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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無須畏懼貌似強大的對手

  有人說,隻有到達終點才是快樂的,也有人說,旅途也能讓人充滿收獲——在玄奘眼中,生命就像是一道漫長的風景,結局和過程同樣美麗。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無須畏懼那些貌似強大的對手。

  兩軍對壘,氣勢是關鍵,誰能掌握戰場的主動,誰就已經贏得了這場戰爭。

  老虎不是病貓,辯經猶如戰場,既是學問的較量,也是膽氣和戰術的對決,不可存有半點仁慈之心。

  龜茲,一直是西域最神秘的國家,玄奘在這裏不僅領略了奇特的龜茲音樂,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的區別,並將麵臨西行旅途中的第一次重要挑戰——與西域高僧木叉毱多辯經。

  四目交錯,玄奘從木叉毱多倨傲淡漠的神情中看到了不屑與挑釁,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意識到這位坐在上首的西域胡僧,很可能將成為自己在龜茲國的最大對手。

  這次辯經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它既是玄奘與大唐之外的小乘第一次正麵交鋒,又事關自己在西域地區接下來行程的順利與否,還關係到玄奘自身在佛學領域的聲望……

  那麽,玄奘又是如何贏下這場辯經的呢?神秘而古老的龜茲國,又給玄奘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呢?

  離開高昌後,玄奘的取經團隊一路往西,在經過沿途幾個小國後,來到了西域中部著名的阿耆尼國。

  阿耆尼國之所以著名,不僅僅因為它是《大唐西域記》所記載的第一個國家,更重要的是它悠久的曆史和所處的獨特地理位置。阿耆尼,即現在的新疆焉耆回族自治縣。據《漢書·西域傳》記載:

  “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裏。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擊胡侯、卻胡侯、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裏南至尉犁百裏,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

  阿耆尼國地域廣大、人口繁盛。東晉高僧法顯就在其求法旅行記《法顯傳》(亦稱《佛國記》)中將其稱為“焉夷”,還提到阿耆尼國跟高昌國一樣崇敬佛教,隻不過當地人信奉的不是玄奘修行的大乘佛教,而是當時十分流行的小乘佛教。

  進入阿耆尼國境內後,玄奘的隊伍先來到了一個名叫“阿父師泉”的地方。這個地方非常奇妙,在大道南麵數丈高的沙土崖壁上有一處泉眼,泉水就從崖壁上往外湧出。關於這眼泉水還有一個傳說:

  相傳很久以前,有一支商隊在途經此地時水盡,無法再繼續走下去。其間有一個僧人,因為窮困而跟著隊伍一路乞討為生,大家當初是覺得帶上一個信佛的僧人讓他接受我們的供養是為了借此求得佛祖菩薩的保佑,也沒什麽話說,可現在我們受折磨到這等境地,他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愧疚擔憂……僧人聽到議論後就說,你們想要得到水,就應該各自禮佛,接受三歸五戒,我才能幫大家登上懸崖去求水。眾人覺得也沒更好的辦法,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就按照僧人說得去做了。受戒完畢後,僧人又說,我登上懸崖後,你們要同時念“阿父師為我下水”,需要多少就說多少。僧人登上懸崖後,眾人就開始求水,不久,崖壁上竟真的冒出大股大股的泉水來,眾人無不歡呼雀躍。水的問題解決了,可是等了很久,卻不見僧人下來,待眾人爬上懸崖一看,僧人已然圓寂。為了紀念僧人的恩德,眾人就在他圓寂的地方修了一座石塔。

  玄奘來到的時候,石塔和泉水都還在,更加奇妙的是,這處“阿父師泉”會隨著求水的人數多少而改變水量——如果人多,下麵就會出現一個小小的水窪;如果人少,也就隻剩下一個小水坑。

  聽完這個傳說後,玄奘對那位舍身求水的僧人非常敬佩,覺得他的行為才是佛家精神的最好詮釋,便對著泉眼和懸崖上那座依稀可見的石塔遙遙膜拜起來,覺得阿耆尼國一定是個虔誠的佛教國家。

  阿耆尼國雖然不大,但是盛產銀礦,整個西域的銀錢幾乎都出自於離王城不遠的銀山裏,因此國家非常富裕。富裕歸富裕,這個國家的治安和民風卻不太好,馬隊在離王城不遠的地方竟然遭遇了一夥強盜,玄奘給了他們一點財物後才散去。當晚,馬隊露宿在王城附近的山穀裏,與玄奘同行的幾十個胡商為了早些進城開市,在半夜時拋下玄奘悄悄先走了。第二天玄奘一行往前走了一段路後,才發現他們全部被殺,財貨也都被劫掠一空。這兩件事使得玄奘對阿耆尼國的印象發生了改變——這個國家連王城附近治安都管理不好,更別說教化民眾誠心向佛了。

  不過來到王城後,玄奘還是得到了國王和大臣們的熱烈歡迎,國王還專門派人前去服侍。按照慣例,玄奘也出示了麹文泰所寫二十四封信裏專門給阿耆尼王的那封信。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阿耆尼王看完信後當場翻臉,不但撤去了對玄奘的所有禮遇,就連原本應該提供給玄奘一行換乘的馬匹都拒而不給了。在古代,馬匹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但是一匹馬的體力有限,不可能長時間趕路,因此每個國家都在境內設立了驛站,每個驛站不但給過路官員、信使提供食宿休息,還準備了一些馬匹供他們換乘。作為一個信佛的國家,為玄奘這樣有名望的西行高僧提供換乘的馬匹本應是分內之事,可阿耆尼王為什麽會突然翻臉呢?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麹文泰寫信本意是要幫玄奘,可他忘了高昌國與阿耆尼國之間的關係——高昌國是當時西域中部比較強大的國家,雖然不敢得罪西突厥,但對伊吾和阿耆尼這樣的小國卻是呼來喚去,還經常派兵侵擾阿耆尼國。正因為欺負慣了,麹文泰在給阿耆尼王信裏的語氣可能也比較強硬,所以阿耆尼國王看完信後就把新仇舊恨全都算在了玄奘身上。

  無辜的玄奘成了兩國矛盾的犧牲品,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玄奘沒有在阿耆尼國多加停留,而是帶著取經隊伍繼續西行。盡管行色匆匆,但阿耆尼國還是給玄奘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從“阿父師泉”的感動到銀山遇劫,從商人的自私最終喪命到國王的心胸狹小,玄奘深深地感到了在小乘佛教的教化下,自私自利給國家和民眾帶來的惡果,也更加堅定了隻有大乘佛教才能教化萬民普度眾生的信念。《大唐西域記》之所以把阿耆尼國擺在第一個,恐怕不僅僅是因為行程和地理位置的緣故,更可能是玄奘刻意所為——從一個惡劣的國家開篇,既說明西行之路的艱難,也是在擺實例告訴我們,小乘佛教不可取,唯有大乘真經方可解救眾生。

  一時的窘境並不意味著一輸到頭,開始的時候踉蹌一下,反而會讓人以一種更加清醒的姿態去麵對未知的旅程。因此,玄奘雖然是有些“灰溜溜”地離開阿耆尼國,但他卻做到了“冷眼旁觀”。

  由於沒能在阿耆尼王城得到充分的休整,所以玄奘一行很可能是在博斯騰湖畔補充水源,然後沿著發源於博斯騰湖的孔雀河南下,經由南北疆要衝鐵門關後南下,然後才進入南疆地區(今新疆庫爾勒一帶)。

  有的史料記載玄奘一行渡過了一條大河,有的記載是兩條,從實際情況看,由於孔雀河在流出博斯騰湖後先是自東向西在鐵門關和庫爾勒之間穿過,繞過庫爾勒後折向由北向南,然後往東南經尉犁注入羅布泊,大體呈逆時針方向。因此,如果玄奘在離開博斯騰湖後是沿孔雀河北岸前行,那麽就需要在鐵門關先渡一次河來到南岸,經過庫爾勒後再渡一次河才能繼續西行;如果玄奘離開博斯騰湖後是沿孔雀河南岸前行,那麽就能省去鐵門關這一次渡河,直接進入庫爾勒地區。所以,不論一次還是兩次,玄奘所渡過的“大河”都是孔雀河,前者是指渡過的一條河是孔雀河,後者是指兩次渡過孔雀河。

  渡過孔雀河後,馬隊繼續西行,經過幾百裏的坦途,又來到了另一個重要的西域國家——龜茲(今新疆庫車)。

  龜茲,又稱丘慈、邱茲、丘茲,是西域最古老的國家之一,其轄境以庫車綠洲為中心,定都延城,唐代又稱伊邏盧城(今新疆庫車東郊皮朗古城)。龜茲在西漢時隸屬於匈奴,直到漢昭帝元鳳四年(公元前77年)才歸服於漢。不久,漢朝在龜茲設立西域都護,王莽時再次臣服匈奴。漢和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龜茲降漢,漢朝派班超為都護經營西域。魏晉南北朝時,龜茲先後臣服於曹魏、西晉、前涼、前秦、北涼、北魏,雖然一度為柔然所控製,但始終與中原保持聯係。到了玄奘所處的隋末唐初,龜茲和大部分西域國家一樣也是西突厥的屬國。

  絲綢之路在西域境內分作三條,龜茲正是中路上最重要的國家。當時,為了防止高昌國的勢力向南疆擴張,龜茲便扶持地處兩國之間的阿耆尼國作為緩衝。阿耆尼國之所以能在西突厥、高昌等大國的夾縫中生存,除了盛產銀礦比較富有之外,很大程度上是靠著龜茲國的支持。這一點玄奘很可能也聽說了,他擔心自己高昌王“禦弟”的身份會惹來尷尬,所以十分低調地進入了龜茲境內。

  玄奘一邊前行,一邊領略龜茲濃鬱的異域風情。說到龜茲,就不能不提到龜茲的音樂,其中又以管弦樂水平最高,在西域諸國裏最為出名。

  前秦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大將呂光攻略西域、滅龜茲,將著名的龜茲樂帶到涼州。在涼州,龜茲樂和當地的民樂相互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西涼音樂,也就是隋煬帝《九部樂》中的《西涼》部。

  前涼滅亡後,龜茲樂散落各地,直到北魏統一北方後才重新把龜茲樂集中起來。龜茲樂和西涼樂一起成為北朝最為流行的一種音樂。後來的隋朝幾乎原原本本地繼承了北朝的音樂形式,專門講述龜茲音樂的就有《西國龜茲》、《齊朝龜茲》、《土龜茲》等著作,龜茲樂也隨著政治的統一而逐漸從西北一隅走向全國。

  據《隋書·音樂誌》記載,龜茲樂分為七聲:宮聲、南呂聲、角聲、變征聲、征聲、羽聲、變宮聲。此後隋文帝置《七部樂》(《國伎》、《清商伎》、《高麗伎》、《印度伎》、《安國伎》、《龜茲伎》、《文康伎》),又以《龜茲伎》最具特色。整個隋文帝開皇年間,龜茲樂器風靡全國,湧現了曹妙達、王長通、李士衡、郭金樂、安進貴等精通龜茲弦樂、管樂的著名樂師。

  龜茲樂器共有豎箜篌、琵琶、五弦、笙、笛、簫、篦篥、毛員鼓、都眃鼓、答臘鼓、腰鼓、羯鼓、雞籹鼓、銅鈸、貝、彈箏、侯提鼓、齊鼓、簷鼓等二十種,其音樂和舞蹈對唐代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據《新唐書》記載,唐朝樂工分四部:龜茲部、大鼓部、胡部、軍樂部。龜茲部包括:羯鼓、揩鼓、腰鼓、雞□鼓、短笛、大小觱篥、拍板,皆八;長短簫、橫笛、方響、大銅鈸、貝,皆四,一共八十八人,分四列,被安排在宴會的四角,用來配合鼓聲。

  另外,龜茲樂中的琵琶七調起源於印度北宗音樂:娑陀力(宮聲)來自印度北宗音樂的Shadja,般贍調(羽聲)則來自印度北宗音樂的Panchama調。

  由於龜茲本身是一個佛教國家,所以龜茲樂在產生形成過程中就不可避免地帶有濃重的佛教特色,而佛經的發音和節奏恰恰又具有音樂的韻律,因此,玄奘在研習佛法的同時,必然也對龜茲音樂有所了解。

  當然,玄奘在龜茲國沿途聽到的由龜茲人演繹的地地道道的龜茲樂肯定與中原地區經過改造和融合的“龜茲樂”大不相同,他的心情也必然是非常的激動而愉快。

  有人說,隻有到達終點才是快樂的;也有人說,旅途也能讓人充滿收獲。在玄奘眼中,生命就像是一道漫長的風景,結局和過程同樣美麗。

  就是在這種既擔心又愉快的複雜情緒中,玄奘一行到達了龜茲國的都城。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大唐高僧西行取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西域各國,龜茲的國王、大臣,還有龜茲第一高僧、西域佛教的領袖級人物木叉毱多,還有數千名僧人,全都來到王城的東門外迎接。

  從高昌到阿耆尼,再到龜茲,不論國家大小、實力強弱、立場如何、信奉何種佛教,西域各國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過境的高僧非常重視和尊重,幾乎是傾全國之力相待,足見佛教在當時西域的地位。

  龜茲國濃鬱的異域風情不但表現在音樂上,還表現在對玄奘的歡迎儀式上。

  龜茲國王先命人在王城東門外搭起一座巨大的帳篷,然後搬來佛像,奏起音樂,所有人都手捧鮮花坐在大道兩旁。等玄奘到達以後,數千人依次起立,向玄奘獻花。在中原地區,不管是歡迎還是送別,敬酒獻茶比較多,但是在印度,人們則是以獻花為禮;另外,中原寺院很少把佛像搬出來示人,而是讓它們待在廟裏接受香火供奉。所以說,龜茲的風俗禮儀幾乎就是當時印度的翻版。

  玄奘可能在高昌逗留期間聽麹文泰介紹過一些印度的習俗,所以每收下一盆鮮花,就會端著盆子恭恭敬敬地走到佛像前麵去散花,表示入鄉隨俗和對佛祖的尊重。歡迎儀式結束後,玄奘就與龜茲國的王公大臣、高僧們一起入座。但是與之前幾個國家的待遇不同,這一次,玄奘沒有被奉為上座,而是被安排在了高僧木叉毱多下首。這個細微的變化自然沒有逃過玄奘的眼睛,可見木叉毱多在龜茲的地位和佛學造詣。

  不過玄奘並沒有因為屈居次座而耿耿於懷,因為他從來都是一個心胸開闊、淡泊謙遜之人。然而四目交錯,玄奘卻從木叉毱多倨傲淡漠的神情中看到了不屑與挑釁,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意識到這位坐在上首的西域胡僧,很可能將成為自己在龜茲國的最大對手。

  一係列盛大的接待儀式後,玄奘在眾人的陪伴下進入王城。當時在王城東南還有一座寺廟,裏麵的僧人都是高昌人,當他們聽說高昌王的“禦弟”來到後,就希望玄奘能夠先去他們那兒居住一晚。玄奘當即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在他看來,對故人(麹文泰)的情義遠比奢華的招待來得重要。

  第二天,龜茲國王在王宮裏為玄奘舉行了盛大的宴會。席間,一件讓人尷尬的事情發生了:由於龜茲信奉小乘佛教,所以那裏的僧人可以吃肉,在這樣盛大的宴會上,肉肯定是最主要的食物;而玄奘信奉的是大乘佛教,肉食一律不吃,所以就讓龜茲國王覺得有些不快。在向國王進行了一番解釋後,玄奘才吃了一些別的食物。由此可見,同樣是佛教國家,高昌跟龜茲在風俗上大相徑庭,玄奘也沒有因為對方的權勢和地位而輕易改變必須堅持的戒律。

  與國王“會餐”結束後,玄奘便前往位於王城西北一座名叫阿奢理兒的寺廟內拜會當地的佛教領袖、西域著名高僧木叉毱多。“阿奢理兒”是龜茲語,意為“奇特”。

  龜茲語屬於印歐語係中Centum語組的吐火羅語方言,用印度的婆羅米文字(Brahmi)書寫。在語言學分類學上,吐火羅語與其近鄰——印歐語的主要東方分支Satem語組的印度—伊朗語(Indo-Iranian)的距離較遠,反而與分布於歐洲的Centum語組的拉丁—凱爾特語與日耳曼語關係較近,所以它在印歐語分類學的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龜茲也因此成為古印歐語在東方分布最遠點的標誌地名之一。

  關於這座阿奢理兒廟也有一個傳說,相傳曾經有個信奉佛教的龜茲國王按慣例離開王城出巡佛跡,國王在離開之前把他的親弟弟叫到跟前,請他代理國政。王弟沒有拒絕,隻是在國王臨行前交給他一個黃金匣子,並且叮囑他一定要等禮佛歸來後才能打開。國王收下匣子就上路了,誰知等他回來後,朝中一些大臣就來告密,說王弟在監國期間行為不檢、穢亂後宮。國王暴怒,立刻派人將王弟抓來要論罪懲處。誰知王弟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和害怕,隻是讓自己的哥哥把那個黃金匣子打開看看。國王打開匣子後,發現裏麵有一樣東西,仔細一看,頓時什麽都明白了。原來,王弟早就預料到國中有居心叵測之人會借著國王出巡的機會來挑撥兄弟關係,讓國家陷入內亂,進而篡奪王位。就在國王離開的前一天,王弟咬牙將自己的生殖器割了下來,封在一隻黃金匣子裏讓國王帶走,這才用行動化解了一場陰謀。

  在處理了那些心懷不軌的貴族大臣後,因為不用擔心王弟穢亂後宮,國王就邀請王弟住進了王宮,但是一段時間之後,王弟搬出了王宮,原因是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件更加奇特的事情。

  有一天,王弟在途中碰到一個趕牛人,這個人準備把五百頭牛全都閹掉。王弟看到這些牛,就想起自己的遭遇,於是就動了慈悲之心,花錢把這一大群牛全都買了下來,讓它們免遭閹割之苦。不久,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王弟的殘疾的身體居然開始自己慢慢恢複了。為了避嫌,王弟隻好搬出王宮。國王得悉原委後大為感動,這才專門為王弟建造了這座阿奢理兒廟,用來紀念發生在王弟身上的傳奇故事。

  參觀完阿奢理兒廟後,玄奘依禮數前去拜訪龜茲高僧木叉毱多。不過這一次,玄奘並沒有受到初到王城時的那般隆重的禮遇,廟裏的僧人們隻是把他當做普通的客人來接待。莊嚴宏偉的阿奢理兒廟,仿佛並不歡迎這位來自東方的僧人,木叉毱多的傲慢與淡漠,讓玄奘感受到了深深的敵意。就連玄奘自己都沒有想到,從踏上阿奢理兒廟的那一刻起,他就將麵對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挑戰。

  木叉毱多曾經在印度留學二十幾年,各種經文均有涉獵,尤其擅長梵語,回到西域後受到龜茲國王和民眾的極度崇敬。有才之人大多都自負,木叉毱多也不例外,之所以對玄奘倨傲淡漠,很可能有兩個原因:

  第一,覺得你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僧人能有多少佛學修為,費不著花大力氣應付。

  第二,玄奘受到的推崇和禮遇讓他心裏不平衡,因為嫉妒而敵視,有意要給玄奘臉色看。

  見到玄奘後,木叉毱多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說:

  “此土《雜心》、《俱舍》、《毗婆沙》等一切皆有,學之足得,不煩西涉受艱辛也。”

  意思是說:像《雜心論》、《俱舍論》、《毗婆沙論》等經書我這裏都有,你在這裏把它們學完就足夠受用一輩子了,沒必要多此一舉繼續西行前去受罪。木叉毱多的話顯然是一種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口氣,不過玄奘沒有動怒,此時他對這位龜茲高僧還存著幾分敬意,於是問道:

  “此有《瑜伽論》不?”

  玄奘這一問看似莫名其妙,牛頭不對馬嘴,實則既讓自己擺脫了回答有沒有學過那些經書的被動,又殺了木叉毱多一個措手不及——怎麽突然問到《瑜伽論》了?《瑜伽論》是一部佛經,全名叫《瑜伽師地論》,又名《十七地論》,是由彌勒菩薩口述的一部佛經,而玄奘前去印度求法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尋找這部真經的梵文原版,因此對這部經書格外看重。那麽,玄奘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呢?

  其一,也就是字麵的理解,玄奘的確是想問木叉毱多有沒有研究過《瑜伽論》,因為他自己對這部經書很感興趣,如果能在這裏學到一些相關佛理,對西行求法肯定有幫助。

  其二,麵對木叉毱多的盛氣淩人,玄奘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反擊——跟當初在第一烽反問王祥:“校尉大人這些日子以來難道沒有聽從涼州來的人說起有一個名叫玄奘的僧人要去西天求法嗎?”的方法一樣,是一種跳出既定思路的搶白。

  玄奘是一個既謙遜又剛毅之人,既虛心求教,又不會輕易示弱,所以兩層含義應該兼而有之。麵對玄奘突如其來的搶白,木叉毱多仍然是一副傲慢不屑的態度:

  “何用問是邪見書乎?真佛弟子者,不學是也。”

  意思是說:你為什麽要對這樣一部連觀點都是錯誤的書感興趣呢?真正的佛門弟子根本不會去理會這部書。這完全是一種強詞奪理的口吻,木叉毱多這樣說,可能是有兩個原因:

  其一,作為一位小乘佛教的高僧,他對這部大乘佛教奉為經典的佛經並不熟悉。

  其二,木叉毱多打心眼兒裏就看不起大乘佛教的經書,根本不屑一顧。

  木叉毱多的回答讓玄奘感到既意外又憤怒——他沒想到一個堂堂高僧居然會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一個虛心求學者;更沒想到木叉毱多的胸襟是如此狹窄,容不下別派學說。玄奘對木叉毱多的印象也因為這句話而產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一下子從“深敬之”變成了“視之猶土”。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一個人的態度一旦發生轉變,便不會再畏懼那些貌似強大的對手:

  “《毗婆沙》、《俱舍》本國已有,恨其理疏言淺,非究竟說,所以故來欲學大乘《瑜伽論》耳。又《瑜伽》者是後身菩薩彌勒所說,今謂邪書,豈不懼無底枉坑乎?”

  意思是說:《雜心論》、《俱舍論》、《毗婆沙論》這些經書我們中土都有,遺憾的是我認為它們所論述的佛理粗疏淺顯,並非最透徹、最完備的理論。正因為這樣,我才打算西行前去學習大乘佛教中的《瑜伽論》。再說,《瑜伽論》是後身菩薩彌勒佛親口所講,您現在居然認為這部經書是歪理邪說,難道就不怕死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裏嗎?此時的玄奘已不再把木叉毱多看成是一個需要去敬仰和尊重的前輩高僧,而是把他看成一個普通的學術對手,兩人的交鋒就此正式拉開。

  這段話前麵一半是說事實,清清楚楚地告訴木叉毱多此來的緣由,並且一針見血地指出木叉毱多所推崇的那些佛經的不足之處,後麵一半便是針鋒相對的反擊,一下子命中木叉毱多的要害:由於玄奘的突如其來的搶白,木叉毱多準備不足,而又不能示弱,倉促之下隻好信口對答一句。這一倉促,就打斷了原有的思路,並且褻瀆了彌勒佛。對佛家弟子來說,你可以有不同的派別信奉不同的菩薩,但萬萬不能褻瀆神靈,如果否認,眾目睽睽之下,那就等於打了誑語,同樣是佛家大忌。不過木叉毱多畢竟是見過風浪之人,也不跟玄奘糾纏會不會下地獄,而是又來一個反問:

  “《毗婆沙》等汝所未解,何謂非深?”

  意思是說:《毗婆沙論》這幾部經書你都還沒有完全弄明白,又怎麽能說它們不高深呢?木叉毱多的反擊也是十分犀利,直接把話題引到自己最熟悉、最擅長的一部經書上,就好比比賽前的口水仗打完了,你要是有本事,就來我的主場較量較量。這樣說可能是基於兩個原因:

  其一,發現自己很難在外圍兜圈子、講氣勢上占得上風,玄奘的口才和反應讓他有了忌憚。

  其二,對自己某一方麵的佛學修養很有自信,就算玄奘天資聰慧,我二十多年的專業修養總不可能敵不過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子吧!

  這個時候,玄奘確實有些犯難:一個人學識天分再高,在麵對學術前輩的時候總會心裏沒底,擔心自己一口血氣過後對方的後招層出不窮;再者,我們在之前也提到過,玄奘的求學生涯不同於大多數僧人,他不是跟從一個師父學習某一部經書,而是遊學天下廣泛涉獵,這就導致他對整個佛學理論有比較全麵的把握,但對《毗婆沙論》這樣具體的經書研習不深,沒有在“客場”必勝木叉毱多的把握。

  所以,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一不小心就會落入木叉毱多下的套子裏麵去。玄奘怎麽辦?老辦法,跳出去,兜回來,繼續反問:

  “師今解不?”

  不說我解不解,而是問你解不解,而且還是用一種尊師重教的語氣來發問,給木叉毱多一頂高帽子戴,看你怎麽回答。不難發現,從見麵開始,木叉毱多和玄奘的對話幾乎都是在發問和反問中進行,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談話技巧:發問是試探,誰老老實實地回答,誰就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所以雙方都不回答,都以反問來繼續,是規避陷阱,也是施展反擊。

  木叉毱多拋出《毗婆沙論》是想回到主場掌握主動,沒想到卻被玄奘巧妙地將了一軍,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另外,在眾人眼裏,玄奘接二連三地跳出去以反問作答是聰明機智的表現,但木叉毱多不能這麽做,他是主場,又是高僧,如果連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了,顯然有失身份,所以玄奘是占了年輕的便宜,而木叉毱多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盡解。”

  史料沒有記載當時木叉毱多是何種神情,但是不難想象,當時他肯定是在極度無奈的情形下才說出這三個字。從那一刻起,玄奘一舉扭轉戰局,徹底掌握了戰場的主動權,並且從《俱舍論》開始發問。

  所謂“一子定勝負”,作為一名久經沙場的老將,木叉毱多也許在當時就已經預感到了戰局的不可挽回。

  兩軍對壘,氣勢是關鍵,誰能掌握戰場的主動,誰就已經贏得了這場戰爭。

  木叉毱多英明一世,一直被人們高高景仰,而今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僧人駁得氣勢盡失,心理上便產生了巨大的波動,再加上年紀大了,沒能很快讓自己從被動的情緒中走出來,繼而一潰千裏。據史料記載,玄奘剛開始引用《俱舍論》的開篇內容發問,木叉毱多就出現了錯誤。辯經不分尊卑老幼,再加上玄奘對他已經不存有多少敬重之心,於是乘勝追擊,難題一個接著一個。

  老虎不是病貓,辯經猶如戰場,既是學問的較量,也是膽識和戰術的對決,不可存有半點仁慈之心。

  木叉毱多大驚失色,但是仍然不肯認輸,讓玄奘再問別的地方,結果越亂越是出錯,居然說《俱舍論》裏沒有玄奘問的這句話。不肯及時認輸已經大失風度,現在又口不擇言,木叉毱多顯然已經氣急敗壞到了狗急跳牆的地步。不過這是在龜茲,在場之人盡管非常震驚,但還是沒有人貿然起哄指責木叉毱多。

  但是有一個人看不下去了,這個人就是龜茲國的王叔智月。就像大理段氏王族在天龍寺出家一樣,西域佛教國家中的王族出家也非常普遍,智月當時就已經出家,而且在佛學上有著很高的修為,所以也參加了這次會見。由於世俗和沙門的雙重身份,智月地位實際上要比木叉毱多更高。智月沒有給木叉毱多留麵子,當場指出玄奘問的話經書裏麵確實有。木叉毱多還是不肯認輸,為了挽回敗局,竟要求把經書拿出來核對,結果經書之中果然有玄奘問的那句話。鐵證如山,木叉毱多隻得無奈地說自己老了,記不清了。

  一場遭遇戰就這樣結束了,玄奘憑借出色的辯技和紮實的學問功底贏得了生平第一場論戰的勝利。玄奘之所以沒有在《大唐西域記》中提到這次論戰,很可能是覺得這次遭遇戰太過輕鬆,自己還未盡全力,木叉毱多就已敗下陣來。也許在他的潛意識裏,木叉毱多根本就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對手,這也變相地刺激著他前往印度尋找更高挑戰的決心。

  這場辯經結束後,由於大雪封山,玄奘不得不在龜茲停留了兩個多月。在此期間,玄奘在龜茲境內四處遊曆,一邊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一邊盡情領略龜茲獨特的音樂藝術。玄奘還經常前去阿奢理兒寺探望木叉毱多。當然,玄奘並不是想用勝利者的姿態去羞辱木叉毱多,而是覺得木叉毱多二十多年的佛學修為擺在那裏,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另外,他也想通過與木叉毱多的談話更多地了解印度。

  成功者保持謙遜之心固然不易,失敗者保持平和之心更難——辯經的慘敗顯然給木叉毱多帶來了巨大的心理陰影,這位高僧不但一改往日倨傲的姿態,就連麵對玄奘時也變得恭恭敬敬、連坐都不敢坐,甚至幾次避而不見,還私下告誡自己的弟子,說這個從中土來的僧人不好對付,他如果前去印度求學,那裏差不多年紀的人當中恐怕沒有人是他對手。

  一句話,木叉毱多對玄奘是既害怕,又佩服。

  一場大勝讓玄奘名震西域,然而在他看來,這隻不過是西行途中一次小小的考驗。迷人的龜茲古國沒能減緩玄奘西行的步伐,一日不到印度,他的腳步便不會停下。在經過兩個月漫長的等待和休整後,春風吹散了天山的冰雪,也為玄奘化開了前方的道路。

  橫亙在玄奘麵前的,便是那座美麗神奇而又令人望而生畏的——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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