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人的教科書:最高的天才,是早熟而晚成

飛越2003 (2016-08-27 04:07:28) 評論 (25)

作者:拾遺,按授權要求轉載

  

  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

  木心就是這樣一位早熟而晚成的文學大師。

  “你不遇到木心,就會對這個時代的問題習以為常。可等到這麽一個人出現,你跟他對照,就會發現我們身上的問題太多了。我們沒有自尊,我們沒有潔癖,我們不懂得美,我們不懂得尊敬。”——陳丹青

  1

  木心,本名孫璞,筆名木心。

  1927年,他出生於浙江烏鎮。

  孫家乃望族,既是書香門第,也是工商世家。

  木心小時候,家裏傭人清潔廳堂,

  換下案上宋瓷,擺上明代官窯。

  木心母親見了,趕緊輕聲嗬斥:

  “明代東西都拿出來了,快收回去。”

  家境之殷實富裕,由此可見一斑。

  

  木心一家(最小者為木心)

  木心父母有很深的文化修養。

  從小就教木心習讀詩詞歌賦。

  木心因此愛上了書愛上了文藝。

  1937年末,烏鎮淪陷。

  名門望族當時唯一能做的抵抗,

  就是不上日本憲兵管控的學校。

  外麵戰火紛飛,時事移轉,

  屋內書桌不亂,挑燈夜讀。

  看完家中書,木心又盯上了茅盾。

  木心和茅盾是遠親,孫家和茅盾住在一條街上。

  茅盾家,有一屋子歐美文學經典。

  木心便常常去茅盾家借書看,

  發現書有破損,還會精心修補好,

  所以茅盾很高興木心來家中借書。

  “我如饑似渴,得了文學胃炎症。”

  

  木心母親

  一次家宴上,親戚長輩閑談。

  說到茅盾父親死後,他母親提筆做挽聯。

  有人說難得,有人說普通,

  當有人說章太炎夫人湯國梨詩寫得好時,

  12歲的木心脫口插了一句:

  “寫詩麽,至少要像杜甫那樣才好說寫詩。”

  親戚長輩們聞之一驚。

  “我少年時,江浙書香門第都已敗落,

  而富裕人家多數是醉生夢死,

  少數熱血青年則投奔革命,吳文化失去氣候。

  我的自救,全靠讀書,

  十三四歲時我已將《文學大綱》通讀了幾遍。”

  

  木心(後排右二)

  14歲那年,木心寫了第一首白話詩:

  “時間是鉛筆,

  在我心版上寫許多字。

  時間是橡皮,

  把字揩去了。

  那拿鉛筆又拿橡皮的手

  是誰的手?

  誰的手。”

  從此他枕邊就放著鉛筆,天天寫。

  漸漸積多了,便投去報刊上發表。

  有次寄出稿件後,木心卜了一簽:小鳥欲高飛,雖飛亦不遠,非關氣力微,毛羽未豐滿。

  “好厲害!上帝在挖苦我。”

  從此,木心便不再投稿而更加潛心讀書。

  

  2

  家中本來的意願,是想木心從商從政,

  但木心毫無興趣,他想成為一名畫家。

  抗戰結束後,他遂考了上海美專,

  跟著劉海粟先生學習油畫。

  但沒過多久,他又轉到杭州國立藝專,

  追隨林風眠先生研習中西繪畫。

  “覺得我的美學理念更接近林風眠先生。”

  1947年,木心參與了反饑餓反內戰學生運動,

  上街頭發傳單,並製作反戰宣傳畫,

  因此而被開除學籍,並遭到國民黨通緝。

  迫不得已,木心隻好避禍於台灣。

  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他才返回大陸。

  

  木心畫作

  1950年,木心被杭州第一高中聘為教師。

  “待遇相當不錯,免費住的房間很大,

  後門一開就是遊泳池,學生也愛戴我。”

  但是沒多久,木心就辭職了。

  23歲的他,做出了一個堅定選擇——我要做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現在生活雖好,但這是常人的生活,

  溫暖、安定、豐富,於我的藝術有害,

  我不要,我要淒清、孤獨、單調的生活。

  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

  如果你以藝術決定一生,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了。”

  辭職後,木心帶著書、畫筆上了莫幹山,

  開始專心讀書,專心寫文,專心作畫。

  

  木心畫作

  窗外一白即起,入夜數燭才眠。

  一個富家子弟就這樣拋下溫柔繁華,

  跑到莫幹山上做了一個苦行僧,

  山上寒風刺骨,景致荒涼。

  誰也不知木心是如何耐住寂寞的,

  隻知他在書桌上貼了福樓拜的一句話:

  “藝術廣大之極,足以占據一個人。”

  意思是:我甘願被藝術占有。

  隨後幾年,因為種種原因,

  孫家家業一天天走向“窮途末路”,

  1956年,為了生計,木心隻好下山。

  六年隱居生活,他寫下若幹短中篇,

  積攢下十來本厚厚的文學手稿。

  

  下山後,木心先是重返母校教書,

  後進入上海工藝美術製品廠做了設計師。

  “可以一邊畫畫,一邊寫作。”

  然而,他的厄運從此開始。

  1957到1978年期間,他數度入獄。

  他被關起來的原因是什麽呢?

  文革期間,陳伯達在會上嘲笑海涅。

  木心實在氣憤,就嚷嚷:他也配對海涅亂叫。

  就這一句話,他被關進了漏雨積水的防空洞,

  半年後轉移到監牢時,關他的人想:

  “這小子該是爬著出來了吧。”

  可他坐著,腰堅挺,褲子還有筆直的縫。

  

  坐牢期間,讓他寫檢查,

  他倒好,將寫檢查的紙張偷偷省下來,

  寫滿了他的小說和散文。

  66張紙,每一張都兩麵寫盡,

  米粒大小,密密麻麻,足有65萬字。

  墨水快用光時,他故意“不慎”打翻。

  看守凶巴巴地又裝了一瓶來:

  “老老實實寫,不深刻休想過關!”

  他將手稿縫進棉褲,托朋友偷偷帶出監獄。

  直到1991年,友人才將手稿交給木心。

  可惜紙張被光陰侵蝕,字跡模糊不清,

  木心耐心辨認,也隻錄出三五篇短文。

  在獄中,不光為文,木心還作曲。

  他用白紙畫了鋼琴的琴鍵,

  在暗夜裏無聲彈奏莫紮特和肖邦。

  “白天我是一個奴隸,晚上我是一個王子。”

  

  獄中手稿

  坐牢期間,受盡折磨,斷了兩指。

  但木心笑著,永遠一副驕傲的派頭。

  在他寫下的65萬字手稿裏,

  沒有含血憤天,沒有涕淚控訴,

  有的隻是對美學和哲學的思考,

  即便出獄後,得知母親去世,

  悲痛之後,也隻是一句感慨:“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多年後,梁文道看到木心50歲照片時,嘖嘖驚歎:

  “你不覺得這個人像坐過牢似的,

  從文革中結束改造回來的很多作家,

  難免身子會往前駝下去,有點曲髏,

  難免神情會有點沮喪、失落、惶恐,

  但木心沒有,他精氣神很足,好奇怪好奇怪的一個人。”

  

  文革期間,很多人自殺了。

  但木心不欣賞這樣的以死殉道,

  而欣賞司馬遷那樣的以生殉道。

  “文革期間,多少人自殺,

  一死了之,這是容易的,

  而活下去苦啊,我選難的。我以‘不死’殉道。”

  後來,有人向木心提起這樣的事,

  木心回答:“你要我毀滅,我不!”

  一個人,越沒落時越見精神。

  “我不能辜負藝術對我的教養。”

  “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

  

  3

  勞動改造12年。

  人家都平反了,他遲遲沒有。

  後來才知道,有人擔心:

  “他平反了,誰來掃廁所啊?”

  1978年,木心遇見了生命中的貴人。

  這一年,胡鐵生當了上海市手工業局局長。

  上台第一天,他把兒子胡曉申叫到身邊:

  “我發現一人才,業務學識堪稱一流,

  但目前正在我的基層工廠打掃廁所。

  我想把他調上來加以重用,你記住了,

  萬一我再出問題,你一定要把這事辦好。”

  

  1978年,木心平反出獄。

  平了反,本該高興才對,

  但木心的心卻似落入萬年冰窖。

  坐牢期間,他家數次被抄。

  20本文字手稿,被紅衛兵燒為灰燼。

  “灰了心,決意從此隻畫不寫。”

  木心出獄後,被胡局長授命為總體設計(藝術總監),

  授命負責籌建全國工藝美術展覽會。

  這個展覽會後來辦得非常成功。

  隨後,胡曉申創辦雜誌《美化生活》,邀木心做了主編。

  接著,木心做了上海工藝美術家協會秘書長。

  再接著,擔任了上海市工藝美術中心總設計師。

  然後,又做了交通大學美學理論教授。

  再然後,成了主修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十大設計師”。

  木心的事業,一下輝煌燦爛起來。

  

  木心出國前的住所

  四年期間,木心成了設計界風雲人物,

  但就在這時,他作出一個驚人決定:“我要去美國。”

  因為這四年裏,他看見一個個有誌青年,

  熟門熟路地墮落了,變得虛榮入骨又實利成癖。

  “他們忘卻了違背了少年時的立誌,

  自認為練達,自詡為精明,

  覺得從前太幼稚,現在總算看透了想穿了,

  但就此變成了自己少年時最憎惡的那種人。”

  木心不願成為這樣流俗的人,

  他說:許多個人加起來,便是時代。

  “我要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

  所以,他在最輝煌時毅然選擇了出走。

  “我要養我的浩然之氣,這股氣要用在藝術上,不可敗泄在生活、人際關係上”。

  

  1982年,木心來到了美國。

  初抵紐約,一位華人收藏家便瞄上了他,

  主動站出來給木心提供住所,

  交換條件是:每月以畫相抵,替其捉筆為文。

  這豈是木心所能接受的,

  他立即搬出,租住進了著名的“瓊美卡”。

  瓊美卡,即非洲裔與拉美人的雜居之地。

  為解決生計,他隻好去替猶太畫商繪製波斯細密畫。

  在房租沒著落的時候,他甚至賣過畫。

  

  但即便這樣,他也活得尊貴。

  自己裁剪製作襯衫、大衣,

  自己設計製作皮鞋、帽子,

  把雞蛋做出十二種吃法。

  把燈芯絨直筒褲縫製成馬褲,

  釘上5顆扣子,用來搭配馬靴。

  無論上班勞作多麽辛苦,

  下班一定將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從極有限生活費中省出小錢慰勞自己,

  買凱歌的葡萄幹麵包,買西海的生煎包子,

  咬上一口,他立馬像頑童般興高采烈。

  “吃了再多苦頭,也要笑著活出人的樣子。”

  陳丹青問過木心:“怎麽成為藝術家?”

  木心回答:“連生活都要成為藝術。”

  

  “莎劇,我看過五六十遍。”

  “《福音書》,我讀過一百多遍。”

  “每次讀都不一樣,每次讀都有新感悟。”

  木心就這樣過著看書作畫的清貧日子。

  金子,放到哪裏都會發光。

  終於,他的畫逐漸得到業界認可。

  1984年,他在哈佛大學舉辦了個人畫展。

  後來,一位大收藏家收藏了他的33幅水墨畫。

  木心的生計才從此“安定”下來。

  再後來,木心畫作被各大博物館收藏,他成為20世紀第一位被大英博物館收藏的中國畫家。

  耶魯出版的《木心畫集》,評價一直為“五星”。

  在紐約呆了十多年的畫家李斌說:

  “對於華人畫家來說,差不多已經到頂了。”

  

  金陵秋色

  4

  1982年8月,紐約地鐵上,

  陳丹青認識了木心。

  “我認識的上海畫家陪著他,

  他看人的眼神,銳利,專注。”

  當時,陳丹青等一幫畫家,

  正在曼哈頓一所美術學院留學。

  “常逃出教室,聚在咖啡館胡扯,

  有時木心也在,談吐非凡。”

  

  1983年春,陳丹青閱讀當地華僑日報,

  突然看到了木心的文章《街頭三女人》。

  木心閑情之餘,偶爾會做一點小文。

  一讀,陳丹青頓時驚如天人。

  若提文學樣本,必然離不了四個體係。

  一是古典漢語體係,二是現代白話體係,

  三是中國文學體係,四是西方文學體係。

  而木心,創造了一種將西方文學與中國文學、古典漢語與現代白話水乳交融在一起的文字範本。

  陳丹青立刻撥電話過去:“木心,你寫得真好啊!”

  

  木心最後十年使用的寫字台

  有人這麽欣賞,木心高興壞了。

  他來到丹青住所,昏天黑地地聊。

  吃了晚飯,兩人又談到淩晨兩點。

  然後,丹青送木心回到住所。

  木心煮了兩杯牛奶,兩人便又聊上了。

  分手時,已是清晨五點。

  木心的寫作興趣,就這樣又被喚醒了。

  幾乎每天,都要寫一萬字工作量。

  “隔三岔五,他就帶剛寫好的手稿給我看。”

  此後24年裏,木心留下了一係列名篇:

  如《林肯中心的鼓聲》《溫莎墓園日記》等。

  文章一出,立馬贏得西方讀者的深刻共鳴。

  他的多篇散文與小說被翻譯成英語,

  成為美國大學文學史課程範本讀物,

  與福克納、海明威作品編在同一教材中。

  

  這其中,最被大陸人所熟知的,

  是劉歡演唱的那首《從前慢》: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1984年,在陳丹青等人引薦下,

  木心認識了一個台灣畫家。

  這位畫家把木心推薦給了台灣詩人瘂弦。

  當時,瘂弦正在籌備《聯合文學》創刊號。

  《聯合文學》後成為台灣的一麵旗幟。

  瘂弦見到木心作品,頓時如遭雷擊:

  “這是張愛玲、周作人的等級。”

  那一年《聯合文學》創刊號,

  雲集了港台及海外知名華語作者,

  但第一主角,卻是木心。

  創刊號為木心特設了“散文展覽”專號,

  題名為《木心,一個文學的魯濱遜》。

  瘂弦擊鼓吟誦木心的《林肯中心的鼓聲》,

  “因為太用力,手上的皮都磨破了。”

  

  隨後,洪範、圓神、遠流等出版社,

  一氣出了木頭的12本書。

  木心在文壇甫一出現,

  即以迥然絕塵、拒斥流俗的風格,

  引得台灣讀者人人爭問:“木心是誰?”

  無巧不成書,1984年,

  《傾城之戀》被上海《收獲》雜誌刊載,

  張愛玲極其震撼地重返大陸閱讀視野,

  作家阿城還誤以為她是躲在上海裏弄的高手。

  而同一年,真正長期隱在上海裏弄的木心,

  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也驚震了整個台灣。

  

  但木心作品真正回到大陸,已是2001年。

  那一年的《上海文學》,刊發了木心的《上海賦》。

  作家陳村一讀,立馬跪了:

  “我這輩子讀過無數中文,結識許多作家。

  毫不誇張地說,木心先生的文章,

  在我見到的活著的中文作家中,最是優美、深刻、廣博。

  企圖中文寫作的人,早點讀到木心,會對自己有個度量。

  因為,木心是中文寫作的標高。”

  上海作家王淑瑾本是陳丹青的粉絲,

  但讀了木心作品後給陳丹青電話:

  “陳老師啊,我原先以為你寫得好,

  現在讀了木心先生的書,你在他麵前變成了小癟三!”

  

  一次,木心對陳丹青說:

  “我是到了美國才發育起來的,

  前麵寫的全是夾生飯,幸虧沒發表。”

  經過幾十年的磨難和磨煉後,

  木心的文字終於散發出絢爛光華。

  木心曾經說過一句話:

  “不早熟,不是天才,但天才一定要晚成才好。”

  這句話,也正是他自己的寫照。

  保存葡萄最好的方式是把葡萄變為酒,

  保存歲月最好的方式是把歲月變成詩篇和畫卷。

  

  5

  1980年代,很多藝術家赴美留學。

  有畫家、音樂家、舞蹈家、曆史學家。

  這幫人一到了美國,才猛然發現:

  “除了經曆胃的饑渴,更麵臨斷層的文化饑渴。”

  當時,這幫人經常和木心在一起閑聊。

  但稍事交接後,木心驚訝地發現:

  “原來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大家便糾纏木心,請他開課講世界文學史。

  

  留美藝術家

  1989年1月15日,

  眾人假畫家高小華家聚會,算是課程的啟動。

  那天滿室嘩然,很久才靜下來。

  木心,著淺色西裝,笑盈盈坐在沙發上。

  那年他六十二歲,鬢發尚未斑白。

  講課的方式商定如下:

  地點:每位聽課人輪流提供自家客廳;

  時間:寒暑期各人忙,春秋上課;

  課時:每次講四小時,每課間隔兩周。

  若因事告假者達三五人,即延後、改期。

  最初設想,是一年講完,結果一講就是五年。

  後來,木心笑說:這是一場文學的遠征。

  

  沒教室沒課本,但文學課就這樣開起來了。

  像孔子帶領弟子周遊列國,木心帶著學生,

  開始在文學世界裏漫遊徜徉,行過之處,有情有義。

  木心將佛陀比作飛出生命迷樓的伊卡洛斯;

  將屈原比作中國文學的塔尖,將陶淵明比作塔外人;

  將杜甫晚年詩作與貝多芬交響樂作比較;

  說巴爾紮克是彩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說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黑白的巴爾紮克;

  說魯迅的幽默黑多紅少,是紫色幽默。

  木心講課溫文爾雅,但偶爾會來一句粗話:

  “有人對我說,洞庭湖出一書家,超過王羲之。我說:操他媽。”

  

  1994年1月9日,在陳丹青寓所,

  木心講完了“文學嘉年華”的最後一課。

  大家分別與他合影,並發表感言。

  說了些什麽,後來大家都忘了,

  隻記得很多人剛開口,就已淚流滿麵。

  散課後,木心穿上黑大衣,戴上黑禮帽,

  步出客廳的一瞬,他回過頭來,

  定睛看了看十幾分鍾前據案講課的橡木桌。

  然後,大步走了出去。

  此後,直到逝世,他再沒出席過一次演講。

  也許,木心自己都想不到,

  這五年,他在這些人心裏刻下了多深的印記。

  陳丹青說:“他讓我不再害怕這個世界。”

  

  木心的影響,不僅僅是在文化上,

  更可貴的,是在做人和修養上。

  “木心給了我龐大立場,還給我無數細微立場。”

  一次在餐館,陳丹青問鄰座是不是意大利人,

  一問,果然是,丹青有點得意。

  但木心提醒:“你剛去過意大利,

  你想證明你的虛榮,人難免會這樣,

  但要克製,這是隨口就來的虛榮心。”

  陳丹青的臉,立馬紅到耳根。

  “修養是很具體的,就是一件件小事。

  一句話熬不住,就失了教養。”

  後來,陳丹青無比感慨:

  “我可以想象不出國,但無法想象出國後不曾結識木心。”

  

  20年後,為了感謝木心先生,

  陳丹青把聽課筆記整理成了《文學回憶錄》。

  2013年出版後,多次入選年度十大好書。

  2006年9月,在外飄零20多年後,

  木心從美國悄然回歸,隱居烏鎮。

  2011年12月21日,淡淡霧靄籠罩著桐鄉,

  木心沉睡在故土之上,安然離去。

  當有人問起“木心在最後時光有沒有外出”時,

  周圍的鄰居們一臉茫然:“木心是誰?”

  他們不知道,就在這個淩晨,

  一位傳奇的老人孑然離開,

  為中國文化界留下了永遠的哀傷。

  

  

  喬伊斯說:“流亡,就是我的美學。”

  木心說自己不如喬伊斯闊氣:

  隻敢說:“美學,是我的流亡。”

  木心在一首詩中寫道:

  “我曾見的生命,都隻是行過,無所謂完成。”

  他欣賞《當代英雄》中的主人公皮恰林。

  此君在驛站等馬車,四處無人,頹廢疲倦。

  忽然馬車來了,此君一挺腰杆,

  健步上車,一派英姿颯爽風度。

  在1991年那次課堂上,木心講到此處,

  做了一個上馬車的動作,然後接著說:

  “我們在世界上,無非要保持這樣一點態度。”

  他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