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心河在哪？知道的人也許很少了。我也曾經以為這是一條小說中構想的河，並不存在。中學時代，我看了不少海明威的奇怪小說，意識流什麽的。初次看雙心河，覺得看不懂，羅哩羅嗦的。講一個叫尼可的，下了火車，一個人穿過一片燒毀的小鎮和林地，紮營，捉螞蚱，釣魚。每個動作，每個思緒，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簡直是流水帳麽，我也會寫。
但雙心河卻從此印在了腦中，以致後來我多次去讀，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整篇小說好像一幅油畫，或者一首鋼琴協奏曲。尼克就是那架鋼琴，管弦樂隊演奏出那小鎮，那鬆樹林，那鮭魚，那河，那草。不知道怎麽的，現在再看海明威的雙心河，總有旋律飄過來。不管什麽流，不管那些文學評論家，我把雙心河作為藝術，能產生共鳴就行。
我最喜歡的是下麵這一段，在第二“樂章”開頭部分：
“早上，太陽出來了，帳篷裏開始熱起來。尼克從帳篷口的蚊帳下爬出來張望。他拿著長褲和鞋子，摸摸小草，濕漉漉的。太陽剛從小山後爬上來。麵前是草地、小河和沼澤。河對麵沼澤地邊的綠草地上長者些白樺樹。清晨的河水很清澈，平穩而快速地流動著。下遊兩百碼處，三根木頭橫貫整條小溪，把上遊的水攔得深深的，平平的。尼克正看著，一隻水貂沿著木頭穿過小河，鑽進了沼澤地。尼克很激動，他為清晨與小河而激動。。。。”
In the morning the sun was up and the tent was starting to get hot. Nick crawled out under the mosquito netting stretched across the mouth of the tent, to look at the morning. The grass was wet on his hands as he came out. He held his trousers and his shoes in his hands. The sun was just up over the hill. There was the meadow, the river and the swamp. There were birch trees in the green of the swamp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river. The river was clear and smoothly fast in the early morning. Down about two hundred yards were three logs all the way across the stream. They made the water smooth and deep above them. As Nick watched, a mink crossed the river on the logs and went into the swamp. Nick was excited. He was excited by the early mornging and the river......
我的耳邊，那隻貂是單簧管演奏的，豎琴撥出了叮咚，細膩的背景小提琴把初升的陽光撒向大地。我也被這個畫麵所陶醉，開始追尋那種自由自在，悠然自得，脫離塵世的生活。我要去感受那個樹林，尋找海明威小說裏的大雙心河。
於是，我就和某同學一起（後來的娃她爸），開著那輛二手的撒哈拉吉普，顛簸上千英裏，來到大湖之畔。吉普挺耗油，好在那時的油很便宜。小說裏的那個小鎮叫塞內(Seney)，在美國邊陲，是個古狗上搜得到的地方。小鎮真的很小，也就是路邊有幾家商店。沿著高速公路，平行地有一條鐵路。但是自始至終我沒有見過一列火車。大概礦藏已經關閉大半個世紀，鐵路的運行還停留在海明威時代。當然，我也看不到任何大火的痕跡了。
加油站裏，我們發現個奇怪的現象，就是看到人們都提著幾個大貯油桶。很快我就知道厲害了。走進一片鬆林，我們的手機都沒有了信號。路越來越小，從瀝青路到水泥路到沙路，最後連沙路也沒有了。小河倒是找到一條，可是裏麵沒有那麽多的魚。連螞蚱也沒有碰到幾隻。也許我們的時間不對？我們是住在客棧裏的，下過雨，現在是上午，天晴了，螞蚱的翅膀都幹了吧，大概都飛走了。於是我們鎖好車開始步行。也許季節也不對，雖然是夏天，也不覺得熱。走了一會兒，看看地圖，似乎離超大湖還很遠。
林子裏很安靜，隻有頭頂上的樹枝在風的吹動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我有點害怕起來。方圓幾十裏地裏大概都沒有人。可能我們這麽匆匆忙忙從大都市來度假的無法享受小說裏的寧靜了。這種寧靜也許是在作者的心裏。我們回到車上，繼續沿小路找到湖畔的小鎮。碧藍的湖水無邊無際，似乎能溶化整個人。這裏，離開喧鬧的世界非常遙遠。可是，同樣的寧靜，我卻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幻，隻知道現在的寧靜和我多年來心中想象的寧靜是不一樣的。我找到了寧靜，卻是另一種寧靜。這種差別就好像焦距沒有調好出現了重影。我不知道是失望還是詫異，雙心河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我相信雙心河這個名字本來就有，我也沒有去考證出處。海明威賦予了雙心河新的含義。我理解的雙心河又是我心中的雙心河。現在的雙心河和海明威時代的有所不同。別的讀者讀到的又不一樣。我的理解就是我的，好像是一首曲子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受。而且我多年的雙心河還會永存，存在我童年的夢裏。
我突然明白海明威的大雙心河也許有另一個含義。這雙心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們童年心中的美好凝聚在心裏，成了我心中想象的也曾經擁有的寧靜；而經曆過現實的殘酷而後尋找的，大概就是尼克的寧靜。但我堅信，尼克也在尋找他童年的寧靜。我現在發現了不同，很詫異。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差異慢慢就會縮小。總有一天，我會找到自己的雙心河。到那時，雙心河是虛是實又有什麽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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