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安達和Ryan坐在酒店的一個小會議室,等Teresa來開會。他們兩個這次飛回來,忽然發覺舊金山變得陌生了,成了一個沒有自己家、沒有自己事業的普通城市。
“Rain這孩子怎麽這麽倒黴?”Ryan不由得歎氣。
鄧安達搖搖頭:“這次麻煩啊。我看,我再住一段時間,你先回去吧,家裏還有一堆事。我嘛,就是個閑人。”
Ryan眨眨眼睛,點點頭,說:“你自己多小心。生活上......行嗎?”
鄧安達笑著點點頭:“基本沒問題。我也戴了追蹤手環,跑不丟的。而且我也不開車,就是……腦筋不管用了。可是,我看不過去啊。我不幫忙,誰來幫他們一家?Teresa明擺著就沒有太多經驗。這次的事情,後麵有很多背景,很多黑手,她搞不懂的。我在這裏,一些關係還賣麵子給我。”
“我看他們就是故意找了這麽個菜鳥律師。”
“也不能這麽說。”鄧安達起身,把百葉窗放低一點,擋住正照在Ryan臉上的陽光。
他坐回來,想了想,問:“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Ryan平靜地回答:“你剛才說你不認為Teresa是菜鳥。”
“噢,謝謝!”鄧安達現在已經不為這種瞬間遺忘感到羞愧懊惱了。“幾次接觸下來,我覺得哈,這女孩子不簡單。去警局理論起來契而不舍。”
“是說隨身攝影儀損壞的事情嗎?”
鄧安達點點頭:“是啊。看看她昨天去的結果如何吧。我以為自己有朋友在技術科就能怎樣,現在看來,搞不好他們是一夥兒的。”
“唉......”Ryan歎氣的時候,Teresa推門進來了。因為趕路跑得急,臉色緋紅,腦門兒上一層細汗。
她放下電腦包,立刻把身上的套裝外套脫了下來,掛在旁邊的椅背上。
“對不起,我來晚了。”Teresa順了一下頭發,接著說:“昨天Rain昏倒住院了。立夏的事情對他打擊很大。”
鄧安達沉默地咬了咬牙。
“我去警局,他們最後的證物報告指出,當天Rain開槍射殺Bobby,然後體力不支-----我估計也是剛剛經曆David被害,他受了刺激吧。他們說幾個人從地上拉起來他,然後送到救護車旁邊,七手八腳幫他脫了防彈背心,摘掉了攝像儀,讓他透口氣,喝點水。但是放在一邊地上的攝影儀不知被什麽東西損毀了。”
“胡說八道!哪有那麽容易損毀?”鄧安達氣氛地說。
Ryan插嘴:“芯片也損毀了?即時上傳的影像至今無法修複嗎?背景聲音的收集呢?”
Teresa搖搖頭,低聲說:“技術科說搞不好了。法官把這一條證物徹底移除了。”
“咱們先前天真了。”鄧安達苦笑:“如果是人為的,要想在警局內部挖出來問題根源,憑咱們現在的力量,根本不夠。”
“開庭日期定下來沒有?”Ryan拿了一杯先前買的星巴克咖啡遞給Teresa,問道。
Teresa謝過他,連忙灌了幾口,說:“還沒有,不過已經定了是公開審理。明天選陪審員。”
“公開審理?”Ryan皺起來眉頭:“居然不接受咱們的請求?Rain的職業特點都不考慮?”
Teresa說:“灣區捷運警察Johannes Mehserle的案子擺在那裏,公眾要求公開審理的呼聲很高。而且,媒體有人帶節奏,抵製效仿Johannes Mehserle的案子,把庭審安排在洛杉磯。”
“在哪裏審判倒是小事,關鍵是候審過程中他會被收監的。在灣區太危險,除非可以要求單獨監禁。”鄧安達皺著眉頭,托著下巴,說:“這一點咱們必須堅持。你……你要及早和Rain的家人商議,趕緊寫申請。”
“我已經連夜起草了。鄧先生,請你幫忙看看。”Teresa說著就從提包裏拿出來文件夾。鄧安達讚許地輕輕點了點頭。
他接過文稿,認真看了一遍,遞給Ryan,說:“你也看看。我覺得非常不錯。”
後半句是對著Teresa說的。他抿嘴點頭道:“文筆很好,簡潔有力但也表達了家屬的感情訴求的合理合法性。謝謝!”
“鄧先生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另外,召開亞裔社區後援會的事情,我也和陳律師對接過。”Teresa看著鄧安達臉上露出來不知所謂的表情,不動聲色地加了一句:“陳禦仁老先生和劉曉露父母也接觸過,他們願意出來接受一兩次采訪,目的在於突出Rain工作中的認真負責。”
“劉曉露......”鄧安達明顯想不起來。
“那個被中東難民奸殺的少女。”Ryan提醒道。
“噢。這個案子當時社區影響力很大。不過,Teresa,讓曉露父母參與,也許是把雙刃劍。”鄧安達頓了一下:“當時有撕裂亞裔社區和其他少數族裔社區的問題。如今咱們需要的,不僅僅是亞裔社區的支持,而是每一個遵紀守法,對執法人員有感恩心和信任力的民眾的支持。而Bobby那一方麵,肯定打族裔牌,咱們不要落入了他們的設定。”
Ryan點點頭:“我同意Adam說的。”
Teresa半皺眉頭,垂下眼睛想了一下,說:“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目前看來,不少民眾因為Johannes Mehserle一案,對執法人員喪失同情心。我們如果沒有一個核心後援力量,恐怕會很散,一些活動也無法組織。”
“唉,時機真他媽臭透了!”Ryan大聲罵了一句,然後看看Teresa,小聲說:“Sorry。”
“同意。那麽還是以亞裔社區後援力量為核心,但是活動口號和宣傳立場要把握好。對了,還可以聯係Rain的警校同學們。”鄧安達說。
Teresa推了一下眼鏡下緣,笑著說:“我聯係了他的室友,也是他的警校同學Eric。他們早就開始動手了,非但聯係了同學,也在警局內部聯係了很多人。不得不說,Rain的人緣還是不錯的。”
“太好了。另外,如今能接觸到Rain的,就是你一個人。希望你多關注一下他的情緒問題。立夏這個時候出事,加上David遇難,對他打擊太大了。務必出庭的時候要調整好狀態。”鄧安達看著Teresa,懇切地說:“拜托你。”
“我知道。”Teresa的眼睛反射了濕潤的光,說:“陳律師約了我,去討論陪審員選拔的事情。我得走了。接下來還有證人輔導。”
“好,辛苦你!”鄧安達站了起來,說:“我替Rain的家人謝謝你。”
“別這麽說。我這次在你們這裏學到很多課堂沒有的東西。都是那麽有經驗的前輩,我很感恩。我會努力的。”
Teresa告別鄧安達和Ryan,開車前往陳律師指定的一個小咖啡館,兩人就陪審員的挑選、開庭陳辭等等內容進行了商議。不得不說,陳律師畢竟是資深律師,三言兩語就給Teresa打開了辯護思路,讓她受益匪淺,信心倍增。這次律所的老律師一個個要麽三緘其口,要麽就借口休假,並不是那麽起勁地輔助她,原本讓Teresa有一種孤軍奮戰的感覺,但是穀雨的親友團太給力了。當然,雖然有穀雨授權,Teresa接觸這些人也是十分小心,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她一早在心裏有一個準則。倒過來,她的嚴謹和專業化的應對,為自己贏來了尊重,也迎來了信任。
隻不過,這幾天下來,真累啊。
Teresa開好會,自己坐在車子裏,終於鬆了半口氣。但隻是這樣一放鬆,心裏那股悲哀就抓緊機會直衝上來,酸了她的鼻子,辣了她的眼睛,緊緊地堵在她的胸口。
昨天看見穀雨在驚恐悲哀中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好想撲過去扶住他,可惜看守第一時間把自己拖出了房間。她看見幾個看守衝進去,聽見穀雨的掙紮和慘叫,當時腿就軟了。她蹲在房門口,抱住頭,大哭起來。不過她很快跳起來,叫嚷著要確保自己客戶的人身安全,希望再次衝進去,不過還是被攔下了。一個老看守拍拍她的胳膊說:“沒事,他畢竟也是自己人,你放心。”
可是Teresa還是無法放心。今早她被告知他人在醫院,心裏一下子就慌了。匆匆趕去,並且在路上通知了穀雨的家屬,希望他們可以好好利用探視機會。看守不讓她進去,說時間還不到,於是她在病房門口看了看。
穀雨臉色蒼白地睡著,看起來很平靜。但他周身輻射出的傷痛,讓Teresa欲哭無淚。失去自己心愛的人,會是什麽樣的滋味啊?這和情侶吵架分手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Teresa在讀大學時曾經有過一個男友,畢業後天各一方,追求各自的事業和學業,感情被放在第二位,很快無疾而終。那時她難過了一陣子。但那種難過,是自己很快能安撫的。可是昨天看見穀雨的反應,才知道永失我愛的錐心之痛是多麽可怕的打擊。而穀雨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職業榮譽感,對同事的感情,對幫助他的人的感恩,更是讓Teresa印象深刻。才幾日,她就知道自己陷落在一種尚不可歸類,卻異常強烈的感情中。
她告誡自己:穩住。隻有自己心不亂,才能救他出來。
然而,在潛意識裏,她也知道,這次的官司,困難重重。
Teresa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沒開燈,靜靜地坐在沙發裏。月色很好,把她小小公寓的小小客廳籠罩在溫柔清冷的白紗之中。今天鄭秋宜去探視穀雨,出來之後,雙眼通紅地握住了Teresa的手,才哽咽一句“拜托你”,就淚雨滂沱。
她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平靜了一點,道:“雨仔太難了。立夏就這樣沒了,我們都無法接受。我都沒敢告訴他......今早收到了立夏從天津寄來的明信片......”
鄭秋宜從提包裏拿出來那張顯然飛越了千山萬水的小小卡片,說:“你看。”
Teresa接過卡片,上麵是女孩子娟秀的字跡。她匆匆寫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中英文夾雜,還畫了幾個表情符。一看就知道,他們經常聯係,而這張卡片並非用來溝通,更多的是意外的小驚喜。她畫著心,寫著XOXO,筆端流淌出熱戀的幸福。Teresa忍不住也掉了眼淚。
“還是別給他看吧。”鄭秋宜說。“原本我們想,可以激勵他勇敢麵對,早日出來去把立夏找回來的。可是,又怕......”
“我同意。先讓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再說。我明天會和他開會。鄭女士,你放心,我會盡量寬慰他。而且,我覺得我們一旦進入庭審技術方麵的預演,他會感覺好一點的。”Teresa把明信片小心地還給了鄭秋宜。
這會兒,坐在半明半暗的客廳,Teresa的眼前仿佛又看見了那張承載著思念和愛意的卡片。她托住自己的頭,祈禱上天:快點開庭,快點開庭,一定要在Johannes Mehserle判決之前。那個案子凶多吉少,而且輿論開始一麵倒,並且有蔓延到全國,形成民權運動的趨勢。
想到如果推遲開庭,或者中間休庭時間過長,穀雨在監獄裏的日子恐怕會很難熬,Teresa一陣心疼,繼而胃也疼起來。她抱著雙腿蜷縮在沙發上,對自己說:“放鬆,放鬆,然後起來吃東西,洗澡,後麵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收起來自己的情緒,恢複專業態度,才是對穀雨最大的幫助。”
Teresa忙到半夜,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沒出門,就接到消息:Johannes Mehserle的案子休庭結束,一天後重新開庭,屆時很有可能會有判決結果。
在雙方勢力的不斷抗議和呼籲中,Johannes Mehserle——灣區捷運警察在製服嫌犯過程中,於背後開槍射殺嫌犯的案子於6月10日在洛杉磯開庭,並於7月8日開庭宣判。經過陪審員商議決定:Johannes Mehserle被判過失殺人罪,逃脫了被起訴的謀殺罪和故意殺人罪。
宣判之後,輿論嘩然,抗議浪潮隨即在全國各地此起彼伏,聲勢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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