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海看魚病
剛從美國回來,實驗室裏的人就告訴我:青海的虹鱒魚苗生病了。
原來,青海有個世界銀行貸款的項目。目的是建立虹鱒漁場,發展那裏的虹鱒養殖。有丹麥的技術人員來指導他們工作,其中一個內容是在南門峽水庫建一個虹鱒苗種場。但今年苗種孵化出來不久就不斷地死,時好時壞,拖了很長時間。他們懷疑是感染了IPN病毒,就請水生所派人來診斷。我當時正在美國,所以派新分來不久的大學生小陳帶著試劑盒去做了一些檢測,又帶回一些病魚回來分離病毒,結果都是陰性,認為不是病毒感染。但由於缺乏經驗,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麽原因死魚,大家都半信半疑。聽說我回來了,就又和水生所聯係,要求我再去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
去青海?我又感興趣,又有些擔心。我還從來沒有去過青海,是想去看看。但那裏是青藏高原,我會不會有高原反應?不過既然小陳去了一趟沒事,我想應當也能去吧?
那時候,出差的主要交通工具是火車,飛機不能隨便坐。需要寫申請說明理由,批準後才能坐飛機。我趕緊買了去蘭州的火車票。等我把實驗室的事情安排好,再跑回家花了十分鍾清好行李,直奔火車站。我剛進站台,從廣州開往蘭州的客車正緩緩開進來。好險呀!
火車整整走了兩天,才到達蘭州。這裏已經看不到一點綠色,到處是一片黃土地。看起來甘肅比山西還要荒涼。
第二天清早,我坐上去西寧的短途列車。火車一直在慢慢往高處走,不到二百五十公裏的路走了五個多小時。到達西寧時,青海省水產局的小趙和小楊早就等在那裏了。
我四下看看,隻覺得天特別藍,仿佛離天也特別近,沒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我好奇地問:“這就是高原了?”小楊告訴我:“青海有的地方海拔有四五千米啊!但是西寧海拔不高,還不到二千三百米,一般不會有什麽反應。隻有少數比較敏感的人才會有點不舒服。”
安頓好住處以後,小趙跟我商量,希望我能先去南門峽苗種場去看看,並給有關技術人員講講課,介紹一下虹鱒魚常見病的知識。
第二天清晨,他們就帶著我,坐一輛吉普車出發了。沿途依然是不停地往上走,經過幾座大山,才到達南門峽水庫。我一到漁場,就想去看看生病的魚苗。小趙攔住我:“我們還是先講課吧。講一下,休息一下比較好。然後再去看漁場,好嗎?”我看著他心想:還要講一下休息一下?
我拿出幻燈片就給大家講起課來,屋子裏坐滿了水產局和漁場的人。才講了不到兩小時,我就感到有點累了。小趙給我打招呼:“歇歇再講吧!”隨手給我遞過來一杯茶。“你還真不錯!能連續講近兩個小時,有的人講一會氣都喘不上來。你知道嗎,這裏海拔有三千二百米啦!”哦,原來這樣,難怪講了一會就感到累了。再看看茶杯,裏麵的茶葉都沒有泡開。嗬嗬,這才是高原啊。
講完課後,我們才來到苗種場。這個漁場是新建的,很多設施都是從國外進口,看起來很不錯。那裏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做事都很認真。我看了一下他們每天的記錄,這幾個月水溫都隻有五到七度。在這樣低的水溫下,虹鱒魚苗即便感染了IPN病毒也不可能生病的。我對他們說:“IPN這個病的發病溫度一定要在八度以上,十五度以下。你們這裏水溫這樣低,可以肯定這次魚苗死亡不是由IPN引起的。”當我聽說這批魚卵是從丹麥進口的,就對他們說:“從歐洲進口魚卵是很容易帶進來病毒的,應當先檢疫,沒有病毒後再放進漁場。否則萬一汙染了病毒就麻煩大了,要再清理幹淨恐怕得幾年才行,那你們的生產就受影響了。”
小趙試探地向我提議:“我們是否需要送到日本去再檢測一下,看是否帶有IPN病毒?”看來,他們對我們的檢測結果還是有些不放心。我對我們實驗室的水平比較自信,何況這個IPN病毒非常穩定,如果有一定能檢出來,因此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但也不好反對。就說:“你們如果認為需要送出去再檢測一次也可以。不過根據我們的檢測結果來看,應當是不會有病毒的。”
青海水產局立刻通過丹麥技術員與日本的Sano教授聯係,希望能把樣品送到日本檢測一下,看是否有IPN病毒。Sano教授一接到電報,立即回複同意接受樣品。誰知大家正在準備樣品時,那邊又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Sano教授第二天又來電報問,在中國有誰檢測過病毒沒有?結果如何?這邊回答他說,武漢水生所的江育林所在的實驗室曾經檢測過,沒有IPN病毒。結果兩天後,Sano教授就明確告訴青海水產局說,既然江育林檢測過,說沒有IPN,那就一定沒有,你們不必送過來了。
小趙拿著電報,好奇地問我:“為什麽他們一聽說你檢測過了,就不願意再拿樣品檢測了?”我看看他:“是啊,他們日本進口到中國的魚卵帶有IPN病毒都被我們檢測到了,難道還不會檢測自己家裏的魚卵?不要看不起中國人,現在我們在這方麵的能力不比他們差啊。”小趙臉有點紅了。
但是,前段時間魚苗為什麽大批死亡,這仍然是個問題。我看到他們的記錄非常完整,每天的水溫和死亡魚的尾數都有很精確的記錄。就把這些數據一一輸入到電腦裏,用統計軟件進行分析,很快就發現了問題。原來粗看這個死亡曲線是一個很寬的高峰,沒想到軟件立即把死亡曲線分解成兩個很靠近的峰,提示這不是一次死亡,而是兩個發生時間很相近的不同死亡事件。於是,我進一步調查那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結果發現:開始由於管理的失誤,密度過高等造成了魚苗第一次小規模的死亡。而技術員以為是疾病引起的,就大量使用藥物。看到死亡沒有停下來,就繼續用更多的藥……。結果由於藥物的毒性,幾天後造成了更大規模的死亡。這兩次死亡幾乎連在一起,使他們以為是一場時間較長的大病。
原因找到了!大家都對這個結論表示認可。
在西寧期間,青海動植物檢疫局的局長聽說我來這裏了,也希望我能去給他們講講水生動物病害方麵的知識。講課後,他猶豫了一下問我:“江老師,你能不能吃羊肉?”我莫名其妙:“可以啊,怎麽啦?”局長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今晚我想請你吃飯。但我是回民,不吃豬肉。如果你又不吃羊肉,我就沒法請你啦。”我嗬嗬地笑起來:“我嗎?隻要吃進去毒不死的東西都吃。”那晚,我們大塊吃肉,大口喝茶,談得很高興。
後來,小趙又帶我去參觀快要完工的龍羊峽水庫大壩和塔爾寺。到了塔爾寺我才知道,這裏是曆史上多代達賴和班禪來過的地方,在宗教上比拉薩的布達拉宮重要得多,後者不過是文成公主住的地方。這裏很多地方寫著藏文和英文,相對中文倒少很多。我很奇怪地問:“怎麽這裏英文用得這樣多?他們都懂英語嗎?”小趙點點頭說:“懂。現在有了公路,藏人跟內地的聯係還多了些。過去,他們跟英國的聯係比內地多多了。好多人都是英國留學的。以前從拉薩去北京都要從印度那邊繞過去,跟內地聯係很困難啊。”
九一年在青海塔爾寺
那天回酒店後,我仔細看了看地圖。西藏大約是全國麵積的八分之一,以前幾乎跟內地隔絕。幸虧現在交通發達多了,如果像解放前那樣再過多少年,西藏會不會被英國人搞獨立了也難說。看來交流很重要啊!
完成任務,要回武漢了。西寧沒有去武漢的火車,而他們誰也沒有辦法幫我買蘭州到武漢的車票。小楊告訴我,隻有去蘭州買黑市票才行。我聽了不禁有點頭皮發麻:我可從來沒有買過黑市火車票,怎麽個買法?
到了蘭州,果然車站裏去武漢的票已經“賣完了”。我在火車站到處轉。真的有人上來問:“要買火車票嗎?去哪裏?”那人聽說我要去武漢,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多給五十元,保證給你買一張明早的臥鋪票。”他轉身去了車站,不到一刻鍾就拿來一張車票。我吃了一驚,拿著車票看了又看:“這是真票嗎?”那人伸手就從我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在西寧買的梨子,大口吃了起來:“放心,不會是假的。我以後還要在這裏混咧!”看到這個樣子,我覺得實在太可怕,就像躲瘟神一樣跑開了。生怕他等會要從我的口袋裏掏錢包!
嘿嘿,這就是我第一次買黑市火車票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