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畫麵
雨天的夜晚。
我和弟弟打一把大傘，走出巷子右拐，沿著一條街走。穿過馬路，等在黑暗的車站上。不遠處街角的小店亮著燈。下班的人們在濕漉漉的光影中匆匆騎車和走路。
巨大的公車在我們麵前停下。我們被洶湧而出的人潮衝得東倒西歪。但我的眼睛始終看著前麵和中間的車門，弟弟負責看後麵的門。這是我們的約定，就像很多時候玩的遊戲。
下車的母親先看見我們。她疲憊的臉露出笑容，飛快地向我們走來。
1
外婆家離城隍廟不遠。
母親小時常去那裏玩。一天，一個算命先生叫住她：小姑娘，給你算個命吧。
你會嫁一個好男人，有兩個兒子。算命先生說道：但是那一年是你命中最後一年。
他在母親手心裏寫了一個數字。
我們讀中學的那一年，母親為我和弟弟做了很多衣服，準備了很多日後用的東西。
多年以後，母親和我們說起這件事。我想象我們那時每天忙著玩耍、打架，她在默默地準備我們後麵十年的衣服和用品。
那年母親生了病。但在新年到來前就好了。
2
幼時的第一個記憶是被窩。
頭頂上有光泄進來，溫暖的被子裏像個明亮的洞穴，在南方寒冷的冬天裏。我靠在母親的手臂上。母親給我讀一本書，當時並不多的兒童讀物。
每讀一段，她讓我重複講一遍。
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磕磕巴巴的重複。
為什麽人們叫他小砍刀呢？母親提醒我。
因為他喜歡用砍刀砍人。我很有邏輯地回答道。
3
記憶中小時的家很大。
黃色的牆，下麵是拚花的地板。門後有一把竹柄的掃帚。家裏掃帚常常壞掉。不是我們家打掃勤快，而是我和弟弟的身體常常把掃帚給打壞。
前段時間，翻看小時的日記。幾乎每天都是一樣的內容：今天和弟弟打架。今後一定改正！有段時間，我和弟弟像在《西遊記》裏的悟空和妖怪一般，天天翻翻滾滾地打架。
母親的工作在城市的另一端，每天要擠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家。回家以後，看著家裏的狼藉，然後開始打我們兩個。
有時打著打著，她就哭了起來。
4
小時的一天。親戚帶著我逛街。
應該是秋天的下午，陽光燦爛，空氣清朗。他牽著我，走進繁華街道上的一家西式餅店。空氣中有濃鬱的奶油和焙烤麵粉的味道。
他給我買了一個小點心。邊走邊吃，我從來沒有吃過如此甜美的東西。
吃了一半，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我把點心放在口袋裏。
親戚把我送回家後離開。我從口袋裏拿出那半塊點心，讓母親吃。
記得那次她也哭了。
5
夏天回家，帶著父母出去遊玩。
看著母親帶的巨大箱子，我說：就出去兩天，就沒必要帶那些毛巾，毛衣，袋子。還有那麽多的荔枝，番茄，月餅，肉包子……
母親說：嗨，你不用管這些瑣碎的事情。
母親希望她的孩子是做大事的人。弟弟和我最後都成為普通的人。做著普通的工作，有和每個人一樣的如意和失意，快樂和煩惱。
但是，我們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像父母一樣，誠實，認真，守信，和善地做人。
6
母親是山東人。擅長兩件事：洗衣服和做麵食。
我童年的周末從清晨浸泡在桶裏的床單開始。母親飛快地洗完一家人的衣物。父親和我在門口擰幹床單。晶瑩的水珠串串滴落，被單可笑地在中間鼓一個大包。
陽光照在天井裏晾著的床單上，柔和地映入窗戶。房間裏充滿了明亮的溫暖和好聞的香味。
圍坐在雕花紅木的圓桌邊，母親擀著皮，一家人包餃子，白菜肉餡。第一鍋煮好。母親囑咐：先給隔壁吳家阿婆送去。
周末的下午，風穿過房間，光影流動，掀起院子裏的被單，落入巷子裏的寂靜……
* * * * * *
等待有時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它像一根用希望和失望兩色交織成的絲線，最後出其不意地打了個彩色的結。
母親、弟弟、和我在傘下走過馬路。母親在小店前停下。她的眼睛閃著光亮。
今天走過那些正在拆遷的房子。她說道：你們猜我撿到了什麽？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背包。
小店昏暗的燈光下，我們看到裏麵有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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