園見麵時,她怕出現意外,有意拖到天黑才露麵。黑乎乎的照相,沒有閃光燈根本就不可能。看來,張德榮在北海公園盯梢是真,而照像卻是假。隻有他一個人看到,根本算不上什麽證據。所以,她不由一陣大笑。

  “你,你笑什麽?”張德榮見狀,驚得酒勁兒己去掉三分,怔怔地問。

  “咯咯咯……”馮燕子仍大笑不止。

  “你、你他媽的笑什麽?!”張德榮聽著馮燕子的笑聲,象深更半夜聽到耗子咬瓷壺的響聲一樣,冷森森的,令人起心裏發冷,頭發根子一炸一炸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咯咯咯……”馮燕子直笑得眼淚飛迸,狀若流螢。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