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托是什麽？這是我自己對英文mentor的音譯，因為我實在找不出一個對應的中文。 Mentor比較囉嗦的解釋是人生或者職業生涯中的導師或引路人。相對於mentee（被指導的人或叫門生門徒吧），門托的托字有一種支持、扶持、托上馬走一程的意思。所以我覺得我這個翻譯還算是音意俱佳。

喬布斯的一生可以說是不斷尋找門托不斷自我升級的過程。他算是吃了百家飯又有悟性能自學成才而成長起來的。

喬布斯1.0

生長於矽穀這個先天條件無與倫比的地方，喬布斯在中學時就已經下意識地尋求了很多門托的幫助指導，有人稱這是矽穀street smarts，就是深深了解鄰居們的專業結構和能力，知道去尋找什麽，到哪裏去找。比如知道鄰居是一個電子工程師或者是軟件程序員，聰明有好奇心的孩子就可以到處遊逛、留心觀察，從而學到很多。喬布斯初中開始就能夠通過這種方式想通並解決很多問題。比如，與喬布斯七家之隔的鄰居Larry Lang是惠普公司的工程師，他就給喬布斯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喬布斯和沃茲開始在喬布斯家的車庫裏鼓搗電腦的時候，他們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人物出現了，此人後來也成了喬布斯最重要的門托。這人就是企業家馬庫拉（Mukkula），沒有這個人，喬布斯連1.0都達不到。

馬庫拉是個經驗豐富的企業家，當時33歲，但早已財務自由，正打算提早退休。他隻是受朋友的請求來到喬布斯的車庫看看，卻敏銳地察覺到這兩個毛頭小夥所鼓搗的東西具有非常大的前景。

麵對涉世未深的喬布斯和沃茲，馬庫拉不但自己投資，還親自寫商業計劃書，可以說手把手地教喬布斯經營企業的ABC。馬庫拉還要求沃茲徹底從他當時工作的惠普辭職。事後證明，這是非常英明的決定，否則技術天才沃茲所發明的一切都將會有專利上的法律糾紛。

創業之始，馬庫拉就提出了非常狂野的預言，那就是：在三年之內蘋果將成為財富500強企業，將會開創一個十年才會有一次的新的工業領域。事後證明蘋果的確開創了一個新時代，而達到財富500強目標用時稍長（用了七年）。

喬布斯總是喜歡和他的門托們一起散步，交流意見。有一次他請教馬庫拉，建立一個永續經營的公司，應該有什麽秘訣或配方（formula）。馬庫拉回答說，一個常青的公司懂得怎樣再造自己。惠普重複性地做到了這一點。它最開始其實是個儀器公司，然後變成了一個計算器公司，再後來又成為一個計算機公司。蘋果和微軟現在是個人計算機領域的排頭兵，但是我們要把公司再造成一些別的東西，像是其它的消費產品或設備。你得像蝴蝶一樣蛻變自不同的形態。

這段話意義非凡。的確，蘋果公司以後的路徑說明喬布斯不但聽進去了，而且確實在行動上實踐了這一點。果粉們一定很熟悉蘋果公司不斷推出的一係列產品：iPod shuffle, iPod mini, iPod nano, 各種版本的iPhone，iPad等等。不斷推陳出新、不斷迭代更新、不斷開辟新賽道、不斷追求卓越。喬布斯不僅重塑（reshape）了蘋果公司，而且重塑了整個工業和技術體係。

蘋果推出的iPhone根本性地終結了iPod的生命。試想有哪家公司會自掘墳墓，把如日中天且最盈利的產品終結掉呢？可是麵對技術發展日新月異、市場無情的局麵，與其坐等其他的競爭者來終結你，不如壯士斷腕自我更新。

正是由於公司經營發生了重大的轉變（shift），2006年喬布斯宣布蘋果公司的名稱 Apple Computer Inc. 改成了Apple Inc., 把computer一字去掉了。這意味著公司完成了蛻變和升級。

另一位經常和喬布斯走路的夥伴是坎貝爾(Bill Campbell)。他家和喬布斯家僅相隔5個街區。此人曾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橄欖球教練，才能堪稱一流。喬布斯曾經高度評價說，他可以把一群 B水平的運動員撮合在一起完成 A水平的表現，而大家都知道喬布斯選人的標準必須是A水平，也就是說，在這方麵他還沒有達到坎貝爾那樣化腐朽為神奇的高度。

坎貝爾是蘋果的重要投資人，在最初沒幾個人相信蘋果的時候選擇相信蘋果，被外界公認為跟喬布斯關係最好的風險投資人，他也算是喬布斯的人生導師。雖然在80年代早期逐出喬布斯的那場事件中，坎貝爾站在了喬布斯的對立麵，以至於和喬布斯鬧翻了，但是後來他也不喜歡那時候的CEO，最後喬布斯原諒了他。喬布斯二進宮蘋果後，坎培爾也是最早被任命為主管的人，直到2014年，坎貝爾才卸任蘋果董事職務。這讓他成為蘋果史上任期最長的董事之一。矽穀科技界的大人物的幾乎都是他的“學生”，包括穀歌創始人拉裏·佩奇、臉書創始人馬克·紮克伯格和推特創始人傑克·多西等等。喬布斯當然也會從坎貝爾得到很多教益。

除了向蘋果董事會的的前輩牛人請教外，喬布斯也向外尋求指導。這些人包括英特爾創辦人諾伊斯（Bob Noyce），AMD創辦人桑德斯，國民電器創辦人Sporke，等等。

英特爾的CEO格羅夫（Grove）成為喬布斯終身的門托，他是喬布斯職業生涯中很多關鍵時刻的幕後參謀。此人堪稱管理大師，其靈活且豐富的管理方式為矽穀設定了的很高的標杆，他為聖何塞水晶報寫的管理專欄很受歡迎。喬布斯顯然從他那裏獲益良多。

格羅夫成為喬布斯的門托很戲劇化。在一次訪談中格羅夫回憶道，1983年，那是喬布斯早期，在Palo Alto一些矽穀頭麵人物受邀參加的一個聚會上，席間，喬布斯站起來大聲說道，30歲以上的人沒人能明白計算機是怎麽回事。我當場就把他拉到了一邊，告訴他說，你簡直是太狂妄了。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喬布斯反應道，那你教我，你告訴我我應該知道什麽。那次以後，喬布斯經常來找格羅夫請教，甚至在他和癌症做鬥爭的最後幾年，也是如此，因為格羅夫自己就是個前列腺癌的幸存者。

英特爾創辦人諾伊斯是年輕的喬布斯和沃茲心目中的英雄。1977年兩人向諾伊斯及其他英特爾高管展示了他們的產品。雖然諾伊斯很欣賞他們的技術，但是他對這兩個長發、不修邊幅的年輕人很不欣賞，據說沃茲當時的態度也差點搞砸了那次會麵。然而，喬布斯還是不斷地去接近諾伊斯，多年以後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諾伊斯的妻子是蘋果的早期投資者，1980年她甚至成為蘋果公司第一個人事副總裁，經常在喬布斯大發雷霆之後扮演安撫者的角色。

市場營銷大師McKenna也是喬布斯早期的重要門托，他受馬庫拉之邀成為蘋果的顧問，很受喬布斯器重。他特別擅長講故事，能將工程師們的語言轉化成大眾能夠聽得懂的有趣生動的內容。他也是一位商業戰略家，他為矽穀的許多一流公司提供了極有價值的谘詢。

McKenna回憶到，喬布斯喜歡到他家串門，與他和妻子坐在他家的廚房桌邊聊天。他甚至有時候從蘋果公司過來幫他修理蘋果電腦。McKenna對他說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堅持要過來，說完事後還可以跟他妻子聊一聊。喬布斯和門托的這種非常個人化的關係，也許來自於喬布斯被領養的經曆。

Scully是百事可樂的CEO，1983他上任蘋果CEO，他是喬布斯利用個人魅力挖過來的。喬布斯有一句關鍵的話打動了Scully：你是打算以賣糖水終其一生，還是你願意一個改變世界的機會？喬布斯希望引入這樣一個有財富500強執行管理經驗的CEO作為他的駐地（in-house）門托，從他那裏學到他所欠缺的思維、眼界、管理藝術。最開始的一兩年，兩人的合作的確親密無間，不可否認，喬布斯也確實學到了很多。但兩人由於性格及其他方麵的種種原因最後鬧崩了，喬布斯被逐出了蘋果，結束了自己1.0的曆程。

喬布斯2.0

離開蘋果後，喬布斯創辦了NeXT，這家公司似乎並沒有特別成功。1986年喬布斯花1000萬美元收購了一個電腦動畫效果工作室，並成立獨立公司皮克斯（Pixar）。事後證明這家喬布斯的無心插柳之作很成功，先後推出全球首部全3D立體動畫電影《玩具總動員》（Toy Story）、《海底總動員》 （Finding Nemo）等傑作，獲大獎無數。公司在2006年被迪士尼收購，喬布斯也因此成為迪斯尼最大個人股東。

皮克斯這群人被稱作是一群極客兄弟會（A great fraternity of geeks）。這幫人擁有一個傑出的領袖卡特邁爾（Catmull），他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此人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傑出的經理之一，他本人充滿想象力，又能駕馭一群有創造活力的人，是管理和激勵這種人才的專家，他帶領這群人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危機。他把管理看作一種藝術，2014年他出版了非凡的商業暢銷書Creativity Inc.，講述他如何帶領和領導一個創新公司走向成功。

此人對喬布斯來說意義非凡。喬布斯買下皮克斯時，他對電影動畫是門外漢，他也不知道如何去經營這樣一家小公司。卡特邁爾回憶說，喬布斯經常亂出主意，事後證明都是壞點子。但是卡特邁爾觀察和理解他的老板，逐漸成功地使自己成為喬布斯最有價值的門托之一。

卡特邁爾比喬布斯大10歲，盡管喬布斯被認為是無所不知，但是他很喜歡傾聽卡特邁爾，他們的關係更多的是門托門徒而不是老板同事的關係。卡特邁爾會給喬布斯講解一些和電影的有關的技術和知識，他也會向喬布斯很真誠的地解釋他在管理上的決定和背後的深層考量，這些喬布斯都非常的欽佩。卡特邁爾幾年來一直向喬布斯灌輸的就是雇用那些比自己聰明的的人。喬布斯曾說，皮克斯聚集的這群人是我所見到的濃度最高的一群卓越的人。他非常看重卡特邁爾所做的一切，而且承認這和他自己以前的做法很不相同。

皮克斯的另一位創辦人拉塞特（Lasseter ）認為，喬布斯通過觀察我們這群人的合作，看到我們怎麽在一起工作使自己提高，他自己也從中獲得了很多的啟發。我覺得這是他回到蘋果以後最關鍵的變化。他對其他的有天賦的人更開放包容，他更願意被激勵和挑戰，也更知道激勵人們去做amazing的事情，他知道靠他自己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拉塞特和卡特邁爾最終成為喬布斯非常親近的朋友，是他終其一生至親至密（near and dear) 的一小部分人。

喬布斯喜歡和人邊走路邊談話，因為這樣氣氛會輕鬆友好一些。早期的喬布斯藏不住事情，如果有人和他話趕話，談話不對勁兒，他會當場發飆。但他現在會私下再溝通，把這個尷尬的事情化作一個非常有成效的、甚至是增強了紐帶的一種行為。他已經意識到他過去所犯的錯誤，為此做出了很大的改變，而且內在化了。

喬布斯在皮克斯比他在蘋果更放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用蘋果同樣的管理方式把皮克斯搞成像蘋果那樣。

1.0的喬布斯在蘋果曾經不喜歡聽也不想聽他不願聽的東西，而現在他心態更開放，他會說不要講我願意聽的話，告訴我事實。雖然實際情況也並非完全如此，但是他非常努力地去做到這一點。

這是曾經和喬布斯前前後後在蘋果、NeXT和皮克斯一起工作過的Tom Carlisle說的。能夠和喬布斯一起走過這麽多不同公司的曆程，親眼見證喬布斯從1.0蛻變到2.0的人是不多的，這樣的人的觀察應該最到位。

1997年秋天，麵對蘋果公司的爛攤子，喬布斯王者歸來，他逐漸地向人們展示了一個新版本的喬布斯。他應用了離開蘋果之後的十一年所學到的所有的東西。這十一年，他在拯救NeXT、並購談判和皮克斯上市過程中所建立的自律，他從卡特邁爾那裏學到的領導一個充滿創意的團隊所應有具有的耐心和管理原則，他從拉塞特那裏學來的打造一個《玩具總動員》這樣的驚世傑作的卓越產品所需要的長期緩慢、反複打磨、遵從本能、點滴積累。他把這些全部銘記在心，他開始將這些新的領悟加上他的原有的天賦，全部傾注到一個偉大的事業上來。

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畢業典禮上的演講被認為是經典之作。回顧被趕出蘋果一事，喬布斯認為，這件事事後證明是他這輩子發生的最棒的事情。因為這讓他進入了生命中最有創造力的一個階段。從他的成長軌跡來看，正是他離開的這十一年，造就了他化蛹成蝶的質變。

喬布斯3.0

其實喬布斯的2.0也不是終點。按照他的這種成長曲線和發展趨勢，他完全可以超越自我再上一個台階，升級到3.0版本的。可惜的是，他在人生的黃金時期、最佳狀態時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沒有來得及展示3.0版本的精彩絕倫。我們現在無從得知3.0版本是怎樣的一個高端版本，在這裏隻能深長地扼腕歎息。

著名管理大師、暢銷書作者Jim Collins評價喬布斯是商界的貝多芬。他把喬布斯和丘吉爾並稱為最激勵他的兩個偉大人物。他的書“Good to Great：Why Some Companies Make the Leap… and Others Don't”（從優秀到偉大，為什麽有的公司可以跨越式發展而有的不能），揭示了背後的深層原因。

他認為年輕時的喬布斯的確是一個商業天才，但是他並不止步於此。他的故事不是一個關於成功的故事，而是一個關於成長的故事。他確實從一個偉大的商業奇才成長為一個偉大公司的締造者。

Collins曾經特別希望看到3.0版本的喬布斯，看他從55歲到75歲是怎樣的令人傾倒。他認為一個偉大的公司要做到三點：第一，給出優異的財務結果；第二，有特殊的影響力以至於其存在不可替代；第三，經過多代的技術更替、市場變遷，仍然能夠永續經營，而且不是僅僅依賴於一個單一的領袖。蘋果做到了前二點，喬布斯也曾和時間賽跑，追尋第三點，但在追尋的路上遺憾地離開了跑道。是否達到了永續經營成為一個最終的檢驗標準，時間應該會給出答案。

今天喬布斯的精神遺產仍然推動著蘋果公司在創新和永續經營的道路上繼續奔跑跳躍。2022年1月，蘋果成為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價值超過了3兆（trillion）的公司。

202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