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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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年前的一個決定


    有時記憶會把人帶入到過去了的時光裏流連、顧盼。是想那逝去的年華,想那年華中發生過的往事。而跟在後麵的,必定會是一聲歎息,帶出更多感慨,也許還有無奈。但裏麵未必沒有更多的是值得懷念的往事。如煙,卻總也繚繞不散;如歌,卻斷續了旋律;如文,卻朦朧著月,朦朧著人,朦朧了記憶。便就在那瞬間裏,萌生出寫的願望。

當我麵對這片草地的時候,還是在四十年前的初冬。也是在那年,我第一次來到了乃林郭勒。眼前除了白,還是白。隻有高低起伏的遠山和平坦的草灘,被大雪掩蓋住真實的草原。

那年我十七歲。而我人生的故事,也就從這裏開始了。


    那是1967年的秋天。文革開始一年多了,平時學校裏幾乎沒什麽參加運動的學生,大部分逍遙在家。中央文革領導小組讓學生們返回學校,派來了軍人。同學們也互相轉告,紛紛返校。不過課一時無法恢複,每天坐在教室裏,圍著那個從張家口來的小兵,纏著他要煙抽。

兵來自農村,不知道城裏的孩子不會抽煙,第一次見麵,就掏出一包劣質煙,分發給在座的我們。開始被他的舉動驚訝了一下,卻猛然回味,順手接過那被白色的紙包裹住的黃色煙草。那是第一次抽煙,也不算是抽煙,不過是讓煙在嘴巴裏過一下,就被吐了出來,是想體驗噴雲吐霧的感覺,並沒有覺得有多麽美好。那時,我們跟指導員和帶我們的排長關係很好。我還記得,帶我們的排長叫賈慶林,是駐張家口4619部隊的。到了後來,吃飯時,我們時常溜到指導員的住處,去偷他的山西老陳醋。指導員是山西人。

那年秋收,學校聯係了牛欄山公社板橋大隊,全校同學去那裏幫助秋收。我是在那次農村勞動中,在新聞連播中聽到了北京十名中學生,自願到內蒙古插隊的消息。回來後,就在學校革委會前的小黑板上留了條消息:有願意到內蒙古去的同學,請報名。就這樣,我們學校五名同學,於1967年11月16日離開了北京,開始了我們的插隊生活。到今年,時隔近四十年,很多往事猶如昨天,就這那片蒼穹下,綠色的杭蓋,我的第二故鄉。我的人生故事,也就從這條河,這片草地開始了。

很多人喜歡浪漫,喜歡瀟灑。也有那些歌,在唱著草地和草地上的藍天,還有白雲下麵那跑著的馬。當我們也被那片藍天所覆蓋後,也騎著馬兒在草原上跑時,感到了的卻不是詩情畫意,而是那襟懷,是草原在容納,原諒我們這些無知的孩子們。也在這同時,她又把我們培育成為一條漢子,可以頂天立地站在那裏,因為我們曾經有過草原,有過草原母親的錘煉,於是我們也就堅強地活著,沒什麽再讓我們感到畏懼的。我們在草原經曆過生與死,麵對白毛風和草原大火;漆黑的夜晚,獨自一人在馬群下夜,耳畔聽的是四野狼嚎,此起彼伏;冬季裏外出迷失了方向,樹林裏伐木,大樹倒下時砸飛了手裏的鋸。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暈,醒來發現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上。死神離開我的距離很近,但每次都不過是站在那裏觀望,似乎是要考驗我的勇氣,麵對死亡的勇氣。

我想寫,寫出記憶裏沒被遺忘的往事,也不希望往事如煙,隻有記住了,才可能避免曆史重演。是片段,是點滴。如同百納衣,東拚西湊,成就一片輝煌。

很早就想到農村去,算是一個願望。

我本來不是一個能吃苦的孩子,從內心裏也不願意過苦日子。可是我卻從上中學起,就抱定了要去當農民的想法。最主要是家庭,是家庭給我帶來的那個沉重的包袱。我從沒有抱怨過我的父親,好像也從來沒有認為他會反*。想去做農民,從我開始,不再會由於出身影響自己的後代。我沒想到的是,最終會把自己流放到了那麽邊遠的地方,那一片冰封的世界。

1967年11月16日那天清早,有車到學校把我們接走,去了天安門廣場。我們到那裏時,整個廣場早已人山人海了。如同重大節日,彩旗飄舞。幾十輛大客車排列在廣場,各所學校歡送的隊伍擁擠在以客車為中心的廣場上。我們下車後,尋找著自己要上的車,在同學們的幫助下,從人群夾縫中擠出一條胡同,艱難地上了車。由於人太多了,在無數激動的麵孔中發現了家人,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姐弟。隻是揮了揮手,算是打過招呼,他們便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原來是要在天安門誓師的,沒想到的失控,使組織者無法控製局麵。車也就在群情激奮中,離開了廣場,帶著我們踏上了一條前途未卜之路。那時心裏沒有擔憂,好像就是要到一個地方,一個對我們來說非常陌生的地方去,至於那裏會是什麽樣子,心裏根本沒有感念。想到做多的是那首學校裏不知背誦過多少遍的: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浩蕩的車隊行駛在京昌公路上,道路兩邊整齊排列著兩行枯褐色的樹。半路上下車,中學紅代會負責人李東民講了幾句話後,我們繼續超內蒙古進發。從下花園開始,沿途各個地方的民眾夾道歡迎,高舉著標語牌上寫著:歡迎從毛主席身邊來的紅衛兵!突然覺得身上被壓上了使命感,覺得自己變得神聖了,好像真的是要獻身給那個事業,也為了那個事業去奮鬥,去培養,去磨練,一切都為了做合格的接班人。任重而道遠,“好像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

的確,當人處在一種特殊的境地時,好像會身不由己地投入到那個激蕩的環境裏,好像是被擁進了激流旋轉著的漩渦,波濤滾滾被夾裹著,隨波逐流。

當年最感動我的兩條語錄:

1957年11月17日,毛澤東在莫斯科向中國留學生講話時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世界是屬於你們的。中國的前途是屬於你們的。

下麵是流傳在民間的一段最高指示,而我在初次看見這段文字後,也確實想到了使命這個問題:

今後的幾十年對祖國的前途和人類的命運是多麽寶貴而重要的時間啊!現在二十多歲的青年,再過二、三十年正是四、五十歲的人。我們這一代青年人,將親手把我們一窮二白的祖國建設成為偉大的社會主義強國,將親自參加埋葬帝國主義的戰鬥。任重而道遠。有誌氣有抱負的中國青年,一定要為完成我們偉大的曆史使命而奮鬥終身!

尤其是在展望未來的前景時,也就想起詩詞中的那些逝去了的當年“百舸爭流”“揮斥方遒”“激揚文字”“玉宇澄清萬裏埃”。浪淘沙,沉積清洗出的才是真金,尤其想到的我們將親身投入到建設祖國的事業中,將親手把我們一窮二白的祖國建設成為偉大的社會主義強國,將親自參加埋葬帝國主義的戰鬥。每當這時內心激揚澎湃,真好似有熱氣湧上頭頂,好像什麽困難也都不在話下。

時隔四十載再回味,也曾努力去尋找那些“苦”,卻發現自己好像從未知何謂“苦”。記得那時在張家口停留了兩天,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安排。而我卻在那動蕩的歲月中,在張家口的兵營裏走進了我人生第十七個年頭。從天安門廣場離開後的第二天,是我十七歲生日。我沒告訴任何人,隻是在心裏默默記住了這一天。

記得那天,我們學校的幾個男同學懶散的有躺有坐,還有的趴在兵營後麵一個小土坡上,在那裏遐想,也可以說是胡想,沒有邊際,因為也無法找到邊際。天那一頭的樣子誰能夠知道。有人說,到了那裏,每天做飯是要燒牛糞的,也不知道牛糞點火後會是什麽樣子的。說著,有人在坡地上找到了幾塊半幹的牛糞,就聚攏成一堆,找到幾根枯枝,架火燒牛糞。過了一會兒,牛糞冒煙了,跟著一股奇臭無比的青煙繚繞在兵營後麵的坡地上。我們捂住鼻子,趕快把火熄滅,感到一種茫然——如果每天都要用這奇臭來做飯,也真算是一種鍛煉,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可是要革命就不會一帆風順,而到牧區去,也還是帶了使命去的,就是要改變那裏的貧窮和落後,而這股奇臭,也許就包括在了改變的項目之內。

在張家口的兵營裏領到了進入內蒙古草原前的第一套裝備,也可以說真是齊備,從上到下,羊皮帽子、蒙古皮袍(得勒)、皮褲、氈靴。別的還好說,那氈靴穿在腳上奇硬,咯的腳沒有不疼的地方,試著走幾步,真想架起雙拐,做個殘疾人。可是不穿怎麽行,據說棉鞋在那裏如同布鞋,根本不禦寒。看見有人請司機用汽車輪子壓氈靴,過去打聽,當兵的說,氈靴是要把它弄軟才能穿,要不然腳會壞的。可是壓過的氈靴,穿一冬就不行了。聽見這些說法,後來決定還是豁出去了,要不然氈靴隻穿一年就不行了,哪裏有錢再買新的。後來,居然就是硬穿,靠雙腳硬是把硬梆梆的氈靴穿軟,這也是後話了。

還記得離開軍營開始進發蒙古草原時,沿途的各派和組織都出來夾道歡送。在人群裏,突然看到了到學校支左撤回來的一班排長和我們班的賈排長,他們向路過的每輛車裏看著,尋找著,是想看見我們。我們大聲喊著,向他們招手。好像後來還讓他們上了車,跟我們走了一段才下去。

上壩,也就是從華北平原進入蒙古高原。從下麵看,仰視,群山疊嶂,汽車開到山頂後,卻是一馬平川,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大草原展現在眼前。有些激動,眼前看到的景色,如畫,我們就要去做那畫中人。

冬天的雪原,白茫茫的大地上掙紮著露出焦枯的草莖。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草原,也隻是記住了沿途那白色上麵的枯萎,感覺有些淒涼,與離開張家口,夾道歡送時那一派熱氣騰騰的景象形成強烈反差。

夜晚投宿在寶昌,由於是天黑時到達,黑暗中隱約看到的是低矮的土房和街道上昏暗的燈光。印象最深的是寶昌的晚飯。由於那裏當時還是一個很的小村鎮,一下子來了四百多人,連住都成問題,吃飯也是分批在一個昏暗的飯館裏,幾張大圓桌上點著煤油燈。剛一進門,就被一股嗆鼻子的味道頂住了。說是頂住,一點也不誇張,真不知道羊肉的膻味居然會有這麽可怕。可我們今後的主要食物就是羊肉,牧區不生產糧食,牧民自古以來都是以肉食為主。看來到草原後的第一關就是要對付羊肉的膻了。那時每次吃飯前,都要集體背誦語錄,圍繞在幾張飯桌前的紅衛兵小將們,不約而同大聲背誦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看來,為了對付這一桌豐盛的晚宴,需要的不是食欲,而是比食物更為重要的精神食糧,是靠著一股豁出去戰勝一切的力量和勇氣,在閉著呼吸的短暫瞬間,吃下那除了膻似乎沒有其它味道的羊肉,最難受的是羊肉經過喉嚨的時候,也許那裏是味覺神經叢最發達的部位。這頓飯吃的如同閃電戰,居然一桌的飯菜全部被囫圇吞進了肚子。吃完了,滿嘴的膻味隻叫人惡心想吐。不知道誰第一個端起了桌上的醋瓶子,往嘴裏猛灌,別人紛紛效仿。酸一入口,驅散了口腔裏的膻味,也許是酸勀膻,倒也是一大發現。
第二天清晨出發,下一站是錫林郭勒首府錫林浩特。對路上的記憶不太清晰了,隻是滿眼潔白和大片的沙窩子。那時還不知道內蒙古草場退化問題,隻是感覺沙漠與草原是那麽接近。

快到目的地了,迎接我們的是馬隊和彩旗,牧民們騎在奔馳的馬背上狂呼著,緊緊追隨著我們的車隊。心情激動啊,那一刻裏感到了草原在張開臂膀,把我們這群無知的年輕人擁入胸懷。

當時中央新聞紀錄製片廠還派了攝影記者,全程拍攝了我們到內蒙古沿途的情景。不過後來聽說,資料拿回北京後,就忙於派性鬥爭,那些電影膠片沒有及時處理,最後等想起來時,發現全部報廢了。

在錫林浩特,我們住進了當地最高級的賓館,那時知青走在街道上,會引來孩子們的圍觀。錫盟烏蘭牧騎演出隊還專門為我們演出。第一次看見蒙古人的舞蹈,被粗狂和柔韌所震撼了,也喜歡聽蒙古民歌。還有在我們之前來的十個北京知青給我們做報告。最難受的還是進餐廳。第一天的晚飯我沒吃。記得那是在進入餐廳前。從樓上下來,剛剛拐到通向餐廳的通道,就像兩道牆壁間又增加了一道看不見的隔斷牆,往前一步,就是橫在前麵的膻味,退後一步,就什麽也聞不到了。那個感覺很奇妙。

還有一事,印象也很深。白天外出,到大街上散步。也是好奇,幾個人相約,在錫林浩特唯一的街道上閑逛。走出賓館,才知道了什麽叫冷,什麽是嚴寒。臉剛剛接觸到冰冷的空氣,就好像一塊冰涼的玻璃貼在了上麵,而呼吸,一吸一呼,喉嚨裏都會發出尖利的聲音,嘶嘶啦啦的隱約中好像有絲線在輕微地通過嗓子。那感覺不太久,過了一會兒就消失了。好像以後也再沒發生過。看來,是一次接受,是我進入草原後,草原的空氣在洗滌我的汙濁。她就用這種方式接納了我,使我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錫林浩特到東烏旗並不是很遠,聽說是四百裏地,天還亮著就到了。到了了牧區,歡迎我們的儀式全部是馬隊追汽車,讓我們看著心裏會產生一種衝動,很想也早早成為馬隊中的一員,馳騁在茫茫草原上。

每到一地,都要稍作修整,地區政府要象征性的召開個歡迎大會,表示對領袖的熱愛和支持我們的革命行動。然後就是跟當地人聯歡。聯歡嘛,就是大家一起表演節目。當時每輛車就是一個小隊,以小隊為單位獻藝,每隊都給了一個表現的機會。我們小隊是由北京七十二中、八十五中。地安門中學,還有河北北京中學的同學組成。前麵三個學校都是男生,河北北京中學則是幾個老大姐。湊在一起,老大姐教小弟弟跳舞。《北京有個金太陽》。扭了一個夠。男生都沒有跳過舞,那時還不興忠字舞什麽的,所以都沒受過什麽熏陶或訓練,反正是在那裏跟著音樂瞎蹦達,藏族舞蹈的動作也好學,到了晚上,頭一次在舞台上表演,也多少有些緊張。不過音樂響起來後,很快就找到感覺了,跟著節奏,用腳使勁兒在舞台的地板上砸,倒也跳出了激情,然後是糊裏糊塗的鞠躬下台,迎來台下一片掌聲。後來聽說,還是那次反映最好的節目之一呢。

說來也奇怪,東烏旗的羊肉非常好吃,一點膻味都沒有了。還知道一件事,草原的牛是吃草的,而內地的牛要吃料,也就是吃糧食。所以草原的牛糞燒起來沒有臭味,甚至還帶有一種草的味道。看來,不僅僅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連牲口也是一樣的。水土變了,羊肉的味道也跟著變了。後來才知道,北京東來順的涮羊肉有名,就是用內蒙東西烏旗的羊。每到秋季,羊抓膘後期,就有人來收購,把精選出的羊,一路放牧回北京,然後飼養在北京南苑,涮羊肉的肉都是當天宰殺的新鮮羊肉。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沒有這麽多的講究了。

東烏旗的全名很好聽,那片草原叫烏珠穆沁草原,分成了東烏珠穆沁和西烏珠穆沁兩個旗。旗相當於內地的縣。去西烏旗的那些知青,在離開錫林浩特後,就與我們分別了。

我去的地方是個公私合營的牧場,據說也是邊界線最長的牧場。滿都寶力格——豐盛的泉水。多美的地方啊。那天還沒到場部,就看見彩旗和馬隊,牧人們呼嘯著從一座高坡上騎馬衝了過來,然後調轉馬頭,在車隊的兩邊,跟著我們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當兵的,他騎了一匹青色的馬,速度非常快。後來才知道,他是邊界派出所的所長。還有一個牧民,身子斜跨在馬背上,瀟灑自如。他後來成了我的草原哥哥,大隊的貧協主席。我下隊後不久就到了他家,那一個冬天都是在他家度過的。

我的草原母親老額吉對我非常好,真的把我當成了她的兒子。

原來牧場革委會沒準備讓我們馬上就下到隊裏去,因為草原的冬天異常寒冷,平時的溫度在零下30度。最冷的時候可到零下50多度。而且知青的安家費剛下來,什麽都沒有準備好。就連起碼的住處——蒙古包都沒有。後來,由於知青們一再要求,最後才妥協了。沒想到的是,我們小隊居然被分到了離邊境最近的牧業隊,白音高畢大隊。這個隊一年四季都在邊境上。其它的牧業隊,比如白音烏拉隊,就一直都在比較靠裏麵的地方。

記得那天,我們是坐馬車下隊。天地間到處白茫茫的,草原也不是一馬平川,我們在起伏的丘陵中,翻過一座座山坡,下午到了牧業隊。牧民早就在那裏等著了,隊裏也早就安排好每個知青的家,各家人紛紛把安排在自己家裏的知青帶走。我被一個牧民帶走了。這個牧民我們都認識,他是搭車,從錫盟跟我們回來的。可以說非常簡單的漢話。當時不知道,他原來是四清下台幹部,叫額斯勒格,看樣子很憨厚的一位老人。是原牧業隊的大隊長。他去北京看病回來,正好在東烏旗遇到了我們,就順路搭車回來了。我是他指定要去的,誰知道怎麽就這麽青睞我。說也很運氣。我在草原那些年裏,有些牧民很喜歡我。還有一個老馬倌,也是錫盟摔跤冠軍,那年冬天,他來看我們,把我發的羊皮帽子拿去看,然後戴在自己頭上,把他的狸貓皮帽子給了我,說太熱了,要換成羊皮的。我開始還不好意思,推脫著不要,狸貓皮的帽子多珍貴啊。可是他卻不高興了,還是民兵指導員,我的草原上另一個哥哥(貧協主席的弟弟),他當過兵,會說漢話,也堅持要我接受,我才收下。

額斯勒格把我帶回家後,天就黑了。那是我在草原蒙古包裏的第一夜。女主人做的是麵條,用手把肉湯下麵。非常好吃。我也是好對付,給口飯吃就覺得香。他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跟我年齡相差不多,長得很好看。她在昏暗的羊油燈下看著我,常常靦腆地在笑。可能也是好奇吧。吃飯前,女主人從碗架上拿來飯碗,從頭上摘下頭巾,在碗上使勁兒擦,可能是怕不幹淨。然後給我盛了一碗麵條。飯後,額斯勒格磕巴著用漢話跟我聊天。好在他能聽懂不少。我問他,怎麽去的北京。他說,先到錫林浩特,然後“批幾”到呼和浩特,再到北京。那個“批幾”可把我鬧糊塗了,好半天才明白是飛機。

草原第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從此開始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也是一輩子的受益。

 

  黎京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44

雕耳郎 發表評論於
What meant an experience worth cheris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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