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一個帖子,讓我想起來的
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多了,但是對我的影響不可謂不大。
每年一月一號,我都會去參加本地一個騎車爬山的活動,作為新年的kick start。會看到許多很久沒遇到的騎車朋友們,然後在山頂有一頓中飯,很開心的。
但是我怎麽都沒想到,2020年1月1日,變成如此一個讓我震撼的悲劇。
那天我開始得完了,大部隊都走了,我一個人拉在後麵。
那是一個16英裏長的山坡,要爬很久。沒有手機信號。
爬了5英裏的時候,看到地上躺著一個cyclist摔在地上,沒有意識的樣子。我趕緊下車檢查,已經沒有頸動脈搏動。我趕緊開始心肺複蘇。可是山裏完全沒有手機信號。無法撥打911. 一個經過的cyclist自告奮勇飛速騎車下山去報警,而我繼續心肺複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脈搏仍然沒有回複,病人也完全沒有意識,並且開始點頭樣瀕死呼吸。我的心一點點下沉,再催人下山去報警。
漸漸地他的呼吸一點點減弱延長,我找了他的口袋,沒有任何個人信息,隻能大聲喊他拍打他的臉,讓他stay with us。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口唇開始泛出粉紅色血沫,我知道這是心衰導致肺水腫了,沒有任何儀器的我,隻能拚命繼續心肺複蘇,祈禱著救護車盡快趕到。我似乎能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一點點從我手裏流失,而我卻抓不住。
他的眼睛依然微微睜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聽見我,看見我,是不是還在竭盡全力等著救援,但是我心裏知道,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作為我的職業,一旦開始援救,就不能放棄,一定要等到救援到達。於是就一直繼續著這無望的按壓。現在回想起來,那種無助,真的是痛徹心扉。
大概四十五分鍾以後,直升機降落,救援人員又進行了幾輪搶救,但是心跳一直沒有複蘇。
就這樣,一條鮮活的生命,一個和我一樣熱愛騎車,在新年的晨霧中,疾速地離開了世界。他的自行車,還靠在路邊。
直升機帶起的灰塵和巨大的聲響,讓我無所適從。就隻能站起身,呆呆地走到路邊。
這時候已經返程的脊柱大叔正好路過,看到他,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traumatized,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開始大哭。他陪我一起慢慢騎下山。一路山野青翠,這裏曾經是我最喜歡的一條路線,但是現在我卻無法感受到任何快樂,眼前都是那掙紮的呼吸,那垂危的眼神。雖然我的職業是醫生,但是在醫院裏搶救病人,和在路邊搶救一個和自己一樣的自行車手,那種反差特別強烈。在醫院裏我似乎被所有的儀器武裝著,可是在一個沒有信號的山裏,我是如此絕望和無助。
回到家久久不能恢複平靜,後來我記得是網友“我胖我的”提醒我可以去寺廟。於是去了附近一個佛教寺廟,點燃了香,在心裏默默祝願他往生,從此寧靜,不再有痛。走出來的時候,漫天雲霞,我想到那個去世的騎友,他卻再也見不到晚霞。我希望他等到永生和安寧,希望他知道,他走的時候,不是孤獨的。
後來我才知道,我和這個騎友以前一起騎過車,那次很熱,我們騎完車還一起坐下來吃西瓜。笑笑鬧鬧。誰曾想,兩年後陰陽相隔。命運真的無可言說。
那件事情以後,我和一個一起騎車很久的朋友發生了嚴重的爭執。
這位去世的騎友其實那天是被我的朋友邀請一起去的。我朋友速度比較快,不久就騎到了很前麵,留下這個去世的騎友獨自在後麵。到了山頂午飯以後,他們也沒有等待這個騎友,而是繼續前進,想多騎一點。所以後來發生的事情,他完全不知曉,等到我打電話給他,他才震驚地發現是他邀請來的朋友。
我說既然是你邀請來騎車,而且明知道他水平不如你,在這樣很長爬山又沒有信號的地方,就應該經常等一下,make sure他沒有事情,而不是自顧自騎車,甚至到了山頂還不回頭check,繼續往前。
我知道他心裏也是愧疚的,卻不願意當著我的麵承認,說我們騎車不都是這樣的。到最後,他惱羞成怒地說,也許是你的CPR做得太差,所以沒有把他救回來。那句話深深傷害了我。多年的騎友,因為各自的內疚自責,互相傷害對方,其實是很不值得的。
那一天的開始,似乎就預示著不詳的一年,果然·2020,新冠席卷了全世界。
從那以後,我後來再也不願去騎那條路,現在我隻騎有手機信號的地方。
現在我跑步騎車時候,如果迎麵有中年男人騎車跑步,我就會非常神經質地看他,想象他會不會突然倒在我前麵。如果他們表現得很累,我會主動上去問他們是否ok。他們肯定覺得我是一個神經質的大媽。
我自己也每六個月做詳細的體檢,給家人一個交代。
最後我想我學到的,就是永遠不要拋下你的隊友。所以我現在寧可自己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