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托爾斯泰
作者:麗莎·格蘭傑(美)2010年3月7日
在莫斯科一家書店裏,當我對一個年輕的銷售員說想買一本《戰爭與和平》時,她高興極了。她一隻手將英譯版《戰爭與和平》遞給我,另一隻手放在胸前,誠心誠意地說:“非常感謝您對托爾斯泰的熱忱。”接著,她拿給我《安娜·卡列尼娜》、《複活》、《幼年》和《伊凡·伊裏奇之死》,還招呼同事,說:“她也熱愛我們俄羅斯的天才耶!”
托爾斯泰已經逝世100年了,然而,粉絲們的滔滔激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今年,墨西哥和古巴專門組織了托爾斯泰書展。《安娜·卡列尼娜》又有了4種語言的新譯版。一套100卷的托爾斯泰著作收藏版即將麵世;關於托爾斯泰最後兩年生活的電影《最後一站》得到奧斯卡提名;許多國家都在籌辦托爾斯泰逝世百年紀念活動。
奇怪的是,盡管俄羅斯人酷愛托翁的作品,俄羅斯本土卻沒有任何紀念活動。我來這裏的目的是試圖在大師的故土進一步了解這位作家,然而到此一周以來,除了俄語導遊信息以外,我沒有找到與拜訪托爾斯泰相關的任何外文導遊指南與信息。
我亦找不到為什麽這裏沒有紀念活動的原因。想來,一個解釋是,大規模遊客到莫斯科觀光仍乃新生事物,接待尚未跟上遊客湧入的步伐。另一個解釋則在於托爾斯泰曾經與俄羅斯東正教會發生過衝突。大師晚年成為一個宗教信仰的無政府主義者,導致他在1901年被俄羅斯東正教會革除教籍。由於當下教會勢力強大(“與30年前的共產黨相似”,一位俄羅斯友人告訴我),被視為托爾斯泰公開的粉絲,可能會受到既反對政府又反對俄羅斯的指責。
但是,托爾斯泰博物館倒是沒有因被看作是反對俄羅斯而關閉。我在大師的故居亞斯納亞·博利爾納莊園與托翁的玄孫弗拉基米爾·伊利希·托爾斯泰共進了午餐。他是這裏博物館的館長。他說:“教會的問題頗為複雜。鑒於教會對托爾斯泰的成見,政府當局雖然支持我們[家庭]舉行紀念活動,但不便參與。他們也挺為難的。”
到達距離莫斯科以南大約200公裏的亞斯納亞·博利爾納莊園大門口時,我想起《安娜·卡列尼娜》中一個場景。女主角安娜·卡列尼娜到達鄉村時,看到渥倫斯基在漫天大雪中等她。
時至二月,雖然天空湛藍,但溫度是零下16度,大地覆蓋新雪,閃著耀眼的光。長長的車道兩側站著白樺樹。
左邊的樹林一直延伸到一個冰冷的湖泊。過去是積雪覆蓋的馬廄木屋。離馬廄不遠,兩個雪橇半埋在雪中,座位上結著厚厚的冰。前方就是那座帥氣的、被冰柱懸掛的蘋果園環繞的、19世紀建造的乳白色雙層住宅。大師在這裏出生、在這裏寫作,卻在臨終前不久從這裏出走。
電影《最後一站》講述了托爾斯泰在這裏度過的晚年生活,直到從1910年出走,感染肺炎,客死在火車站站長室裏。
電影實際在德國拍攝。弗拉基米爾·托爾斯泰說:“在德國拍電影不像在這兒價格那麽昂貴,手續那麽複雜。”當看到大師故居各個房間裏擺放著的無價藝術精品、精美的家具和精致的木地板,我暗想,幸好沒在這兒拍電影!故居保持著托爾斯泰在此生活時的原樣。導遊佳麗娜·艾勒席娃是個在耶魯大學受過教育的俄羅斯學者,她在這裏研究托爾斯泰已有25年之久,能講出一景一物的生動故事。
托爾斯泰自己以及他的11個孩子都出生在同一張黑色真皮沙發上。他寫《戰爭與和平》和《安娜·卡列尼娜》的書桌上還擺著紙、筆、燭台和一個工會送給他的玻璃鎮紙。還有一隻幼時他睡覺時必須放在枕邊的小銅狗。這是姨媽送給他的禮物。他18個月時母親去世,在姨媽撫養下長大,因此對姨媽感情至深。書桌邊有一把腿被鋸短的椅子,因為近視,矮椅子使得他能更靠近書桌。
書房過去是餐廳,他在這裏接待了諸多俄羅斯偉人,如普羅科菲耶夫、高爾基、契訶夫和俄羅斯畫家列賓。餐廳牆壁上懸掛著列賓的作品。再過去是夫人索菲婭的臥室。那張她抄寫托爾斯泰手稿時用的小書桌原封未動。她用工整的筆跡抄寫托爾斯泰難以辨認的手稿。由於反複編輯、修改,有的手稿她竟抄過20次之多。
作家的臥室就像他的書房一樣感人至深。這位謝爾蓋·沃爾科斯基王子的曾孫,晚年越來越厭煩貴族生活,他與農奴一起鋤地耕種,像勞動者一樣著裝。
夫人的房間擺滿了藝術珍品、精選家具、繪畫掛毯和19世紀貴族女性推崇的金製偶像,托爾斯泰的房間則簡潔地像間修道士的僧舍。單人床上鋪蓋著夫人手織的毯子。牆上是兒女的圖畫。兩件粗糙的白襯衫和一頂粗糙的帽子掛在鉤子上。粗糙的鞋子是他自己親手製做。
1882年,為了孩子們能受到更好的教育,托爾斯泰很不情願地隨家人搬到莫斯科。
訪問托爾斯泰的鄉村博物館和他在莫斯科的住所,拜訪者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師的文學作品是怎樣地反映了他的整個人生。
在莫斯科的托爾斯泰博物館裏,通過家族祖先的肖像和擺設,遊客同樣可以看出大師本人出生於他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描寫的那種特權階層。博物館中還展出了在俄羅斯軍隊服役期間,托爾斯泰駐紮克裏米亞時留下的子彈、從戰場帶回的土壤和被授予的獎章。這段經曆對他在《戰爭與和平》中描述戰鬥場景起到了重要作用。博物館藏有15種語言(包括阿拉伯語和希伯來語)的22,000冊書籍,難怪他對世界宗教和文化有廣泛的了解。信件櫃裏保存著他與俄羅斯沙皇和聖雄甘地的書信來往。他曾在信中與甘地討論非暴力抗議問題,這為他的晚期作品提供了精神上和政治上的洞察力。
充滿激情的導遊斯韋特蘭娜·斯婭妮科娃在上大學期間深深地被托爾斯泰作品打動,開始在這裏作導遊。她領著遊客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更衣室裏有托翁的啞鈴和英國製造的自行車。鋪在三角鋼琴下的熊皮是他年輕時涉獵留下的紀念。錄音機裏放送的是大師所寫的唯一鋼琴曲。鋪在一張桌子上大師的女兒塔蒂阿娜繡的桌布上寫滿了旅客簽名。他最疼愛的小兒子亞曆克西斯的搖擺木馬,旁邊擺著一雙兒童冰鞋。亞曆克西斯7歲時死亡。木馬上方的牆壁上掛著許多照片,大都是夫人索菲婭拍攝和衝洗的,有:大師騎在馬上、大師在莊園裏行走,或大師和孫輩們在一起。
托爾斯泰臨終時叫家人承諾不在他的墳墓上修製任何裝潢和放置任何宗教偶像。
導遊說:“在孩童時代,他的哥哥尼古拉告訴他,森林裏有一根帶魔法綠棍子,找到這根棍子的人將得到永恒的幸福。他最後的願望就是葬在能找到綠棍子的地方。”
有趣的是,在“偉大的衛國戰爭”時,托爾斯泰的故居曾一度被納粹占據。在一次襲擊中,72個納粹士兵被擊斃,就埋葬在這個能找到綠棍子的地方。後來,侵略者的遺體被遷移到河對岸。就像托爾斯泰所有的故事一樣,這是另一個曲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