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京城的日子 (1)

石頭村 (2025-08-19 12:24:47) 評論 (0)

當年因為畢業當年出國沒有成功,所以決定再拚搏一年,就在北京混了一年。出來自己混的生活,顯然與上學時象牙塔的生活不一樣。體會了京城雖大,白居不易的滋味。為了到時出國方便,畢業以後就沒有去找國營單位的工作,怕到時多了一個國家單位反添麻煩。就在北京找了一家私人公司暫時打工,方便聯係出國事項,一旦出國的事情辦妥,馬上就可以抬腿走人。這一年混在京城的生活,酸甜苦辣,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不過多年後回想起來,其實還是頗多有趣的經曆,所以就按照所能記憶的情形記錄下來。

當時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一個住的地方,私人公司不提供住宿。暑假期間可以暫時棲身在學校的學生宿舍,但一開學就不容易呆了。正好公司有一位同事說他有一位同學在北農大附近租了一間房,裏麵有兩張床,但他基本上不去那裏住,我可以和他去合租。我去看了一下,其實是在村裏,離開公路穿過一片農田就到了。當地村民在自己的小院裏麵蓋了很多房間作為出租房。這就是在一個農民的自己的小院裏麵,房子看起來還比較新,應該沒有蓋幾年,房間也還比較大,所以我立刻就同意搬進去了。

當時的北農大雖然說起來距中關村也沒有多遠,我騎車也就大概不到20分鍾。但感覺農大那邊就是郊區了,因為路旁都是大片農田了,而中關村好歹還算是城市。因為我每天下班之後就到北大與還留校上博士的同學們混,所以幾乎每天都是天黑之後才回租的房子睡覺。當時也是年輕氣盛,從來沒有擔心過半夜回家的安全問題。但有一天晚上十點多,我回家經過村口,騎行在田埂小路上,周圍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我冥冥之中就感覺到黑暗之中似乎有人潛伏在村口,並且肯定不止一個人。當時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是不是劫匪在村口打劫?會不會前麵有一根絆索準備將我絆倒,然後悶棍就打來了?但往回轉也不現實,一片漆黑中自行車想往回轉,肯定要首先下車看好地麵的路再將車轉個方向,才能往回騎。不然在田埂小道上,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見路,一轉彎肯定就掉田裏去了。如果真是打劫的,一下車反倒更容易成為攻擊對象。無奈中隻能加速往前衝,兩腿生出無窮的力量將自行車蹬得飛快,轉瞬間就到了租的小院,進去後才放下心。

進去後看見農大的那位哥們在屋裏,這是我搬進去之後第一次看見他。然後我正與他述說我剛才在村口的遭遇,外麵就想起了咚咚的砸門的聲音,以及房東太太的聲音,“查暫住證了”。我方才明白過來,大概當時村口潛伏的人員就是當地公安查暫住證來了。隻見別的房間裏的人們,大多數應該是民工,爬牆的爬牆,上樹的上樹,一派雞飛狗跳的場麵。我雖然已經讀過了不少當時《南方周末》或《新京報》關於公安如何利用暫住證斂財及沒有暫住證的民工的悲慘遭遇,比如拉到昌平去挖沙子之類的,但我自己卻是第一次真正看見現實場景的上演。我自己也沒有暫住證,有點小恐慌,不知該如何應對。但見對麵哥們鎮定自若,告訴我沒有關係,我們都有北京身份證,不需要暫住證,我於是也就鎮定下來了。

一會兩個警察來敲門,我們倆就將身份證遞上去。警察看完了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了。旁邊房間租房的民工們還不見人影。整個小院到底住了多少人我也說不清楚,至少有5-6個房間出租,怎麽也得十幾個人。至於這次夜襲到底有多少戰果,多少人被抓,就非我所知了。我聽說大多數情況下隻需要交罰款就行了。大概交不出錢的才被拉到昌平去挖沙子?後來也在出租房裏麵遇見過查暫住證,在城裏跑時也遇到過查暫住證,但因為不像住的地方這麽多人,自然也就沒有再見識過這種雞飛狗跳的場景了。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王府井大街,當時我去北京醫院辦事,可能大多數人不知道北京醫院是個什麽樣的醫院。這個醫院不大,主要是為高幹服務,最有名的學科是老年醫學。就在王府井,距同仁醫院很近。因為中午吃完飯後是午休時間,醫院不辦公,我就隨便在附近轉轉。就看見一群公安將一群穿著不太體麵的民工抓了起來,圍成一團。不是因為他們幹了什麽,僅僅因為他們在不適當的時間出現在了不適當的地方。公安態度極為粗暴,連打帶罵。有一位紅臉漢子正坐在馬路牙子上,一位警察過去語氣不善的問道:幹嘛的?這漢子一看就是草莽之人,自然也不會禮貌答話。於是警察馬上就飛腳踹去,漢子敢怒不敢言,最終還是被抓進了圈子。我當時站一旁看見這一切,一時內心正義感爆棚,當時真想衝出去大喊一聲阻止警察。可是看了看膀大腰圓的警察,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心想還是別吱聲了吧。如果自己也被警察抓到圈子裏,真被賣到昌平去挖沙子,那不耽誤了出國的大事嗎? 再說家裏老婆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消息,真被抓了,連個聯係人都找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於是隻能走開,眼不見心不煩。

當然,在後來的出租房也碰到過公安查暫住證,但走在大街上則從來沒有警察截住我查暫住證的事情。一般而言,大街上警察截住查暫住證的都是衣裳不整之人。但凡打扮得人模狗樣的,都不會有警察在大街上突然截住查暫住證之事。所以那些年暫住證製度雖然飽受詬病,但因為受害者基本上都是沒有話語權的民工,所以一直通行無阻,愈演愈烈,直到我出國之後發生的孫誌剛事件。本為白領的孫誌剛其實有暫住證,但晚上出外吃夜宵因為沒有帶暫住證,被抓捕反抗結果被活活打死。雖然這樣的事情一直在發生,我出國前從《南方周末》和《新京報》讀過不少類似的報道,但多數人都認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社會反響並不強烈。但孫誌剛的遭遇表明,一旦放任權利泛濫,其實完全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所以才造成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並最終導致廢除了收容製度。隻是最初發起這個呼籲的許誌永等三位法學博士似乎現在都身陷牢獄之中。

在農大附近沒有住太長時間,最多三個月。那位農大的哥們不想再租那房子了,我也就自然不想晚上跑那麽遠了。於是就在北大附近找房子。找了附近一家大雜院,也是類似農大一樣房東在自己的小院裏麵空地蓋來一排房子。不過房子比較舊,也很小,但方便之處是就在北大門外。房間有點過於簡陋,晚上睡覺時能聽到旁邊房間的聲音。居住的人也不少,應該有四,五個房間連在一起。房東的自住房是單獨的。不過我在這裏也沒有住太長時間,因為冬天太冷,房間沒有暖氣,必須自己燒爐子取暖。可是我整天不在那裏呆著,就是晚上回去睡個覺,哪有時間燒爐子?

隻好又去找房子,當然條件就是冬天有暖氣,不過合適的房子不好找,因為平房基本上都沒有暖氣。公司裏剛來了個北京哥們聽說後,馬上給我打保票說他有個朋友有一間筒子樓宿舍可以租給我。我一聽好啊,這是樓房,肯定有暖氣。可是就沒下文了,我催了幾次後才告訴我不行了。後來我看見一個找室友的小廣告,說有暖氣,於是馬上聯係。

我去看房時知道這房在掛甲屯,距北大很近。不知大家聽到掛甲屯這名字有什麽聯想,我反正是一下就想到了廬山會議之後的彭德懷就住在掛甲屯。房東老先生是北大退休的後勤幹部,隻在自家小院裏麵建了兩間房出租。有土暖氣,但需要自己買煤,房東老太太負責燒爐子。這是一位從東北來北京中醫藥大學進修的中醫師,不過進修基本上是混,所以多數時間跑回了東北家裏。房間很多時間空著,所以琢磨找一個人來分擔房租,我倆一談就定下來了。於是我就在掛甲屯住下了,基本上還算滿意。在合租的幾個月時間,中醫師多數時間不在,好像從我搬進去後沒多久就回家了,最後快結束進修的時候才回來呆了一段時間。主要目的是找負責進修的人找點什麽科研成果掛在他的名下,作為進修的成果。後來中醫師進修完了回家了,我就自己一個人住直到離開北京。離開前老婆孩子還來住了幾天,在北京到處好好玩了一圈。從此以後每次回國路過北京都是匆匆忙忙路過,再沒有機會在北京好好逛逛了。

也是因為租房的緣故,才看到了這麽多的一般北京居民的小院,現在估計五環之內應該很難找到這種居民小院了。不過在當時能夠有這麽一個小院,有空地可以建房出租,在首善之地可以算殷實人家了,應該基本上都是承繼祖產。我以前拜訪過一位世叔在北京的四合院,當然,那是真正的四合院,不是一般的居民小院。他是五十年代從我們老家被調到中宣部的,就住在那個四合院裏麵,當時四合院裏就住了兩家中宣部的人。後來文革之後,鄰居飛黃騰達了,就是差點當上總書記的鄧力群。於是建了一道牆,將四合院隔成兩個院子了,當然,鄧那邊肯定更大一些。世叔的仕途就一般了,自己連這個四合院也保不住了,陸陸續續搬進了十來家人。當然我沒有見過以前的大院,隻是見過後來很多家混居的院子。後來的人進來建房都是靠牆而居,所以靠牆都是房子。但至少中間是空出來的,還種了不少花花草草,所以看起來還比較整潔。雖然這院子比起一般居民小院大多了,但不是個人的,而是屬於國家財產,所以自然不能建屋出租了。不過,世叔當時已經不在中宣部了,去了科學院係統一個研究所當黨委書記,在新單位也分了房。冬天就去住樓房了,隻有夏天才去四合院住。當然,我也去過真正的大雜院,是作為迎親團幫一位哥們迎新娘。一個不算很大的院子裏到處都是房子,進去後找個插足之地都不容易,我們迎親團可是從一片混沌之中找到一條路通到新娘的家。那可算真正的貧民區了,自然也不可能找空地蓋房出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