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將至,正準備安下心來好好烤隻火雞,好好過個節,好好犒勞家人,好好感謝自己這一年來的辛勤勞作,沒想到,一陣電話鈴聲,打亂了我的火雞夢,我隻好把火雞晾在了桌上。
電話是一位拉丁裔房客打來的,他和我簽了一年的合約,才住了六個月。感恩節除夕打電話來,感謝我給他提供一座美麗寬暢舒適的住房?直覺告訴我一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在美國加州,沉湎房事的都知道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房東是孫子,房客是老子。
房客隻要交足了房租,房東對他們就隻有畢恭畢敬,有求必應。要不,輕者因一些雞毛蒜皮之事沒有馬上處理,被扣上“怠慢,疏忽 ”的帽子;重者(比如房東因水管漏到別層而進屋查看前,沒給房客門前貼上24小時通知)則是犯上“騷擾,侵犯隱私 ” 之罪;更有甚者,房東把幹淨整潔的屋子租給房客,房客卻出於對動物昆蟲的“仁慈保護”,請來上百隻老鼠,過千隻蟑螂,還反告房東提供了有害房客身心健康的 住所,而某些思想前衛的法官竟然毫不留情地把房東投進監獄,或軟禁在老鼠蟑螂窩裏數月,以儆效尤。但是,看在房客替你付地稅,保險和銀行貸款的份上,你不 得不煉就忍者神龜的那千般隱忍功夫,把他們當財神爺供著。
拿起話筒,一聽到這位房客的聲音,我馬上揀起隻有和丈夫談戀愛時才用過的語調,柔聲細氣,甜甜密密地向他祝感恩節愉快。
他謝了我的祝福,二話不說,直奔主題。
“若娜,我被老板炒了魷魚,下個月我沒錢交房租,隻好用那押金抵租金了。”他言之鑿鑿,一錘定音。
“哦……? ”我腦子被擊懵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我這就給你三十天通知了,啊。”說完,他不等我有任何意見反饋就掛斷了電話。
回 過神來後,身經百戰的我,立即把光著身子的火雞塞進烤箱,也沒功夫非禮它往它屁股裏塞些青蔥麵包屑之類的配料,更沒心情替它不時地抹油潤膚伺候它,由它自 己成熟好了。我把手套圍裙一脫,打開電腦,登上了那些租屋和求租的網站,一邊在這些免費的網站裏叱吒風雲,在許多網站上登上自認為比專業人士更勝一籌的廣 告,一邊打電話給那位房客,通知他,給我把搬走的30天書麵通知寄來,免得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我跟著他演“二人轉”,並要求他準備好迎接來看房的求租者。
因 他違約理虧,也就沒有阻攔(後來得知,他搬到他姐姐家去,替姐姐分擔銀行貸款)。否則,我要告他欠我六個月的租金。但我心中明白,這些人是死豬不怕開水 燙,即便我把他告上法庭,贏了官司,他仍可以以沒工作,沒錢為由,逃之夭夭,蹤跡難尋。而自己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追不到租金,還得付一大筆的律師費,虧大 了。要是他被惹火了,還把我那心疼的投資房裝點裝點,弄得麵目全非,過後,不得不再投下巨資修複還原,虧更大了。
我那凡事隔岸觀火,仿佛此事與他毫無瓜葛的丈夫看我忙得不亦樂乎,便給我當頭一瓢冷水:“沒必要象是前院著火似的。眼下,大家正忙著過節,吃火雞,誰吃飽了撐著,去找房子搬家?要搬的肯定是些讓你頭痛的租客。”
對他的這些冷言冷語,我習以為常,不屑一故,繼續抱著樂觀向上的態度等著電話鈴響,以大將風度,應對無數求租者劈頭蓋臉的一大堆問話,屆時避重就輕,揚長避短,把自己的出租屋描繪得似宮殿般迷人,讓那些求租者躍躍欲試,馬上要求目睹這 “宮殿 ”的風采。
出乎意料,我那該死的老公歪嘴和尚亂念經,竟也歪打正著,這次給他念對了。
跟以往大不一樣,等了幾天才來一個電話。一說,似乎很感興趣,但要等聖誕節後再來看。要我等一個月,你想得美。我立即祝他好運,慢慢等吧。
看看無人問津,趕緊檢查自己的廣告策略和用詞遣字是否得當,隨既又多添了不少吸引眼球的形容詞,為這些形容詞,把大學所學過的對房屋建築的英文褒義詞從腦海 裏再搜尋了一遍,可憐的字典又被翻壞了幾頁。最後,把相片由近期拍的,換上了地產經紀當初向我推銷時,電郵給我的那些經過專業加工過的靚照。
功夫不負有心人,家裏的電話立刻就活絡了起來,讓我應接不暇。
可接了許多電話後,覺得有些異樣。根據多年來積累的經驗,我對房客的篩選分為以下幾個程序。
第 一,電話過濾。這些年為了買那些便宜的出租房來投資,在少數民族的區域裏摸爬滾打,與各種不同膚色的民族打成一片,對他們的談吐頗為熟悉,憑著音樂學校訓 練過的耳朵,對發音相當的敏感。因此,一拿起話筒,聊上幾句,便能分辯出來電者是男是女,是黑是白,是黃是紅,概能沉著應對,不至於被人因歧視而告上法 庭。
這一次百分之九十的求租者是黑的,我便立即進入第二個程序,麵試過濾。
為了做到事半功倍,把所有要看房的預約安排在周末下午幾個小時之內,向有意者開放參觀,把個出租屋開放得象菜市場,來客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給求租者帶來無形的壓力,這時就是我這當房東最璨爛輝煌,揚眉吐氣的時刻。房客一拿到鑰匙,我馬上就得夾起尾巴做孫子。
星期六的下午,五顏六色的車子裏鑽出來一堆堆黑乎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我的心情也不由得慢慢地多雲轉陰,真有一種烏雲壓城城欲摧之感。我雖有過不少黑人朋友,有時還覺得他們夠義氣,講交情,直來直去,不象那些白人,因文明的麵紗遮著,說起話來竟繞彎彎,難琢磨。
但 要把自己投下幾十萬的房產交由他們來打點,心裏的小鼓兒就敲個不停。因為他們那遺傳的非洲原始風格,以及豪爽奔放的熱情,不用多久,我那打了蠟的硬木地板 的客廳就會變得傷痕累累;大理石台麵地麵以及不鏽鋼的家電裝扮的廚房就會成為蟑螂和老鼠的樂園;而那些名利場牌號洗手盆安裝的廁所就會充斥著分不清是香水 還是小便的氣味;那臥室裏粉紅的地毯就會和他們的膚色融為一體。
按照法律,房屋出租不能有種族,年齡,膚色,性別,婚姻,宗教,殘疾等歧視。因此,我給每家代表發了一份申請表格。先認清人頭,從外表先判斷。可這次來的一個個象過節似的,連小孩都打扮的特別光鮮,這樣,我無法以貌取人。
隻 好進入第三個程序,以工作優劣,錢的多寡來篩選。至少,每月的租金要有保證。於是,要求他們回去把去年的家庭報稅表傳真給我。他們個個回答肯定。然而,他 們消失的速度不亞於當初出現的速度。等了一星期,才收到一份有頭沒尾的報稅單,讓我的心情既放鬆又緊張。放鬆的是那壓城的黑雲消失了,我可以不再擔心因拒 絕租給這些求租者而受到種族歧視的指控,緊張的是時間一周周的溜過,銀行的代款沒人幫著還,得自己掏腰包。
帶著矛盾的心情,麵對著電腦而發呆之際,電話鈴又響了。來電者是位男的,說話的聲音頭一次讓我捉摸不定。但那名字聽起來又似來自撒哈拉大沙漠,他在州政府商業平等委員會工作。
我老公一聽說他在平等委員會工作,馬上說:“這下不管他是黑是白,你得平等對待,隻能租給他。否則,你有麻煩。”
又來了,不知他腦筋裏的哪根弦配錯了,總和我不是一個調調。他倒成了馬丁• 路德金第二了,要我一律平等對待。
但這次為了安全起見,我決心出其不意,反向偵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周六,我和大兒子來到了這位申請人的家門前,按響了門鈴。
“請問拉蒙先生在家嗎?”我聲音沉著,但比平時高了幾度。
“請問您是?”一位男子在裏邊應道。
“我是若娜,你想租我房子的那個屋主。嘿嘿,不好意思,冒昧打攪了。我路過此地,就順便給您捎來了申請表。”我臉不紅,心不跳地衝著門裏邊的人說。
門 “吱”地一聲開了,站在門口的是一位年紀很輕的黑人。我心裏“咯噔”了一下。
天呀,這人比我所見過的任何黑人都黑。按那些黑人朋友們自己調侃而分的negros (黑崽)之類中,他既不是“pumpkin pie”(南瓜餡餅---半白半 黑)也不是“sweet chocolate”(甜巧克力—棕色)或 “brownie”(巧克力蛋糕----棕色得發黑,而是地道的“blue”(黑得發藍---純正的非洲黑人),他那雙大眼睛在黑藍得發亮的臉上熠熠生輝,厚實的大嘴一咧,兩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光彩照人。
“你好,您光臨寒舍,不勝榮幸。請進。今天周六,孩子們在家,把屋子搞得亂七八糟,不好意思。”說著,他把我們讓進了兩室一廳的小公寓。按他說,這住處太小了,他們需要更大的房子。
三個從三歲到八歲的孩子在客廳裏安靜地看電視。屋子雖小,但擺設簡單整潔,淡黃色的地毯顏色依舊清新,牆壁一律粉綠色,沒有任何“純真的原始壁畫”,看得出這一家人講究幹淨。這時在廚房給孩子們做午飯 ,身著雪白睡衣的拉蒙太太迎了出來。她跟丈夫是同一“blue”族。
一看到黑白分明的她,我便明白了為什麽這個家是那般的整潔幹淨。於是,我放心的把申請表交給了他們,他們一家人一個小時後來看了我的出租屋,非常滿意,決定等我核實了他們的信用之後就簽約,下月初入住。從閑聊中得知他們來自肯尼亞。我卻心裏納悶著:為什麽這家黑人不一樣?
回家後,我把新房客的事向老公匯報了一下,並由此強調自己租屋時曆來一視同仁,平等相待。但轉過頭又禁不住問老公,為何這對從肯尼亞來的黑人夫婦是那般地不一樣,他們把目前住的公寓保養得很好。
老公瞪大藍眼,理直氣壯地回答道:“當然囉,他們是奧巴馬總統的表弟妹嗎,自然不一樣囉。”
“是啊,你說得沒錯,奧巴馬總統他爹正是從肯尼亞來的。”我第一次同意了他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