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叉少
1971年,18歲的鄧麗君在馬來西亞五月花大酒店登台演出。演出第一天,前三排的觀眾特別專心致誌,還不停地與她熱烈互動。第二天,她發現前三排觀眾好像和昨天的是同一撥人。
到了第三天,這撥人又來了。
她大為疑惑,跑去問酒店經理。經理告訴她:前三排被一個年輕人買票包下來了,你這次演出45場,他這批親友就會來看45次。
出於好奇,鄧麗君和母親一起約見了這個年輕人。
酒店大堂,他們第一次見了麵。年輕人叫林振發,比鄧麗君大5歲,是當地造紙大亨、資深君迷。他還有位叔叔,包攬了吉隆坡的彩票業。
一個星期後,鄧麗君接受了林振發的約會邀請。這是鄧麗君公開承認的初戀。
他們白天一起打球,晚上演唱會後一起吃宵夜。那段時間鄧麗君喜歡騎馬,林振發正巧學過馬術,兩人也常相約馬場。林家家風開明,不像一些東南亞華人豪門那樣糾結女方的明星身份,他的“親友團”準時出席了鄧麗君全部45場演出。也因此,這段感情發展迅速。
此前不久,鄧麗君差點被瓊瑤婉拒演唱主題曲,理由就是:沒有戀愛經驗,怕唱不出情歌的味道。如今,媒體已經開始預測熱戀中的鄧麗君3年內一定會結婚。
< 鄧麗君和林振發 >
雖然已經紅遍東南亞,但鄧麗君還是一臉稚氣。碰到林振發之前,她曾對母親說,唱歌不可能成為自己永久的職業,自己和其他女人一樣,肯定是會結婚的。如果今後自己選擇不再唱歌,隻能是因為結婚或者聲帶永久性受損。
直到她去世,這兩件事情都沒有發生。
鄧麗君的童年並不快樂。鄧父原來是軍人,到了台灣後成了“外省人”,為了生存,隻能做一些小買賣。家裏有五個孩子,糊口都難。
< 童年時的鄧麗君(左下)>
鄧麗君入學時,因為“外省人”的身份,總被當地學生罵作“豬仔”,課間也常被孤立。父母知道她的處境,但在當時社會風氣下,也無能為力。倒是天生愛唱歌的鄧麗君,有時會把歌詞改編後再通過唱歌反擊回去。
她不隻在被罵時唱歌,逢年過節,她還喜歡在鄰裏間唱。她天生自帶明星風采,鄰居們聽完,總是鼓著掌衝她喊:再來一首!
11歲時,她以一曲《訪英台》拿下廣播電台比賽冠軍,第一次因為唱歌賺到了獎金。到了初中,許多演出都找上門。在台北著名的夜巴黎歌廳,她曾創下連唱70天的紀錄,一晚上就能賺回普通白領一個月的工資。
學校怕她帶壞風氣,讓她在唱歌與學習中二選一。她本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上麵還有四個哥哥,但懂事的她在13歲時選擇退學,擔負起家裏的生計。
< 70年代初的鄧麗君生活照 >
才華讓她成了照顧家人,而不是被照顧的那一個。遇到林振發時,她已經在演藝界辛苦打拚了5年。這次戀愛還沒談多久,鄧麗君就說:這輩子我非林振發不嫁。
但計劃被一個日本人打亂了。
1973年,鄧麗君受邀到香港的一個歌廳演出,前來休假的日本寶麗多唱片公司負責人舟木稔聽到她的歌聲後大為震驚。因為當晚喝了酒,他怕聽力受到影響,於是第二天又來了一次。這次他滴酒不沾,還特地坐到了前排。
聽完後,他決定把鄧麗君帶到日本。他對同行的人說:她的聲音就像珍珠一樣,如果我們公司不快點簽她,她很快就會被別的公司搶走。
日本當時是全球第二大音樂市場,翁倩玉、歐陽菲菲、陳美玲三位華人歌手已經在那兒闖出一片天地。
回日本向公司匯報後,舟木稔再度來到香港,約見鄧麗君。這一年,舟木稔40歲。很多年後,他被稱為“鄧麗君的日本父親”。
他先見了鄧麗君母女。“在東南亞走紅還不夠,如果能去日本,就能走向世界了。”
第一次會麵,鄧麗君全程乖乖聆聽,並沒有說話,一切由母親代答。
見完母女倆不久,舟木稔通過公司收到鄧家的答複:請忘了這件事情吧。因為鄧父曾經參加過抗日戰爭,不太喜歡日本人。但舟木稔不願放棄,留在香港繼續遊說。他多次登門鄧家說:隻要鄧麗君去日本,公司將接受任何條件。
幾次見麵下來,鄧家被他的誠意打動,合約裏也加上了不少保護鄧麗君的條件,其中一條是:一定保證鄧麗君小姐紅透日本樂壇。
簽約那天,雙方都很高興,鄧父還讓酒店當場給活烏龜放血,請舟木稔喝。舟木稔從來沒幹過這事兒,但為了合同順利簽下,他一飲而盡。喝完後鄧父說:我的女兒就拜托您了。
< 舟木稔和鄧麗君 >
當時恰逢日本樂壇年底頒獎季,鄧麗君母女參加了許多活動。在頒獎禮上看到其他新人拿獎時,鄧麗君揚起了鬥誌,她告訴舟木稔:明年站在台上的應該就是我了。
1974年,鄧麗君在日本正式出道,藝名來自英文名Teresa Teng的音譯。這一年也是媒體說她和林振發“三年內結婚計劃”的第三年,但從此兩人聚少離多。
21歲的她仍想和林振發結婚。她天真地認為,如果兩人都愛對方,這隻是推遲一下婚期的事情。
當時在日本發展的華人女歌手都是憑借第一首歌就開始躥紅,所以公司也特別重視鄧麗君的第一首歌,花重金請來了日本有名的作曲家筒美京平和作詞家山上路夫。在宣傳時,公司還特地把鄧麗君的年齡改小了兩歲。
不想,這首《是今夜或是明宵》聽眾並不買賬,最終隻排在暢銷榜第75名,而同期在日本一起發歌的另一位台灣女歌手尤雅卻衝到了24名。
公司高層很緊張,立刻開會討論是否要繼續推鄧麗君,結果15人反對,4人同意。公司甚至開始質疑把鄧麗君挖來的舟木稔。
鄧麗君當時連日語都沒有說利索,就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但舟木稔接過話:這是我的責任。
他發現鄧麗君應該走嫵媚女性路線,而不是可愛路線。當時鄧麗君已經21歲,公司仍把她包裝得像18歲歌手,強調青春淘氣,唱歌時還有許多蹦蹦跳跳的動作。
公司同意舟木稔再試一次。如果還不成功,鄧麗君就要回台灣了。
為了衝擊當年的新人獎,他們隻剩3個月的時間。3個月裏,舟木稔找人重新創作了偏向日本傳統“演歌”的單曲,讓鄧麗君燙上大波浪、穿上晚宴裙和高跟鞋、調整唱腔。最終,他們在規定的時間前交出了一首哀怨的《空港》。
《空港》推出不到一個月,就進入了排行榜前15名,銷量突破75萬張,鄧麗君輕鬆打敗日本本土歌手,拿下那一年的“最佳新人歌星賞”。舟木稔特地邀請鄧父參加了頒獎禮。他對鄧麗君說:終於對你爸爸有了交待。
鄧麗君開始以外國人的身份進入日本演藝界的主流視野。此後三年,她連續發了三張日文專輯以及中文翻唱版,在香港和日本拿獎拿到手軟。1976年,她帶著日本二十人大樂隊回到香港舉辦了幾場演唱會。場場爆滿,驚到了同去的日本同行。
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發展,除了她的戀人林振發。他沒有等到他們婚禮的那一天。
1978年,鄧麗君回高雄演出,途中突然接到林振發突發心髒病的電報。隔天她登上前往吉隆坡的飛機,卻在飛機上的《星島日報》裏看到了“林振發30歲英年早逝”的消息。
見到林母,兩人大哭。林母一直很喜歡她,悲痛之餘,希望把林振發生前住過的海濱別墅贈給她。整理遺物時,鄧麗君發現了一本林振發生前的影集,裏麵大多是自己赴日5年間兩人的合照,她沒想到的是,每張照片下都附有一首林振發自己寫的短詩。
她拒絕了林母的別墅,拿走了這本影集。
那段時間,隻要她在台上演唱《再見,我的愛人》,一定會哭出來,邊哭邊唱。她也許記起了兩人初見時,前三排的“親友團”。那個時候,她以為來日方長,以為自己會嫁給他。
不久,她聯係舟木稔,到日本錄製了兩張個人大碟《島國之情歌——第四集》和《一封情書》,特別收錄了林振發生前最喜歡的一首《晨光下的戀情》。
林振發意外去世後的第二年,鄧麗君遭遇“護照風波”。當時她為了趕演出而改航班,在台灣護照沒法使用的情況下,拿出了一本朋友幫忙辦理的印尼護照。
現場記者把這本護照拍了下來,登上頭條,引發媒體大肆抨擊,台灣媒體還一度稱她為“叛國賊”。她被日本驅逐出境,一年內不許入境。
那年年末,鄧麗君遠赴美國讀書散心。
當時成龍也剛到美國,全力為新片《殺手壕》做準備。一天,成龍和朋友去迪士尼,突然聽到有人講漢語,抬頭一看,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鄧麗君。兩人私下並不認識,隻簡單地打了招呼。
論咖位,鄧麗君已是亞洲巨星,而成龍還隻是處於上升期的武打新星。迪士尼一別後,兩人相約滑冰和學英語。他教她滑冰,她教他英文。
兩人常常在洛杉磯的路邊一起滑冰,即使開心地大笑,也不用擔心有人會認出他們。
不久,成龍的電影開機,鄧麗君也要回台灣。成龍告訴她:我會去看你。他說到做到,下一部電影的拍攝地點主動選在了台灣。
鄧麗君請成龍聽自己的演唱會,特地給了他樓上的包廂票。唱歌時,鄧麗君不時往樓上看。成龍看到底下為鄧麗君熱烈鼓掌的觀眾,心裏突然很自豪:台上是我的女朋友。
但兩人都不打算公開這個爆炸新聞。
可惜的是,蜜月期並沒有維持太久。一心想當大哥的成龍慢慢覺得鄧麗君“太好了”,好到需要自己一直仰視,他更需要一個可以仰視自己的人。為此他總是對鄧麗君耍脾氣。
不久,鄧麗君要飛日本,打電話約成龍告別。當時她剛結束演唱會,一身華服還沒來得及換,走進屋時,把成龍的兄弟們全看呆了。但成龍自尊心作祟,已打定主意要氣鄧麗君,所以隻對鄧麗君說了一個字“坐!”,然後開始和兄弟們聊劇本,把鄧麗君晾了一個多小時。
一個多小時後,鄧麗君說:Jackie,那我先走了。成龍又隻回了一個字:好。鄧麗君轉身出門後,兄弟們小心翼翼地提醒:大哥,你總要送一下人家吧。可等成龍追到電梯口,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下樓後,鄧麗君給成龍打來電話:“Jackie,你看來不太需要我,你需要的是你的兄弟們。”成龍聽了也不知該回複什麽,直接掛斷了電話。臨上飛機前,鄧麗君給成龍寄了一盤卡帶,裏麵是一首自己的歌:《把我的愛情還給我》。
此後,成龍忙於拍電影,鄧麗君忙於唱歌,兩人再沒有聯絡對方。
好幾年後,知道這段故事的林建嶽辦了一個頒獎典禮,煽動成龍給鄧麗君頒獎,並騙成龍:鄧麗君知情。
為了彌補當年莽撞,成龍決定頒獎。誰知鄧麗君在台上一看到他,轉身就走,連獎都不要了。
成龍當眾追了她大半個舞台,一邊追一邊說:Teresa,不要這樣,很難看啊!
1981年,鄧麗君的五張大碟在香港同時獲得白金唱片獎,創下了一個後人難以打破的紀錄。而此前在美國的幾場演唱會也逐漸為她贏來國際聲譽。
但從14歲起就身處名利場的她,已經感到厭倦,她越來越向往正常人的家庭生活。她跟好友說:“我想漂漂亮亮地隱退,然後回歸家庭。”
這時,她再次遇到了幾年前經朋友介紹認識的郭孔丞(馬來西亞華人首富郭鶴年之子),兩人開始互相欣賞。
1981年10月28日,兩人訂婚,並準備在第二年3月17日舉辦婚宴。鄧麗君很重視這次訂婚,破天荒對媒體鬆口承認。
決定一結婚就不再唱歌的她,打電話給舟木稔,商量解約的事情,並準備籌備告別演唱會。
舟木稔知道鄧麗君的想法後,很是惋惜,但他仍對鄧麗君的媽媽說:這樣也好,什麽年紀,做什麽事情。
眼看著就要嫁人了,可郭孔丞祖母非常守舊,她對準孫兒媳提出了三個苛刻的條件——交待過往情史;婚後完全停止演藝事業;和演藝界特別是異性斷絕來往。
雖然鄧麗君本意就打算婚後退出演藝圈,但郭家幾乎要把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工作、沒有朋友的家庭主婦”,她覺得受到了侮辱。她希望未婚夫能夠幫自己說話,放寬條件。可她沒想到,郭孔丞懦弱地拒絕了。
< 郭孔丞和鄧麗君 >
婚禮前第五天,白色婚紗已經送到她下榻的賓館。一起送來的,還有伴手禮——印有兩人名字的火柴盒。她茫然地對著婚紗一根根劃著火柴。
這是她離自己的婚紗最接近的一次。
劃完火柴,她給舟木稔打了通越洋電話:婚我不結了,歌我繼續唱。
不到一年,舟木稔就給了她一份厚禮。他從寶麗多公司獨立出來,專門為鄧麗君重返日本成立了金牛宮唱片公司。
很多年後,郭孔丞終於結婚,結婚對象是日本姑娘由美子,她也是鄧麗君的超級粉絲。人們都說,由美子的側臉很像鄧麗君。
沒能結婚的鄧麗君,在事業上迎來了爆發。
從1984年起,舟木稔為鄧麗君打造的《償還》《愛人》《任時光流逝》三首單曲,連續三年拿下日本有線大賞,這個紀錄至今沒有人能打破。她也因此兩次登上著名的日本NHK紅白歌會。
那一時期,她還入選了美國《時代周刊》的 “世界七大女歌星”。一起入選的包括惠特尼·休斯頓和山口百惠。
1985年,舟木稔為鄧麗君在東京NHK大會堂舉辦了一場ONE AND ONLY演唱會。這是多年來她第一次在日本舉辦演唱會。門票三天內就被一搶而光,價格從5千日元一路炒到3萬日元。
她開場時穿的紅色美人魚晚禮服,20年後還被凱莉·米洛用金色麵料一比一翻版訂做成自己的演出服。
演唱會名字定為ONE AND ONLY,意思是獨一無二。“沒想到一語成讖,這場演唱會真的成了唯一一次。”很久以後,舟木稔還痛心不已。
鄧麗君輝煌的80年代最終以1989年遠走法國落下帷幕。
隱居在異國的日子,比她小15歲的法國攝影師保羅成為了她的男友,即使很多親友覺得他們並不般配。
早年,鄧麗君曾經把自己的居所都刷成粉色,相信桃花的顏色能為自己帶來良緣。如今,她更願享受當下的陪伴。
1994年12月31日跨年夜,鄧麗君和保羅在清邁一起度過。那一夜,久未公開露麵的她興致高昂,登台和眾人高歌《甜蜜蜜》。唱到最後,她大聲說:祝大家都有一個美好的1995年!
幾個月後,5月8日,她在清邁死於突發性哮喘,年僅42歲。
5月初,鄧麗君曾給成龍打過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其助理。鄧麗君說:我是鄧小姐,我想要找Jackie。但當時成龍不在,助理告訴她:大哥過幾天才會回來。
不久,成龍就聽到了鄧麗君去世的消息。他很後悔沒能接到那一通電話。
鄧麗君過世以後,與她合作了22年的舟木稔關閉了金牛宮唱片公司。
鄧麗君葬禮上播放的曲目,是《再見我的愛人》。這是台灣70年代以來規模最大的葬禮,許多政界要員出席,50多萬人為她送行。世界上許多地方都舉行了悼念活動。
許多人都期待獲得很多愛。但已經獲得了很多愛的鄧麗君,最期望而又求而不得的,隻是成為一名妻子的幸福。
1985年12月15日,ONE AND ONLY演唱會上,鄧麗君按照自己的主意,穿上潔白的婚紗,演唱了一曲《愛人》。
這首歌當年在排行榜上締造了蟬聯10周冠軍、有線電視點播率連續14周第一名的紀錄。年底歌曲點播總次數高達95萬次,總銷量超過150萬張。
那個盛大的夜晚,32歲的她穿上了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婚紗。很多人說,那是她最好的一次現場演出。
數萬名愛她的觀眾為她見證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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