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巷裏閑話多,但是講的卻不是上海閑話。
原來這個上海巷,不是在上海的某條弄堂,也不是在某個上海人聚居的地方,而是位於加拿大溫哥華唐人街的一條曆史小巷,路牌用中英雙語,寫著“上海巷—Shanghai Alley”。
這條小巷全長不過六七十米,沒有沿街商鋪,很不起眼。要不是對家鄉有一種特別的情結和敏感,我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上海巷”這塊路牌的存在。而在唐人街曆史上,上海巷可是大有來頭。
1886年溫哥華建市前,在這個後來被命名為上海巷的地方就有一個小型的華人聚居區域,後來與相鄰的廣州巷共同構成了溫哥華最早的華人定居點,也就是後來北美第二大唐人街的雛形。
上海巷和廣東巷最早出現在官方記載的,是一張1913年的城市消防保險地圖,盡管這條小巷早已存在多年。至於為什麽叫上海巷,已無法追溯。19世紀90年代,這裏聚居著一千多名華人居民,主要來自廣府五邑地區,以講粵語為主。當時的上海巷其實是一條馬路,兩邊有商鋪、餐館、公寓。而平行的廣州巷,才正是兩棟建築之間的內庭式後巷,主要是用於居民的出入。由此形成了集居住、商店、餐館、劇場和其他文化活動於一體的多功能社區。處於上海巷中心位置的544號二樓,1898年建成了溫哥華第一家華人劇院——醒僑戲院,可容納五百觀眾。
來聽戲的,當然是華人為主,但也有西人聽眾好奇光顧。有個叫馬休斯的當地人,在1947年寫過一篇回憶文章,描述1898年冬天,他第一次光臨醒僑戲院的情景。字裏行間,充滿了好奇和新奇,也展示了與西人劇場相比較的差異和詫異。
它是一個戲院,也充當華人居民聚集地、舉行社區討論的演講廳,同時還有寄宿公寓。這裏還不時邀請西人演講嘉賓,因此也成為華人社區與當地社會各界會麵和交流的地方。1911年2月的一天,戲院裏來了一位神秘的嘉賓。他既不演奏民樂,也不表演粵劇,而是來開會演講。在當地洪門大佬的簇擁下,麵對台下坐滿的數百華人兄弟,他慷慨激揚,宣傳反清、共和的進步思想,大受華社歡迎。他就是孫中山先生。當時,他正在海外華人社區四處奔走,為黃花崗起義籌集軍事經費,並大獲成功。雖然黃花崗起義失敗,但辛亥革命最終成功。基於海外華社的鼎力相助,孫中山先生多次稱“華僑為革命之母”。
上海巷裏有熱鬧,也有煩惱。1947年,一場無情的大火,把醒僑戲院夷為平地。再後來,溫哥華唐人街城區改造,上海巷失去了往日的熱熱鬧鬧和熙熙攘攘,卻也成了現代唐人街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改建後,原來南北向的上海巷,增加了東西向的一段,從而成為一個L形的小巷。在L形的交會點,矗立著一個重達一噸的仿西漢銅編鍾,是廣州市於2001年贈送給溫哥華的禮物。
如今的上海巷,是承載著這個城市華人曆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演變成了一個開放式的公共博物館。就像一位經曆無數風雨歲月的老人,靜靜地守護著曾經的輝煌、無奈和羞辱,默默地期待著多元、包容和公平。
一天,又經過上海巷,猛然聽見吳語濃濃。“儂看呀,唐人街千禧門。哎喲,還有彈硌路,真額像老辰光老弄堂一樣。”原來,是一對閨蜜阿姨,心中也長著濃濃的草,就叫“上海情結”。聽說這裏有條上海巷,她們特意結伴而來,一探究竟。
這種生長在基因裏的思鄉情結,到了海外,看到故鄉人,聽到鄉音,聞到家鄉的味道,就會有講不完的上海閑話。
原載:《新民晚報-夜光杯》,2024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