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邊小城聖約翰市回蒙特利爾的路上,旅遊車在Hartland的廊橋,廊橋附近的一個廊橋廠和一家小鎮上停了一下。
廊橋坐落在聖約翰河上,看上去很老很古舊的一座橋,木頭都褪了原色,變成青灰色。廊橋下的河邊長著一叢叢葦草,岸邊坐落著一些白色的房子。早上的陽光照在河水和岸邊的草地上,看上去很安靜和充滿了田園風味。
薯片廠沒什麽意思,匆匆看了一下薯片製造的流程,嚐了嚐新做出的薯片,拍了幾張照片留念之後,遊客們就都回旅遊車了。
午餐是在沿途的一家小鎮上吃的,很簡單的中餐自助餐,菜的品種不多,味道也尋常,不過酸辣湯的味道很正宗,酸和辣都恰到好處。
小朱子總是身前身後的跟著,幫著拍照和提東西,有時給露露買吃的,逗露露玩。自從小朱子在車上表白了之後,同車的遊客都把他們當作情侶看待,讓安紅覺得有點不自在。但是小朱子人很熱情,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加上過去又是不錯的同事,所以也就索性大大方方的,就當是個好朋友,有什麽事情也不客氣了。
***
午餐後,回到旅遊車上,小朱子母親和安紅母親繼續坐在前麵聊天。露露又跑去車廂中部,和幾個小朋友湊在一起玩去了。
小朱子拿著一個Ipad坐到安紅身邊來,說:
這次旅行真好,看了許多好地方,吃了不少好吃的,最重要的是還遇見了你。
安紅笑了笑,沒說什麽。
我媽是真的挺喜歡你的,小朱子著。昨晚還在跟我誇你,說你也真是能幹,一個人帶著老的和小的出來旅遊,一路上全是你操心。
這不有你幫著嘛,安紅說。謝謝一路上的關照。
應當的,應當的,小朱子說。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就是幫著提了幾次箱子。
還幫我照了不少好像片,安紅說。
把你手機給我,我用藍光給你把照片傳過去,小朱子說。這一路照了有幾百張了。
安紅把手中握著的手機遞給小朱子。小朱子從褲兜裏掏出自己的手機來,把兩隻手機湊在一起,按了幾下鍵。過了一會兒,小朱子把手機還給安紅說:
好了,都傳過去了。
謝謝,安紅接過手機說。這麽快就都傳過來了?
藍光速度很快的,小朱子把手機塞回褲兜說。你以前去過波士頓嗎?
去過一次,有年夏天,帶著孩子先去了波士頓,又去了紐約和華盛頓,安紅說。不過在波士頓隻待了一天,看了哈佛,麻省理工校園,在市區裏轉了轉,唐人街吃了頓飯,覺得波士頓是個蠻好的城市。
你們住在什麽地方?小朱子問道。
在郊區的一個島上的酒店裏,酒店門前就有個小沙灘,窗戶裏可以看見大西洋海水,安紅說。從酒店可以開車到地鐵站,車放在地鐵站的停車場裏,坐地鐵進城,挺方便的。
等露露去了北京,帶著你媽一起到波士頓來玩吧,小朱子說。到時不用住旅館了,住我們家就行。我們住在市中心,兩居室的公寓,平時我住一間,我媽住一間。你要是能來,你跟你媽住一間,我媽住一間,我在客廳沙發上睡就行了。我們波士頓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呢,還有許多好吃的地方,到時我們一起去吃啊。
去過一次你們那裏的Quincy Market,安紅說。裏麵不少小吃店。
Quincy Market那一片是遊客必去的地方,小朱子說。我家住的地方,離Boston Common 公園不遠,公園門口就是Liberty Trail的起點。我們可以順著Liberty Trail走,沿途都是曆史景點,也能走到Quincy Market。那邊的小意大利城,到處都是小餐館和甜品店,那裏有個Mike's Pastry甜品店,人氣超旺,店門口都要排長隊,你一定要去嚐嚐那裏的CANNOLI,太好吃了。
意大利甜點好像都很甜啊,安紅說。
是啊,所以吃意大利甜點,一定要配意大利的苦咖啡,不然甜死人不償命,小朱子說。不過,波士頓最有名的還是龍蝦和海鮮,中國店裏的薑蔥龍蝦和貴妃蚌都很好吃,洋人店裏的龍蝦卷和Clam Chowder湯也很好。我剛到波士頓時,一開始最討厭的就是Clam Chowder,現在成了我最喜歡的。你要是來波士頓玩,我們樓下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賣洋人店裏的龍蝦卷和Clam Chowder,一定要帶你去嚐嚐。
說得我都饞了,安紅說。
你想想,在一個超冷的冬日裏,坐在街邊的小店裏,來一碗熱氣騰騰的Clam Chowder和一個龍蝦卷,或者要一杯熱乎乎的苦咖啡,吃著甜死人的CANNOLI,真是沒什麽比這更享受的了。
真是啊,安紅說。
那來我們波士頓玩吧,小朱子說。我給你安排好行程,帶你玩遍波士頓最好的風景,吃遍最好的餐館。
這次旅遊之後,回去還要送露露到北京,不好意思再跟單位請假了,安紅說。
沒關係啊,露露不是暑假結束才回來呢嗎?八月底之前都可以啊,小朱子說。或者等露露回來了,帶著露露一起來,可以帶露露看看哈佛和麻省,讓她看看世界上最一流的大學是什麽樣子,將來沒準兒她會想到哈佛去上學呢。我們波士頓有最好的高中,去哈佛的人很多呢。
我都不敢想,露露將來能在我們那邊上個好大學,我就心滿意足了,安紅說。
***
旅遊車開動了,駛上了高速公路。窗外依舊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和廣袤的田野,田野裏時常可以看見漆成白色紅色或者綠色的小房子。身上帶著花斑的奶牛懶洋洋地站在草地裏低頭吃草,偶爾能看見圍欄裏昂頭仰立的帶著一身漂亮鬃毛的馬。
天空依舊是灰色的,籠罩著一層深灰和淺灰混雜的雲,像是隨時都會下起雨來。
小朱子打開放在腿上的Ipad,問安紅說:
還有好幾個小時才能到蒙特利爾呢,想看電影嗎?
有什麽好的嗎?安紅問道。
有幾部不錯的,小朱子說。《Manchester by the Sea》,《La La Land》,《Malèna》 ---
《Malèna》? 是那部《西西裏的美麗傳說》嗎?安紅問道。
是啊,英文字幕版的,小朱子說。
那看這部吧,一直聽說不錯,可是沒看過,安紅說。
我也喜歡這部,小朱子說。
小朱子把Ipad架到膝蓋上,把耳機連上。他把一隻耳機塞入自己耳朵裏,另外一條耳機線遞給安紅。
安紅接過耳機線來,塞進一隻耳朵裏。
小朱子把Ipad調整了一下方向,身子挪了挪,跟安紅一起看起電影來。
***
看了一會兒《Malèna》之後,安紅覺得有些困了。她挪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腿伸到前麵的座椅下麵,眼睛繼續看著小朱子膝上的Ipad。
車在高速上平穩地行駛著,窗外傳來雨打玻璃和車輪摩擦地麵的沙沙聲,安紅覺得眼皮變得很沉很沉。
車裏的空調開得很足。涼風吹下來,吹得肩膀上有些發冷。安紅兩隻胳膊交叉著抱住肩膀,頭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小朱子在旁邊說著什麽,聲音變得模糊遙遠和聽不清。
她不知道小朱子在說什麽,嘴裏隻是嗯著應和著,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
車身猛地搖晃了一下,把安紅從睡夢中晃醒。
安紅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的頭倚靠在了小朱子的肩膀上。她把頭挪動了一下,離開小朱子的肩膀,身子坐直。她呼了一口氣,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低頭一看,才看見上身蓋著一件小朱子的襯衣。她轉過頭來,看見小朱子還在看Ipad。
真不好意思,看著看著電影就睡著了,安紅說。
一定是累了,你這一覺都睡到蒙特利爾了,小朱子笑笑說。空調有些冷,怕你著涼,給你蓋了件衣服。
謝謝,安紅看了一眼襯衣說。
安紅把頭轉向窗外,看見車停在路邊。外麵的天灰蒙蒙的,在下著小雨,窗上的玻璃和街道的路麵都被雨水打濕。
這一路雨就沒停,倒是挺適合睡覺的,小朱子說。看這雲黑的,馬上就要下暴雨了。
車怎麽停了?安紅問小朱子道。
前麵有輛校車,小朱子把下巴向前努了一下說。
安紅把頭重新扭向窗外,果然看見一輛黃色的校車停在前麵,幾個學生家長正舉著傘接從校車上下來的孩子。
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接孩子的家長,突然在一個站在校車門邊,手裏舉著一把藍色的傘的人身上停住了。
子哲?!
她欠起身,手扶著窗戶玻璃,定睛看過去。
果然是子哲。
好久都沒有見到子哲了,感覺起來,就好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遠。她仔細地看著他,發現他瘦了,頭發更長了,顴骨比過去突出,眼窩比過去深陷,皮膚也比過去顯得蒼白了一些。他的左手舉著傘,右胳膊上纏著一圈白色的繃帶。一條三角形的白布從脖頸上垂下來,吊住了像是打了石膏的胳膊。
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從校車上走下來,子哲走上前去,把傘舉到了小男孩的頭頂上。校車的門在小男孩身後關上了,伸開的橫杆也緩緩地收了回來。小男孩仰頭說了句什麽,子哲俯身點了點頭,笑了笑,又直起身子來。兩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沿著街道向著旅遊車方向走來。
他們離她越來越近。透過車窗,她看見因為雨傘向著孩子的頭上傾斜,傘尖上的雨水滴答著落下來,滴到了子哲的一側肩膀上。他穿著一件藍色的短袖襯衫,顏色就像是以前常穿的長袖襯衫,肩膀上的一塊已經被雨水打濕,變得藍色更深了。
走到旅遊車邊上時,小男孩用手指了指旅遊車,仰頭對子哲說著什麽。子哲的目光向著旅遊車看來,在車窗上掃過。
你看對麵那是個墓地吧?很大的一片墓地啊。
小朱子把臉也湊到車窗上來,跟安紅的頭挨著,指著對麵鐵柵欄圍起的一塊帶著石碑的綠草坪,問她說。
她看見子哲的目光掃到靠著她的座位的車窗時,停住不動了。子哲的腳步也停止了,雨傘垂了下來,人像是雨中的一個雕像一樣,站在街邊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車窗裏麵。
時隔半年,重新見到一直惦念和想念的子哲,四目相視的一刹那,她的眼眶裏一下溢滿了淚水。這些日子裏一直不知子哲怎樣了,卻在這樣的街頭不期而遇了,怎能不讓人激動呢?
她用力推了一把窗戶,窗戶是密封的,一點也推不動。
對不起,讓一下,她回身對小朱子說。
小朱子從窗口坐回自己的座位,眼睛疑惑地看著她。她站起來,想跨過小朱子的腿。小朱子兩腿並攏,側向一邊,給她讓開路。她側著身子,蹭過小朱子的腿,走到了車廂的狹窄的過道上。
旅遊車晃了一下啟動了,跟著前麵的校車向前駛去。車的突然啟動讓她淬不及防,身子搖晃了一下,向著後麵坐去。她伸手抓住旁邊的座椅,支撐住身子,與此同時小朱子也伸手托住她的後腰。
這位女士請坐下好嗎?導遊在前麵大聲說。車在路上行駛,請大家盡量坐好,不要站著。
車上的人都一起回過頭來,目光打在她的身上。坐在前排的母親和小朱子的母親也都一起回過頭來,看著站在車尾的她。
她扶著座椅,向著窗外看去。雨一下大了起來,街上的行人都紛紛跑到兩邊店鋪的屋簷下躲雨。雨珠劈裏啪啦地打在地上,濺起了點點水花和水泡。窗戶也被水流衝擊著,變得像是毛玻璃。四處奔跑的人群之中,隻看見子哲舉著傘向著旅遊車的方向奔跑了幾步,隨即停下來,回身等了一下小男孩。
她站在椅邊,看著小男孩跟了上來,子哲把傘罩在小男孩頭上,彎腰跟小男孩說了句什麽,隨後兩個人一起跟著旅遊車後麵跑。車越開越快,一下子就把子哲和小男孩甩在後麵了。
她隔著蒙著一層水霧的窗玻璃看著子哲,隻見子哲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隨後聽見雨中傳來一聲遙遠的模糊的呼喊。
後麵的那位女士請坐好,導遊又在前麵大聲說。我們很快就要到唐人街了,請大家耐心一點。
車拐了一個彎,她的身子晃了一下,跌坐在身邊的座位上。車加速向前駛去,她回過頭看,一片大雨滂沱之中,四周的房屋和車輛都變得模糊不清,街道上的人都躲到了屋簷下,再也看不見奔跑的人群,和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她的目光隨著落在車窗上的雨滴顫抖著,一種痛徹心扉的難受霎那間湧上心頭。
***
旅行車在蒙特利的唐人街旅行社門前隻停了十分鍾。車上的大多數旅客都下了車,拿了行李,各自分頭離開。
小朱子和母親要從蒙特利爾轉飛機回波士頓,也下了車。
因為導遊說車會直接開回安紅的城市,安紅沒讓母親和露露下車,而是自己下了車,送別小朱子和他母親。
小朱子拿了行李箱,走到站在車邊的安紅和母親麵前,說:
媽,行李拿到了,我們走吧。
這次旅行多虧了遇見你們,小朱子母親對安紅說。跟你媽聊了一路的天,覺得像是個老姐妹似的,聊什麽都很聊得來,還真有些舍不得離開。有功夫一定要帶你媽到我們那裏去玩啊。
好的好的,您們以後有機會也來我們這裏玩吧,我們這邊也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安紅說。
一定一定,我讓小朱子送我來,小朱子母親說。
謝謝一路上的關照,辛苦你了,安紅看了一眼小朱子說。
可惜沒法兒送你回去了,小朱子說。別忘了我們的三年之約啊。
安紅笑了笑,點點頭。
剛才在車上,小朱子一定是猜到了她看見了子哲,但是小朱子什麽都沒說,也沒問,讓她覺得小朱子是個心胸挺寬厚,也挺能理解人的人。
那我們走啦,小朱子揮手說。回頭我跟你微信聯係。
好的,一路順風,多聯係,她也擺了擺手說。
***
目送小朱子和母親拉著行李箱離開,安紅重新上了車,回到車上,跟露露一起坐在母親身後的座位上。
這小朱子人還真不錯,母親回過頭說。
嗯,安紅點點頭說。
這一路上,她對小朱子的感覺好了許多,覺得小朱子細心,體貼,厚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不太愛搭理人的小朱子了。
人挺熱心,也會照顧人,工作也不錯,母親說。他媽說他一年能掙二十多萬呢,還自己買了房子。
嗯。
脾氣也好,比建明那個倔脾氣強多了,母親說。
嗯。
我看他對你挺有意思的,母親說。他媽人也不錯,脾氣好,通情達理,國內還有很高的退休金,也有房子,也不像愛多管閑事兒的人,以後還可以幫著帶孩子,這樣的婆婆也難得。
媽 --- 我不想 --- 我以後都不想再結婚了。
瞎說,你還年輕,以後還有這麽多年,一個人過怎麽行,母親說。
媽,我好不容易才離了婚,您想讓我 ---
我不是非要你現在跟小朱子好,我隻是覺得這個小夥子不錯,值得以後考慮,母親說。
***
回去的路上,露露說困了,然後把頭枕在安紅的腿上睡著了。
兩個小時的旅途中,安紅的手摟著露露的肩膀,免得車晃動時露露掉下椅子去。她的眼睛一直出神地看著窗外,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線一樣不斷落到窗玻璃上的雨珠。
再見到子哲,恍如隔世,悲喜交雜,多少往事湧上心頭,心潮如波濤一樣翻過來滾過去。
雪地中子哲彎身檢查被撞壞的車燈;萬聖節的晚上跟子哲站在街邊,看著孩子挨家挨戶去要糖;中文學校下樓梯時一腳踏空,被子哲扶住手臂;流星雨快閃之夜,在山頂上跟子哲一起隔著窗戶看劃過天際的流星;雪夜咖啡館中的燈火和坐在小圓咖啡桌邊的長談;星巴克的停車場邊上,子哲幫她撲打身上的雪;毛毛媽的宴會上,跟子哲隔桌相望;中文學校的樓道中,瞟過來的眼神和無言的話語;中央電影交響樂團的演出上,在黑暗中看著坐在前麵不遠處的子哲背影;雪中的緊緊擁抱和親吻;咖啡館中的十指交纏;酒吧裏的並肩而坐;公園小徑中的牽手而行;雪岸邊的佇立的身影;旅館中的抵死纏綿。。。
她久久盯著窗玻璃上滑落下來的雨水,有時候根本就不知道看見了什麽,腦子裏也是一片混沌。
無論世事怎樣變化,有些人,有些事,卻總是縈繞於心,無法忘記。
****
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一進門,貓就喵喵地跑了過來,像是在抱怨你們去哪裏了,怎麽去了那麽久。出門的時候,安紅把門鑰匙給了萍姐一把,請萍姐幫忙,隔一日來給貓換一次吃的。萍姐很熱心地答應了,讓她放心出遊。
露露見了貓,很親熱地彎腰把貓抱了起來,抱著去客廳看電視去了。
安紅看見母親有些疲累,於是叮囑母親上樓先休息一下,自己進了廚房,圍上圍裙做晚飯。
她打開冰箱門,發現裏麵的菠菜已經爛了一些。她拿出菠菜來,把爛的扔掉,好的洗洗,切了一下。本想做個雞蛋炒菠菜,但是想起露露喜歡吃她做的菠菜西紅柿疙瘩湯,加上旅行一路勞頓,喝碗疙瘩湯挺愜意的。於是從冰箱裏找出三個西紅柿來,洗了,切成小碎塊,剝了幾瓣蒜,切成片狀,又從冰箱裏找了兩根小蔥,也切了。
她拿出炒鍋來放在電爐上,倒進去兩勺唐人街買的花生油,擰開電爐。在電爐邊稍站了一站,油就熱了。她開了抽風機,把切好的蒜扔進鍋裏,用鏟子炒了一下,隨後倒入了切好的西紅柿。她用鏟子翻炒著,看著西紅柿在裏麵慢慢溢出湯汁來。她繼續用鏟子炒了一會兒,等到塊狀的西紅柿消失後,在炒鍋裏加入了三碗水,讓水熱著。她轉身拿出一個白盆來,舀了一小碗麵粉放在盆裏麵,一邊慢慢的加水,一邊用筷子快速攪拌著,把麵粉攪和成小絮狀。
鍋裏的水很快就沸騰了。她左手端著麵盆,右手拿筷子一邊攪拌一邊往鍋裏撒麵絮,等麵絮都撒進鍋裏後,加進去一勺鹽,倒入兩勺生抽,把火關小一些,讓裏麵的水保持沸騰。她從冰箱裏拿出三個雞蛋來,把雞蛋尖頭磕開一個小口,一邊用筷子攪拌著鍋裏的麵絮,一邊慢慢把蛋液流進去。又煮了兩分鍾後,她把切好的小蔥和綠綠的菠菜倒進去,淋入兩滴香油,用筷子攪拌了一下,把火關了。
她一邊把鍋裏的疙瘩湯盛如碗裏,一邊對著客廳喊道:
露露,你喜歡的疙瘩湯做好了,叫姥姥下來吃飯。
露露在客廳裏答應了一聲,跑上樓叫姥姥去了。
***
吃完晚飯後,安紅把旅行箱裏的東西拿出來,髒衣服放進洗衣機洗了,其它的東西也收拾好。
在旅行箱的底部,躺著小朱子送給她的長方形的紙盒子。
她把紙盒子打開,把裏麵的油畫拿出來,仔細端詳了一下。
畫中天空是黑的,讓咖啡館透出來的燈光顯得異常明亮。咖啡館的窗戶上飄著零星的雪花,裏麵靠著窗戶坐著的人在低著頭敲電腦。因為臉在陰影裏,所以看不清臉龐,隻能看見臉的輪廓。她凝視著裏麵的人,覺得裏麵的人變成了子哲,在抬頭對她微笑著。
她拿著油畫上了樓,去了臥室。她把臥室床頭上掛著的一幅攝影取下來,把油畫掛了上去。
子哲,現在每天早晚我都能看見你了,她對油畫裏的人說。
***
收拾完東西後,安紅帶著露露去洗澡,之後坐在露露床邊,給露露講了一個故事,把露露哄著睡了覺。她聽見母親在樓下燒水,又下樓到廚房,倒了一杯水,跟母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說了一會兒話。
等母親上樓睡覺之後,她感覺自己身心疲累,也想睡覺去了。
她上樓洗了一個澡,換了一件寬鬆幹淨的內衣,用電吹風吹了吹頭發,然後拿著手機坐到床上,一邊等著頭發晾幹,一邊看著手機。
在微信群裏轉了一圈之後,她點進“係我一生心”的博客,看見上麵的日期依然停留在一月四號。
子哲一直沒有更新博客,讓她既擔心,又失落。
她看見自己的email 圖像上顯示上有二十幾封新郵件,就點進了email。自從有了微信之後,她很少用自己的email了,平時也不怎麽查看。
Email上的新郵件,大多數是廣告和一些雜七雜八的郵件,都是一些不相識的人發來的。她把無關的郵件一封封刪除,把郵箱清理幹淨。
清理完郵件,她正想退出email 時,突然看見郵箱裏新冒出了一個郵件。發件人是個陌生的名字,題目是:人海多茫茫,相逢何偶然
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想起來過去曾經有一次因為什麽事情子哲問過她的郵箱,她告訴過子哲,但是子哲一直沒有給她發過email,有什麽事兒都微信她。自從上次給子哲發微信,接到簡妮的回複之後,她再也沒有跟子哲在微信上聯係過。
難道是子哲?
她點開郵件,看見裏麵沒有抬頭,沒有落款,隻是一首小詩,開頭寫道:
細雨落街前,抬頭見君顏
恍惚不敢認,疑是夢中見
隻讀了這開頭兩句,她知道一定是子哲無疑了。想起在蒙特利爾的街頭重新看到子哲,雨中的子哲打著傘,帶著小男孩一起向著旅遊車跑來,聽見雨中傳來的模糊的喊聲,她後悔沒有能叫司機停車,下去見一下子哲。哪怕什麽都不說,隻是在雨中好好看一下他,也會覺得好多了。
她低頭看著手機,繼續讀下去:
相識隻三月,分離已半年
夜夜思腸斷,憔悴不堪言
看到這幾句,她的心突然抽緊,一種悲傷忍不住湧上心頭。入冬時分第一次見到子哲,冬天還沒有過完,就跟他分手了。這半年以來,每次經過一起坐過的咖啡館,走過一起走過的路,聽到車中放著的某一首歌,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個人來。
想起在蒙特利爾街頭隔著車窗看見子哲消瘦了許多,又想起聽說子哲自殺過,看見他的胳膊纏著紗布,吊在脖子上,不知道子哲經曆了怎樣的絕望和痛苦。想到此,她的眼淚幾乎落下來。她抽了一下鼻子,繼續讀下去:
猶憶君初見,雪中立車邊
冰清皓齒秀,蹙眉惹人憐
鍾情隻一見,疑是三生緣
相識中文校,寥寥數語談
凝眸眼底輝,回首笑容燦
一見心已動,再見流星閃
歌渺如天籟,聲聲扣人弦
三見咖啡館,相坐兩對麵
一杯咖啡暖,不知風雪寒
窗內爐火熊,窗外雪綿綿
與君細細語,隻覺時光短
話語雖平淡,宛如故友談
殷殷語切切,溫暖我心間
知君心煩惱,我心亦黯然
君聊開心事,我亦心欣然
自此魂不舍,一日思千遍
情亂身自迷,相擁何纏綿
看到這裏,她揚起頭,想起了冬天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跟子哲在咖啡館旁邊的停車場上,站在車邊緊緊地擁抱和親吻,任雪花落滿頭和肩。
過去隻覺得在電影裏看過那種唯美浪漫的鏡頭,沒想到自己也能在漫天飛雪中做出擁抱心愛的人的浪漫的事兒。喜歡上子哲,並不意外,在暗淡的日子裏,每個人都需要一份兒光明和溫暖。而沒有了子哲,這個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再也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她低下頭,繼續讀下去:
恨不刨腔血,讓君明心間
誓言不離棄,白首常相伴
相約暫分手,各自去了斷
聞君婚已離,我卻陷羈絆
掙紮無能脫,又遇勒索纏
私密昭親朋,羞慚愧無顏
心灰意且冷,一錯身自殘
所幸命不絕,生死一揮間
讀到這裏,她的眼淚忍不住撲落了出來。她拿著手機,下了床,走進洗手間,把門插上。她打開抽風機,坐在馬桶蓋上。她拽了一長條手紙,疊成幾層,捂在嘴上,抽噎了起來,身子也跟著一顫一顫的。她小聲抽噎了一陣,用手紙擦了擦蒙住眼睛的淚,繼續讀手機:
妻聞及時救,得以還世間
此身已非我,心係君身邊
人海多茫茫,相逢何偶然
曾諾不離棄,刻骨銘心間
山海終可平,遙遙有期限
君若隨人去,吾自守誓言
感君情義重,無悔與君戀
今生若難聚,來世續前緣
看到“君若隨人去,吾自守誓言。感君情義重,無悔與君戀”一句,她想一定是子哲從車窗裏看見小朱子坐在自己身邊,自己身上還披著小朱子的襯衫,誤以為自己跟小朱子好上了。看見昔日的戀人跟別人在一起旅遊和歡笑,而自己一直在苦等著跟戀人相聚的那一天,一定會是很悲傷的吧。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繼續讀下去:
望君隨車去,心痛似刀剜
雨蒙住雙眼,心碎萬萬千
車行車愈遠,橫拖肝腸斷
自從離別後,夜夜不能眠
幾番夢中晤,醒後悵難言
擱筆腸已斷,掩麵淚不幹
殘雨孤燈下,長夜何難眠!
讀到這裏,她放下手機,兩隻手捂住嘴,哭了起來。
她後悔當初因為懼怕建明,而主動跟子哲斷了聯係。如果當時一直跟子哲保持聯係,知道子哲的困境,就能夠及時鼓勵他,支持他,也許他就不會經曆後來這一切了。
而經曆了這一切的子哲,還沒有忘記當初的誓言,還在等著能夠跟她在一起的那一天,哪怕是不知什麽時候能夠自由。
想到這裏,她的淚水如泉湧一般又一次湧出眼眶,流過手指間的縫隙。
她哭了一陣,拿起手機來,在上麵敲了一句回複:
君言不放棄,我已銘心間
將心付明月,明月照君衫
長夜難眠裏,獨自等君還
山海不可怕,同心化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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