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因勢利導也!
一個好漢三個幫,沒有人能夠單槍匹馬闖天下。
實力決定一切,一個好的外援能夠讓你省去很多麻煩,良好的外部環境才是事半功倍的保障。
要善於把每一個機會都朝有利的一麵轉變,並且讓其發揮最大的作用。
離開西域的玄奘一行在銀山遇上強盜,卻奇跡般地化險為夷。
取經隊伍在蔥嶺被風雪所困,最後來到了“熱海”邊的碎葉城,這是傳說中大詩人李白的故鄉。
強大的西突厥葉護可汗又會怎樣對待這支千裏西來的隊伍?
西行取經,玄奘為何不直接南下印度,反而繞道西北拜見突厥可汗?這對接下來的西行之路又有什麽樣的幫助呢?在離開碎葉城後的一段旅程中,玄奘又在哪些國家經曆了有趣的故事呢?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玄奘一行再次踏上了茫茫西行之路。絲綢之路在西域境內分為南、北、中三條路,玄奘現在走的就是中路——即沿著天山南麓和塔裏木河北麵的平原往西前進。有了天山冰雪融水和塔裏木河的雙重澆灌,這片東西走向的狹長平原就成為南疆地區最為富饒的地區之一。但是西域的平原和中原不同,它並不是由完整的可耕種土地或草原牧場,而是由大大小小的綠洲或河穀組成——哪裏有水源,哪裏就有人聚居;哪裏有河流經過,哪裏就能孕育出文明和國度。
因此,即便是富饒繁榮的龜茲國,其周圍也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漠,而綠洲國家之間的這些荒漠,就成了西域馬賊、強盜盤踞出沒的最理想場所。西域民族眾多各派勢力犬牙交錯,大多數綠洲國家隻能維持轄境內的和平安定,對周邊地區大多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這就給長途出行的商隊旅客帶來了很大的危險。
為了保護財貨,免遭殺身之禍,人們在穿越西域時往往結伴而行,一邊雇用護衛和刀客(如電影《天地英雄》裏的屠城校尉李)沿途保護,一邊找熟悉當地環境而且與馬賊、強盜有“交情”(很多地方的強盜都是閑則為民,出則為盜)的人來充當向導,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不過玄奘沒那麽幸運,在離開龜茲兩天後,馬隊就遇到了一夥馬賊。
這夥馬賊出現的時候,幾乎把所有人都嚇得麵如土色——足足兩千騎,清一色的突厥打扮,彎刀駿馬、殺氣騰騰!突厥人稱自己為草原上的狼,東突厥的頡利可汗就是以金狼為圖騰旗幟稱霸一時,這個稱呼既代表了突厥騎兵來去如風多變、詭異的群狼戰術(有點像意大利羅馬隊的假中鋒前衛後插上打法),又生動刻畫了突厥人勇猛嗜血的彪悍性格。這樣一支騎兵,若是野戰,足以對抗任何一個西域國家的主力軍隊,為什麽偏偏會讓玄奘碰上呢?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當時突厥分為東西兩部,其內部一直都是紛爭戰亂不斷,這支突厥騎兵很可能是在與同族爭奪土地或權力失敗後從境外流竄到西域,又不被各個國家所接納,於是成了馬賊。
第二,龜茲是南疆絲路上最重要也是最繁華的樞紐,往來商人眾多,“油水”豐厚,這支突厥馬賊本來就躲在龜茲國邊上打秋風,見到商隊就下手。
第三,玄奘西行取經的消息已經傳遍西域,沿途又得到了各國國王的豐厚布施,是一塊大大的肥肉——他們就是衝著玄奘而來。
第四,由於玄奘在龜茲待了兩個月,而這兩個月又是天寒地凍謀生最為艱難的時候,為生計所迫的馬賊們不得已才冒著遭遇軍隊的危險靠近龜茲國境,打算狠撈一筆然後跑路。
於是,馬隊被圍了,就像一群毫無還手之力的綿羊遇到了碧眼垂尾的饑餓狼群,在依舊帶有寒意的春風中瑟瑟顫抖。狼不但是凶猛的嗜血者,更是把獵殺當成一種藝術來享受——它們絕不會一上來就猛衝猛打,而是首先營造恐怖陰森的氛圍,讓獵物在氣勢上先垮一半;然後派出小股隊伍繞著不敢動彈的獵物疾馳,冷不丁咬你一口,一點點摧垮獵物的心理防線;它們不急著一下子把獵物全部咬死,它們享受的是獵物將死未死又無從掙紮的快感;隻有過程,才是最精彩的……
於是,在圈定目標後,馬賊們停了下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支傳說中的取經隊伍,每一個突厥人的眼中都閃著綠光——那可是一百兩黃金、三萬銀錢、五百匹綾絹啊!
於是,狼群們竟無視自己的獵物,開始商量如何分贓。
對玄奘而言,即便所有的財物都被馬賊搶走,自己的西行之路還是要繼續下去,被搶與布施並沒有本質的區別——馬賊也是人,馬賊也要生存,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因此,他根本不覺得害怕,鎮定從容地念著佛經,讓心情平靜下來。
危急關頭,領袖的作用是無窮的,他能夠維持整個團隊的秩序穩定,哪怕隻是表麵上的。
玄奘的冷靜使得馬隊沒有產生混亂,但是每個人心裏都在忐忑——是繼續死撐,還是拔腿就跑……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龐大的狼群沒有向柔弱的獵物發起攻擊,而是自己對咬了起來!
內訌!正是內訌,這就是狼與人的真正區別——狼群決不會為了獵物而自相殘殺,人卻可能因為分贓不均而當場翻臉!
玄奘目瞪口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但是玄奘沒有動,於是所有人都不敢動——就像麵對沙漠裏的眼鏡蛇,你的慌亂隻會引來它的注意,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死”。
內訌的範圍越來越大,整支突厥馬賊隊伍都陷入混亂中——這是一個擴張與內耗同樣嚴重的民族,甚至會為爭一口氣而放棄到手的好處。在一片廝殺聲中,馬蹄聲越去越遠,隻留下了一抹煙塵嫋嫋不絕。
就這麽結束了,宛如一場鬧劇,甚至沒有給玄奘開口布道的機會。所有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衣衫都已被冷汗濕透。
“走!”玄奘就像《大話西遊》最後開竅的唐僧一樣,幹脆利落地發出了前進的指令。
穿過一個小沙漠後,馬隊來到了另一個西域國家——跋祿迦國(今新疆阿克蘇)。從實際看,庫車到阿克蘇的直線距離不足三百公裏,而且這六百裏是從出發兩天後才開始算起,可見當時的交通條件並不好,馬隊又必須依綠洲水源而行,還要避開馬賊、強盜可能出沒的地方,所以才會曲曲折折走了六百裏才到。
馬隊在跋祿迦國休整了一天,又往西走了三百裏,穿過一小片沙漠,終於來到了淩山腳下。
淩山是蔥嶺北麓的一部分,即現在的天山耶木素爾嶺,既是西域通往中亞的必經之路,又是著名的天險,海拔七千多米,山勢陡峭,積雪常年不化,雲霧雪氣彌漫,還有斷層冰峰阻斷道路,令人望而生畏,是個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地”。據史料記載,當時玄奘一行:
“複無燥處可停,唯知懸釜而炊,席冰而寢。七日之後方始出山。”
意思是說:玄奘的馬隊在來到山口後竟然找不到一個幹燥的地方可以停下歇腳,連一塊能夠用來挖土起灶的土都沒有,隻能撐起架子把鍋吊起來做飯,睡覺也隻能裹著被子躺在冰上。
進入雪山後,取經隊伍裏大多數人開始犯一種奇怪的頭痛病——頭痛、惡心、嘔吐、流鼻血、渾身無力……這種被玄奘看成是上天考驗的病症其實就是今天的高原反應,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這種頭痛病很可能奪走了不少人的生命。
在高原反應的折磨中,取經隊伍迎來了更大的危險——在中國的西部地區,人們是不允許在一些被當地人看成是聖地的冰川峽穀中大聲講話的,原因是害怕驚動神靈,惹神靈震怒,從而帶來災難。這裏的災難,其實就是雪崩,玄奘也記錄了因為大聲講話而引來的暴風雪和雪崩。在這場暴風雪和雪崩中,取經隊伍損失慘重,死傷者十有八九,三十多人的隊伍最後隻剩下不到十個幸存者,財物牛馬損失更是不計其數。
在如此惡劣的天氣環境下,玄奘帶著剩餘的人馬一步步堅定不移地往前走,在經過七天的艱苦跋涉後,終於成功穿越了淩山天險,離開西域進入了中亞地界。
翻越淩山後,玄奘一行繼續往西,在崎嶇的山路上又走了四百多裏,這才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清池”。
“清池”,也就是熱海、鹹海,現在吉爾吉斯斯坦境內著名的旅遊療養勝地伊塞克湖。這個處在高山環抱之中的巨大湖泊從來不結冰,水溫與周圍的冰川河流相差很大,因此被喚做“熱海”;加上它地處內陸,有九十多條河流匯入其中,卻沒有一條流出,水中鹽分沉澱下來,就成了一個鹹水湖。據探測,湖中礦物質含量高達6%,由於身處高山冰川與世隔絕,伊塞克湖還是全世界最幹淨的湖泊之一,沿湖風光秀麗,氣候宜人,是中亞著名的避暑勝地,迄今仍是高官富商們休閑度假的絕佳去處。
由於是鹹水湖,所以熱海的水不能用來飲用,玄奘一行隻好繞著湖走,借助不斷注入湖中的冰川河流來補給水源。沒有了高原反應和暴風雪,又有充足的水源保障,加上風景如畫,這一段旅程對玄奘來說應該是相當輕鬆愜意的,也正好讓疲憊的身心得到放鬆和休息。
“周千四五百裏,東西長,南北狹,望之淼然,無待激風而洪波數丈……山行四百餘裏,至大清池,或名熱海,又謂鹹海,周千餘裏,東西長,南北狹,四麵負山,眾流交湊,色帶青黑,味兼鹹苦,洪濤浩汗,驚波汨,龍魚雜處,靈怪間起,所以往來行旅,禱以祈福,水族雖多,莫敢漁捕。”
這就是玄奘所描寫的伊塞克湖。從熱海東南到熱海西南,地勢越來越低,路也越來越平緩,在經過五百多裏的跋涉後,馬隊終於離開山區,進入了一望無際的中亞大草原。在那一刻,玄奘和幸存者們感慨萬千,既感謝佛祖保佑走出最危險的地方,又為死去的同伴哀歎惋惜。
進入中亞草原後,玄奘一行來到了當時一座著名的城市——碎葉城。
碎葉城,在現在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的托克瑪克附近,曾是鼎盛時期的大唐安西四鎮之一,也是大唐帝國對西部邊境控製的最遠點,但這都是唐太宗之後發生的事情。玄奘來到這裏的時候,碎葉城可能還隻是中亞草原邊陲的一座小小的要塞。
20世紀80年代初,在原蘇聯吉爾吉斯斯坦共和國托克瑪克市西南8公裏的古城遺址——阿克別希姆遺址附近,當地農民發現了一塊紅色花崗岩質的漢文石碑殘件並送交當地博物館。經俄羅斯漢學家斯普爾南科釋讀,碑銘中的關鍵詞為曾任唐代安西都護的杜懷寶。不久,內藤和林俊雄兩位日本學者將碑銘拓片、照片及有關研究成果予以刊布。據日本學者公布的材料,該石碑殘件係佛像或菩薩像基座,上部殘缺,呈八角形,中部為長32.6厘米、寬13.5厘米、厚11厘米的題銘部分,下部有礎柱頭。經縝密辨識考證,碑銘所記事為時任安西副都護兼碎葉鎮守使的杜懷寶為其亡母建造的一佛二菩薩像,並題銘記述此事。學者推斷,這三尊佛像很有可能仍存在於碎葉城的廢墟之中。
在此後舉行的中國新疆安西大都護府國際學術研討會上,與會各國專家普遍認為該碑銘的發現不僅證明了阿克別希姆遺址為唐代碎葉城,即《大唐西域記》中玄奘所記“素葉水城”,同時有力證明了唐王朝曾對碎葉鎮進行管轄,是彌足珍貴的史料。
而今,人們仍然能在這座荒草叢生的古城遺址上清晰地看到當年唐朝軍隊修建的長達二十六公裏的城牆斷壁。考古學家還在廢墟內找到四枚刻有“開元通寶”和“大曆通寶”字樣的唐代錢幣。可見碎葉城在當時不但是一座重要的軍事堡壘,也是絲綢之路上的一座重要商鎮。
當然,碎葉城的出名並不是因為玄奘的到來,而是因為這裏很可能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故鄉。
據郭沫若先生考證,李白就出生在碎葉城內的一個富商之家,在這裏一直生活到五歲。童年時,李白的父親還手把手地教他誦讀司馬相如的辭賦,這說明當時的碎葉城並非現在理解的“國外”,而是一座與中原文化沒什麽兩樣的“內地”城市。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個人的性格與出生成長的環境密切相關。李白之所以被稱為“詩仙”,是因為他生性狂放不羈,作品充滿了天馬行空的浪漫主義色彩,這一點與神秘、張揚、極具個性的西域(當時碎葉城所處的中亞地區也被看成是西域的一部分)風情極為神似。可以想象,一個對周圍一切事物都十分好奇的五歲孩子在離開碎葉城踏上前往中原的旅程中看到沿途瑰麗、壯闊、奇妙的西域風情會是怎樣的感受,也許正是幼年時的這次長途跋涉,深深刺激了李白的創作靈感,一代詩仙由此誕生。
玄奘剛到碎葉城還沒來得及休整,又是一支突厥騎兵出現在了馬隊麵前——這次來的可不是馬賊強盜、散兵遊勇,而是中亞草原上最強大的勢力——西突厥葉護可汗身邊最精銳的親衛騎兵!
如果說玄奘在龜茲國境上遇到的是一群饑不擇食的沙漠餓狼,那麽威風凜凜急風暴雨般衝到碎葉城下的便是一群訓練有素的草原野狼。就在東突厥內亂不止即將遭到大唐帝國致命一擊的時候,西突厥仍然憑借這支強悍的騎兵橫掃中亞,稱霸草原。
冷兵器時代,不論多麽強大的遊牧民族,一個最基本的生存原理就是“逐水草而居”,突厥可汗也不例外。葉護可汗到哪裏,西突厥的重心就會跟著移動,而不是像中原王朝那樣有固定的都城。葉護可汗之所以會碰巧跟玄奘碰上,很可能是因為碎葉城地處中亞草原的最東麵,是其轄境內最早迎來春天的地方;春天一到,冰雪消融、草木生長,餓了一個冬天的野獸們紛紛出來活動,正是狩獵的好去處。
在《西遊記》中,唐僧師徒經常會得到沿途國王的幫助,給他們蓋章發放西行所必需的“過所”——護照,而唐僧師徒則會把這些國王從危難中解救出來,孫悟空的英武正義形象更是深入人心。但是在現實中,尤其是在遇到葉護可汗時,玄奘的取經團隊便顯得有些戰戰兢兢。
這裏有一個問題,印度在大唐的西南麵,玄奘在進入南疆後,為什麽沒有走絲綢之路在西域境內的南路或中路,經由疏勒(今新疆喀什)進入費爾幹納盆地(大宛),然後沿著錫爾河進入中亞草原,而是在來到中路的跋祿迦國(阿克蘇)後直接穿越淩山北上呢?
這就需要從玄奘當時所處的政治環境來考慮:
第一,身後的政治環境。
玄奘離開唐朝屬於偷渡出關,我們之前也考證過玄奘從瓜州到伊吾的行走路線,得出的結論是——玄奘不敢明目張膽地走官道,也不敢離開官道太遠,所以他的路線呈現出偏離官道又與官道有交錯的態勢。偏離,是為了躲避追捕;交錯,是為了控製方向、補充水源。這是從具體行程看。從總的路線看,玄奘采取的也是這個辦法——進入西域後先走北路,經伊吾、高昌後在阿耆尼國拐彎,由此偏離北路進入南疆,沿著天山南麓、塔克拉瑪幹以北的中路前進。原本中路和南路是在疏勒(喀什)會合,但玄奘在疏勒的前一站——跋祿迦國(阿克蘇)再次偏離,直接北上翻越淩山進入中亞。巧合的是,玄奘選擇的這條“捷徑”,正好與北路在中亞的起點碎葉城會合。所以玄奘是在兩次偏離之後重新回到北路,雖然曲折艱難,卻很好地躲避了官方追捕(唐朝在西域也雇用有大量“馬快”,專門用來追捕流亡境外的罪犯),成功進入了西行之旅的第二段旅程(我們可以把西行之旅看成西域、中亞、印度三個階段)。
第二,周邊的政治環境。
西行取經,不僅僅是一次個人行為,也涉及西域和中亞錯綜複雜的曆史政治環境。在被高昌王麹文泰“強行”請去之前,玄奘原本打算直接穿過西域前往突厥汗庭,可見他在出發之前就對西域和中亞的情況做過仔細的了解,很清楚誰才是那裏的老大,隻有得到突厥可汗的庇護,西行之旅才能繼續。但是高昌王的橫插一腳打亂了他的計劃,不過錯有錯招,麹文泰的二十四封信讓玄奘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了“背靠大山”的重要性,也更堅定了前去拜會突厥可汗的決心——想要順利前往印度,就必須取得西突厥葉護可汗的幫助。因此,玄奘選擇了通往突厥汗庭最近的一條路——在離開跋祿迦國後就穿越淩山。從事實來看,如果玄奘繼續南下,選擇在疏勒進入中亞,就會錯失與葉護可汗“遭遇”的機會,到那時再去尋找四處狩獵行蹤不定的葉護可汗,隻怕會比登天還難。一旦與葉護可汗擦肩而過,接下來所要經過的那些中亞國家的國王會不會對玄奘製造障礙、會不會那麽客氣地對待這支取經的隊伍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影響玄奘西行路線的不單是地理環境,還包括了很多政治和外交的考慮。從路線的選擇上就能看出,玄奘既具有堅定的信念和超凡的勇氣,還有著卓絕的遠見和政治頭腦。
成功並非一個人打拚就足夠,還需要不斷創造對自己有利的外部環境,才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麵對葉護可汗強大的軍容,玄奘還是老樣子:一不慌亂,二很坦然——即便對麵馬背上的這個威猛男人掌握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當然,玄奘不會傻乎乎地站在那兒裝酷等著可汗發問,而是不失時機地表明身份,同時還從剩餘的禮品中挑選了最好的幾件獻上,請求葉護可汗的幫助。
不知道是狩獵收獲頗豐,還是禮物起了作用,或者覺得高昌國離西突厥那麽遠,麹文泰還不忘讓這位僧人帶禮物來敬獻給自己很有麵子,葉護可汗收下禮物後,對玄奘非常客氣,先派官員把玄奘送到可汗居住過的行宮(估計就是稍微大一些的帳篷)安置好,自己接著打獵,等兩三天後葉護可汗打獵回來,將把玄奘請到裝飾一新的大帳篷裏見麵。
三天後,葉護可汗滿載而歸,如約在一處金碧輝煌的大帳中接見了玄奘。在玄奘離大帳還有三十幾步遠的時候,葉護可汗便親自出迎,一邊噓寒問暖一邊引玄奘入內就座。進入大帳後,玄奘才發現幾乎所有西突厥的貴族和官員都在場,在可汗麵前整整齊齊地坐成兩排,後邊還站著全副披掛的武士護衛。
按照突厥人的生活習慣,為了防止火災(一旦失火,會給草原帶來極大損失),突厥人不使用木器,一般都是帳篷裏鋪上厚厚的地毯席地而坐。但是為了表示對玄奘的尊敬,葉護可汗特意準備了一把鐵交床,鋪上厚厚的坐墊,好讓玄奘坐得舒服。直到這時,玄奘才鄭重其事地引入高昌國的使者,呈上高昌王麹文泰專門寫給葉護可汗的書信。
但凡雄主,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四夷臣服、海內來朝,葉護可汗自然也不例外——麹文泰千裏來信和近乎卑躬屈膝的措辭讓他非常高興,盛情款待了玄奘和高昌使者。當然,以勇武和擴張聞名的突厥人並不像西域國家那般信佛,葉護可汗也隻是象征性地請玄奘講了幾次經。
玄奘是個頭腦非常清楚的人,他知道對於一個馬背民族來說,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不可能的事情——群狼一旦沒了殺氣,那離滅族也行將不遠;他要的不是對方的信仰,而是幫助——葉護可汗的一句話、一道命令、一件信物,就足以讓自己平安無事地通過整個中亞。
之後幾天,玄奘一邊休息,一邊補充給養。葉護可汗也很夠意思,不但提供給玄奘大量沿途所需物資,還在軍隊中找了一個曾在長安待過幾年熟悉漢語的年輕人,還封他為官,並且和高昌王麹文泰一樣寫下幾十封國書讓玄奘帶上,分別送給沿途各國國王。
玄奘與葉護可汗相處的日子很短,卻非常重要。這次會麵既得到了物資補充,確保了沿途安全,更是一次成功的外交行為。高昌王麹文泰的書信能在半個西域起作用,葉護可汗和他的數十萬騎兵卻能保證玄奘在整個中亞甚至印度通行無阻。
弱邦無外交,這就是實力,隻有實力才能決定一切。
玄奘臨走時,葉護可汗帶著貴族大臣們一直送出十餘裏,這才依依惜別。
有了葉護可汗的庇護,玄奘一行的中亞之旅就變得容易了許多,在經過幾個小國後,馬隊來到了颯秣建國。颯秣建國,又稱康國,即現在烏茲別克斯坦第二大城市撒馬爾罕,是中亞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其曆史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5世紀,善於經商的粟特人把撒馬爾罕建造成一座美輪美奐的都城。
隨著漢代絲綢之路的興起,撒馬爾罕成為溝通波斯、印度和中國的重要樞紐。正因為其重要的戰略地理位置,這座城市也飽受戰火的蹂躪,並且在13世紀成吉思汗西征時被徹底摧毀。後來,隨著帖木兒帝國的興起,帖木兒大軍橫掃波斯、印度、高加索、南俄羅斯和蒙古,為了讓撒馬爾罕成為亞洲之都,他下令把所有的珍寶和工匠都運至撒馬爾罕,在城裏修建起最輝煌的宮殿和清真寺。現在撒馬爾罕城內的大多數建築都是在那個時期所建。
根據《大唐西域記》的記載:颯秣建國方圓一千六七百裏,東西長,南北狹窄,境內土地肥沃、樹木繁盛,盛產花卉水果和上等戰馬。颯秣建國都城方圓二十多裏,城池堅固,地勢極為險要,城中不但雲集了從各地運來的無數奇珍異寶,手工藝水平在中亞也是首屈一指。颯秣建國氣候溫和、四季宜人,但是民風彪悍,其軍隊大多由赭羯族人組成。這些被稱為赭羯武士的戰士性情暴躁,打仗拚命,因此所向披靡,再加上由一位驍勇善戰的國王帶領,所以鄰國都不得不順從於它,紛紛學習颯秣建國的舉止禮儀——不論它們離颯秣建國有多遠。
颯秣建國是一個國力強健、極具特色的國家(估計連西突厥都不敢輕易與之開戰),不過這個國家從君王到百姓都不信佛教,用玄奘的話來說就是:
“王及百姓不信佛法,以事火為道。”
事火為道,就是說這裏的人和突厥人一樣崇拜火,信奉拜火教。城中雖然有兩座寺廟,卻沒有僧人居住,如果有外來的僧人前去投宿,當地人就會放火把他們趕走。在他們眼中佛教是愚昧邪惡的化身,隻有用火才能驅走邪惡重歸光明。
所以,當玄奘來到颯秣建王城時,迎接他們的隻是寥寥數人,國王根本沒把玄奘放在眼裏。但玄奘畢竟是葉護可汗“關照過”的人,颯秣建國王勉為其難地接見了他。一經交談,國王才覺得眼前這位大唐僧人氣度過人、學識不凡,不但對玄奘敬重起來,還高高興興地請玄奘為自己授戒。
玄奘憑借自己的才學和人格魅力打動了颯秣建國王,一般人會覺得玄奘肯定會在國王賜予國書和財物後趕緊離開這個對僧人不怎麽友好的地方,但是還沒等他離開,一個意外發生了:
原來,跟隨玄奘一同來到颯秣建國的還有另外兩位年輕僧人,他們不像玄奘這般善於觀察一個地方的風俗民情,冒冒失失地跑到了那兩座沒有僧人居住的寺廟去上香禮佛,結果被一群信奉拜火教的民眾放火驅趕,隻好跑到國王這裏來告狀。國王聽完後當即大怒——我剛剛接受法師的授戒,你們就對法師的同伴無禮,那豈不是要我顏麵掃地嗎!國王當即下令將兩個放火的主犯抓起來,然後召集全城百姓,要把他們的手砍掉。
就在這時,當著全城百姓的麵,玄奘再次表現出了一位高僧大德應有的寬仁與氣度,勸說國王不要對放火之人采取如此嚴厲的刑罰,這樣才能讓眾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佛法的慈悲為懷。國王當然不能駁玄奘的麵子,做了個順水人情,沒有砍掉兩名主犯的手,而是一人痛打一頓趕走了事。
從這件小事上就能看出,玄奘不但氣度過人,而且處理手法非常到位:
有智慧的人善於把每一個機會都朝有利的一麵轉變,並且讓其發揮最大的作用。
玄奘想的不是如何懲戒肇事者,如何安撫兩名同行的僧人,而是充分利用這次事件,用事實說話,讓原本在颯秣建國受到歧視和排擠的佛教抬起頭來,重新樹立在民眾中的形象。同樣,在國王處理兩名主犯的過程中,玄奘既沒有一味冷眼旁觀,也沒有一味替他們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既保全了國王的威嚴,又讓人們看到褻瀆佛教和僧人的下場,恩威並施,一舉兩得。
那麽,這次事件在颯秣建國帶來了怎樣的後果呢?
“自是上下肅然,威求信事,遂設大會,度人居寺。其革變邪心,誘開蒙俗,所到如此。”
也就是說,從那以後,颯秣建國舉國肅然,誰都不敢再用放火驅趕這種形式來對待僧人,而且開始剃度僧人讓他們居住在那兩座寺廟裏。整個颯秣建國延續多年的風俗因為這次事件而悄然發生改變,佛教不再被視為邪魔外道,開始受到尊重,從此在此處站穩腳跟。
把握機會與發自本心並不矛盾,損己利人與刻意作秀都不可取,利人利己才是為善的最高境界。
離開颯秣建國後,經過了若幹小國,玄奘一行來到了溝通中亞與南亞的一個著名要塞——鐵門。這裏的鐵門並非位於天山腳下扼守南北疆咽喉的庫爾勒鐵門關,而是西突厥控製下的一處要塞。穿過陡峭險峻的鐵門要塞,前方有一個名叫“活國”的小國(今阿富汗昆都士),更為碰巧的是,活國的國王正是葉護可汗的長子旦度設,旦度是本名,設是官職,相當於被可汗委派到某地充當的最高軍政長官。
旦度不但是活國的國王、葉護可汗的長子,還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妹夫。在當時,部族間相互結親是鞏固盟友關係避免戰爭的重要外交手段,旦度的婚姻很明顯帶有這種性質,所以葉護可汗才會在看到麹文泰的信後對玄奘如此禮遇;而站在麹文泰的角度,討好一下妹妹的公公也無傷大雅。
然而事不湊巧,就在玄奘到來之前,旦度的妻子,也就是麹文泰的妹妹賀敦公主剛剛去世,旦度也有病在身。當玄奘把麹文泰的信交給他的時候,旦度悲從中來,痛哭不止,可見政治婚姻也未必都不幸福。
哭完之後,旦度躺在病床上對玄奘說:
“弟子見師目明,願少停息。若差,自送師到婆羅門國。”
意思是說:我一看到法師您就覺得眼前一亮,精神好了很多,請您在我這兒稍作休息。等我的身體好一些了,就親自送您前往婆羅門國(印度)。
一個好漢三個幫,接受善意且必要的幫助也是成功的重要保證。
旦度不但是活國國王,還是葉護可汗的兒子,有這雙重身份在,而且是親自護送,對玄奘前往印度無疑大為有利,於是玄奘就在活國停下來稍加休整。不久,從印度來了一位梵僧,為旦度念了幾次咒語後,旦度的身體便慢慢好了起來。不過這位剛剛康複的國王沒有立刻兌現承諾送玄奘前往印度,而是忙起了自己的終身大事——立刻娶了一位比自己年輕很多的漂亮女子續弦。
國王娶妻續弦原本無傷大雅,問題是,旦度娶了一個不該娶的女子——婚後不久,新王後便串通他的大兒子把旦度給毒死了。這個大兒子不是麹文泰的妹妹賀敦公主所生,而是旦度第一任亡妻的孩子,年紀應該跟新王後差不多,如此一來,這場陰謀的原委便不難推斷。
其一,大兒子跟新王後原本就有感情,結果被旦度搶先,不得已出此下策。
其二,旦度與賀敦公主感情極好,愛屋及烏非常疼愛賀敦公主所生的幼子(可見長君愛幼子,老太子受氣的例子不隻在中原才有),可能流露過要把王位傳給幼子的想法,逼得大兒子隻能搶先動手。
玄奘當然不能參與到活國的宮廷變亂中去,旦度的大兒子殺父篡位後,立刻娶了新王後為妻(娶父、兄之妻為妻也是一種風俗,生母除外),然後忙著擺平國內各種勢力,就把送玄奘南下的事情給耽擱了。
國王換了,路還是要走,玄奘隻好硬著頭皮去找新任國王請求幫助。玄奘不會輕易求人,總是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問題、排除困難,去見新任國王,很可能是因為沿途過關所需的“簽證”還沒來得及簽發,再加上沒有可更換的馬匹,不得不如此做。
新任國王沒有為難玄奘,不但盡可能地提供幫助,而且還建議他在去印度前先去附近的國家走走看看,也許會對取經之旅有所幫助。
就在這時,依附於活國的縛喝國派了幾十個僧人前來憑吊旦度,同時慶祝新王登基。葬禮結束後,玄奘便與他們一起離開活國,改道向南,進入了現在的阿富汗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