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聽得耳邊腳步嘈嘈。早上醒來,蔣先生說,第一次離廁所這麽近,激動得他一晚上去了四趟。
穿衣時,用力過猛,把我的紫T扯破了,一陣傷感。這件薄薄的棉T,是我十多年前在H&M購得,隻花了十幾刀。它的奇妙之處在於,這些年不管我增了多少磅,披掛起來,總還勾勒得腰是腰,肩是肩,且永遠帶點小寬鬆,說不出的舒服熨帖。這些年來,我的衣櫥更新了一茬又一茬,卻始終沒能舍得丟棄它,每次出門也必定帶上。穿上它,就像遇見老朋友。
我盯住破洞看了好一會兒,決定今天還是穿著它,就當是紫T的告別演出。
除此意外,這是個讓人興奮的早晨。今天的計劃是開車兩個多小時去南達科他州的蘇瀑市(Sioux Falls)觀光。然後繼續往西,去往小鎮Mitchell看世上唯一的玉米宮殿。
說興奮,是因為我之前從未去過蘇瀑。這趟旅行的前半程,大部分屬於故地重遊,隻不過多了/換了遊伴,蘇瀑作為州際90號公路的必經之地,以前走過路過,卻是從未進去過。作為南達科他州最大的城市,蘇瀑市人口占了全州人口將近四分之一,而且還在不斷增長中。維基百科說,《最佳生活》雜誌和其他許多組織認為,蘇瀑是全美國最健康的城市。雖然蘇瀑市成立於1856年,比毛主席還老了四五十歲,一貼上這“成長”加“健康”的標簽,在我眼中,妥妥地就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啊,怎能不讓人期待!當然,最讓我向往的,還是它家那條著名的瀑布。能夠用一條瀑布來命名一座城,這瀑布得多讓當地人驕傲,多令遊客神往啊。就像俺們家門口的Niagara Falls,每次去到那裏都是精神一振。
一路開車挺順利,正午時分到達蘇瀑市。本打算按計劃直奔瀑布公園,蔣先生體貼地說:“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吃飽了再看瀑布,心情會更愉悅?”這可真是合了我的意!一早我在營地查蘇瀑的餐廳信息,看到有人推薦”牙米飯店“,說那裏的中餐不錯,這讓我惦記了一路。
很順利地找到了牙米餐廳。正是飯點時刻,我本打算,如果等候的客人太多,我們就點些外賣,去公園野餐。沒想到,偌大的餐廳冷冷清清,除了我們,就一老年白人男子,坐在角落裏落寞地吃著一盤西蘭花炒牛肉。蘇瀑的中國同胞呢,疫情都快結束啦,你們還不出來吃飯嗎?
老板娘很熱情,跟我們聊完英文聊中文。得知我們是過客,從東往西旅行,她說他們一家子是從加州過來的,以前在加州也開餐廳。我說我家孩子挑食,她說,她兒子和我家娃年齡相仿,以前也很挑食,被她連餓三天,就什麽都吃了。是個厲害人物!
塑封的菜單上,很多價格被橡皮膏層層覆蓋,用圓珠筆寫上了新的價格。全球通貨膨脹嚴重,物價上漲,飯店價格自然也得因時製宜地作出調整,我理解。不過,想起我那每天$50的夥食費預算,我拿住菜單觀摩了許久,力求憑理智下單。
根據家人喜好,我點了四個小點心,菜單上最新價格是每份$4.5,一份幹炒牛河($12.88),又給蔣先生點了杯可樂。菜點完,我這當家主母已經在心裏算完了這頓飯的價格,加稅應該不到$35。我打算到時候付$40。
每份點心都很小巧:三隻煎餃,三隻麻團,三隻小豬奶黃包,還有一小碗皮蛋粥。牛河的料很豐富,蔬菜肉蛋白齊全,味道不錯。油大了點,不過我們也不在乎。外出旅行,還盤算什麽卡路裏,哪怕是來到了全美最健康的城市。
結賬時,老板娘說45。我一愣,說,能否讓我看一下點菜單?老板娘有些遲疑,給我遞過一張她手寫的單據。五樣菜品旁,都沒有標注價格,隻在最下麵寫了一個45。小小的一個數字,帶點躲躲閃閃的意味,
我問:“這$45是怎麽算出來的?”
老板娘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有此一問,愣了一愣,說:“炒牛河是$13.88,其他幾個小點心每份都是$5.75。“
我說:”菜單上不寫著$4.5/份嗎?”
一向口齒伶俐的老板娘結巴著說,因為新冠,什麽都漲價了嘛,明天她就會把菜單的價錢換掉。
你可以明天換價格,我可是今天來吃的飯,難道你不應該用今天的價格跟我結算嗎?做生意要講誠信,怎能隨口定價,難道你看我像有錢人嗎?難道你沒看見我的T恤還破了一個洞嗎?
當然,以上都是我奔湧而過的心理活動。當著家人孩子的麵,我什麽也沒說,隻是付了她$50。踏出店門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麽本當是顧客盈門的飯點時刻,店裏卻如此冷清了。她這樣做生意,應該不止針對我們一家吧?如果有人在YELP或其他什麽地方給她寫個差評,她損失的,豈止是多向顧客收取的十塊二十塊?
做人做生意,善良比聰明更重要。
整理好情緒,我們開車去往瀑布公園。汽車跟著GPS的指示左拐右拐,穿越不知名的大街小巷。通過肉眼觀測到的有限樣本,我得說,蘇瀑作為SD最大的城市,其城市規劃實在不怎麽樣,房子蓋得亂七八糟,草地東一塊西一塊,車道也可有可無。最搞笑的,是有一家人的車庫竟然傾斜成了比薩斜塔,不知是被遺棄了,還是一開始就沒設計好。
一個劇烈的大拐彎之後,蔣先生猛地一腳刹車,說:“到了。”
我愕然四顧,問:“到哪兒了?”
他手臂朝右,伸向斜前方,說:“瀑布呀!”
我順著他的手勢往前看,隻見一堆紅色亂石,裏麵一簇簇紅黃色的溪流。
“這就是瀑布?“我雙目圓瞪,嘴巴撐成了O型,滿麵驚詫。真是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蘇瀑,竟然如此迷你。跟我們熟知的尼亞加拉瀑布相比,就像大象與小雞。
而我的這句“這就是瀑布?”,讓他引用了一路,逢人便誇張地模仿,然後自己捧腹。我感覺,他會把這句話不停複述,直到我倆白發蒼蒼。
回到瀑布現場。它再怎麽不符合期待,那也是1400萬年前冰川時代給人類的饋贈。我們移步上前,多看幾眼,慢慢也就喜歡上了,感覺這貌似不起眼的瀑布群,走近了,也不乏磅礴之勢。大自然的美,本來並無格式,瀑布不是非得飛流直下三千尺,或具備萬馬奔騰的氣勢。這樣低矮錯落層層疊疊的黃色小瀑,自有它獨特的動人之處,就像霍比特人,小小一群,照樣能俘獲世界的芳心。
從瀑布公園到Washington Pavilion,是蘇瀑市著名的雕塑一條街(SculptureWalk0,位於蘇瀑的市中心地帶。雕塑街的雕塑每年都會更換,是世上最大的年度公共雕塑展。民眾對這項藝術活動的參與感很高,每年五月到九月,大家會投票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作品。得票最高的,蘇瀑市會出資買下,成為該城市的永久收藏品。
我們走走停停,也選出了自己最愛的作品。
蔣先生的最愛,是那隻金屬麋鹿,具精雕細刻的匠心。我最喜歡那群被捧在手掌中的小人,那驚詫的表情,定是見到了外星人吧?它也讓我感受到人類在不可抗力之前的渺小與被動。
蔣小詩選擇了右下方那個奔跑的人形。問她為什麽,她說,因為它很boring。“Borning”這個詞,在她的詞典裏,並非貶義。對一件事物,她喜歡也好,討厭也好,原因都可能是:Because it’s boring!
蔣大核的最愛,則是一隻變色龍,因為這是他上街後看到的第一件雕塑。
天氣炎熱,陽光火辣辣地炙烤,蔣大核滿麵黑線,隻想早逛完,能早早回家。在他心裏,昨晚在CABIN連續打四個小時遊戲的快樂時光,是他此行的巔峰時刻,一心想要重溫。
走過蘇瀑市中心的路標牌時,他第十遍地問我:“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CABIN?”
“跟你說了呀,我們不去CABIN。今晚我們住帳篷。“
”為什麽不能住CABIN?我喜歡昨天的CABIN,我不想去別的地方。“
”我們要趕路,不能總待在同一個地方啊。“
”我們為什麽要趕路,為什麽不能待在同一個地方?“
”因為我們要去BC看奶奶啊。如果我們總待在同一個地方,永遠也到不了BC,也永遠見不到奶奶啊。“
”為什麽不能讓奶奶過來?我們可以和奶奶一起住CABIN啊。“
”因為。。。你閉嘴!“
到達Mitchell時,是下午四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去KOA報到時,發現我們是唯一住帳篷的遊客,營地隨便選。隻是這個KOA的營地地麵大都是碎砂石,質地堅硬,紮杆很難紮進土裏,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烈日炙烤下,誰都沒有好脾氣,帳篷一搭好,大家逃也似地鑽進汽車,去鎮上尋找傳說中的玉米宮殿。
MITCHELL看起來是個荒涼的小鎮,房屋破破爛爛,路上也沒什麽人。玉米宮大概是全鎮唯一的亮點了,就建在cityhall的旁邊。我有種錯覺,這個cityhall是為了玉米宮殿而存在。
下車時,我們發現蔣大核竟然沒有穿鞋子,大概是掉落在營地了。氣溫體感近四十度,小鎮水泥板上熱得能BBQ,自然不能讓他光腳走路。一時也找不到賣鞋的地方,他又穿不了我的夾腳拖,我隻能拿出我的備用涼鞋給他穿。他拖著巨大的涼鞋,踢踢踏踏地在地板上敲著走,配上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有那麽一刻,我覺得帶他出來旅行是一種錯誤,這是對他的折磨。
號稱世界唯一的玉米宮殿,建於1892年,建造目的是為了向人們展示南達科他的玉米和肥沃土壤,以吸引更多人來SD定居。宮殿采用摩爾人複興風格,內外牆上布滿由不同顏色和形狀的玉米裝飾而成的巨型壁畫。壁畫主題每年都會更換,據說,Mitchell每年都要花費15萬美元在玉米宮的裝飾之上。
對麵小廣場的櫥窗裏,圖解了玉米壁畫的構建方法。
玉米宮本身是一座運動場,在沒有球賽的日子裏,大家可以進去免費參觀,而場館也會臨時變作商業場所,賣一些以當地玉米為主題的手工藝品,譬如聖誕掛件,冰箱貼等。屋裏有一股淡淡香甜的玉米氣息,還有空調。對於我與蔣先生來講,這是再好不過的臨時憩息場所了。
孩子們卻是坐不住,尤其是蔣小詩,非要往外蹦噠。玉米宮外正舉辦音樂節,大概全鎮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此了,熱鬧非凡。主持人在台上唱歌,邀請小朋友們上台與他一起跳舞,蔣小詩自然不會錯過這樣出風頭的大號機會,上台就找C位。擠不進C位,幹脆就背對台下觀眾,一門心思尋求主持人的注意力。
蔣先生大概是熱到極限了。回到營地,去洗了個澡,竟然把留了兩年的胡子給刮了。他光著下巴出現在我麵前的那一刻,我一愣,說:“帥哥,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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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鼓勵!
花了這麽大力氣就是想說,蔣太太,很好看,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