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第二章中已經講到,人類對豬的馴化,其目的與畜養牛羊馬狗等都有所不同。簡單地說,養豬主要就為了吃肉。家豬的出現,對於改變人們的食物結構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可以這樣說,人類在結束狩獵和采集生活以來,近萬年間所食用的動物之肉多半都是家豬所提供的。
在我國多數民族的曆史上,生豬飼養從來都是城鄉人民主要的肉類食物來源。農耕文化雖然以種植農作物為基本食物,也曾出現過“肉食者鄙”的說法,但是源遠流長的養豬傳統還是發展出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食豬大國。無論是生豬飼養的數量,還是豬肉品種的豐富多樣,都可居全球之冠。“豬全身都是寶”之類的意識在我們國家早已盡人皆知。
不過,從比較文化的角度看,中國似乎還不能算最喜愛豬的國度。現代人類學家報道了另一處令人驚奇的豬宴之邦:“世界上熱愛豬類的地區,集中在新幾內亞和南太平洋美拉尼西亞諸島。在該地區,那些以村莊為單位、靠種植為生的部落,把豬視為聖物,專門用做祭奉祖先,或把豬視為重大日子如婚禮、葬禮的美味佳肴。在許多部落中,在開戰或停戰前,必須先宰殺生豬。村民們堅信,久離人世的祖先對豬十分偏愛。由此,不管是活著的村民還是長眠的故人,其喜食豬肉的程度都達到了驚人的地步。人們不厭其煩地頻頻舉行盛大宴會,轉瞬之間,幾乎全部的豬都被吞光食盡。連續多日,村民和客人們狼吞虎咽地享受豬肉,當腸胃無法容納時,他們便大口嘔吐,以便騰出地方再繼續吞食。待宴會結束時,部落裏的生豬已所剩無幾,要想恢複原來生豬的數量,尚需數年辛勤細心地飼養。然而,還未待生豬的頭數恢複過來,新的一輪狼吞虎咽的活動又開始了。這種浪費敗家的行為,就是這樣周而複始地進行著。”
如此熱鬧的豬宴盛典,以及當地人民對豬既崇敬又貪食的情景,確實足以讓我們這個食豬大國的子民也要歎為觀止了。人們不禁會問:在這種全民盛典式的豬宴背後,潛藏著怎樣的觀念和動機呢?對豬的崇敬之情如何同大吃特吃豬肉的行為並行不悖呢?
文化生態學家拉帕波特對新幾內亞的采巴加人(Tsemba唱ga)村落中豬宴儀式的分析,對我們理解上述問題很有幫助。他從文化與環境間的相互作用著眼,認為采巴加人養豬的原因有一定的特殊性。那裏是初級的農業社會,村民們在自家園地中種植塊根植物和蔬菜是主要維生手段。養豬不光為吃肉。一年當中除了舉行豬宴的場合外,是不可以殺豬食肉的。豬在該文化中的功能相當於翻土機,它們用鼻子在園地裏拱土,尋找塊根,從而為種植做準備。人、豬、塊根植物構成當地農業生態係統的三位一體之平衡。采加巴人之所以定期舉行一年一度的豬宴盛典,主要在於周期性地調控豬與人之間的數量均衡,避免豬群繁育太快太多,沒有足夠的塊根植物來喂養,出現人與豬爭食的不利局麵。
和一般的宗教學家和民俗學家不同,拉帕波特從采巴加人的自然環境來透視其文化特征。豬宴作為宗教性的禮儀活動,其外在的表麵功能在於祭拜祖先,其內在的功能則在於調節社會和食物供應之間的關係,從而維護該地區生態係統的平衡。即便是當時的采巴加人自己,也隻知道豬宴的表麵功能,對其潛在的生態作用並無自覺的意識。這就更顯示出文化生態學視野的理性透析力度。
拉帕波特的這一次調研是在20世紀60年代完成的,其結論對後來的人類學家有重要啟示作用。按照同樣的思路,有學者又提出為什麽某些地區不吃豬肉的老問題,並從生態方麵找到合理的解釋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