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野營地回家的路上,天很黑,路上也沒車沒人,中間經過一大段河邊公路,路很窄,我一直提心吊膽的,怕車衝進河裏去。
H路上安慰著我,說我爸情況可能沒那麽嚴重,即使很嚴重也可能會扛過去,要我不要太擔心。他不知道,我跟我爸其實沒感情,完全是因為我媽要我去看我爸,我才答應去的。但是我不想跟H講我爸的爛事兒,這些事兒沒什麽可講的。我甚至不想讓他提我爸,那種渣男有什麽好提的,我都為我爸的所作所為感覺恥辱。
H看我沉默不語,也就知趣地閉嘴了。過了一會兒,H問我說:
以前有個很帥的男生來係裏找你,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啊?
H說話的聲音帶著一種醋意。我覺得好笑,原來H很久以前就注意我了,連我跟M的交往也知道。
是啊,我說。他叫M,英文係的博士生,在英文係修課的時候認識的,他是TA,幫我答疑,後來就好上了。
那怎麽又吹了呢? H問我說。看著很英俊的一個小夥子,好像還挺有錢的,看見他有次開著一輛敞篷車在校園裏轉。
因為他不是真喜歡我這個人,我脫口而出說。他有戀足癖,喜歡我的腳。那什麽的時候,他總讓我用腳給他弄,而且喜歡射在我穿絲襪的腿上,我覺得他不正常哎 ---
說道這裏,我停住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太露骨了,這麽隱私的事兒,怎麽跟H講這些呢?這不顯得很色情嗎?我覺得很羞慚,可是話已經出了口,收不回來了,真恨不得打開車門跳出去跑了。
好在天黑,車裏看不見表情,H似乎也沒有覺得怎樣,他說:
你的腳是挺好看的,不過我沒戀足癖。
我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樣繼續聊下去。
是不是經常有男生喜歡幫你做事情?H又問道。那天麥克說幫你修計算機來的。
我心裏想,哈哈,原來H真的是喜歡上我了,顯然是吃醋了,見不得別的男生幫我做事情。麥克是澳大利亞來的一個男生,金發碧眼,很瘦很幹練,跟我同級。有次我們級的幾個博士生一起出去喝酒,我跟麥克還勾肩搭背的拍了一張合影。麥克開玩笑說,要把照片給他爸媽看,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是啊,我說。那天我電腦啟動不了了,可能中病毒了還是怎麽,一啟動就藍屏,麥克幫我修好的,花了一下午,又給我裝了一套Norton殺病毒。
以後這種事兒別找別的男生了,你找我啊,H很認真地說。
H說這句話時,那種酸酸的味道隔著中間的座位空檔我都能聞到。男人吃起醋來的樣子也蠻可愛的。我笑了笑,把手伸過去,用手背蹭了蹭H的臉頰,像是個溫柔的小貓在用爪子示好。
那我以後去Costco和唐人街買東西,是不是也可以搭你的車去? 我笑嘻嘻地問道。
好啊,我很願意的,H說。我給你當司機,專職的。
哎呦,你是將來要成一個凱恩斯那樣的大經濟學家的,哪兒敢讓你做司機啊,我逗H說。再說你那麽忙,時間那麽珍貴,小事兒那敢打攪你啊。
就是再忙,我也主動上門接送,H說。
哎呀,做男人的要矜持啊,不要這樣放低身段好不好?我笑了說。
***
快午夜時,終於回到了家門口。
我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幢小公寓樓裏,樓有四層,每層有四個單獨的房間。我住在最頂上的一間屋子裏,夏天特熱,冬天特冷,但是房租便宜一些。這樣的小樓沒有電梯,隻有一條窄窄的很陡的木樓梯,從一樓通到四樓去。
H把車停在公寓樓門前的馬路上,幫我把兩個手提旅行袋從後備箱裏拿出來。他看了一下塞得滿滿當當的旅行袋,主動伸手提起一個沉的說:
我給你提上去吧。
謝謝,我伸手提起另外一個旅行袋說。我們這個樓四層,沒電梯,提上去很累的。
其實我自己是完全可以把兩個旅行袋提上去,早上就是我自己提著下來的。但是H主動幫我,我還是心裏很高興的。對於力氣活兒,隻要身邊有男的,想幫我,我都會示弱,讓男人幫著幹。男人是種自大又自卑的動物,給他們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讓他們逞一下能,他們會更喜歡我。當然我不會讓男人感覺理所當然,感覺我在利用他們,我會表示感謝和崇拜,男人也會覺得我更可愛。
H果然像個大力神一樣,高高興興地提著沉甸甸的旅行袋,跟在我的屁股後麵上樓梯。我走到四層樓的屋門口,把旅行袋放下,從手包裏掏出鑰匙來,把門鎖打開。剛想推開門,但是又轉念一想,糟糕,屋子沒收拾,離開的時候匆匆忙忙的,地板上亂堆著衣服,衛生間放著髒內褲,桌子放著沒刷的碗碟,床也沒疊,H看見了怕會覺得我邋遢吧。
我轉過身,手裏拿著鑰匙,對H說:
今天真太感謝你了,把我連夜給送回來,還幫我把東西提上來。我屋裏沒收拾,很亂,不好意思請你進去,下次我把屋子收拾幹淨了,再請你來好嗎?
噢,好。
H似乎沒覺得什麽,他彎腰把旅行袋給我放到離門口最近的地方,直起身子來,看著我說:
那你去查機票,我回去後就去查辦簽證需要的東西,發給你。你把材料準備好,星期一早上我來接你,去大使館辦簽證。
機票我該定哪天的啊?我問H說。
保險一點的話,你該定禮拜三的,H想了一下說。簽證最快可能也要一兩天吧。
我有點怕趕不及啊,我說。要是我去晚了,我爸走了,我媽該罵我了。
那你定禮拜二下午的吧,H說。我回去就找那個原來在我們係裏讀過碩士的日本小夥子,過去他寫論文的時候,我幫他修改過論文,跟他有些交情,後來他找日本使館商務處工作時,還給我留過電話和email。回去我就給他先發個email, 明天上午再給他打個電話,請他無論如何給幫個忙。
那真太謝謝你了,我說。
跟我就別客氣了,H說。已經很晚了,不跟你在樓道說話了,會影響別人的休息。我先走了,明天給你打電話。
嗯,
晚安,H說。
晚安。我定睛看著H,手裏玩著鑰匙說。
H笑了笑,轉過身去,向著樓梯走去。我覺得H好呆啊,也不抱我一下就走了,於是就衝著H的背影有些含羞地問了一聲:
就這麽走啊?
H聽見了,轉過身來,笑了,說:
來,抱一下!
他伸開雙臂走過來,我也伸開了胳膊,撲進了他的懷裏。我兩隻手摟住他的背,頭抵在他右肩上。他的兩隻胳膊合攏起來,纏繞著我,把我緊緊抱在懷裏。
這完全不是那種禮節性的擁抱,而是情侶之間的一個實實在在的緊緊的帶著激情的擁抱。
我跟H的身子貼在一起,能感受到他抱著我的力氣和重量,還有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的熱度。我有些饑渴地抱著他,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心跳得很快,開心,緊張,有一點害羞,還有些喘不過氣來,感覺像是自己的身體被擠壓進他的身體。我的臉挨著他的衣服,能聞到他身上的散發出來的雄性氣息。
這正是我一直渴望的一個擁抱:一個勝過千言萬語,讓我感到開心,甜蜜和幸福的擁抱。
***
抱了一會兒之後,我掙脫開H的胳膊,說要回屋睡覺去了。
H眼睛盯著我,突然把頭低下來,嘴親了過來。我淬不及防,本能地往後倒退了一步,後背靠在了牆上。 H兩隻手臂撐著牆,把我罩在他的手臂之間,簡直無處可逃。他強健有力的胳膊彎曲著撐在我的頭兩邊,粗粗的氣息撲麵而來,讓我心慌意亂,心頭老鹿亂撞。
他的嘴唇又吻了下來。我閉上眼,踮起腳尖,把嘴唇迎了上去。嘴唇碰到一起的一刹那,頓時感覺大腦一瞬間空白,耳朵裏全是心跳聲。我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嘴唇跟他的嘴唇融合在一起,濕吻在一起。感受著他的呼吸和嘴唇的溫度,我的大腦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暈眩,內心有一種要爆炸的幸福感。
等H鬆開嘴唇的時候,我睜開眼睛,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心裏想:
我這是被他“壁咚”了嗎?
親都親了,肯定是他的女朋友啦!
***
H走了之後,我把旅行袋提進屋裏,顧不上整理東西,先打開了電腦,上網查機票。
我媽在微信上發給我的地址,是在一個叫馬籠宿的地方。要先飛到名古屋,從名古屋轉車才能到。我查了一下,網上說馬籠宿是古時的一個驛站,在京都到江戶的驛路中途,風景如畫。從名古屋到馬籠宿,可以搭乘火車,也可以搭乘長途汽車。網上說搭乘長途車會快一些,早上七點到下午兩點每小時有一班長途車到馬籠宿,時間需要一小時二十分鍾。
Expedia上有星期二下午到名古屋的機票,價格比較貴。我查了幾家網站,比較了一下,幾個網站的價格都差不多。去一趟日本的來回,我兩個月的工就白打了,信用卡上的欠的帳,又得多出一些利息來。從我們這裏飛名古屋,加上坐長途車到馬籠宿,單程怎麽也得一天時間。我計劃星期三到,星期四跟我爸待一天,星期五早上飛回來。
我咬咬牙,定了一張周二下午出發,周五回來的往返機票。
***
H當晚把簽證需要的材料和手續給我發了過來,還把他過去申請簽證的申請表和材料找了出來,給我做樣本。他做事很認真,給我列出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還幫我起草了一份書麵申請,說明加急原因。
星期日,我把簽證申請表和材料都準備好了,發給H看了。H看過後說這樣就可以了。他說已經跟那個我們係裏畢業的日本碩士生聯係過了,那個日本小夥子說讓我們星期一早上八點到日本使館門口等他,他帶我們進去,跟簽證官講明情況。
H還給我發了一個中日對照的旅遊小冊子,上麵有一些基本的日文對話,有漢語拚音注音,讓我學幾句基本的日語,怕我到了日本言語不通,無法交流。
***
星期一早上七點一刻,H開車來接上我,拿著材料去了日本使館。
在使館門口我們遇到了出來等我們的日本小夥子。小夥子個子不高,短發,看著很精明強幹。他跟H寒暄了兩句後,就領著我們直接去了簽證處,跟一個年輕的女簽證官哇啦哇啦講了一大段日語,把我的申請表,證明材料和加急申請書遞了過去。
女簽證官把表格和材料依次看了看,跟小夥子又講了幾句日文,然後對我和藹地說:
我們一般加急最快也要三天,但是鑒於您的特殊情況,給您辦個特快,您們明天早上來取簽證吧。
謝謝,太感謝了,我感激地說。
不用客氣,希望您能及時趕到,見到您的父親,女簽證官說。
***
伴隨著一陣隆隆的聲音,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機身顛簸起來。我有些緊張地看著窗外,看見外麵在下著雨,雨滴落到飛機舷窗上,也落在灰色的濕濕的跑道上。飛機傾斜著騰空而起,我突然感覺身子變得很輕,耳朵開始轟鳴,耳膜鼓脹,像是被一個塞子堵住,肚子裏也有一種痙攣和反胃的感覺。機場的塔樓向著身後倒去,迅即從視野中消失。一片灰色的霧迎麵撲來,讓窗外變得模模糊糊的。我向下看去,隻見一條條細小的道路把城市切割成一個個小格子,道路上擠滿螞蟻一樣的小汽車,幾乎感覺不出汽車在行駛。地麵建築變得越來越小,不久就變成了一個個小灰點,隻有湖泊和道路還依稀可辨。我用手觸摸著舷窗的玻璃,感覺指尖冰涼。
飛機飛上了高空,隆隆的噪音消失了,機身也平穩了。機艙裏的廣播響了,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
各位旅客們好,飛機現在已經升到了預定高度,大家可以解開安全帶,放鬆一下了。今天能見度不是很好,飛機要在雲霧裏穿行一段,有時會顛簸一些。請大家注意機艙頂上的指示燈,指示燈亮時,請大家係上安全帶。此次旅行的終點是名古屋機場,我們的空乘小姐一會兒會給大家送一些飲料和水來。您的座位前麵有免稅商品的目錄,如果您需要買什麽和需要特別服務,請聯係我們的空乘小姐。謝謝大家,祝大家旅途愉快。
我把安全帶解開,眼睛看了一眼四周。周圍有幾個旅客在竊竊私語,有的人在看書,有的人在玩手機,有的人在閉上眼打瞌睡,身後的座位上有個孩子在咿呀地跟母親說著什麽。一個穿著黑裙子黑絲襪的身材苗條的日本空姐從座位旁邊經過,向我看了一眼,向著飛機尾部走去。
我把目光轉向窗口。窗外彌漫的忽薄忽厚的團團霧氣,一眼看不到頭。雲霧下麵是一塊塊灰白色的肉眼依稀可辨的原野,有時會出現一些光禿禿的灰褐色的山丘,有時也出現河流,有時是滾滾的雲團遮擋著視線。沒有陽光,沒有陰影,一切都非常安靜,隱約可辨的原野,山川,河流,棉絮一樣的雲團,緩慢地不斷出現,不斷重複,循環往複,就像是看一場循環播放的黑白電影。
請問您想喝什麽?
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像是從夢中猛然驚醒了一樣,轉過頭,看見一個漂亮的空姐推著一輛裝滿各式飲料的小車,已經停在了前麵的一排座位邊。我把頭從椅子靠背上抬起來,調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坐直,伸手把前麵椅子背上的托板放下,讓托板平放在膝蓋上方。空姐給前麵一排倒了飲料,隨後推著車來到我坐的一排。
請問您要什麽飲料?空姐微笑著問我說。
給我來點兒紅酒,我說。
空姐微笑了一下,從小推車上拿出一小瓶紅酒和一個空杯子,伸長胳膊遞給了我。
我擰開酒瓶,往玻璃杯裏倒了多半杯。
機艙裏的光線有些暗,舷窗外的光穿過暗紅色的圓柱狀液體,透著一股誘人的色澤。我晃動了一下杯子,看著暗紅色液體順著玻璃杯流動,像是一股波浪,升上玻璃杯壁又降落下來。我端起玻璃杯來,放在鼻子底下,仔細地聞了聞。一股清香撲入鼻中。杯子觸碰到了嘴唇,一小股液體流進了嘴裏。一種酸澀和辛辣味道在口腔裏融化。
我一邊喝著杯子裏的酒,一邊在頭腦中思索著我爸留給我的記憶。
想起我爸,我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從外地出差回來,給我帶來一個小烏龜,放在水盆裏。我害怕烏龜,怕烏龜咬住我的手指,但是卻忍不住用手指去點小烏龜的背。
這大概是我唯一印象深刻的跟我爸有關的記憶了。
我覺得我媽是個很可憐的女人,一直都深愛著我爸。多少次我夜裏醒來,看見我媽在悄悄哭泣,眼淚濕了枕巾。但是她卻被我爸這個渣男無情地拋棄了,為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比我媽年輕漂亮的日本女人。
這樣一個渣男,卻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放棄多年的女兒,想見一麵?
世上有些感情,真的讓人難以預料和理解啊。
想起我爸拋棄我媽,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那是一段長達七年的愛情長跑,隻是結局有些慘: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從高三起就跟我相戀的男友,居然在到英國讀博的第一年,就跟我分手了。就像我爸一樣,把我無情地拋棄了,去跟另外一個女的好了。
理由?他直到現在也沒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
高三畢業時,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我遇見了當時在一所工科院校讀大一的男生小W。聚會時留了聯係方式。後來有個周末,小W約我出去吃飯看電影,我就跟他一起出去,再以後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小W比我長一屆,麵皮白白淨淨,個子中等,有點兒微胖。他的家庭不錯,學校不錯,學習不錯,性格也挺好,平時也不跟我爭吵,什麽都聽我的。雖然人有點兒懶和嬌生慣養,個性有點兒懦弱,有點兒媽寶,但是也不算什麽大毛病。我有時喜歡欺負欺負他,跟他撒嬌耍賴無理取鬧。他倒也好,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不跟我爭。
剛交往時年紀小,對男生沒有太多的感覺,也說不上多喜歡,純屬對於異性的好奇吧。時間長了,倒慢慢生出感情來,覺得愛上了他,也就越來越離不開了。我們雖然在不同大學上學,但是兩所學校相隔不遠。我學經濟,他學機械,一文科生一理科生。從大學一直就在一起,後來又都上了研究生,雖然中間也遇到過別的不錯的男生喜歡和表白,但是我都拒絕了,一直就跟小W 在一起。
讀研究生時,我媽想讓我們畢業後結婚,但是小W說想去國外讀博士,博士畢業再結婚。我也挺支持小W的,覺得都還年輕,到國外讀完博士再結婚也不遲。當時說好了是他先去國外讀書,等我畢業了也去國外讀書,爭取在一個城市裏。
就這樣小W先到了英國讀博士。我也申請了小W的學校和其它幾所英國學校,想等研究生畢業後也去英國讀博士。
沒想到,小W去了國外的第一個學期,就跟同校的一個比他大又難看的女生好上了。
過去跟小W好時,我曾經嘲笑過小W,說要不是我可憐他,做他的女朋友,他這個媽寶的熊樣子肯定沒有女生會喜歡他。沒想到還真有喜歡他這一款的。
其實小W既使回頭,我也不會跟他和好了。相戀七年,一旦兩地,幾個月就偷偷跟別人好上了。七年的感情都抵不過一個比我大也比我難看的女人的誘惑,這樣的男人太沒定力,結婚以後恐怕也會出類似的事情。與其結婚後鬧離婚,還不如早些發現問題早些分手。
***
有一次我跟一個大學閨蜜吐槽,說起小W,把小W跟那個女的在一起的照片給閨蜜看。閨蜜說,她知道為什麽小W跟那個女的好了。
為什麽?我問閨蜜說。
你看那個女人的胸,閨蜜用手戳點著照片上的女人的要撐開衣扣的胸說。G號的。男人殺手。
我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的波濤洶湧,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 一片平坦的飛機場。
果然男人都是特麽的沒進化好的雄性動物,一個大胸抵得上七年的感情,我說。我特麽的被他白幹了七年,從十八到二十五,冤死了。
你得這麽想,一個渣男,多晚擺脫都不算遲,閨蜜說。總比結婚後離婚好。
***
不管怎麽說,跟小W分手後還是挺難受的,畢竟一起好過七年,畢竟他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第一個說愛我的人,第一個睡我的人,第一個給我帶來一場虛幻的夢的人。
小W離開我幾個月就跟別人好了,太打擊我自尊心了,讓我不得不反思,我是不是平時對他太隨心所欲了,太作了,太欺負他了,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現在回頭想想,那種難受其實並不是真的愛小W,而是一種不甘。
就我來說,跟小W分手了,我也不想去英國了,不想再見到小W。於是就申請了美國和加拿大的十幾所學校的博士項目。
申請學校進行得不太順,我研究生畢業後在北京一家外企混了一年,才拿到了C大的錄取通知書。之後來到C大,進了經濟係。
***
也許是酒喝得有些猛和飛機顛簸的緣故,我覺得頭變得有些昏沉和倦怠,也覺得臉上有些發燒。杯子裏的酒喝幹了,我把空杯子塞在前麵椅子後背上的口袋裏,兩臂交叉,抱住微微隆起的胸脯,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
從長途車下來,靠著手機GPS的指示,我拉著一個小行李箱走上了一條山中蜿蜒的石板坡路。
山中的空氣新鮮,森林濃鬱,遠處的山頭被霧氣繚繞,時隱時現。坡道上,石條鋪成的階梯邊上立著被風雨侵蝕顏色發灰的木質的扶手,旁邊的石牆上爬滿不知名的綠色植物。石板路兩邊是古色古香的帶著格子窗和廊簷的木質房屋,順著坡道依次鋪開。有的房屋門前懸掛著紅黃兩色燈籠,有的房屋前麵放著的木質車輪,有的碼放著砍下來的一段段圓木,有的院子裏可以看見水井和打水的木桶,有的廊簷下的橫杆上掛著老玉米,蔥頭,還有漁網一樣的編織物。木房的四周環繞著一叢叢的綠草,一束束紅色的粉色的小花從綠草叢中探出頭來。樹上傳來的鳥叫聲和院中水車的潺潺流水聲,讓坡道顯得更幽古和寧靜。
在一家院子前我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門牌號碼,又看了一眼手機。沒錯,手機上的地址就是這個號碼。院門開著,裏麵沒有人。庭院裏的地麵鋪的是砂礫和石板,種著一些綠色植物,院子中間長者一顆像是冬青桂花一樣的樹。
我走進院子,看見迎麵是一個大窗戶和木門,門上掛著一個紅色的郵箱。門口旁邊的木板牆上掛著一把長把木掃帚,地上放著一把白色的水壺。
我上下看了一眼門,沒看見門鈴,於是我放下行李箱,敲了敲門。依然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出來。我又敲了兩次門,等了一會兒,依然沒有人答應。
我推了一下門,門咯吱一聲開了。我提著行李箱走了進去,看見迎麵是一個客廳。客廳四壁的牆刷成了白色,木地板上鋪著一塊青色的大地毯,地毯上放著一個白色的雙人沙發,一個白色的茶幾,旁邊放著兩個白色的單人沙發,給人的感覺很簡約大方。沙發的對麵是一個電視櫃,上麵擺放著一個大電視。電視旁邊的牆壁上立著一個書架,上麵擺滿了各種書籍。客廳的一角放著一張木頭桌子,像是吃飯的餐桌,上麵鋪著碎花桌布。牆壁的一側有塊凹進去的地方,像是一個佛龕。客廳的角落擺放著一些花式底架,天花板帶著柔和的曲線,屋頂上懸掛著一盞花瓣小吊燈,窗台上擺放著幾件小擺件。
請問有人嗎?我探頭向著屋子裏麵喊道。
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從屋子裏的拐角傳來: 請進。
我把鞋脫在門口,把小行李箱挨著窗台放下,走進了屋內。
從客廳右拐,裏麵是一個木地板走廊,走廊的兩側有幾間臥室一樣的屋子。其中一間屋子傳出一個聲音:
是誰啊?
我循著聲音走進右側的一間屋子,看見是一個榻榻米睡房,榻榻米上放著一個醫院病床一樣的白床。病床的一側傾斜著支起,一個幹瘦的老人正斜躺在床上看著我。
看著我爸的樣子,我幾乎都認不出他來了。當年他曾經是個高大英俊的人,現在卻變得麵容黑瘦枯幹,身體虛弱,像是一盞油即將熬盡的燈。他看著我,胳膊動了動,像是要抬起胳膊來,但是胳膊又無力地垂下了。
是我 -- 您還認得出我來嗎?我走到病床邊,在緊挨著病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問道。
我爸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咳嗽了一聲,用微弱的嗓音說:
認得。我認得。你是妮兒。
聽見我爸叫我的小名,不知怎麽,一刹那感覺像是有眼淚要流出來。
怎麽就您自己在家?我俯身問道。
惠子去醫院拿藥了,我爸說。
哦。
你去給我拿根煙,我爸喘著氣說。
煙?
惠子不讓我抽煙,你去給我 ---
話沒說完,我爸的身子就劇烈地咳嗽起來。我起身扶住他的背,手在他背上輕輕地錘著。他咳嗽了好一陣才停下來,說:
妮兒,去給我拿 ---
抽煙不好,您還是別 ---
給我,拿。
在哪兒?
佛龕下麵的抽屜裏。
好。
我站起身,走回客廳,在佛龕下麵看見一個白色的櫃子。在櫃子最下麵的一個抽屜裏,我找到了一盒煙和一個打火機。我在客廳的一個盤子裏找了一個玻璃杯子,接了半杯水,拿著煙,打火機和水杯走回來。
我把煙叼在嘴裏,用打火機點上,吸了一下。煙的辣味嗆得我咳嗽了一口。我一手夾著煙,把過濾嘴塞到我爸的嘴裏,一手把水杯放在煙頭下麵。
我爸的嘴用力嘬著,煙頭上冒出一股渾濁的灰色煙霧。他貪婪地抽著,一口氣把一根煙抽完,長舒了一口氣。
好了嗎?
我爸點點頭。
還要嗎?
我爸搖搖頭,嘴裏吐出一個“不”字。
我把煙蒂扔進水杯裏,拿著煙盒水杯打火機走了出去。我把煙和打火機放回原處,把水杯裏的水倒進洗手間的馬桶裏,衝了馬桶。我回到客廳把水杯刷幹淨,放回原處。
我走回臥室,看見我爸已經閉上了眼睛,好像睡著了。我想開開窗戶把屋裏的煙放出去,但是又擔心風進來讓我爸著涼。我在床邊的椅子上重新坐了下來,看著我爸衰弱的樣子,心裏百感交集。
過了一會兒,我爸睜開眼睛,胳膊動了動,說:
妮兒。
嗯。
你終於來了。
嗯。
你媽怎麽樣?
她挺好的,我說。她讓我來看看您。
你在讀博士嗎?
嗯,在加拿大,我說。
忙嗎?
忙,又上學又打工的,我說。
謝謝你來看我,我爸說。我想跟你說件事兒。
您說吧,我聽著呢。
可是我忘了。
沒事兒,等您想起來了再說。我今天就在您這兒坐著,陪著您。
你那時那麽小,我爸費力地抬手比劃了一下說。我帶著你坐滑梯,打秋千,玩沙子,抱著你。
嗯!我用力點頭說,覺得眼眶裏有淚水要湧出來。其實他說的,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我想我爸沒撒謊,可能是我很小的時候,他帶我去公園玩過吧。
我爸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又把眼睜開,叫我說:
妮兒。
我在這兒呢。
你來了?
來了,就在您身邊,看著您,陪著您呢。
我伸出手去,攥住我爸的手。那隻記憶裏寬大有力的手,如今變得像棉花一樣軟弱無力。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想告訴你什麽了,我爸大喘著氣說。
您說吧,我在這裏聽著呢。
對不起,我爸繼續喘著氣說。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
聽見我爸這樣說,我的眼淚一下子順著眼眶湧了出來。
***
我爸講了幾句話後,好像再也沒有了力氣說話。他閉上眼,昏睡了過去。
我坐在他的床邊,看著他,覺得他是一個又可恨又可憐的人。
扭頭看著房間裏的布置,我看見牆上掛著幾張照片。有一張他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從年齡上看,應該是美惠子吧,看著很漂亮。還有一張,是一個小女孩在一個小舞台上唱歌,我仔細看了一眼,想起這是我小的時候,在幼兒園的一次演出。
看見自己小時的照片掛在父親的臥室的牆上,心裏突然湧起一種心酸和難受。
***
坐了一會兒,我聽見門響,隨後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想是美惠子從醫院拿藥回來了。我站起身,看見美惠子的身影在門口出現了。
美惠子看著四十歲左右,個子有一米六五,身材苗條,臉龐甜美,一看當年就是個真正的美女。
是蘭君小姐吧,美惠子用中文對我說。在門口看見你的行李箱,就知道你來了。
您好,剛才敲門,沒人答應,我就自己進門來了,我說。
美惠子把手裏提著的一包看著像是藥品的東西放在屋裏的一個櫃子上,對我說:你來了可太好了,你爸爸這幾日,醒了就問我你來了沒來,一直盼著你呢。
我爸怎麽了?我問美惠子說。
他就是癌症晚期,治不好了,美惠子說。他不想住在醫院裏,也不想繼續治療了,我就把他接回家來,讓他盡量過得好一些。
嗯,這樣挺好的,我說。
給你收拾了一間客房,晚上你可以睡在客房裏,美惠子說。你能多住幾天嗎?
回程機票訂得是星期五的,我說。
那也挺好的,美惠子說。知道你學習忙,能飛過來看看他,滿足他的心願,就很好了。醫生說他活不多久了,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個星期。剛去醫院拿了嗎啡來,他現在每天需要嗎啡止疼,我先給他打一針。
美惠子說著,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套針頭針管來。她熟練地把針頭用酒精消了毒,隨後把嗎啡吸進針管,很麻利地用棉球擦了擦我爸的胳膊,往胳膊上的細小蒼白的血管裏紮了一針。
打了嗎啡,他要睡好久,美惠子放下針頭說。他身體虛弱,嗜睡,一天說不了多少話。我帶你去看看客房。
謝謝,我說。
***
美惠子看著是個脾氣很隨和的人,比我媽脾氣可好多了,也很會照顧人。她把客房收拾得幹幹淨淨,榻榻米上擺著嶄新的被子和枕頭,旁邊擺著還有一套色彩素雅的日本和服,浴室裏也給我準備好了浴巾和牙刷牙膏。
看完客房之後,她帶我去了父親作畫的畫室。畫室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畫,大多是非常優美的油畫。美惠子說,我爸很喜歡馬籠宿這個地方,畫了有幾百張山野的風景。她從畫堆裏找出幾幅畫讓我看,上麵都是畫得小時的我。
你爸很喜歡你,也很惦念你,美惠子說。他畫了很多張你小時候的樣子,還給我講過你小時的故事。
可他為什麽一直沒聯係我呢?我問美惠子說。
你媽當初同意離婚的一個條件,就是他不能再見你,美惠子說。雖然失去愛女很難受,但是他一直在格守對你媽的承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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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客房裏,我把見到我爸的情況,跟我媽講了,還錄了一段我爸的視頻,給我媽發了過去。
活該,誰讓他老抽煙的,我媽說。為了抽煙的事兒,我跟他吵了無數遍,怎麽說他也不聽,現在得癌症了吧?網上說,每天抽煙五隻以上,四分之一的人會因為癌症死亡。
有這麽邪乎嗎?我問道。
有,有統計的,我媽說。抽煙就是慢性自殺。你以後要是有個男朋友,千萬不能讓他抽煙。
我覺得他活不了多久了,我說。您不最後來看看他?
不去,我媽說。
這麽多年了,您還恨他啊?我問道。
倒也不是恨,這麽多年有什麽怨恨也慢慢消失了,我媽說。隻是不想再見到他了,和那個日本女人。
那個美惠子,我覺得還是挺不錯的一個人哎,我說。
就是個愛勾搭男人的小妖精,讓你爸中了套兒了,我媽說。你找男朋友的事兒進展怎樣了?
有人跟我表白了,是係裏的師哥,博士畢業了,我說。
有工作嗎?
目前還沒有找到工作,在係裏教一門課,我說。他人很聰明努力,我想將來找工作一定沒問題的。人非常好,幫了我不少忙。去日本的簽證,就是他幫著弄的,在論文上也幫了我不少忙。性格也不錯,挺溫和的。
沒工作。。。這可不好,我媽說。那將來你們兩個都沒工作怎麽辦啊?
他會找到工作的,就是遲早的事兒,我說。
家裏怎麽樣?
也還可以吧,父母都是高知,在北京,家裏就他這麽一個孩子。
抽煙嗎?
抽。
讓他戒煙!我媽說。可不能像你爸這樣,要是得癌症死了,將來你怎麽辦啊?
將來還不知怎樣呢,我說。
你現在讓他戒煙,他還能聽,等結婚後他就不聽你的了,我媽說。
媽,離那一步還早著呢,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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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馬籠宿住了兩個晚上,整天陪著在床上昏睡的我爸,跟美惠子聊天。
美惠子問了我好多我在加拿大的生活,說等我爸清醒的時候,她會講給我爸聽。
星期五早上離開的時候,我在我爸床邊,跟他告別。他因為打了止疼的嗎啡,依舊在床上昏睡,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跟我說話。
美惠子送我去了長途車站。她告訴我說,我爸的癌症,可能真是跟抽煙有關。他後來煙癮越來越大,離開煙就做不了畫,每天能吸兩三包煙。
美惠子告訴我,我爸不願意去醫院治療,說癌症沒有辦法,寧願死在家裏,不願住在醫院受罪。因此她學會了給我爸打針吃藥,在家裏照顧我爸。
美惠子說,前些日子都覺得我爸不行了,以為我趕不到了,沒想到我爸還撐住了,撐到了現在。
麵對美惠子,我黯然無語。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是她破壞了我的家庭。但是也是她在一直照顧我爸。而且,我覺得我爸跟她在一起,比跟我媽在一起快樂多了。
美惠子說,不知道我爸還能撐多久,撐一天算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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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名古屋搭上回程的飛機,我倚靠著機艙壁,眼睛一直看著舷窗外。
很久很久,飛機都一直在相同的雲海上飛行,看不見地麵,到處都是望不到邊際的閃耀著桔色的光澤的雲海。太陽執著地懸掛在雲海上方固定的位置,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雲層一動不動,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很安詳,背陰的地方有些沉鬱。
飛機悄然穿行,聽不到馬達的轟鳴聲,機翼一閃一閃地反射著陽光。無邊無盡的雲海,像是凝固了的波濤。太陽懸掛的位置好像挪動了一些,但是依然固定不動。波濤向我湧來,一層層厚厚的波濤,起伏著,連綿不絕,遮擋著視線,看不見下麵和田野河流和山川。雲層變幻著線條,有時像是雪峰,有時像是森林,有時像是山道,有時像是一群馬一群牛,有時像是冰雪的宮殿,有時像是巨大的冰激淩,有時就像是厚實的牆壁。
幾隻蟲子在腦子裏爬,漫無目的地爬,爬得我隻想閉緊眼睛,讓蟲子出去。模糊的影子在眼前不斷晃動,光線黑暗了,像是太陽落山了,我感覺自己平躺在一處沙灘上,身下是細膩的沙粒,一顆圓圓的堅硬的椰子懸掛在頭頂,我看著椰子,擔心它隨時會掉下來,砸在自己的腦袋上,但是椰子一動不動。粘稠的海水湧上來,湧過我的腳,小腿,大腿,腹部,肩部,脖子,頭部,我感覺自己無法呼吸,無法喊叫。我伸出手臂,掙紮著,揮舞著,驅趕著潮水。
飛機顛簸了一下,把我從迷迷糊糊的狀態驚醒。我感覺身體猶如被推倒了波濤頂端,又瞬間落了下來,一種不習慣的下墜般的錯覺和失重感襲來,胃裏有些東西在翻滾,幾乎吐了出來。飛機又顛簸了一下,在機艙裏引起了一下騷動,隨後又重歸平靜。
我挪動了一下身子,換個姿勢,把一條腿翹到另外一條腿上。我把身子靠在機艙壁上,頭倚著有些涼的艙壁,側臉繼續看著窗外的雲海。太陽懸在雲海之上,看著很近,橘紅色的,就在不遠的地方,把雲層披上橘色的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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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回來之後,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美惠子後來告訴我說,我爸在我離開兩個星期之後就去世了。因為我剛離開日本不久,她沒有邀請我去參加葬禮。
有時我在想,是不是那次去日本,應該把回程機票改了,在馬籠宿多待一段時間。因為如果我在馬籠宿多待幾個星期,那麽就會陪我爸走到人生的終點,給他辦完喪事。
也許,多待一段時間,我會克服心裏的障礙,管他叫一聲爸爸。
但是我沒有。
雖然他說了對不起,我還是沒能原諒他。
從小別人都有爸爸去接上下學,爸爸帶著去玩,爸爸去學校開家長會,隻有我,從來沒有爸爸帶著去,隻有媽媽。每次看見別的同學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我都覺得羨慕和難受,也感到一種深深的自卑。
那種傷痛,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消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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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來了。
幾場雨過後,經濟係樓對麵的河邊的樹變得金黃起來,河麵上飄起了被風吹落的黃色的葉子,岸邊的草地上也變得五彩繽紛繽紛起來。
中午吃完午飯後,我跟H在河邊散著步。
係裏的人都知道了我跟H的戀情,我們也沒有避諱,中午一起在係裏的廚房吃飯,吃完飯後去散步,晚上也經常一起離開。
我挽著H的胳膊,順著河岸走著。風迎麵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我縮了一下肩膀,緊了緊領口。H發現了,他把自己的圍脖解下來,給我圍在脖子上,又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塞進他的褲兜裏。
看你最近情緒不高啊,H問我說。
嗯,我點點頭說。
怎麽了?
沒怎麽,我說。博士論文最近有些小麻煩,有個地方,總也想不通。
回頭我給你看看,H說。
嗯,我點頭說。
上次投稿的論文,有結果了嗎?H問我說。
剛收到了編輯發來的email,被拒了,我說。
有沒有告訴你拒絕的理由?H問道。
編輯說,論文給了三個審稿人看了,其中一個建議不要發表這篇論文。按照編輯的說法兒,這個審稿人說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需要收集更多的數據,來驗證模型和結論的正確性,以提高文章的嚴謹性。編輯建議我根據審稿人的意見重新考慮這篇論文。
我覺得你數據收集的夠多的了,H說。
是啊,導師也是這樣覺得,我說。
有時審稿人的建議也不一定對,H說。我覺得你要麽再找一些數據補充進去,要麽就轉投別的雜誌。
我再找些數據補充進去吧,我說。唉,有時我都覺得自己不適合幹這一行。
別灰心,論文被拒是常事兒,H說。別說你了,得諾貝爾獎的論文還有的被拒了好幾次呢。
我不是單指論文,我是說整個博士項目讀起來都很吃力。
就是多耗點兒時間,H說。最難的是博士資格考試,你都已經通過了,博士論文就是熬時間,我們這一行也是體力活兒,拚得是坐功,坐得時間夠了論文也就能通過了。對了,倫敦有個發展經濟學會議,跟你的論文有關,晚上我幫你寫份兒摘要,你給發過去,爭取你能夠去參加一下會,多認識一些人,也許會有什麽機會呢。
好,我點頭說。那多麻煩你了。
跟我還客氣?H攥了我的手一下說。
唉,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熬出來,我歎了一口氣說。博士讀得時間太長了,我都覺得自己老了。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H說。晚上我們早些回去,弄個火鍋吃,看場netflex ,放鬆一下。
嗯,說到吃貨的心坎兒上了,我把身子依偎到H身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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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H開車,帶著我去了大統華。我們在裏麵買了羊肉片,牛百葉,油條,豆腐,粉絲,白菜,蔥和香菜,又買了德莊火鍋底料和小肥羊蘸料,還買了一大罐韓國泡菜。我買了一些香酥魚皮,香酥脆棗,親嘴燒,化核陳皮梅,山楂片等小吃。在店門口,我買了兩杯珍珠奶茶,又開車去酒店買了一瓶紅酒,之後去了H的住處。
H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幢學生公寓樓裏,離學校不遠。
進了屋門,換上拖鞋,把東西提到廚房放下。H像是變魔術一樣,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花色盒子遞給我,撓撓頭說:
前幾天出去,看見一串手鏈挺好看的,覺得樣式不錯,就給你買了一串,也不知道合適不,喜歡不。
我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打開盒子,看見天藍色絲絨綢緞上躺著一串葡萄綠水晶珠子串成的手鏈。我把水晶珠子手鏈拿出來,套在自己的胳膊上。我的皮膚本來白,葡萄綠色的水晶襯托下,顯得皮膚更白了。
你看好看嗎?
我把手伸過去給H看。
好看,H說。你的皮膚真細嫩,你戴上它,顯得皮膚更白更嫩了,連上麵的兩條細微的血管都襯托出來了,你看我的皮膚就比你黑。
H把他的胳膊伸出來,放在我的胳膊旁邊。比起我的細嫩的皮膚和細手腕,H的胳膊顯得粗壯多了。
我也覺得好看,我說。喜歡。謝謝。我今天晚上就戴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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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粉條泡了,把白菜切了。H把火鍋拿出來,把火鍋底料加上水放入火鍋中,把火鍋燒上。
擺好碗筷,撕開火鍋蘸料,倒上酒,我們邊吃火鍋邊聊天。
吃完火鍋後,我們端著酒杯裏剩餘的酒坐到沙發上。H打開電視,連到netflex 上,我們選了一個都喜歡的英國劇《倫敦生活》,一起看了起來。
H伸手摟著我的肩膀,我把頭依在H肩膀上,看著劇中的那個名叫Fleabag的女主的荒唐混亂的生活。她自戀又自卑,可憐又毒舌,生活事業一團糟:家庭缺愛,經營的咖啡館隨時會因為缺乏資金而倒閉,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失去了最好的朋友,遇上各種奇葩男。
看到後麵她的那個很帥的炮友說,因為她,他認清了他對前女友的感情,想跟前女友在一起,我真想上去扇那個帥哥一巴掌。而Fleabag卻祝福了他,我覺得Fleabag傻得簡直像隻豬。
不過,我還是喜歡Fleabag,因為她不做作,她嘴賤又可愛,她不斷心碎,但是不會崩潰,無論經受什麽樣的失望和痛苦,都會用自嘲解脫自己,努力生活著。
跟H依偎在一起追劇,我覺得一切煩惱和壓力都好像忘記了。
隻想跟H這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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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劇後,H跟我一起把飯桌上的火鍋收拾了,看見垃圾袋滿了,就出門去倒垃圾。
我把地掃了,桌子擦了,把碗筷放到洗菜池子裏,開始洗碗筷。
跟H這樣一起在家裏吃飯,看劇和收拾,我覺得就像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一樣。
碗筷洗完了,我把碗放到廚房的台子上控水。H從門外回來,走到我旁邊,從身後抱住我,身子蹭著我,親吻我的脖子。
記得不知在哪裏看到,有人說,女人看到愛著的男人,下麵就會濕了。我是H一親我的脖子下麵就濕了,因為我最敏感的部位是脖子。
別搗亂,幹活呢,我扭動身子對H說。
親一個,H說。
我扭過頭來,把手上的水甩了甩,摟住H的脖子,把嘴唇迎了上去。嘴唇接觸的一刹那,我聞到一股煙味兒。
H嘴裏和身上都帶著一股煙味兒。他是個愛吸煙的人,平時在係裏,他經常下樓,跑到樓門口去吸煙。接吻的時候,我總能感出他嘴裏的一股淡淡的煙味兒。他的衣服上,有時也能聞出一股煙味兒,有時很濃,有時淡。在跟H好之前,我一直挺反感男人抽煙的,也討厭煙味兒。但是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那些事兒就都不是事兒了。因為愛著H,對他身上的煙味兒,也就不覺得討厭了。
然而,自從我媽說吸煙多了會得癌症之後,特別是在日本見到了我爸的樣子,我開始介意H吸煙了。
跟H在洗菜池邊親了一會兒,鬆開嘴唇後,我問H說:
剛才在外麵抽煙來得吧?
嗯,H點頭承認說。
以後少抽點兒吧,我說。
H皺了一下眉,沒說什麽。
我不是反對你抽煙,隻是覺得那樣對你身體不好,我說。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H說。隻是我已經習慣了,不抽煙,論文都寫不出來。
我沒再說什麽,隻是踮起了腳跟,跟H繼續親吻起來。我的身子緊貼著H的身子,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硬硬的部位勃立起來,頂著我。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癱軟下去。我覺得下麵已經濕了。
H的大手伸進了我的衣服裏麵,揉搓著我的乳房。他的手勁兒很大,捏著我的乳房,把我的乳房捏得鼓了起來,乳尖發硬發漲。一種興奮和刺激從頭頂貫穿到腳底,我忍不住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
H的手向下,貼著我的牛仔褲腰邊緣,把手貼著肌膚伸了進去,伸到了我的內褲裏。 我踮起腳尖,讓他的手指能夠到我的濕滑的深處。他的指尖在我的敏感地帶摩挲著,前後左右撫弄著,指頭有時探進裏麵,讓我終於忍受不住了,感覺內褲都濕了一塊。
H把手從我的牛仔褲裏抽出來,彎腰抱起了我。我摟著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的臉頰。
他把我抱到臥室,放倒在床上。我脫去了外麵的衣服和內衣內褲,赤裸著不知羞恥地張開兩腿等著他。他也脫去了襯衫,牛仔褲和內褲,爬了上來,把我壓在了他的身下。
每次我們做愛時,在快到高潮的時刻,H都會叫我的名字和說愛我。聽他叫我的名字和說愛我,我愈加興奮,身子也更用力地配合他。
他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動作越來越有力。興奮感越來越強,我閉上眼,手抓著H的胳膊,呻吟起來。
H額頭上的大滴大滴的汗水滴到了我的臉上,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頭暈目眩,感覺天花板在旋轉,變成了一團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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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之後,我側躺在床上,枕著H的胳膊,手撫摸著H的汗津津的依然起伏的胸膛,感受著H的心跳,覺得我身心都對這個男人愛得要死,可以甘心為了他而死去。
我愛你,H的手從後麵撫摸著我的頭發說。
我知道,我點點頭說。
你愛我嗎? H問我說。
你懂得的,我說。
我想聽你說愛我,H說。
不,我搖頭說。
為什麽?H問我道。
人家不好意思嘛,我親了H的臉頰一下說。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H的手撫摸著我的光滑的背說。
你懂得的,我說。
不說就不說吧,H說。
有件事,你能答應我嗎? 我問道。
什麽?H問道。
你能不抽煙了嗎?
是味道不好嗎?
不是,我搖頭說。是因為我爸抽煙過多,得癌症死了。
我對煙有免疫抗體,H說。從小我爸就抽煙,在屋子裏抽,一屋子都是煙味兒。我想我從小吸了足夠的二手煙,早已產生抗體了。
還是別抽了吧,我不想你以後也 ---
那我不抽了,H說。
真的嗎?
真的。為了你,什麽都可以。
我高興地拉過H的胳膊來,把他的手背貼到嘴唇上,親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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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來,發覺自己依舊枕著H的胳膊。窗外有一個大而圓的月亮,淡黃色的月光隔著窗簾透了進來,把黑暗中的屋子照得朦朧了起來。
很多時候,我自己睡覺的時候,也會在半夜醒來,感覺口幹舌燥和一股冰冷和孤獨。
今晚,有H在身邊,枕著他的胳膊,我覺得很溫暖和有依靠。一種甜蜜和幸福在心頭流淌,像是溪水悄悄流過。
我的耳朵裏響起了一陣音樂聲,不知道是哪裏聽到的演奏,也不知道是什麽名字,鋼琴聲一起一伏,旋律帶著一種無法訴說的落寂和憂傷,宛如落日時分在湖邊散步,腳下的落葉發出柔軟的沙沙聲,灰色的海鳥飛過碧藍的湖麵,撲扇著翅膀消失在黑色的叢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