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寫過一篇小文,說起我上小學時學過一年多的小提琴,作為一個朦朧少年,成長的歲月有著些許憧憬和驚喜,也有困惑和不安。那時有一個和我一起學琴的同班女孩,文中我冠名她為冬尼亞。回想起來,這名字還真取對了,在我們那個塞外鋼城,她是那種“貴族的女兒可真白”的女孩。我和她小學,中學同班同校一共有個7,8年吧,1978年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冬尼亞的父母都是從上海來到我們這個城市的。她媽是中學的美術老師,父親在同一所學校總務處工作,也教高中班的語文。冬尼亞還有個孿生的妹妹,我和她不很熟,中學時也在同一個學校但不同班。她妹妹沒有姐姐的文藝天賦,但聰明好學,在她班裏很著名。
冬尼亞父母都是教師,一家人看上去好像沒啥特別的,可你總會覺得她家和別人有點兒不一樣。冬尼亞家裏除她父母和妹妹外,還有一個從上海一起搬來的50歲開外的女人和他們一起生活。她家叫她阿姨,也就是保姆吧。小學中學的女同學中,好像沒有誰真正到過她家玩耍。鑒於這些緣故,有關她家故事就有幾個不同版本的傳說,我倒從未留意過。
冬尼亞應該算是很漂亮的女孩。中等身高,五官標致,皮膚白皙,你走進教室幾秒鍾就會發現她,因為她和其他女孩很不一樣。一年中總有那麽幾回,她會穿件很特別的衣服來上學,讓人耳目一新。女同學會湊一起議論,這是啥衣服啊,上海買的,國外寄來的?嗬嗬,你還沒有看清楚,人家又不穿出來了。
冬尼亞整個小學五年都和我同班,隻有一起學琴那一年,我對她才有了較多了解。她不是那種爽爽快快的人,看上去略帶微笑的臉上讓你搞不清是高興還是憂傷。她來我家約我同去老師家學琴時,出出進進如履平地。我不記得她曾請過我到她家裏去玩。當然,那個年齡的男孩,誰稀罕到她家去啊。
小學的最後兩年,我停止了學琴,迷戀上了體育。所有的課餘時間都混在運動隊裏,也就沒多注意這個冬尼亞。上了中學後,我驚奇地發現,冬尼亞又和我一個班了,真的是巧了,一個年級有六個班呢。對了,她父母就在我們中學任教。
我順理成章地當上體育委員;冬尼亞成為班裏的文藝委員。我很熱衷我的工作,組織同學訓練田徑和籃球,使我們班在年級的霸主地位從未動搖過。冬尼亞卻對她的角色不大上心,也許她需要大量時間完成自己的小提琴鋼琴練習。另一原因也許是她比我慢點兒。我一會功夫就能搞定的作業,她要吭哧好一陣子。
上中學了嘛,早熟的孩子情竇初開。漂亮且性格好的女孩很容易被男孩們或明或暗地愛慕。班裏有兩個男孩小心翼翼地試圖靠近冬尼亞,結果被貴族小姐堅決地排斥,全然不講一點階級友愛,很是傷人顏麵。說來也怪,這兩位男同學像似前世虧欠了冬尼亞什麽,對她的關愛是無條件的。幾十年後,無論冬尼亞在外麵受了什麽委屈,回到那座城市,兩位男士總是鞍前馬後,毫無怨言地為她療傷,慰籍。
我和冬尼亞自小學就是發小,又一起學過琴,我倆倒是直來直往。我們兩個人偶爾說兩句話,接觸一下,倒是沒見同學們擠眉弄眼,沒啥新情況嘛。我初中二年級下學期離開了那所中學,赴外地一所體校追逐我的夢想。。。
1977年隆冬,我從下鄉插隊的巴盟牧區回到鋼城準備參加文革後的第一次高考。騎馬又搭乘卡車一路勞頓到了城裏,我看不到自己的形象,應該和智取威虎山劇裏那個李勇奇差不多吧。我肩扛一個麻袋,穿過馬路,正看到冬尼亞母女對麵走來。冬尼亞穿一件十分得體的咖啡色條絨短大衣,兩條短辮子露在外麵,地上的積雪映照著她微紅的臉煞是好看。她媽媽身披那時不多一見的法蘭絨大衣,頭發高高地盤起來。
六目相視,我開口道,冬尼亞,L老師你們好!母女倆呆呆地看著我,小聲回道,好,好!我向冬尼亞伸出手,她遲疑了幾秒鍾,從口袋裏把手掏出來和我輕握了一下。L老師並沒多說什麽,隻是見她快速地攬著女兒離開了。
後來,我是那個中學近70人的班級裏唯一個考上77級大學的。冬尼亞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同學後來陸續考上了大學和中專。
2014年3月底,我的郵箱裏來了封電郵。哇,是冬尼亞!她問我這老同學還能否記起她的模樣。她妹妹一家和年邁的父母己經移居紐約多年。僅她自己隻身一人還生活在中國。今年她計劃要在美國呆一個夏天。加州有她一個幹女兒,她會來住一段時間。她問老同學可不可以聚聚?
冬尼亞來訪,無疑是不亦樂乎的事!我當下需要做的是,要把那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散落一地的遙遠記憶,重新撿拾起來,串連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