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帝與民族複興

關於“炎帝”概念成立過程

——以文獻資料為主

(日本)吉田篤誌

前言

黃帝、炎帝是中華民族的始祖，這種概念是從何時而起呢？關於這一點，考古學、古代史學、民族學、文化人類學、文獻學等多方麵的考察是可待而知的。現在關於炎帝研究從考古學的考察或先周文化、周秦文化等的觀點來看，寶雞渭水流域(古稱之“薑水”)是炎帝族的發祥地，寶雞一帶是為“薑炎文化”發源地，是“炎黃子孫”中華民族之故鄉。

“薑炎”此稱呼是根據《國語·晉語》的“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薑水成”及《左傳》哀公九年“炎帝為火師，薑姓其後也”等。據《國語》及《左傳》的成立時期來看，炎帝和薑水或薑(羌)族的關係是可確認的。假使《國語》及《左傳》是成立在從戰國後期到秦漢時代的話，那麽炎帝與薑水·薑族有關係的這種傳說也是在這個時代成立的說法可能性很高。

那麽實際上“炎帝”這種概念在何時、怎樣成立，可以根據考察傳世文獻及記載關於炎帝·祝融的出土文獻來研討“炎帝”這一概念的成立過程。

古帝王王位繼承說和炎帝

《史記·五帝本紀》：

軒轅之時，神農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氏弗能征。於是軒轅乃習用幹戈，以征不享，諸侯鹹來賓從。而蚩尤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鹹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治五氣，藝五種，撫萬民，度四方，教熊羆貔貅豸區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誌。蚩尤作亂，不用帝命。於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遂禽殺蚩尤。而諸侯鹹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氏，是為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倉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嚐寧居。

這裏記載著黃帝和炎帝的對戰。同樣的話在《列子·黃帝篇》及《淮南子·兵略訓》等也可看到，其中有黃帝戰勝了炎帝之話。如按此說，炎帝評價比黃帝低，而在《五帝本紀》中，“五帝”裏不含炎帝，其理由是此而知。

按《史記·五帝本紀》記載的王位繼承是黃帝(軒轅)→顓頊(高陽)→嚳(高辛)→堯(放勳)→舜(重華)順序。和《五帝本紀》王位繼承順序很相像的有《呂氏春秋·尊師篇》和《管子·封禪篇》等。《呂氏春秋·尊師篇》：

神農師悉諸，黃帝師大撓、帝顓頊師伯夷父，帝嚳師伯招，帝堯師子州支父，帝舜師許由，禹師大成贄，湯師小臣，文王、武王師呂望、周公旦，齊桓公師管夷吾，晉文公師咎犯、隨會，秦穆公師百裏奚、公孫枝，楚莊王師孫叔敖、沈尹巫，吳王闔閭師伍子胥、文之儀，越王句踐師範蠡、大夫種，此十聖人六賢者，未有不尊師者也。今尊不至於帝，智不至於聖，而欲無尊師，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絕，三代之所以滅。

《尊師》裏排著神農→黃帝→顓頊→嚳→堯→舜→禹→湯→文王、武王順序，和《五帝本紀》一樣也不含炎帝。又《管子·封禪篇》：

桓公既霸，會諸侯於葵丘，而欲封禪。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昔無懷氏封泰山，禪雲雲。伏羲封泰山，禪雲雲。神農封泰山，禪雲雲。炎帝封泰山，禪雲雲。黃帝封泰山，禪亭亭。顓頊封泰山，禪雲雲。帝嚳封泰山，禪雲雲。堯封泰山，禪雲雲。舜封泰山，禪雲雲。禹封泰山，禪會稽。湯封泰山，禪雲雲。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皆受命然後得封禪”。

《封禪》裏寫有無懷氏→伏羲→神農→炎帝→黃帝→顓頊→嚳→堯→舜→禹→湯→周成王。但是《管子》封禪篇裏把在《五帝本紀》裏被評價較低的炎帝放在黃帝之前，所以若從王位繼承譜係來看的話，它和《五帝本紀》、《呂氏春秋》尊師篇是一種不同係統說法。

《莊子·胠篋篇》：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

記載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等十二人的古帝王，祝融氏是包含在古帝王中一人。和這種說法相似的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二)裏麵的“容成氏”第一號簡至第二號簡：

［尊］膚(盧)是(氏)、茖(赫)疋(胥)是(氏)、（九高）是(氏)、倉頡是(氏)、軒緩(轅)是(氏)、(神)戎(農)是(氏)、()是(氏)、是(氏)之又(有)天下也，皆不受(授)亓(其)子而受(授)臣殳(賢)。亓(其)諰(德)酋清，而上(愛)下，而一亓(其)誌，而（宀帚）戈(寢)亓(其)兵，而官亓(其)才(材)。《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簡》（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根據所收《容成氏》的李零氏的釋文，但是依據圖版文字有些修正。

記載著尊盧氏、赫胥氏、九高氏、倉頡氏、軒轅氏、神農氏、氏、氏等八名的禪讓說法。第五十三號簡的背麵表題“訟(容)成是(氏)”這個也加進去成九名的古帝王。在這裏沒有出現祝融氏，但是根據李零氏考釋的話，第一號簡的前麵脫了一簡，在那裏可推測出記載著包含訟(容)成是(氏)を含む十三名“昔者訟成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尊”古帝王的話，那祝融氏存在的可能性也不能否定。

又《呂氏春秋·勿躬篇》：

大橈作甲子，黔如作虜首，容成作曆，羲和作占日，尚儀作占月，後益作占歲，胡曹作衣，夷羿作弓，祝融作市，儀狄作酒，高元作室，虞姁作舟，伯益作井，赤冀作臼，乘雅作駕，寒哀作禦，王冰作服牛，史皇作圖，巫彭作醫，巫鹹作筮，此二十官者，聖人之所以治天下也。

記載了製作對生活有用物品的官吏的名，有大橈、黔如、容成、羲和、尚儀、後益、胡曹、夷羿、祝融、儀狄、高元、虞姁、伯益、赤冀、乘雅、寒哀、王冰、史皇、巫彭、巫鹹等，二十人中也有祝融。在此祝融並不是帝王，而是輔佐帝王的一個官而已。

依《莊子·胠篋篇》祝融(炎帝)繼承王位或者是《容成氏》裏由禪讓而繼承王位的話李承律氏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容成氏）的古帝王帝位繼承說話研究》，大巡思想學術院《大巡思想論叢》第17輯，2004年6月；《郭店楚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所收《唐虞之道》將禪讓用理論來說的話，《容成氏》將禪讓在曆史上再構成，推論出兩者相互補完關係(220頁)。在《莊子·胠篋篇》裏否定“容成氏”的尚賢政治、更看不到禪讓說、(愛)的思想、尚同思想、非戰論思想(204頁)，就和《史記·五帝本紀》、《呂氏春秋·尊師篇》王位繼承說法是不同係統。在《管子·封禪篇》裏像和《五帝本紀》同樣的繼承順序，炎帝是加在古帝王的這種文獻及像《呂氏春秋·勿躬篇》裏祝融不是帝王而是在帝王裏當官的文獻一樣。由此看來戰國中期以後，采用以儒家堯舜禪讓說法為主加入更多古帝王的文獻，以及對抗儒家的禪讓之說的道家或者折中於儒道兩家的文獻中，可以看出是多出了很多的古帝王登場。所以炎帝也可能說是古帝王造成過程中產生。從看顧頡剛氏的“層累地造”成古史觀是可以肯定的。

五行說和炎帝

《左傳》昭公十七年：

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

記載古代官名，分配少皞為鳥，黃帝為雲，炎帝為火，共工為水，太皞為龍。

又《左傳》昭公二十九年：

故有五行之官，是謂五官，實列受氏姓，封為上公，祀為貴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日句芒，火正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後土。……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此其三祀也。顓頊氏有子曰犁，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後土，此其二祀也。

記載古代官職分配句芒為木正，祝融為火正，蓐收為金正，玄冥為水正，後土為土正。在《左傳》裏已經有跟五行說有關聯的炎帝和祝融登場及與火的關係。

又在《管子·五行篇》裏：

昔者黃帝得蚩尤而明於天道，得大常而察於地利，得奢龍而辨於東方，得祝融而辨於南方，得大封而辯於西方，得後土而辯於北方。黃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為當時。大常察乎地利，故使為廩者。奢龍辨乎東方，故使為土師。祝融辨乎南方、故使為司徒。大封辨於西方，故使為司馬。後土辨乎北方，故使為李。是故春者土師也，夏者司徒也，秋者司馬也，冬者李也。

記載著黃帝的六相分配蚩尤為天、當時，大常為地、廩者，奢龍為東、土師、春，祝融為南、司徒、夏，大封為西、司馬、秋，後土為北、李、冬，不是五行是六行，且祝融跟火有關聯。

又《呂氏春秋》：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孟春篇》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狐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仲春篇》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季春篇》

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孟夏篇》

仲夏之月，日在東井，昏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仲夏篇》

季夏之月，日在柳，昏心中，旦奎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季夏篇》

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後土。《季夏篇》

孟秋之月，日在翼，昏鬥中，旦畢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孟秋篇》

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牽牛中，旦觜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仲秋篇》

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虛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季秋篇》

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孟冬篇》

仲冬之月，日在鬥，昏東壁中，旦軫中。其日壬癸。甚帝顓頊、其神玄冥。《仲冬篇》

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婁中，旦祗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季冬篇》

分配太皞、句芒為春，炎帝、祝融為夏，黃帝、後土為中央，少皞、蓐收為秋，顓頊、玄冥為冬，同樣在《禮記·月令》中也有。

又《淮南子·天文訓》裏：

東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執規而治春。其神為歲星，其獸蒼龍，其音角，其日甲乙。

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執衡而治夏。其神為熒惑，其獸朱鳥，其音徵，其日丙丁。

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製四方。其神為鎮星，其獸黃龍，其音宮，其日戊己。

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執矩而治秋。其神為太白，其獸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

北方水也。其帝顓頊，其佐玄冥，執權而治冬。其神為辰星，其獸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

分配太皞、句芒為木、東、春等，炎帝、朱明為火、南、夏等，黃帝、後土為土、中央、四方等，少昊、蓐收為金、西、秋等，顓頊、玄冥為水、北、冬等。在這裏把炎帝和祝融一起變成炎帝和朱明。

又《淮南子·幽時訓》：

東方之極，自碣石山過朝鮮，貫大人之國，東至日出之次、榑木之地、青邱樹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裏。……

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裏。……

中央之極，自昆侖東絕兩恒山，日月之所道，江、漠之所出，眾民之野，五穀之所宜，龍門、河、濟相貫，以息壤堙洪水之州，東至於碣石，黃帝、後土之所司者，萬二千裏。……

西方之極，自昆侖絕流沙、沈羽，西至三危之國，石城金室，飲氣之民，不死之野，少皞、蓐收之所司者，萬二千裏。……

北方之極，自九澤窮夏晦之極，北至令正之穀，有凍寒積冰、雪雹霜霰、漂潤群水之野，顓頊、玄冥之所司者，萬二千裏。……

分配太皞、句芒為東，赤帝、祝融為南，黃帝、後土為中央，少皞、蓐收為西，顓頊、玄冥為北和《淮南子》天文篇一樣。隻是炎帝變成了赤帝，由火聯想而可能誤認為赤也說不定。

結語

由上所述“炎帝(祝融)”這個概念，光從文獻學的立場來看應該說是戰國中期以後儒家及道家古帝王王位繼承說法及受到五行說等影響而複合形成的。但是西周中期偏晚製造《公盨》的銘文《公盨》為保利藝術博物館所藏，釋文是依照《中國曆史文物》2002年第6期收載李學勤氏的《論公盨及其重要意義》一文。又《公盨》有銘文之事，由西北大學文博學院的王瑜氏處得知。在此致謝。：

天令(命)禹尃(敷)土、埾(隨)山濬川、……

記載著關於傳說中帝王禹事跡內容。由此關於堯、舜古帝王的事跡在西周青銅器銘文上被記載的可能性也是不能否定的。隨著以後考古的新發現，我這小論隨之更改也說不一定。現在隻能根據以上作此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