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八點左右離開黃石,一路向北。今天的目的地是位於蒙大拿州的冰川國家公園(Glacier National Park)。GPS顯示,從黃石到冰川公園西門,將近七個小時的車程。這是本次出門以來,行車時間最為漫長的一天。
這一站是蔣先生特意要求加上的,而且是在我所有其他行程敲定之後,硬擠進來的。九年前我們去過冰川公園,當時也沒感覺他如此喜歡那個地方,這次我看不太順路,就沒安排。結果,臨出發前,他特意強調要去看雪山,我不得已砍掉黃石之後的另一處落腳點,繞了個大圈把冰川公園塞了進來。我告訴他,我們隻有不到半天的時間來遊覽這個公園。他說夠了。
蔣先生享受旅遊的節拍,我時常跟不上。記得我倆去拉斯維加斯時,有天他在酒店一覺睡到中午,一拍腦門說要去Grand Canyon,拉我下樓租了一輛車就出發了。單程四個多小時,逛吃逛吃,沿途經過一個射擊場,還拉我進去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靶子,最後趕到國家公園時,已是黃昏。倆人看了一場落日,又大半夜地開回了酒店。
就是這麽不可捉摸!哪怕長成了鬢角染霜的老男人,骨子裏還住著一個任性的小男孩。不過,老夫老妻這麽多年,我也漸漸習慣了,他一時起意,我迎風起舞就是。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修行,他就是上天派來收治我那”control freak”個性的人。隻要不拽著孩子們入險境,他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吧。
沿途穿越了中部山區地帶,熱浪滾滾。馬路兩側多是綿延不絕的山脈,植被低矮,色澤萎靡,看起來是個幹旱地帶。這一路,幾乎沒經過什麽城市,多是些零零落落的小鎮村落,而且一看就是共和黨的大票倉,政治麵貌紅到發紫。記得一家雜貨店門口,掛著一條閃亮的橫幅:“Don’t blame me, I voted for Trump.” 言下之意,如果因為通貨膨脹,你們覺得東西太貴,那麽責怪民主黨/拜登吧,我也不想漲價的。這個鍋老拜登背得有點冤,俺們加拿大的通脹也很厲害啊,疫情期間全民發錢,再加上俄烏戰爭造成油價飆升,物價不漲就怪了。
路過一個超迷你的銀行,麵積大概有城市的公廁那麽大。
再往北,氣溫漸漸降了下來,汽車空調裏居然傳來了陣陣冷風。一旁的山頂上,掛起了積雪。路過一片滾落著草垛的田野,蔣先生特意停車,讓我照了兩張相。之前在安大略時,我就很喜歡照草垛,他從來也不停車。他說,他一直在為我找一個絕佳的位置。果然,拍完這兩張照片,我感覺自己在bucket list上打了一個勾,這一項就此別過。唯一的遺憾,相機像素低,主要看意境咯。
接近冰川公園時,路過一片金黃的油菜花田,映襯得蒼山格外美麗。
一路開開停停,到達營地(Glacier Campground)時,已經將近四點。氣溫明顯降落了一個季節,我們翻出隨身攜帶的薄棉衣套上,剛剛好。
營地在冰川公園外,離西門還有三五公裏的距離。我本想預定園內著名的Many Glacier營地,據說那裏是冰川公園的精華地段,風景絕美,結果被告知早已售罄。網上說,想要預定那裏的營地,至少提前一年吧。
搭好帳篷,洗個澡,進入冰川公園已是下午五點多了。
冰川國家公園是蒙大拿州唯一的國家公園,被譽作美國國家公園皇冠上的明珠。它北部與加拿大阿爾伯特的Waterton Park接壤。美加政府於1932年將Waterton和Glacier兩個公園合並,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個國際和平公園:Waterton-Glacier International Peace Park。
公園有一條橫穿東西中心地帶的高速,名為Going-to-the-Sun Road,俗稱向陽大道。向陽大道全長80公裏,被稱為世上最壯觀的高速路之一,最沿途有許多著名的景點,譬如兩大湖泊: Lake McDonald 和Saint Mary Lake,公路製高點洛根山口(Logan Pass),還有哭牆(Weeping Wall),Bird Woman Falls等遊客耳熟能詳的打卡點。
鑒於我們時間有限,我們決定就在向陽大道上走一個來回。我說,這個點,咱們應該走的是落日大道啊,Going-to-the-Sunset Road。可惜天氣陰沉,連看落日都沒戲。
冰川公園華美壯觀。向陽大道上,一路峰嶺尖銳,湖泊深幽,瀑布輕靈,既能見到山頂的皚皚白雪,也有一路隨手可觸的綠樹繁花,隔著車窗,像是在偷窺一場夏天與冬天的約會。
麥當勞瀑布
Bird Woman Falls
不知道名字的瀑布
車窗外,氣溫大概隻得三五度,路邊的冰川隨處可見,比九年前來的時候要多出許多。算了一下,兩次到達的時間差了不到一個星期,沒想到溫度相差那麽多。記得那時候,我隻穿一件毛衣,就可以從容落地觀景,此刻的我套了件輕薄羽絨背心,卻是凍得直哆嗦。在麥當勞瀑布旁的溪流邊,我探手摸了一下的溪水,當真是冷到骨頭裏。路遇觀景台,出去拍張照,也是飛速按完就往車上鑽,一分鍾也不敢多作停留。
孩子們大概是給凍傻了,習性與往日全然不同。譬如,一路苦瓜臉的蔣大核,在雪山冰川的環抱裏,在凜冽的寒風中,笑得春風十裏。
蔣小詩則完全放棄了對大人指令的反叛,讓坐就坐,讓抱就抱,溫順得像隻綿羊。
開到洛根山口時,打開車門,我差點被撲麵而來的冷風掀一個跟鬥。高處不勝寒啊,作為向陽大道的製高點,冰川公園的大陸分水嶺,洛根山口海拔2026米,氣溫果然低得一騎絕塵。配上幾十級大風,寒意蝕骨,我們那薄薄的棉衣根本招架不住。據說,這裏是若幹條步道的起點,可以俯瞰這個山那個山,可是,風那麽大,體感溫度絕對零下,我們哪裏還有看風景的心情?驅趕著孩子們去遊客廣場的山羊像那裏照了張相,我倆果斷決定往回走,連那著名的製高點所在地 ,遊客中心,都沒有去。
歸程中,衝到哭牆下,用千年冰川水給汽車洗了個澡。此處凝聚孩子們的笑聲無數。
半山腰有人拍婚紗照,新娘穿著無袖露背的婚紗。我們來回經過時都有看到那對新人,他們起碼得在戶外站了有一個多小時吧。不知新娘是什麽感覺,希望她至少內心裏是幸福的。
進去時是陰天,回來時,經過麥當勞湖時,太陽從雲層鑽了出來,景色立刻亮堂不少。不過離落日尚遠,我們又冷又餓,也沒心情等看著名的麥當勞湖的落日了,一心隻想出去覓食。孩子們隻是在早上十點多吃了一份兒童餐,之後一路靠零食度日。記得剛到公園,我們在向陽大道的Avalanche Creek這個景點停了下來,我跟孩子們說:“走,咱們去Avalanche。”蔣大核喜形於色:“我們要去have a lunch?”他一向對吃飯沒有興趣,能這麽問,可見已經餓到對食物生出了渴望。
總結一下:開了七八個小時的山路來看冰川公園,我們隻是在裏麵逗留了兩個小時。不過,蔣先生大呼值得。如果說,石化樹是他在黃石的最愛,那麽冰川公園就是他出門一個多星期以來最為鍾愛的地方。他對此地的溢美之詞,灑滿了向陽大道這來回一路。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妙美麗的地方!”駛出公園大門時,蔣先生還不忘再加一句讚美。
至於為什麽,Who cares。饑寒交中,我的大腦已被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最底層牢牢霸占,此刻他就算在冰川公園入了贅,我也沒意見,先把我們娘仨送到飯館兒就好。
蔣先生說,看我們餓成這樣,一定得帶我們出去吃點好的。出門往南開了十幾二十公裏,憑著蔣先生對餐廳的繁忙程度和停靠車輛的分析,終於選定一家他認為看起來還不錯的餐廳。
餐廳兼營酒吧和正餐,裏麵坐了很多本地客。屋內人聲喧嘩,考慮到新冠還與我們同在,我們冒著寒意選擇坐在了戶外。服務員忙碌地進進出出,我們等了半個小時都沒人過來給我們點菜,倒是和一旁用餐的客人聊成了熟人。
蔣先生中途提醒了服務員幾次,又親自去吧台點了一杯啤酒,結果,直到他啤酒喝完,都沒人過來招呼我們。蔣先生一氣之下,去服務台付了啤酒款,就拉著我們走了。他說,他連小費都沒支付,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曾經這麽rude過了。
往回開,已經是八點多,路過一個餐車,我拍板,晚餐就在這裏解決了。餐車至少上菜快啊。
我點了餐單上最貴的Double Dam。坐定後,我問蔣先生:“Double Dam是啥?”
蔣先生咂舌:“你都不知道它是什麽,為什麽還要點?”
我說:“純為本能驅動。饑寒交迫時,隻想吃些紮實的食物,這又是double又是dam的,份量又多,質量又牢靠,聽著就讓我的胃很有安全感。如果菜單上有Triple Walls,我更是毫不猶豫會選它。“
我隻是擔心這個Dam會帶給我驚嚇。記得有一次和一群中國驢友去紐約,大家在一個很fancy的餐廳坐定,有人想要嚐試一樣以前沒吃過的食物,就點了個Beef Tartare,結果,服務員端來一盆生牛肉餡兒。他含淚咽下的表情,至今讓我難以忘懷。
還好,Double Dam是隻漢堡。
回到營地,把睡袋三麵係得嚴絲合縫,以為夜裏會冷到受不了。結果穿了一層單衣鑽進睡袋,不冷不熱,剛剛好。山腳下的溫度還是比山上高出不少,有點慶幸沒有訂上Many Glacier的營位。那地方,美則美矣,比照Logan Pass的溫度,隻怕第二天早上,我們得全體加入冰雕連了。凡事有得有失。
記得在餐廳等餐時,當地食客說,這裏六月還下了好幾場雪。驚得我們合不攏嘴,這得住幾個竇娥呀?可見,常識與認知,都帶有深厚的地域性,不出來走走,無法理解世界的廣袤繁雜。
*** 結尾處,沾點賈淺淺的光,來段時髦的屎尿體。不適者請略過。
話說在營地,我陪蔣小詩去了趟廁所。她坐在隔間拉粑粑時,旁邊那個隔間進去一位年輕女士,解手。
蔣小詩這個話癆,上廁所都不忘socializing。她聽到聲音,興高采烈地隔著隔板跟人拉話:“噢,你是在尿尿嗎?”
我不知道那位女士是什麽心情,但她禮貌作答:“是啊,我尿尿。”
蔣小詩說:“你知道嗎?我不僅尿尿,我還拉臭臭呢。”
女士回答:“哦,那可得花點時間。”
“我會很努力,MMMM……”蔣小詩的隔間裏傳來了千年便秘的用功聲,”媽媽說多喝水,就會變得很容易。我今天沒有多喝水。“後半截,是嗓子眼壓了個千斤頂說出來的。
老母親一臉黑線站在門邊,特想假裝不認識這個小姑娘。年輕女士走出來,卻是笑彎了腰,說這個小姑娘太可愛了。
冰川凜冽,人間溫暖,感謝大家對熊娃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