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七七年,文革中斷十年之後,知青們收到了恢複高考的通知。終於又可以求學了!對於出身不紅,毫無關係的那些下鄉知青來說,上大學,是他們渺茫前程的唯一生路。我當時在長沙縣插隊落戶,也在鄉下的教室中,懷著激動和興奮,參與了這次歷史性的考試。得助於家學的薄底(中學時,在舅舅家被逼著讀過二年數學[Smile]),發榜時,名字忝列一流重點大學錄取分數線之上。欣喜雀躍。
考上以後,下一關就是體檢了。我們在焦急中,一邊幹著農活,一邊等待體檢的通知。可直到第二天就要去區裡體檢了,我才在傍晚得到通知,並得知體檢時必須出示證件,需要回家才能拿到。我在刺骨的寒風中一路狂奔,氣喘籲籲地跑到長途客車站。最後一班回城的客車剛好駛離,我無助地望著漸漸遠去的客車,覺得自己離開農村的夢想,正隨著客車“吐吐”的尾氣,一點一點地煙銷雲散...
搭客車是沒戲了,隻能試試順風車。天色漸黑,時間緊迫。好在知青點就在公路旁,時不時有汽車駛過。於是我硬著頭皮,到公路上攔車。一連攔了好幾輛,都沒成功。夜色益深,寒風呼嘯;車輛漸稀,心急如焚。這時,一輛大卡車飛馳而來,車聲隆隆,兩道晃眼的車燈,刺破夜空。我心一橫,狂舞雙手,閉上眼睛,站到了公路中間。卡車“嘎”的一聲,猛然停了下來。“找死拜!”, 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從車窗裡颷出司機的怒罵。不過,老司機雖然生氣,還是好心地([Salute][Salute][Salute])讓我上車,風馳電掣地把我帶到了長沙城的河東。
下車後,我一鼓作氣,過湘江,抵湖大,登麓山。幾經輾轉,總算到家。小心翼翼地攥著寶貴的證件,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時,已過午夜矣。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一骨碌爬起來,就在星星的伴隨下,腳踏霜露,奔上歸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不久,來到河東的長途汽車站。這時,太陽快要升起,東方已現出魚肚白,空氣冷冽清新,沁人心脾。車站還沒開門,大廳裡已然人聲嘈雜,人頭攢動。我趕緊排在買票的長龍之後,盼眼欲穿。等了漫長的時間,總算開窗賣票。又過了許久,眼看就要輪到我了,我那趟車的車票,卻賣完了。無奈之下,我擠上了車。售票員小姐姐沒把我趕下車,而是滿懷同情地允許我在車上買了張票,一路站到青山鋪。
...售票員小姐姐漂亮的模樣已經很模糊了,但她好心的微笑,幾十年後回想起來,仍然溫暖。
回到青山後,我又馬不停蹄地跋涉十幾裡,踩著泥濘的雪地,趕到青山鋪所屬的福臨區,終於排上體檢的隊伍。在瑟瑟冷風中,我擔心感冒,不斷地跺著腳,捂著凍得紅紫的雙耳,驅趕寒氣。輪到我體檢時,體溫到是不高,可血壓很高!當天我複查了兩次,可越查越慌,每次血壓都高的離譜。護士很通人情,讓我明天再來一次。可福臨我沒地方住,又不願意回青山,再在崎嶇的雪地裏來回奔波,於是和一群同樣第二天要體檢的知青一起,在一個大廳裡,圍著炭火,坐了一夜。大家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有說有笑,唱歌聊天講故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人群中,我還遇到了數年未見的一位發小,相談甚歡。他報考了中專,可後來等不及錄取通知書,就從軍去了。二年後,戰死沙場...
《後會無期》裡那句歌詞怎麼說來著? “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後一句”[Cry]...
烤了一夜的炭火,唱了一夜的歌曲,聊了一夜的閒天,第二天清晨,曲終人散,人去廳空。爐中熊熊的炭火也隻剩下幾塊偶兒劈啪作響的餘燼(ember)。我忐忑不安地接受了命運的判決:一張正式的體檢表上,赫然寫著: 血壓超標,體檢未過。
後麵,是一個大大的,血紅的公章。
後記
來年七月份後又考了一次,和第一次一樣,體檢是在我們公社所在區的區醫院進行。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學乖了,很早就把戶口簿等重要文件帶在身邊。體檢之前幾天就住進區裡簡陋的旅館。對比第一次的勞累奔波,焦慮上火,第二次我遊山玩水,悠哉遊哉,心情輕鬆。結果體檢時血壓就正常了。為了給我精神支持,老爸還特意到當地陪了我幾天,帶我四處走走,散步。少有地享受了他鞍前馬後的照顧[Salute][Salute][Smile]。
第二次考的也不錯,過了一流重點大學的分數線。填誌願時,媽媽希望我填北大或復旦,但我當時正值叛逆期,不想順從父母。正好那時老爸從杭州出差回來,隨手把一份杭州地圖甩在桌上,我拿起一看,《柳浪聞鶯》,《花港觀魚》,《平湖映月》,《三潭印月》,等等地名,跳入眼簾。頓時眼前一亮,哇,杭州那麼好玩呀,連地名都那麼浪漫!看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此言不虛。好玩而且還離家遠,加100分[Smile]。再加上前不久剛看了才解禁的大毒草,電影《早春二月》,裡麵的主角也在浙大求學。而且,當時的浙大雖不如以前竺可楨時代有名,但仍是全國一流重點大學,校長還是響當當的原子彈之父錢三強呢。
於是,我第一誌願填了浙大,但為了應付母親,第二誌願填了復旦,第三誌願填了北大[Smile]。
然後,去了第一誌願[Smile]。成為78級大學生。
-- 劉繼海 3/18/2023 於福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