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在回想十年前的事。13年的夏天,一個大清早,我遇見了J ,他是第一個到達的contractor,後來成了我的PM,再後來成了我的房客。日子真如白駒過隙,往回看,十年不過一回眸之間。
有時,我也會想想周期。十年前還不懂,後來才知道經濟有周期,包括貨幣,商品,政策,房市等都有周期。周期之四季輪換猶如自然之力,不可抗拒。可惜,除了知道有這麽回事,對其卻毫無掌控,大致上隻能如《三體》裏的草民,用“脫水”與“泡水”自救與複活。
J也是次貸危機的受害者,他剛失去自住房。當時,我已買下三個法拍屋,聽那些故事時,總帶有莫名的負疚與感歎。第一個,父母留給兄妹倆各一塊地,相連,妹妹家建了小房子,哥哥家要建大房子。房子剛建完,有的房間地毯還沒鋪上,有的門還沒裝好,就被法拍了。聽他妹妹講這故事時,隻語氣有些落寞,感到悲哀與惋惜的反倒是我。第二個是一位投資人的投資房,買它時,我的中介聽鄰居講的故事,那投資人還沒看過這房,兩位合租的女學生房客也一直交著租,忽然有一天,銀行的代理通知房客,房屋銀行已經收回限期搬出。我心說還交租的房子怎會被法拍呢?腦子轉啊轉,想明白策略性棄房的原理,時房價僅值買價的30%。我的自住房也慘,跌了30%,若跌70%呢?第三個是度假condo,完全不知原房主是何原因有何故事棄房,整個度假村的好幾百套房,幾十套都虧著在賣,被法拍的僅此一家。我想,房價不高,最高價買來損失也不過十萬,能買度假屋的人家經濟能力和信用還是比較強一些。
那第四個個法拍屋狀況很不錯。是07年才開始開發的新小區,建到10年就暫停了,到13年總共不過建了50來家,而其中一大半都已棄房,很具象的哀鴻遍野。與左右鄰居打招呼,都是剛買下房,小區裏還有幾個正在法拍某個環節中的房。開發商當時自己管理HOA的事務,還毛遂自薦要為我管理出租房。管理出租房報酬微薄,用現今的理念完全無法與開發一個小區的能人聯係起來。
那時,各種人有各種不容易。
在見到J的前一天,我們開了20餘小時的車,到達時已是半夜11點多了。厚著臉皮給為銀行賣房的中介打電話,問鑰匙藏在哪裏。按指引摸到鑰匙,跟小偷似的摸進屋子,打著手電筒到處看,與小偷截然不同的是,專找壞東西看。
發現壞東西不多,才放下心來。子夜後開著車沿街找旅館,也不記得是躺在床上睡著的還是在浴缸裏就睡著了。睡上三五小時睡眼惺忪就上網聯係修房的工人。周末早上7點多鍾,大多人還在享受懶覺時光,J就到了。
J是單親爸爸,有三個孩子,兩小的還沒上學。他有一份正式的收入不菲的工作,有GC執照,業餘時間做contractor及PM,還跟人合夥翻房子賣。為啥這麽努力?因為剛離婚,據他說女方瘋了,他要獨自養三小孩。為啥要離婚?因為他們的住房被法拍了,是一棟超百萬的大房子。
去年我們再度相見在這房子時,他和我都全然記得初見時的細節。當時我與他有共識,買房出租是好時機,是正確的事(語言一點兒不豪邁,隻是平實的觀點,因為未來一切都是未知數,能有平實共識的人已是難遇)。所以,我認為他會在不久後再次擁有自住房。百萬大宅當時要修的不過賣二三十萬,不修的也才三四十萬。
可惜,他至今依然租著我的房。車庫裏滿是漁具,再婚的太太卷縮在沙發裏看電視,她是南美移民,說很少的英語,在一家酒店工作,房子收拾得非常幹淨,保養得也不錯。J剛做了腹部手術,我們聊得最多的話題是健康。他對現在的生活似乎很滿意,已放棄了所有兼職。希望再租我的房兩年,小女兒也高中畢業,即可卸下所有責任了。
他為我修房時很賣力,也負責,讓我有時間去其它地方轉悠,後來再買的房跟那次轉悠有關。我心裏一直記得他的好。之後我需要人去看房,他也會立刻去看去估價,拍照,忙時帶著小孩,所以在照片裏我見過這位即將高中畢業的小姑娘。在一年前與他有些過節,我也不很計較,依然給了他相當便宜的租金及兩年優惠的承諾。
沒再跟他提及那痛失的百萬大宅,和當初的豪情壯行。
續完租約,我與他和新妻揮手告別。一路開著車一路上我都在想“房市的節奏”。他的能力和努力與我相比皆有天壤之別,他隻是沒踩對節奏。或許他有理由,所有理由都合理或可理解。可他那揮手作別時的身影卻讓我感覺蕭索。命運,有時命運會作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