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茶解你的鄉愁

林清玄在他的散文《長憶木樨香》裏有這樣一段：想想真讓人生氣, 大好春光, 竟病臥宿舍。舍友逛超市回來,帶來一包桂花,說,泡水喝吧,去火。我說,這東西好,認識它的時間比認識你們還長呢。打開包裝,撲鼻一陣桂花香。

　　怎樣形容這香氣呢?鬱鬱花香中似乎摻入了幾絲糖的甜味,但又不是膩人的那種甜氣,甜的恰到好處,深吸一口氣,讓香味隨呼吸直入肺腑, 仿佛喝了一杯清甜的香茶, 怎一個爽字了得, 想不心醉都不行。難怪小時候總覺得桂花裏長著糖,是這香氣給人的一種錯覺。

......

　　還有桂花茶,把桂花以三比一的比例放在茶罐裏，因為茶葉會吸取桂花的香氣，桂花自然會幹去，這時泡了就是桂花茶了。 桂花是不能曬幹的,曬幹了,香氣就飛走了,要用新鮮的桂花才好。 桂花茶不隻是茶香葉味美而已，還有一種細膩溫潤。漂浮在壺麵的桂花，仿佛還活著，那樣晶瑩、那樣明亮。

　......少年時代，世界總是以混沌的征象進入我的心裏，一疊光影，一聲蟲鳴，就足以成就一顆小小的心靈，一切仿佛都曾經過，一切仿佛又都未起程。因此也就沒有了因太多失去而生的敏感，也沒了因敏感而起的對塵世的固定。如今,童年不在,童心已改,隻是這童趣依然像燕兒掠過後水麵留下的波紋,總是在心裏輕輕的漾著,久久不散, 這個時候，所有的碎屑都會震蕩開來，紛紛揚揚地灑在我的手中。人世已太多變遷,不過好在這桂花還沒有走了味,多少年過去了,香氣依然......

與林清玄的故鄉不同，我的家鄉鮮有桂花，卻盛產茉莉，茉莉香和桂花香皆屬上等香。幾十年前的福州城並不大，我住在市中心，走路不到二十分鍾就可以看到近郊農民耕耘的菜田和成片的茉莉花田。母親也在自家陽台栽了幾盆茉莉。夏天清晨，沾著露珠的白色茉莉悄然綻放，暗香浮動，我不時采下幾朵，放進新泡的茶水裏，聞著那清香，心都醉了。

 

來到北美，到酒樓喝午茶時喜歡點香片，聞著茉莉香，鄉心就起，和林清玄喝桂花茶的感覺是一樣的。

來自茶的故鄉的我對茶有粗淺的了解。中國西南是茶樹的起源中心，茶樹喜歡溫暖濕潤氣候，分布主要集中在南緯16度至北緯30度之間。茶葉傳到歐洲與美洲後，廣受歡迎。美國獨立戰爭時因為交通阻隔，很多歐洲移民買不到茶葉了，就用一種叫山丁香(學名：Ceanothus Thyrsiflorus)  的灌木的葉子代茶。因此山丁香也被稱為美洲茶。西人直白， 山丁香 滿樹微小的藍花讓他們感到溫暖，想起許多關於藍色的美好事物和美麗詩詞，幹脆叫它們藍花 （blue blossom）。

而中國人含蓄，古詩沒有純粹描寫藍色，隻有關於藍色事物的詩句，如：

滄海珠明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錦瑟 李商隱 ）

人未老，藍橋謾促霜砧搗（千秋歲 李之儀 ）

藍水色似藍，日夜長潺潺。（遊悟真寺詩一百三十韻 白居易 ）

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秋風我去時。（初貶官過望秦嶺 自此後詩江州路上作 白居易 ）

藍葉鬱重重，藍花若榴色。少婦歸少年，華光自相得。（雜曲 李益 ）

（美洲茶，又叫加州藍丁香，山丁香）

情到深處，不管是含蓄還是直白，皆鼓動起心海的風浪，方才知道： 鄉愁可以是庭前的桂花樹，逃過夜夜的思念，在詩人的夢裏溢著清香。鄉愁可以是茶盞裏的幾朵半開的茉莉，萬裏跋涉之後，落在我斑駁的心中。鄉愁也可以是籬笆邊的一叢美洲茶，指間藍色的憂傷，纏綿遊子一生一世的等候。

美洲是印第安人的故鄉，歐洲人踏足之後，茶葉和咖啡才作為流行的飲品被引進了新大陸。那麽在此之前，印第安人是用什麽飲品來解愁思呢？

印第安土著也有他們的自製茶，隻不過製茶的原料來自本土的草藥，不含咖啡因，是今人推崇的有機養生的Herbal Tea（藥茶），同中國人的涼茶相類似。

最著名的藥茶是Labrador tea (拉布拉多茶)，采自一種名為 Ledum groenlandicum的小灌木。它是石南屬的植物，與茶樹沒有半點關係。它的葉子細長，表麵光滑，背麵披著白毛或者淺黃色的毛，葉子邊緣卷曲，用手指輕輕一掐，散發出一股好聞的香味。

拉布拉多茶長在沼澤地邊緣，每年五月開花，每朵小花的徑直不到一厘米，但充分明白團結就是力量的真理，幾十朵花聚在一起，遠遠看著似一團潔白的杜鵑花，吸引著你情不自禁，走到它們身邊，將新鮮的葉兒采回家泡茶。

 

印第安人的快樂是隨性的，這也從它們的“製茶”工藝上充分體現出來。在他們的眼裏，一年四季皆是采茶的好時間。有的部落趕在早春花開前采集枝頭的嫩葉，有的部落選在夏天采茶，有的部落則偏愛隆冬時節枯幹成紅褐色的老葉。煮茶時，有的部落將鮮葉在滾水裏泡上十分鍾，茶水變成淺黃色了，即可飲用。有的部落則用慢火熬上幾天，將茶湯熬成棕黑色，喝起來一股濃重的苦味和藥味。

（拉布拉多茶）

拉布拉多茶是治感冒去喉痛的上好藥茶，隻不過每次泡製時茶葉不能過量，否則喝得你頭昏，仿佛一醉解千愁呢。

有人說，如果沒有遠離故鄉，是不會有鄉愁的。其實，即使像本地的印第安土著，一輩子呆在原始的山林，那份對故土的拳拳依戀，也是一種鄉愁的心境吧。鄉愁可以是桂花茶，茉莉花茶，美洲茶，也可以是沼澤邊葳蕤蔥鬱的拉布拉多茶。沸騰的茶水裏聽得見茂林中清泉的長吟，茶色是遠山淡淡的青褐色，還有夜幕上閃閃爍爍的小星辰在滾燙的茶湯裏時隱時現……

我將鄉愁一飲而盡，今夜不再衾枕寒，歲月的幽香捂在被子裏，暖暖的，伴著清甜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