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讀河西走廊

馬蹄的印記 (2025-09-06 03:28:41) 評論 (0)


河西走廊,一個在中國人心中響當當的地理名詞。東起賀蘭山的黃河河套,西到玉門關敦煌,狹長的平地是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一段。今年的七月初,跟團遊青甘大環線,從西寧出發,沿著祁連山,走張掖,酒泉,嘉峪關,瓜洲,再到敦煌。除了賀蘭山武威市的起始段,河西走廊全程的九百公裏,走了大半。

大環線從西寧出發,墨爾本飛過去近一萬公裏。晚上準備登機時得知南航飛機故障,然後航班被取消。就此打住不去吧,自己的損失倒不大,隻是幾百人民幣定金。但是想到旅行社已經費時不少的安排好了一切,有些過意不去。第二天便加錢換乘吉祥航空,飛成都轉西寧。為了心安,在青甘大環線上能剩幾天,能看到什麽景色倒不重要了。

到達西寧機場後又頗費一些周折,才見到了來接機的馬玉林師傅。坐進他的車子,整整兩天兩夜的折騰終於告一段落,鬆了一口氣。

馬師傅將越過門源,把我直接送到張掖,和原定的小團匯合。在門源拍一張祁連山下油菜花田照片,是我這次來西北的主要目的和原動力。現在,目標需要隨機修正了。

河西走廊地圖



車子出了郊外,連綿的祁連山就開始如影隨行。不少尖峰上掛著皚皚的白雪,山上的植被厚密,鬱鬱蒼蒼。山下的油菜花田還沒有全開,大片的綠和黃。綠的油綠,黃的鮮黃。大西北波瀾壯闊的畫卷在車窗的玻璃上一幅幅的展開閃過。

祁連山脈有七條平行的山脊,寬度從二百到四百公裏不等,高度超過五千米的山峰就有二十六座,山脈的長度則綿延了近九百公裏,將伴隨我們走完河西走廊。祁連山之壯闊,超出了自己原來對著地圖的憑空想象。

夏日山頂仍然白雪皚皚的地方,會藏有冰川。盡管透過車窗也看不見,但我知道,中國學者發現並命名的“七一冰川”“透明夢柯冰川”和其它兩千多條冰川,就在那裏。有了高山冰川融水,就有了成片的綠洲,有了濕地中珍奇的鳥獸,有了山坡上成群的牛羊,也有了山腳下萬畝的油菜花田,祁連山脈對於河西走廊的重要等於母親對於孩子。

路過海拔三千六百米的俄博嶺埡口時天色已晚,兩邊的岩壁黑黢黢的,顯得神秘莫測。前邊不遠是扁都口,漢代霍去病從匈奴手中奪回河西走廊時從此進入。大通縣誌記載這裏的地勢:群峰若帳、一口如瓶。可惜夜色中我啥也沒看見。

無法看景,便回過頭來聊天。馬師傅聽我說下一位司機也姓馬時,撲哧笑了,解釋說他們回族十人九姓馬。這個話題聊下去很有意思,青海甘肅是各民族混住交融的地方早就知道,可沒想到,除了汗回,還有東鄉,藏,滿,土,蒙古等這麽多族群,其中保安,裕固,撒拉等族,以前鮮有聽說。顯而易見,河西走廊是連接中原文明和西域文明的通道,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這裏也成為成為民族遷徙的十字路口。

馬師傅告訴我,再過些日子,他十七歲的女兒就要出嫁了。我大驚,問他是否心疼。在我們的觀念裏,十七歲還是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孩子呢。馬師傅點點頭,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可這是他們回族的習俗。家裏還有兩個男孩,要拚命工作賺錢,為他倆買婚房,正聊著有電話進來,是他妻子,對今天的長途有點擔心。有家要養,有人惦記,這就是多數老百姓艱辛而又溫馨的尋常日子吧!現在,那個十七歲的姑娘應該已經做了新娘,願她在新家裏一切安好!

晚上十一點時到了張掖縣城,馬師傅第二天要送幾個客人回西寧,就此別過。

壯麗的祁連山





下麵接力的是另一位更年輕的小馬哥,當我們到達張掖丹霞地質公園附近的旅館時,已經午夜十二點了。小馬哥原本帶著另一位客人遊過,第二天清晨還是放棄了自己的睡眠時間,又送了我一趟。

約好八點鍾在公園北門再碰頭,一個人進了公園。看了看表是六點半,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趕四個觀景點。跟著區間車的停站,上下樓梯一路小跑,在高處四下一看,拍幾張照片,算是打完了卡。

盡管時間倉促,這神奇的山穀還是讓人過目難忘。那些紫紅,橙黃,棕綠,灰白等色彩交織的彩帶,如同雨後的彩虹,在形狀各異的丘陵上,山穀中舞動。那種華麗的美感和波浪般的韻律,具有強烈的視覺震撼力,讓人無法相信這是由礫石,砂岩和泥岩構成的山體。







中國國家地理雜誌曾出過一本選美中國特輯,在中國最美的七大丹霞地貌的評選中,張掖丹霞僅排名第六。前五名都是紅色的山崖。理論上那才是丹霞地貌。而我在張掖看到的,分明是五彩斑斕的丘陵,難道這是另類的丹霞地貌?

再次細讀那本雜誌,在一幅彩丘照片發現了一行小字:具有魔幻色彩的彩色丘陵是張掖丹霞地貌的美麗陪襯。旁邊還有一幅宮殿式丹霞的大照片,聳立的紅褐色石山,氣勢磅礴。張掖的宮殿式丹霞和彩色丘陵的麵積和起來共有三百多平方公裏。卻原來,讓我們驚歎的七彩丘陵隻是張掖丹霞地貌的一個陪襯呀!

張掖在甘肅省是比較富裕的地區,民間素有金張掖,銀武威,玉酒泉之說,老百姓的日子應該相對好過。年前看過一部電影《隱入塵煙》,以張掖為背景拍攝的。主人公馬有鐵生平第一次吃雞蛋,是為壓下自盡時喝農藥的苦味。讓人心酸唏噓。實地看過七彩丹霞這些勝過金山銀山的旅遊資源,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卑微如塵埃的馬有鐵,曹桂英們,但願大自然慷慨的饋贈也能惠及到農村那些被人遺忘的角角落落。







八點過後,在北門和小馬哥再次匯合,見到了此行的旅伴,來自美國的大莉同學。三人的下一個目標—嘉峪關。

兩個多小時後,看見了荒漠中挺拔雄偉的嘉峪關。小馬哥領我們到售票窗口,把護照遞進窗口詢問價格。售票員翻了翻護照,先把我的遞了出來說了句“免費,直接進去吧。”

接過護照不免愣了一下:大西北的人民是這樣豪爽慷慨,讓我們這些“叛徒”也能享受國民待遇嗎?大莉小我十歲,剛過了六十,隻需半價,看樣子這是國家的統一規定。不被組織嫌棄的感覺,讓我們差一點兒就“熱淚盈眶”了。

我倆相伴登上城樓,大莉原是國內一流大學的學霸,還在清華大學任過教職,現在芝加哥的一所大學教中文,中文的功底比我好很多。比如下圖中的甕城,就是經過她指點,我才能想象出關起城門,甕中捉鱉的場景。



站在城牆上,能看見祁連山的皚皚雪峰,東麵是酒泉,再往西是玉門關。因這隘口的險要而被明代的大將軍馮勝選定,從一三七二年開始建關。從此,這座長城上最大的關隘,就成了西部地區的國防重地。

嘉峪關初建時,是一座6米高的土城,占地2500平方米。現存的關城看起來很大,約有三萬餘平方米,由外城、內城和甕城組合而成。大莉和我沿著內城牆走了一圈,看著那些箭樓、角樓、閣樓和屯兵場,你一句我一句聊著邊塞詩,興致勃勃。



腳踩古城,遠眺大漠,眼前的場景似乎用電視劇《三國演義》片尾曲來描述更貼切: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走過了黃塵古道,憑吊了烽火邊城。為了應景,後邊的兩句讓我給篡改了。



繼續西行,路上的景色開始變化,戈壁灘頻繁的出現在視野當中。在蒙語與滿語中,戈壁是茫茫一片的意思。在我這個外行眼裏,戈壁和沙漠的區別僅在於,前者地表鋪了一層石子,後者則全是沙子。小馬哥介紹說這戈壁灘下全是寶,天然氣,石油,玉等等,大西北稱得上國家的能源寶庫。

河西走廊狹窄,兩邊有山加持,風速也快,沿途看到很多的風力發電和高壓線。



瓜洲這裏有一個大地之子,是清華大學的董書兵教授與德國美術協會協作的一座紅砂岩雕塑。如果是自由行,我也許不會去這個景點,一大群人圍著一個沒有護欄的雕塑,擋在大地之子的臉部擺pose。沒有秩序,也無法拍出一張完整幹淨的照片。



讓自己眼前一亮的是長長的哈密瓜攤,挑著白的,黃的。綠的各買一個,又脆又甜,瓜州果然名不虛傳。單憑著這一點,就要給董書兵教授點讚,一個雕塑也許就激活了當地的瓜農經濟,為百姓造福。據說,董教授是自費完成雕塑,並無償的送給了瓜州縣政府,展現了知識分子應有的風骨。



李廣杏是第一次嚐到,這種杏汁濃味甜,存放時間長。素來愛吃杏的我,感覺李廣杏比家鄉的嶗山杏還好吃。

在當地果園拍到的照片--李廣杏



毛杏,熟透了也好吃,不好存放,便宜的像白開水。



快到敦煌時,下起了大雨。到了旅館,雨還沒停。這是個東北人辦的民宿,房子漏雨,走廊裏全是水。大約這裏幹旱少雨,建房子就忽略了防水設施。

安頓下後去參加旅遊團贈送的項目,騎駱駝和沙漠火鍋。養駱駝的農家說下雨駱駝一身泥,不想牽出來,用拖拉機拉著我倆轉了五分鍾應付了事。要吃火鍋時刮大風,張開嘴就進沙,決定放棄。

小馬哥本來隻是陪著我們,他自己是不吃這些來曆不明的食物的,我們正好跟著他去敦煌城內吃清真食物。說句題外話,一路上小馬哥帶我們去的清真飯館都不錯。從“吃”這個小細節能看出信仰的重要性,那種自覺的約束力使一個人能遠離惡習。小馬哥三十出頭,開車穩穩當當,遇事不急不躁。鎮定沉穩的風格的養成與他堅持的信仰應該是相關聯的。

下圖前邊的圓圈就是拖拉機帶我們轉的圈。



在敦煌有整整一天的時間,想早點去沙漠,就跟小馬商量,早晨把我們送去,後邊從鳴沙山到莫高窟這一段自己打的,這樣他就可以回去補覺,小馬哥欣然同意,小團的好處在這樣的情況下凸顯。

一進正門就看到了鳴沙山,不長的甬道連接到山下。清晨的藍調時分,對麵的沙山還在暗影之中,呈現出的是棕色。沒有一絲風,空氣中還帶著些許的潮氣。大莉是運動員,她領隊,控製著爬沙丘的節奏,我這個唯一的隊員也沒拖後腿。沙下埋著的一段木頭階梯很助力,便民的設計值得稱道。

太陽正要露頭時,我倆站在了沙丘的頂上。被天地之間的大美瞬間擊中。沙丘連綿,在光影中起伏交錯。沙脊如仞,刻出婉轉清晰的曲線。一麵麵的黃沙坡上布滿了淺白的豎排條紋,如同一排排銀蛇從山脊舞動而下。月牙泉那邊有一麵坡上,兩色的沙子居然勾勒出了一幅四蹄倒懸的駿馬圖案。

這哪裏是一座沙山,分明是剛被化妝師裝扮完畢的待嫁新娘,明媚皓齒,妝容精致,嫵媚動人。前邊,那一彎新月似的清泉,不正是新娘那顧盼生輝的明眸嗎?

駐足看向腳下,沙堆濕漉漉的,如同潮剛退下的海灘。是昨天那一場罕見的大雨,給鳴沙山換了新顏。讓通常一色的沙丘變成雙色的圖畫,讓平時鬆散的沙子服服帖帖,擺出整齊的造型。感謝造物主的厚待,讓我們巧遇到這場自然的傑作,見識了鳴沙山尋常不露的美麗容貌。











從沙丘下來,走到月牙泉和小小的寺廟跟前。寺廟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修建的,不知道是故意仿古還是建築質量的原因,很多牆壁,屋簷都開始斑駁。不過整體上的設計還是和周圍環境相配,應該算是錦上添花。特別是從遠處看,很有意境。



雨後的月牙泉,水位不淺。很久以來自己就好奇,小小的一眼清泉為什麽沒被周圍黃沙淹沒。來到實地,終於把書本上的知識弄明白了。月牙泉南北西三麵環山,風隻能從東麵的口子吹過來。在三麵的沙山阻擋下,氣流隻能旋轉上升,把山下的細沙帶到山上,不能反其道而行之。沙與泉共存的奇景就這樣延續了幾千年。

本世紀初,月牙泉水位下降的非常厲害。現在的治理是減少周邊的耕地麵積和用水,新建人工湖,提高月牙泉周邊的地下水位,使月牙泉的水位逐步升高,穩定下來。聽起來,這是一個治本的方法。希望這種治理能夠奏效,讓鳴沙山的眼睛能持續的保持明亮。



月泉古柳 (旱柳 1892年 一百三十多年的樹齡,



搞不懂為什麽要穿鞋套,一次性的使用,造成多麽大的環境汙染呢?



要出公園時,正是大隊人馬湧進的時刻。駱駝們也開始上班。自己曾在撒哈拉騎過駱駝,就攛掇大莉去騎,不要錯過這項人生體驗。到了售票處谘詢,一個高個小夥仔細的審視了我倆幾眼,說:腰不好的不能騎,血壓高的不能騎,,, 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們這個年紀,吃點好的,喝點好茶,在街上坐著看看光景多好呢。

西北人民實在的可愛,我憋住笑回答說,“謝謝你,小夥子,我們會認真考慮你的意見。” 誰知大莉還真的聽進去了,說自己的腰不好,不去了。



倆人打車去了莫高窟。沒有國內的身份證,旅行團無法給我們預定莫高窟的門票。聽說去現場也是一票難求,就做好了買不到票就參觀博物館的打算。還好,拿護照的可以買到應急票。

從公園大門坐上區間車,沿途開始看見許多山崖洞窟。莫高窟現存的洞窟有七百三十五個,承載洞窟的山崖如果一字排開,那該是一幅多麽壯觀震撼的場景呀!



應急票不能去數字敦煌沉浸館,看不到新技術編織的虛擬場景,能去的三個開放的洞窟也是人山人海,排著隊看了九十六號和一百四十八號洞,另一個記不清是幾號了,洞裏主要的是唐代的彩塑和壁畫。

在前兩個洞窟裏看到的彩塑佛像都是無比的巨大,九十六號的佛像高達三十三米,洞窟的大小應該是依據佛像雕塑量身打造。這幾個大的作品是石胎泥塑,在鑿洞時預留出石胎,然後再打樁鑿孔,用泥和顏料塗抹完成。這樣,就省去了運輸的麻煩。

塑像追求高大,許是投資方(那個時候叫供養人)財大氣粗,信佛的虔誠所致。讓人好奇的是,佛像建在荒漠中的洞裏,這些金主們是否定期來這裏拜佛燒香呢?西方堅信基督的人,會把財力用在人群聚集的地方修建教堂,為了讓更多的人去認識神,敬拜神。佛教則把建好的佛像深藏於洞,更多的為自家祈福。不同的宗教之間,差別的確很大。

壁畫看的不多,圓潤的侍女和苗條的飛天,線條描畫細致,神態也生動。內容多是表現上層社會的生活,給人一種歌舞升平的盛世印象。

莫高窟共有兩千四百餘尊彩塑,四點五萬平方米的壁畫,從公元五世紀開始,一代又一代的信徒,工匠們窮經皓首,(這裏的“經”是指佛教藝術)後來的守護學者如常書鴻,奱錦詩等也是殫精竭慮。他們用盡全部的心血和畢生的精力,把莫高窟建成了一座集建築,雕塑,壁畫為一體的立體藝術寶庫。一九八七年世界文化遺產的入選,無論是從年代,影響力,藝術價值等方麵,它都是名至實歸。





從莫高窟出來繼續西行,路過已經成為影視基地的廢棄石油小鎮阿克塞,當年的繁榮不再,零零散散的擺放著一些拍攝用的道具,背景還是祁連山皚皚的雪峰。前麵低矮的丘陵到這兒已脫去了綠裝,露出了裸露的脊梁,融入蒼茫的荒漠之中。





我們就要跨過當金山,進入青海。回看河西走廊,一路上有壯闊雄渾的大風景,有看不盡,讀不完的古跡和曆史故事,有各民族交融的特色文化,有戈壁陽光下的瓜桃李杏。昔日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對於當今我們這些喜歡行走的人來說,值得一寸寸的用腳步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