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住的家屬大院裏，有食堂也有豬圈。食堂的剩飯剩菜會拉到豬圈裏去喂豬，宰了豬會將豬肉供應到食堂裏為大家改善夥食，於是形成了一個食物鏈的良性循環。
每當聽到豬圈方向傳來聲嘶力竭的豬叫聲時，就知道又要殺豬了。於是小夥伴兒們三三兩兩就從四麵八方猴急猴急地跑過去看殺豬。那年月沒有電視沒有電子遊戲，所以看殺豬就像看卡通影片一樣成為孩子們的一大樂事。
當幾條壯漢把豬連揪帶擄地從豬圈裏向圈外拖拽時，豬圓瞪著兩眼拚命地掙紮，同時發出了或許是它此生最尖厲的豬叫聲。當然，即便到了這等關頭，豬也一定不明白每天按時按點給它喂飯喂水的人們此時會如此凶相畢露地抓捕它。尤其讓人訝異的是，此刻，你會看到同圈裏其它的“豬隊友”目睹“同夥”突如其來的遭遇，除了偶爾表現出短暫的驚愕和混亂外，居然個個顯得氣定神閑視若無睹，亮出一副“顧全大局”和“每臨大事有靜氣”的樣子。為了更進一步穩定其它豬的情緒，每當抓豬時，飼養員都會臨時提來一大桶泔水倒進豬槽子，豬玀們立馬又爭先恐後地擁向食槽，恢複了大吃大嚼的常態。隨著人們和那頭豬的離去，豬圈轉眼間又歸於了平靜，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殺豬場地通常是支起來一個案子和架起一口燒著水的大鍋。這時，大鍋裏的開水正騰騰地冒著熱氣兒。活該倒黴的那個家夥被綁在一輛手拉車上弄到了現場。豬一旦被抬上案子，其豬命也就以秒為單位進入倒計時了。豬被壯漢們按在案子上時，它的奮力掙揣與嚎叫都已毫無意義。此刻的豬似乎終於明白以往舒服受活的日子已經到了盡頭。那幫用力按壓著豬頭豬腿的人裏，常常能看到平日裏勤勤懇懇喂豬的那位飼養員的身影。
豬被殺死後，接下來就是吹豬褪毛的環節，這應該是小時候看殺豬留給我最深刻最完整的印象。此刻但見一個漢子，手裏拿一根很長的鐵通條樣的東西走近那頭已然血盡氣絕一命嗚呼的死豬。他用殺豬刀先在豬的後腳腕處剌開一道口子，然後就把那個鐵通條插進剌開的口子裏，開始用力向豬的體內一次次大力穿捅。鐵通條在死豬的皮肉裏變換著不同的角度和位置。這活兒顯然除了要有力氣外還得有技術。起初觀看時不知這通操作的用意，繼續觀看才逐漸明白。原來這是最較勁兒的吹豬的前戲。鐵通條從豬體內拔出來後，隻見那人用兩手握住豬的一條後退，把嘴對準豬腳腕剌開那個口子，吸足一口氣調動了洪荒之力向豬的體內吹去。隨著這大力一吹，豬的肚子開始明顯鼓漲。每當他吹出一口後換氣時，都要用手死死掐住豬腳腕的口子，以免剛剛吹進去的氣又被釋放出來。一麵吹，還要有人在旁邊一麵不失時機地用棍子在豬的身體各部位使勁兒敲打，從而讓氣體盡量遍及其肢體的各個部位。隨著一次次地反複吹氣，整個豬的身體就大大地膨脹起來，這時，可見膨脹起來的豬四腿四蹄會直愣愣地指向不同的方向。這正是所有圍觀者期待的效果。完全成功地吹鼓一頭豬，除了要不停地換氣外有時還需要中途換人，因為僅憑一人的一己之力把一頭二、三百斤的大豬吹起來，極有可能導致吹豬人因缺氧而出現頭昏目眩找不到北的不良反應。所以要不斷換人才能確保成功吹出一頭滾瓜溜圓的豬，實現人好豬圓的雙贏目標，以順利完成刮掉豬毛的程序。
被吹起來的豬要下到鍋裏用開水燙，隻有經過把豬放進大鍋開水裏翻動浸燙，豬毛才會更容易刮下來了。那句盡人皆知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俗語正是出自這裏。唯有見過吹豬褪毛的全過程，才能更深刻地領會這句話的精神實質。
圓滾滾褪了毛的豬白晃晃地攤擺在案子上，與先前的它完全“判若兩豬”，猶如一個不明生物的標本。
再後麵的事因為有些腥膻之氣就不再贅述。
總體來說，豬的名聲不太好。在漢語語係表達裏，豬，好像隻有當其與菜肴聯係起來時才有些正麵意義。有關豬的各種詞語幾乎都是貶義概念，它和愚蠢、笨拙、懶惰、貪婪等詞語差不多可以平替，甚至更多地用在罵人的話裏。形容某人愚笨會說“蠢得跟豬一樣”；比喻某人邋遢醃臢會說，“家住得跟個豬窩似的”等等，這點好像世上許多民族都是出奇的一致。不過豬能給人類提供美食與熱量，於是又常被人們誇張地做成民俗風格的工藝品來裝飾生活。名著《西遊記》裏受人歡迎的豬八戒一角兒，大概是“二師兄”最高光的時刻。可見豬與人類是既密切又討嫌的一個存在。
豬，醜陋蠢呆，整日隻知渾吃悶睡，既不像牛馬一類家畜能為人們耕田拉車，也不如阿貓阿狗乖巧聰明成為人們的寵物。渾渾噩噩的日子使豬隻曉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豬腦永遠不會理解苦累愁煩為何物，它也不屑關注和理會外界發生的任何天災人禍之事。豬大概也從未體驗過所謂精神愉悅的感覺而隻產生過飽食足睡後肉身的快感。
豬不知道它是一頭豬。
貌醜形穢、莽撞顢頇的豬因呆傻而無知，因無知而無畏。豬與糞便為伍不知其汙穢，與豬窩相伴不知其為牢；其蠢若何不識美醜，其笨若何隻會吃喝，可謂生於隨機死於懵逼，終其一生就是一具混吃等死的行屍走肉。所以，豬除了為人類提供食材外是純純的蠢貨一枚，被稱為“蠢豬”絕非浪得虛名。對豬而言，這樣的豬命不知道該算是悲哀還是慶幸？我覺得豬對自身的無知或許不算一件壞事。因為它除了最後被一刀封喉時的刹那痛苦外，整個一生就是在咀嚼、昏睡和蹲膘的流程中，直到最終有一天被人們做成菜肴端上餐桌。所以它的混沌無知倒省卻了因此而帶來的諸多煩惱和焦慮。
作為家畜的豬雖然很醜很蠢，但並說不上壞。即便是野豬最多也是毀壞一些農作物，一般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到人類。然而不幸的是人世間有些其蠢如豬的人卻比豬玀邪惡百倍。
被譏諷為“蠢豬”的白癡人物常常非但不學無術，認知低下卻因為擁權仗勢而總是胡作非為禍害世人。這種人的存在不光不會給社會帶來任何正麵貢獻，反而成為社會文明進步的攔路孽畜。譬如有人研究過，中國兩千多年的帝製曆史中，有數百個皇帝或社稷首腦，以百分比計，除了少到個位數的所謂“明君”外，絕大多數帝王都是集愚蠢與頑劣於一身的昏庸之輩，既蠢又壞，甚至是殘暴不仁、荒淫無道的邪惡魔頭，他們終其一生的能事就是依仗權勢騎在國民頭上作威作福和肆意揮霍民脂民膏，所帶來的惡果便是禍國殃民。譬如聽說天下百姓因饑餓而民不聊生時說出“何不食肉糜”昏話的晉惠帝司馬衷；冷熱不辯、生活不能自理的晉安帝司馬德宗；木訥瘋傻，經常酒後裸奔並嗜好殺人取樂的北齊皇帝高洋；弱智低能，終日沉溺酒色的宋朝皇帝趙禥，以及清末昏庸無能、不自量力地貿然與十一國宣戰、隨後倉皇出逃的慈禧太後等等不勝枚舉。後人把這等“蠢豬”式“國頭”稱為“白癡皇帝”、“神經病皇帝”時，表達的不光是輕蔑更多的是憎惡。
多年前我看到的殺豬情形如今一定是有了很大改觀，不過現在鄉親們究竟怎麽殺豬不得而知。我想隨著社會進步，殺豬這事兒一定是進化得更加文明絲滑了很多，至少不會再像我童年時看到的那樣原始粗糙。據說，某些國家很早就做到了的對家畜更人性化的屠宰，譬如宰殺前會給其投喂麻藥和播放安眠曲之類，有點近似於對死刑犯不用槍決而改用了毒針式處決。
（圖片來自網絡）
12/31/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