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悅。
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
時見歸村人，沙行渡頭歇。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
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這是孟浩然寫的《秋登蘭山寄張五》。孟浩然與王維齊名，世稱 “王孟”。文字迷如我，自然以摳字眼為樂，略有心得，記錄一二。
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悅。出自南北朝陶弘景的《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隻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古人重陽登高習俗，有王維名句為證：“遙知兄弟登高處”。鴻雁傳書，故心隨雁飛，比如李清照的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好一個 “愁因薄暮起”！李清照在《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顧影自憐，多愁善感，中年少女為賦新詞強說愁古已有之。同是觸景生情，杜甫的《薄暮》格局就高：“江水長流地，山雲薄暮時。寒花隱亂草，宿鳥擇深枝。舊國見何時，高秋心苦悲。人生不再好，鬢發白成絲。” 有身世之感，更有家國之痛。下一句 “興是清秋發” 借鑒了李白的“試發清秋興”。
時見歸村人，沙行渡頭歇。跟王維的名句 “渡頭餘落日，墟裏上孤煙。” 形似神似。王孟二人，到底是誰借鑒誰？實話實說，王維的更高明，不著 “人” 字而有人 “煙”，難怪曹雪芹要借香菱之口激讚 “餘” 字和 “上” 字。
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用詞和意境都接近他另外兩句詩，“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但稍遜一籌。《宿建德江》裏多了 “人”，反倒襯出清冷和寂寥。
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孟浩然偏愛重陽節，一再說：“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飲酒賞菊，人生樂事。
回過頭來說兩句文章標題。當年陶弘景隱居，齊高帝下詔請他出山高就，問他 ：“山中何所有？” 詩人回答，“嶺上有白雲”，可惜無法轉贈讓您也怡悅一把，言語間還替對方遺憾 —-- 好像也沒聽說什麽龍顏大怒，治罪入獄的故事。詩人自在的恬適語氣，和齊高帝的平等對話態度都讓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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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山中何所有，嶺上有白雲。” 畫風飄逸，引人遐想；但我有一個懷疑，覺得有口皆傳的 “書中自有顏如玉” 和 “書中自有黃金屋” 出處在這裏。宋朝為了防範武人參政，從建國初就重文輕武。宋真宗趙恒專門寫了《勵學篇》，詞句淺顯易懂，又鏗鏘上口，極有鼓惑力 （欺騙性），以致於危害源遠流長，至今綿綿不絕。 孔乙己和範進中舉年年上演，加上眼高手低的應試教育和考公考研求 “上岸” 掙紮，都是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的衍生。附錄《勵學篇》：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