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張清兆被槍斃。
公審大會是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的,那天的觀眾人山人海。
跟他一起被執行死刑的還有四個人。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殺死親生兒子的罪犯身上——他被五花大綁,胸前掛著大大的牌子,寫著“張清兆”三個字,上麵畫著紅紅的“×”。
兩個威嚴的法警架著他的兩隻胳膊。
如果旁邊沒有人,不知道他會不會癱下去。
這一天終於放晴了,太陽火辣辣的,地上湧動著潮氣。
其他幾個罪犯都深深低著頭,隻有張清兆抬著頭。
他臉色鐵灰,眼睛麻木,在下麵的人群中慢慢掃視著,似乎在找什麽人。
他在找誰?
這個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也許,他在找王涓。
王涓沒有來。
也許,他在找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也沒有來。
也許,他是在找那個穿雨衣的人。
可是,太陽出來了,所有的人都把雨衣脫掉了。
宣判完畢,台下響起了驚天動地的掌聲。法警架著張清兆,快步朝行刑車走去……
他是被法警提上車的。
他的雙腿已經沒有一絲力氣。
行刑車在人牆中緩緩開動了,它在濱市的主要路段繞了一大圈遊街,然後加了速,朝城西的野外開去。
這是去巴望村的方向。
這是回家的方向。
行刑車出了城大約走了三裏路就拐了彎,朝一個大壩開去。
那個大壩前麵,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叢,很寧靜。
那就是他生命終止的地方。
以前張清兆就知道這地方是個法場,經常有死刑犯在這裏被處決。每次他開車經過這一帶都加速離開,免得沾上晦氣。
今天,他被送來了。
昨天,張清兆被關進了一間單人牢房。
天黑之後,獄警來看望他,說:“明天你就上路了,想吃點什麽嗎?”
“不吃了,謝謝。”他說。
“喝酒嗎?”
“不喝了。”
獄警小心地觀察了一下他的五官,慢慢退了出去。
牢房裏很寂靜。
他坐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倚著牆,望著對麵的牆,呆呆地想。
這時候,他已經大夢初醒:有人在背後害他!可是,這個人藏得太深了,連一根頭發都沒有露出來,他怎麽都想不出他是誰。
郭首義?
他跟這個看屍人素不相識,沒有那麽深的仇恨。
除了他還有誰?
他把從小到大接觸過的人都篩了一遍,最終還是一片迷茫。
這一夜過得真快,天微微亮了。
大壩離公路有半裏遠,中間是一條鄉間土道。
在公路和土道相連的丁字路口,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荷槍實彈的法警不允許他們再接近了。
在公審大會上,在行刑車經過的道路兩旁,張清兆一直沒見到王涓,也沒見到父親和母親,他多想最後看他們一眼啊。
行刑車拐下那條鄉間土道的時候,張清兆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知道,不管是王涓還是父母,他們都不可能站在這裏,來觀看這殘酷的一幕。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地朝人群裏看了看。
有三個人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
張清兆的眼睛定住了。
其中一個是郭首義,他穿著一身新西裝。
一個是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那兩條羅圈腿讓張清兆一下就想起來,她是給兒子接生的黃大夫。
還有一個人很麵生。
太陽金燦燦的,藍天萬裏無雲,可是,這個人卻穿著雨衣,一件灰色雨衣,頭上還戴著雨帽。
上了土道之後,行刑車開得很慢,張清兆一直扭著脖子,朝這三個人望。
郭首義,黃大夫,還有那個穿雨衣的人,也在靜靜地望著他,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穿雨衣的那個人臉色極其蒼白,像一張紙。他的眼神像兩個尖尖的冰淩,直刺張清兆的靈魂。
張清兆猛然感到這張臉有幾分麵熟。
他是誰呢?
好像有神靈在提示張清兆,他突然得到了一個中間答案——隻要想起這個人是誰,就可以揭開所有的謎團!
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有一線獲救的希望!
行刑車顛顛簸簸在土路上開著,那張蒼白的臉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張清兆使勁地想啊想啊,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
他的時間不多了,頂多還有十幾分鍾!
可是,他越著急越想不起來,終於到了法場。
幾個死囚犯被法警拽下了車。
張清兆早尿褲子了,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是法警把他拖到指定地點的。
他跪在草叢裏,還在苦苦地想:他是誰?
此時,在他的眼中,這個世界已經變得空無一物,鴉雀無聲,隻有那個穿雨衣的人冷冷地盯著他。
槍聲響了,他一頭栽倒在地,腦袋被子彈炸出了一個洞。
他瞪著雙眼,依然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