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安紅從夢中醒來,聽見窗玻璃傳來輕微的聲音,像是沙子打著窗戶。
一定是下雪了。她想。
冬天的陰鬱的夜晚,雪像是雨一樣敲打著窗欞,夜如此靜寂,可以聽見窗外駛過的車的聲音。
跟子哲分手,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這一個星期,她心裏很煩惱,過得很鬱悶。昨天在浴室鏡子裏,她看見自己的臉上無端長出了一些痘痘。
好久都沒有長痘痘了,想必是因為內分泌失調,才長了出來,她想。
沒有了子哲,家裏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過去的那種狀態。但是真的回到了過去了嗎?其實已經回不到過去了。這些年來,特別是婆婆來了之後,自己的日子過得很痛苦和難受,但是為了這個家,總是壓抑和委屈著自己。現在,不想再委屈求全,任勞任怨地扮演一個賢惠的模範主婦了。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奮不顧身地放縱了一次。雖然隻是短暫的溫暖,短暫的慰籍,卻成了陰霾中的一縷陽光,成了支撐自己生活下去的動力。然而相愛雖然簡單,在一起卻很複雜,需要考慮很多,為了減少傷害和將來能光明正大地相愛,現在卻又不得不割舍自己的感情。
可是感情怎麽能一下隔斷呢?每天看微信,看著子哲的頭像和空空的對話框就會發呆。想給子哲發個微信,想看到他的回複,哪怕隻是一句話,一個簡單的問候也好。但是一旦如此,怕就會前功盡棄,最終隻會越陷越深,所以隻能克製自己,不去敲入任何字符。
這一個多星期,努力把時間都用在工作上和照顧露露上,不讓自己有時間去想子哲,但是腦子卻總是想起子哲來,特別是在半夜醒來時,更是會想起他。那種隻能想念卻不能接近,隻能看看頭像卻不能發微信,不能交談,感覺內心都快被撕裂了。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越想越睡不著。她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梳妝鏡前,在黑暗中拿過來放在鏡子下麵的櫥櫃上的錢包。她把手伸進去,在裏麵摸索著,摸到了那個水晶麒麟。
她把水晶麒麟握在手心裏,走回床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這個麒麟,是子哲媽媽給他的護身符,過去子哲總是隨身帶著。她把麒麟舉到嘴邊,親了一下,然後平放在胸口上,一隻手蓋在麒麟上。這樣讓她感覺好了一些,好像子哲就貼在胸口。
不管怎樣,生活還都要繼續。希望能早些離完婚,好能夠讓自己重新成為自由人,再跟子哲相會吧。
她手捂著麒麟躺了一會兒,讓心情平靜了一些。像是以前睡不著覺的時候一樣,她很習慣地拿過手機,點進了子哲的博客,看見裏麵有一篇博文《咖啡店 * Dido * 最好的時光》:
《咖啡店 * Dido * 最好的時光》
她推開街角那家咖啡館的褐色玻璃大門時,知道他還沒有到。約好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現在還有十分鍾。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坐在左手側的一個桌邊,正在專心致誌地低頭看著手機。
從單位走過來的一路上,她有些激動,又有些惴惴不安。想起一會兒就要跟他在咖啡店見麵了,她不知怎麽覺得心裏像是有一隻小蟲子在緩慢地爬來爬去,一直心神不寧。她覺得有些害怕,有點兒像是偷情的感覺。她想起有一次去朋友家聚會,聽見一個閨蜜說起來在網上跟人聊天,有一種做小三的感覺。她當時覺得很可笑。雖然她跟自己說,跟他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喝個咖啡,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跟他已經見過幾次麵了,她喜歡他,也本能地感覺出他喜歡她。雖然他沒有表達過,無論公開還是私下都沒有跟她講過什麽,也沒有開過過分的玩笑,但是她的直覺告訴你,他喜歡她,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喜歡。她喜歡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有些事還是不要說破為好,說破了有時就沒意思了。
在單位出門之前,她去洗手間簡單地化了一個妝。她掏出唇膏,對著鏡子仔細地塗著唇膏。每次去見他,她都把自己洗得自己幹幹淨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他。她給他帶了一件禮物,一雙漂亮的手套,她在商店第一眼看到這副手套時,就喜歡上了。她想他一定會喜歡,而且手套看著很保暖。現在是冬天,她上次見到他時,注意到他沒有戴手套。也許他忘記戴了,也許他平時就不戴,也許手套丟了一隻。不管怎樣,他該出門時戴隻手套。這麽冷的冬天,沒有手套怎麽行呢?
早上在辦公室,她用手指劃著窗玻璃,用哈氣在窗上一遍遍寫著他的名字,寫完用手肚擦掉,擦去又寫上。她的心裏帶著一種癢癢的興奮和期待,想在見麵的那一刻,撲到他的身上,讓他好好抱抱她。她看著窗外的冬日的陽光,心裏想著跟他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耳邊一直響著李宗盛的那首《飄洋過海來看你》:
為你 我用了半年的積蓄 漂洋過海的來看你
為了這次相聚 我連見麵時的呼吸 都曾反複練習
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 表達千萬分之一
為了這個遺憾 我在夜裏想了又想 不肯睡去。。。
***
他向著咖啡館的玻璃大門走過去時,眉頭微微皺起,麵容略顯得緊張,胳膊和腿的擺動看上去也有些不自然。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來,低頭看了一眼時間,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六分鍾。他抬頭向著咖啡館的玻璃窗裏望去,不知道她是不是先在裏麵坐下了。這間咖啡館是她定的,離她近一些,她應該到得準時一些。但是他知道女人通常會晚到一點,無論多近,女人一般都不會準時到。特別是這種場合,女人總會打扮一下,去衛生間照照鏡子,抹個口紅,弄弄頭發,整整衣服,噴點兒香水,化個淡妝什麽的,預計的時間總是不夠。他是男的,出門時簡單一些,不用化妝,隻要穿身幹淨整潔的衣服就可以了。他本想早些出來,但是單位裏有些事情耽擱了,路上車有些堵,遲到了幾分鍾。
零散的雪花在窗戶上飄過,一片一片的,緩慢得像是慢動作電影。咖啡店的香氣和微弱的歌聲像是隔著玻璃冒了出來。Dido的《Thank You》。他眯起眼睛,透過玻璃窗,掃視著裏麵坐著和站立著的人。由於窗玻璃反光的緣故,咖啡館中間排隊的地方和右側的座位有些疊影,人顯得有些模模糊糊的。他看見裏麵有不少人,有的坐著,有的排隊,有的在走動。一堵貼著廣告的磚石牆壁,豎在咖啡館的盡頭。
推開玻璃門,走進冒著咖啡香氣的暖暖的屋子裏時,他一眼看到了她。她坐在大門靠左邊的一個小桌邊,正在低頭看著手機。他向著她的方向走去,剛走了兩步,忽地看見她的頭抬了起來,向著他的方向看來。
空氣中,兩道目光穿過紛紛擾擾的人和話語的噪音,交織在一起。想念,盼望,期待,渴望,安心,慰籍,隻一瞥,就都融入心裏。
他笑了一笑,加快腳步向著她走去。他看見她的臉上,也綻放出了桃花一樣的美麗的笑容。
***
有一年,還是在讀書的時候,不知怎麽就瘋狂地迷上了Dido。她的幾張CD專輯,都從Merivale街上的那家老音樂店裏買到了。Dido的聲音,帶著一種冷靜,性感,隨意,麻痹,慵懶,很酷。而她的歌,有的讓人心疼,有的讓人歡快,有的讓人憂傷。
最喜歡的還是她的《Thank You》。即使陰雲密布,失去了冬日的陽光,但這隻要回想起跟相愛的人在一起的片刻,心裏就會充滿了溫暖和感激。隻要有那個人在,即使整個世界都毀滅了,也不會在意。
昨天重新聽了一遍,依然是淡淡的憂傷,但是卻意外地聽出了一種隱忍和堅持,一種執著和力量。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
忘不了 故鄉 年年梨花放
染白了 山岡 我的小村莊
媽媽坐在梨樹下 紡車嗡嗡響
我爬上梨樹枝 聞那梨花香。。。
教堂前麵搭起來的舞台上,安紅,萍姐,柳華和娟子穿著旗袍,每個人手裏拿著一個無線麥克風,麵對著散坐在教堂長椅上的合唱團員們唱著。
今天是合唱團舉行的慶祝聖誕晚會暨年末匯報演出會,團員們帶來了家屬,還有各種各樣的拿手菜和小吃,一邊吃,一邊聊,一邊觀賞著節目。
這首《梨花又開放》,安紅已經在柳華家練習了好多次了。這種匯報演出會,合唱團每個季度都搞一次,大家輪流上台去唱,有獨唱,也有幾個人的小合唱,安紅一點兒也不覺得緊張。台上的四個女人,各自拿著銀色的麥克風,歌聲匯合在一起,在教堂裏飄蕩著。
重返了 故鄉 梨花又開放
找到了 我的夢 我一腔衷腸
小村一切都依然 樹下空蕩蕩
開滿梨花的樹下 紡車不再響 。。。
搖搖啊潔白的樹枝 花雨 漫天飛揚
落在媽媽頭上 飄在紡車上
給我幸福的故鄉 永生 難忘
永生永世 我不能忘
搖搖啊潔白的樹枝 花雨 漫天飛揚
兩行滾滾淚水 流在樹下
給我血肉的故鄉 永生 難忘
永生永世我不能忘 永不能忘。。。
一曲唱畢,教堂裏響起了一片掌聲。安紅,萍姐,娟子和柳華一起彎腰致謝。一個帥氣的男人走上前來,把手中抱著的一大束花,分獻給四個女人。
李敏鎬! 教堂裏有人喊道。
李敏鎬,李敏鎬,又有幾個女人尖聲喊道。
男人回身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了娟子一眼說:
我不是李敏鎬,我是她的司機,也是一個吃貨。她說這裏有好吃的,我就跟著蹭吃蹭喝來了。
給我們唱首歌吧,李敏鎬,前排有個女人對男人喊道。
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一點兒都不會唱,男人趕緊擺手說。
唱一個唱一個,坐在後麵長椅上的人們一起喊了起來。
大家都想聽你唱,你就唱一個唄,湊湊熱鬧,娟子把麥克硬塞給男人說。
那唱什麽呢?男人接過麥克撓撓頭說。
你不是說喜歡周傑倫嗎?就來首周傑倫的吧,娟子說。
好吧,男人說。《青花瓷》吧。
現在我們請韓國帥哥李敏鎬,娟子的專職司機,來為我們深情演唱一首《青花瓷》,萍姐對著麥克說。請大家鼓掌歡迎。
教堂裏麵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萍姐,娟子,安紅和柳華笑著走下舞台。男人清了一下喉嚨,開始唱了起來。
安紅,柳華和娟子走到教堂後麵的椅子上坐下,三個人向著教堂前麵看去,看見男人很帥的站在台上,像是一個流行歌手一樣,舉著麥克風唱著: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炊煙嫋嫋升起 隔江千萬裏
在瓶底書漢隸仿 前朝的飄逸
就當我為遇見你 伏筆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 暈開了結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 自顧自美麗
你眼帶笑意。。。
男人唱完之後,對著教堂後麵深鞠一躬。教堂裏又響起了一片掌聲。男人在掌聲中把麥克風交還給站在舞台側麵的萍姐,走下台去,向著娟子坐的方向走去。
關老師走上台來,拿著麥克風說:
哎呀哎呀,果然高手在民間,還說自己不會唱,一張口就活脫脫一個小周傑倫。人又帥,歌又唱得好,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也難找啊,一定要加入我們合唱團。大家歡迎不歡迎?
歡迎!教堂裏響起一陣女人們的喊聲。
娟子,給你的司機下命令,以後就在我們合唱團男生部唱歌了,關老師看著坐在教堂後麵的娟子說。
好勒,娟子笑著說。反正他開車來,待著也沒事兒,就跟著我們一起唱唄。
你沒意見吧?娟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坐在身邊的男人問道。
沒意見沒意見,男人說。領導發話了,我聽領導的。
這就對了,歡迎參加我們合唱團!關老師說。今年春節,我們合唱團有幾個演出。一個是去市中心的老年院慰問演出,一個是參加春節廟會,一個是參加我市華人社區自己搞的春節晚會。下個星期開始,我們要開始排練幾首歌。我還沒想好唱什麽,等我想好了,把歌片提前發給大家。好了,不多羅嗦了,下麵請繼續演出吧。
謝謝關老師,萍姐拿著話筒說。下一個節目,小合唱《掌聲響起來》,由男生部的秦大軍,張啟帆,李宏俊,劉自凱和趙天雲演唱,請大家掌聲歡迎!
一陣掌聲響起來。幾個男生從座位上站起來,向著台上走去。
聽見沒?男人小聲對娟子說。你們老師都說我唱得好。我唱得不錯吧?
德性,別臭美了,也就是靠刷臉取勝,娟子說。
帥又不是我的錯,男人說。為了跟你來參加晚會,不給你丟人,這首歌我在家裏練了好幾天呢。我從小到大可從來沒這麽認真地練過歌。
練好幾天才這水平,你也是沒救了,娟子說。
看著娟子和男人在親密地鬥嘴,安紅心裏忍不住羨慕起來。能夠跟相愛的人,光明正大的坐在一起,一起來一起走,一起說話,那是一種多麽美好的感覺啊。
她很為娟子高興。等待了這麽些年,娟子終於等到了一個如意的人。看著娟子發自內心的笑,就能知道娟子一定是真心喜歡這個男人。雖然跟候鳥分開了很可惜,候鳥那孩子真夠可憐的,但是婚姻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湊合不得的。
唉,不知道將來有一天能不能跟子哲也這樣,帶著他來參加團裏的聚會,把他介紹給自己的閨蜜和朋友,那該多開心啊。
雖然是一種簡單的恩愛,但是現在卻感覺遙不可及,像是一種奢侈的夢想。
***
聖誕晚會開到九點半的時候,安紅實在坐不住了。今天的晚會從下午四點開始,每個人都上去唱歌,到現在還有好多人沒輪到機會上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最近一段時間,總是睡不好覺,她覺得身體有些疲乏,想早些回去休息了。
她下午是搭萍姐的車來的,萍姐做主持人,晚會不結束不能離開,她也隻好等著。
她在台下坐著,不知不覺感覺困意上來了,連著打了幾個哈欠。
娟子看見了,問她說:安紅姐,看你困了,是不是想回去了?
嗯,她點頭說。是想走了,不過要等著晚會結束,搭萍姐的車走。
我也想走了,娟子說。你跟我們一起走吧,讓司機給你送回去。
那敢情好了,她說。你們要是也想走,我跟你們車走。
那我們走吧,後麵的節目也沒什麽意思了,娟子說。
娟子叫上了男人,拉著安紅一起離開了教堂,坐上了男人的車。
***
男人按照安紅的指引,把車開到了安紅家附近。
到了到了,前麵這個房子就是我家。
男人踩了一下刹車,把車穩穩地停在安紅家門前的車道邊。
謝謝你們把我送到家,安紅對男人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娟子說。今晚過得很開心。
是啊,我們也是,娟子說。這樣大家一起唱歌吃東西聊天,比演出還開心呢。
我先走啦,安紅推開車門說。
你還有個包在後備箱裏,男人說。我把後備箱門打開了。
好的,謝謝,安紅把腿邁下車說。
你去幫安紅姐拿,娟子對男人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拿,安紅把車門關上說。
男人推開車門,下了車,走到車尾,把後備箱的門打開,從裏麵把安紅放衣服的運動包提出來,遞給安紅。
謝謝,安紅接過包來說。你們回去路上慢點兒開,多注意安全。
知道,男人說。回頭見,很高興今天見到你,娟子一直跟我說起你,今天終於見到,很榮幸啊。
看見你跟娟子這麽好,我心裏很高興,安紅說。真心祝福你們,娟子是個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對待她啊。
那當然了,我沒有親人了,娟子就是我最親的人,男人說。我不對她好,對誰好啊?
那就好,安紅說。謝謝你,晚安。
晚安。
男人走向車門,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他把車打著火,跟娟子一起在車內跟安紅揮揮手。
安紅跟娟子和男人擺手道別,看著車開走了,才轉過身,向著家門口走去。
***
安紅走進屋門,把運動包放在衣櫥間,脫了外衣掛在衣架上,又脫了靴子,換上拖鞋。她拿著手包走過客廳時,看見建明站在臨街的窗戶邊,兩隻眼睛在狠狠地盯著她。
她嚇了一跳,停下腳步來,問建明說:
露露睡了嗎?
這麽晚了,還能沒睡?建明反問說。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都快十點了。
今天是合唱團的聖誕晚會加上匯報演出,每個人都演節目,團裏這麽多人,拖得有些長,她說。現在還沒完呢,我是覺得累了,先回來了。
剛才送你回來的開車的那個男的是誰?建明問道。
他啊,娟子的男朋友,她說。
娟子的男朋友?不是說娟子的男朋友長得很難看嗎?建明問道。
噢,那個已經吹了,她說。這個是娟子新交的男朋友。你沒看娟子就坐在裏麵嗎?
娟子是坐在裏麵,但是這也不說明那個男的就一定是娟子的男朋友啊,建明說。
你愛信不信,她說。反正我沒騙你,那就是娟子的男朋友。你要是懷疑,現在可以給娟子打個電話,他們還在車上。
把娟子號碼給我,建明掏出手機說。
613-xxx-xxxx。
建明撥了一下手機,電話通了。
你好娟子,我是建明。麻煩問一下,剛才把我們家安紅送回來的,是哪位啊?
我男朋友,娟子說。幹嘛啊,你想認識一下啊?
沒有沒有,我就是想說聲謝謝,老麻煩你們,建明對著手機說。以後合唱團活動,我去接送安紅好了。
建明,你要是心裏對安紅姐還有點兒感情,就趕緊把離婚手續辦了,娟子說。該放手時就放手,幹脆點兒,別老拖著,一大男人老膩膩歪歪的幹嘛啊?
我們家裏的事兒,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建明說完,按了一下鍵,結束了手機通話。
你把咱們要離婚的事兒,告訴娟子啦?建明把手機放到茶幾上,問安紅道。
忘了我在萍姐家住了一星期?安紅說。娟子去看過我。
以後少跟你那些損友來往,她們隻會給你出餿主意,建明說。
嗬,我的閨蜜都是損友,那你的朋友又算什麽呢?對了,你的好哥們兒老張,國內給你找的工作,現在怎麽樣了?
黃了,建明說。這幫孫子把我給耍了。我這邊工作辭了,他們那邊又變卦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她問道。
再找工作吧,還能怎麽樣?建明說。
二月份還回國嗎?
不回了,建明說。我把訂了的機票退了。
聽見建明說國內的工作黃了,又退了機票,安紅心裏有些擔心。本來以為建明二月初回國,就會搬出去了,這樣下去,還不知什麽時候會搬走。她不想跟建明總這樣住在一個房子裏,就說:
既然這樣,那你搬出去,或者我搬出去吧。我不想這樣繼續住在同一個房子裏。
我現在搬不了,建明說。即使我想租個房子,但是沒工作了,誰會租給我房子?
你搬不了我就搬,她想了一下說。我去找個房子,帶著露露搬出去。不過,我雖然搬出去,這個房子,是咱們共同財產,買房子時寫得也是兩個人的名字,應該是一人一半。你要是想一直住在這裏,就把房子按照市場價折算,把一半錢給我。我拿這錢付首付,再買個房子住。
等離婚的時候,我會都跟你算清的,建明說。你不是同意了先分居一年嗎?
我看也別等一年了,她說。咱們現在就離吧。
這麽盼著跟我離啊?建明冷笑一聲說。是不是有相好的了,跟我離了,好跟他在一起?
你覺得我們這樣的婚姻,還能維持下去嗎?她反問道。
可以啊,怎麽不可以?建明說。國內的工作沒了,我以後也不去麗娜那裏了,我們又有孩子,以後在這裏好好過不就得啦?
麗娜把你趕出來啦?
她爸媽來了,地方小,住不下,建明說。再說,她也不想讓她爸媽看見她跟我在一起。
我就不明白了,你老跟我耗著幹什麽?安紅問道。我們早點兒離了,你不也好早點兒娶了麗娜,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不好嗎?
我不想娶她了,她也不想嫁給我,建明說。我現在算是體會到了眾叛親離的滋味了。
建明,別老覺得別人對不起你,你該好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說。
你覺得我們還能在一起嗎?建明問道。我覺得這麽些年來,我們還是有感情的,而且這樣對露露最好。
噢,小三不要你了,你又想起原配的好,又想回歸家庭了?
這本來就是我的家,我們還沒離婚呢,建明說。一天沒離,我就有權利住在這裏,這個房子名字上也有我,我住這裏是天經地義。
好吧,那我去找房子,帶著露露搬出去,她說。
你是不是在外麵跟人好上了?建明問道。
我們已經分居了,我做什麽,你沒權利管,她說。
你不承認,我也知道,你肯定外麵有人了,建明說。
你怎麽這麽肯定?她反問道。
你瞞不了我,建明說。我對你最了解了,你雖然不說,心裏想什麽,我都知道。我早就感覺出來了,而且我也有了證據。
聽見建明這樣說,她心裏咯噔了一下。難道建明真的發現了什麽?
什麽證據?她問道。
建明站起來,走到靠牆的書架前,從一本手的後麵掏出一個紙包來,把紙包打開。安紅看見裏麵是她用過的驗孕棒,心裏嚇了一大跳。那天用完後,直接仍在垃圾袋裏了,怎麽到了建明手上?
這個算是實錘證據吧?建明又冷笑了一下,拿起驗孕棒來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說。
你從哪裏找到的?她把臉躲開說。
垃圾袋,建明把嘴衝著車庫門方向扭了一下說。這種東西扔家裏的垃圾袋裏,不是太容易讓人發現了嗎?要扔,也得仍遠點兒,扔你們單位的垃圾箱去。所以你不僅跟人好上了,還上床了。不僅上床了,還差點兒懷孕,我說得沒錯吧?
看見建明眼睛裏露出來的凶光,她有些害怕。她沒搭理建明,拿著手包,扭頭向著樓上走去。
那個人是誰?建明從後麵趕來,一把抓住她胳膊問道。
你別碰我!她用力甩開建明的胳膊說。
我就問你,那個人是誰?
建明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客廳拖。她掙紮著,想擺脫建明。但是建明力大,把她硬拉回客廳,一把推倒在沙發上,手包也掉在沙發腳下。
你敢碰我,我找警察,她推開建明說。
告訴我,那人是誰?建明的臉漲得通紅,低聲吼道。
是一個愛我,理解我,懂得我,尊重我的人,她在沙發上坐起來說。滿意了吧?
到底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名字的,她說。你問也白問。
哼,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建明說。他叫子哲,對吧?
***
聽到建明提到子哲的名字,她的腦袋轟地響了一聲。看樣子建明是真的的知道了。她不知道建明是怎麽知道的,她從來沒在家裏提起過子哲。難道是建明盤問了露露?隻有露露見過子哲和子哲的孩子。
你怎麽知道的?她問建明道。
我查看了你的所有電話往來,email,微信,還有手機裏的所有東西。
你看了我手機?她驚訝地問道。
你睡覺的時候,我把你的手機拿走了,把裏麵的東西全看了一遍,建明得意地說。
建明 -- 你也太卑鄙了一點兒吧?趁人睡著偷看手機,她氣惱地說。我手機有密碼鎖定。。。你怎麽知道我密碼的?
用露露和你的生日做密碼,還不讓人一下就猜出來?建明用一種嘲笑的眼光看著她說。說你笨,你還不愛聽,密碼早就該換個安全一點的。虧你還是做IT的人,這點兒安全意識都沒有。就你這腦子,勸你真的被告婚外戀,不然會害人害己的。現在可以告訴我真想了吧?驗孕棒都在這裏,不會是假的吧?
好吧,我坦白,她站起來說。我是跟子哲好了,我愛他,他也愛我,怎麽著吧?
怎麽著?我辦法多了,建明把她重新推坐到沙發上說。你知道我看見這個驗孕棒時,是怎麽想得嗎?
想殺人?
對了!建明把驗孕棒扔在她身上說。我想把他騙到一個旅館裏,把他綁起來,然後把你叫來,當著他的麵,跟你做愛,讓你說愛我,讓他看著難受,然後再殺了他。
聽見建明這樣說,安紅心裏有些不寒而栗,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過去隻知道建明脾氣暴躁,沒想到他心裏居然有這種可怕的想法。
你! 太變態了吧?!殺了人,你也會被判死刑的。
我已經活膩了,建明冷笑了一聲說。我隻想報複。
她彎腰從地上撿起手包,拉開手包拉鏈,從裏麵往外掏手機。建明一把把手包從她手裏搶過去,仍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建明,你冷靜一點,她說。殺人償命,你想讓露露失去爸爸嗎?
好,我冷靜,咱們好好談談,建明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說。你跟他好多久了?
沒多久,而且我們現在已經分手了,她說。
分手了?建明眼睛盯著她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就是想跟他玩玩,沒想認真,她說。你跟小三好了那麽長,我心裏不平衡,要找個人平衡一下。
你不是剛才還在說愛他嗎?建明有些疑惑地問道。
那是氣話,是你逼我這樣的,她說。
他是愛你嗎?
不是,他也隻是想玩玩,她說。我們已經斷了,以後不會見了。
那為什麽要用驗孕棒?建明繼續問道。
因為大姨媽來晚了,我有些擔心,她說。
好吧,就當你沒騙我,建明說。既然這樣,我給你兩個選擇。
什麽選擇?
第一個選擇,是我們繼續一起過,建明說。
都這樣了,你還想複合?她反問道。
我想過了,建明說。我跟麗娜出軌不對,你跟他出軌也不對,咱們都有錯。我跟麗娜斷,你也跟他斷。從今以後咱們誰也不追究誰了,重新在一起,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好好過日子。如果以後實在過不下去,我們也可以離婚,但是什麽時候離,由我說了算。
你覺得還能繼續過到一起啊?她問道。
怎麽不行?建明反問道。我知道咱們家的矛盾,主要是三個方麵:第一我想回國去工作,你不願意放我回去。第二是我跟麗娜出軌,你受不了。第三是媽管得太多,你不高興。這三個矛盾都好解決。國內不要我了,我也不用回國去了。我也可以跟麗娜斷,現在就斷。媽也跟我談過好幾次,媽說她也會改改她的脾氣,在家裏不多管事情了,以後家裏的事情,都由你來做主,這樣三個矛盾不都解決了?
可是我心都已經傷透了,跟你沒法兒再繼續過下去了,她說。
像我說的,過去的事兒咱們可以都忘記,我做得不對的地方,我來改,建明說。你想買個房子,咱們就再買個房子,讓媽住裏麵,再找個租戶,媽給咱們看著房子,租戶給咱們交租金。租金差不多能頂房貸,這樣媽就不用跟咱們住一起,以後房子升值,咱們還可以賺錢。媽說把北京的房子賣了,換成外幣,拿到這邊來,咱們還可以再買兩個房子,這樣即使沒工作了,靠房租也可以生活。你不是還想要個孩子嗎?咱們可以再生一個,讓露露有個伴兒。咱們都有工作,今後有兩個孩子,有兩三個房子,雖然不大富大貴,但是小康也夠了。你覺得這樣怎麽樣?
建明,你不覺得咱們之間感情的裂痕,已經大到無法彌補了嗎?她說。咱們隻能離婚,不可能複合了。
那就隻剩第二個選擇了,建明說。我們分居一年後離婚,但是我會去報複子哲。誰睡了我老婆,誰就得付出代價,做壞事就得受到懲罰。你的餘生也會在愧疚和悔恨之中度過,因為你出軌,害了他。
你想跟他打一架?她問道。
打架?你太小看我了,建明說。
建明說著,從沙發上漲起來,走到書架前,彎腰從書架後麵的縫隙裏,拿出了一個用布包裹著的東西。他把布打開,裏麵豁然出現一把手槍。
看見手槍,安紅嚇了一大跳,心嗵嗵地跳了起來。
***
你哪裏來的槍?
買的,建明說。我以前考過執照,可以買槍。
你 — 你買槍想幹嘛?
殺人啊,建明說。
你真想把他殺了?
隻需要一顆子彈,建明把槍舉起來,手勾著扳機,閉上一隻眼睛,對著窗戶瞄了一下。
建明,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你想害了咱們全家是不是?她說。你要殺他,先殺了我。你成了殺人犯,也得進監獄。我們都死了,今後露露誰來照看?即使有人照看,會對露露心理傷害多大?而且有個殺人犯爸爸,露露以後怎麽抬得起頭來?你這樣不把一家都毀了嗎?
你放心,我不會殺死他的,建明說。但是我會讓他吃一顆子彈,讓他餘生都活在痛苦裏,會記住這次慘痛的教訓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出來做總是要還的,幹壞事就要受到懲罰。
你也會受到懲罰的!
是的,我也該受到懲罰,但是我認了,建明說。該坐監獄,我去坐監獄。這邊的監獄我了解了一下,待遇還是不錯的,在裏麵可以學習,看書,還不用操心生活。如果在監獄裏好好表現,再找個好點兒的律師,隻要不是故意殺人罪,頂多也就是坐幾年牢就出來了。
建明,你真的瘋了!
隨便你怎麽想,但是現在選擇權在你手裏,建明說。是跟我在一起,看著露露長大;還是因為你犯的錯,害了別人,讓自己的餘生受到內心的煎熬?你看著辦。
兩個選擇我都不要,她說。我隻想離了婚,自己一個人帶著露露過。
這不是一個選擇,建明說。我不會同意的。如果你非想有第三個選擇,那麽我可以讓一步,就是同意離婚,財產一人一半,但是露露得歸我。
法院不會把露露判給你的,她說。
我不管法院怎麽判,它愛怎麽判怎麽判,建明說。你隻有三個選擇:第一是跟我和露露一起過下去,將來也可能會離婚,但是什麽時候離,我說了算;第二是現在離婚,露露歸我;第三是分居一年後離婚,露露也歸你,但是我會讓子哲付出慘重的代價。他的餘生會活在痛苦之中,你也會活在愧疚的煎熬裏。
是我選擇的跟他玩,如果你要懲罰,就懲罰我吧,她說。我既然選擇跟他玩,也願意去承受一切後果。
我不會去傷害一個女人的,建明說。再說了,我懲罰你,露露怎麽辦?他明明知道你有家,卻破壞我們的家庭,他才是應該被懲罰的人。
建明,在我認識子哲前,我們的家其實早已被破壞了,她說。別忘了,你背著我跟小三,已經好了三年了。三年多我們沒有夫妻生活,三年多我一直忍著,為了這個家和露露。認識子哲後,我不想繼續委屈自己了。你還記得,那次我頂撞媽,你扇了我一巴掌嗎?那一巴掌,把我打出了家。你不能把破壞家庭的責任放到他身上,咱們家,其實是你自己親手給破壞的。你出軌,你打我,你和你媽一起聯手欺負我。在家裏,我沒有地位,得不到尊重,得不到理解和寬慰。沒有他,我也會離開這個家的。沒有一個有自尊有自愛的女人能夠忍受這樣一個家。
你愛怎麽狡辯怎狡辯,選擇是我定的,這是單選題,你隻能選一個,建明把手槍哢嚓一聲拉了一下說。我給你兩個小時,你做決定吧。你可要想好了後果,有人的餘生,就掌握在你的手裏了。
***
看著建明手裏玩弄著槍,臉上氣勢洶洶的樣子,安紅覺得很害怕。
她愣愣地看著建明,心裏思索著怎麽做決定。
難道建明真的會拿著槍去找子哲嗎?如果這樣,要是子哲被殺了,或者受傷了,那自己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但是,建明是個很精明的人,也是個很利己的人。看樣子他已經相信自己跟子哲隻是玩玩了,難道他真的會想報複子哲,讓他自己也進監獄嗎?
也許,建明隻是裝腔作勢嚇唬她,達到離婚時把露露要走的目的?
想到此,她仔細看了一眼建明,看見建明臉雖然沉著,但是眼睛裏卻很平靜,不像是過去眼睛裏要冒火的眼神。她突然覺得,建明買槍,顯得氣勢洶洶的,可能就是在嚇唬她,目的就是為了離婚時把露露要走。建明這樣精明的人,而且跟小三出軌三年多,怎麽可能會因為自己跟別人玩玩,就去殺人坐監獄呢?如果建明真的想殺子哲,就不會把槍拿出來給自己看了,那樣不是會讓子哲有準備嗎?顯然,建明就是要做個樣子,讓自己害怕,然後把露露要走。
想到此,她一下知道該怎麽對付建明了。
不用,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她鎮靜地說。第一離婚,第二露露我要定了。你愛怎麽辦怎麽辦吧。反正那個人也不是我喜歡的,跟他就是玩了一次,現在也斷了,他就是死了我也不在乎。不過,建明,你可要想好,你殺了人或者傷了人,進了監獄,露露你就別想要了,她大了也會以你為恥的,你就會永遠失去露露了。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這邊沒工作了,回國去一定會找到一份好工作的,也會有更年輕漂亮的姑娘喜歡上你,何必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呢?
嗬,真長本事了,建明把手槍放在茶幾上說。臨危不懼,寧死不屈啊,快趕上革命先烈了。那好吧,你告訴子哲,讓他做好準備,因為我會很快找到他的。最好他也買隻槍,那樣我會感覺公平一些。不過你再好好想想,我去找子哲,到時要是一失手,他的命可就沒了。我再給你十分鍾,你想清楚了告訴我。
建明說完,站起來踱步到書架前,背對著她,看著書架上的書。
趁著建明沒有注意她,她悄悄伸手把桌上的手槍拿過來,看了看。手槍惦著有點兒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沉。她再仔細一看,槍口露出一段朔料管來。她突然笑了起來。
笑什麽?你還有心情笑?建明轉過身來問道。
她一手捂住胸口,笑得更厲害了,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把槍給我,建明伸手對她說。
行了,建明,你剛才真把我嚇著了,她把手槍扔到茶幾上說。勞駕下次弄把真槍來,別拿仿真槍嚇唬人好嗎?你差點兒把我嚇出心髒病來。
嗬嗬,夠厲害的,還能分辨真槍假槍了,建明把手槍拿起來摸了摸說。真槍多貴啊,而且,要買真槍,警察局說了,得家裏人同意和簽字才能買,你又不會給我簽字。
咱們也別鬧了,好好商量,把離婚手續盡早辦了吧,她站起來說。
你先告訴我一句真話,建明說。你跟子哲,是真的就是玩玩,還是動心了?
她看著建明,建明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沒有躲開建明的眼睛,而是直視著建明說:
就是玩玩,他有家有孩子的,也不是真心。你跟小三好了那麽長時間,我也沒去找你的小三算賬對吧?我跟他就是玩一下,給自己心裏找點兒平衡,也算不了什麽吧?
好吧,我信你了,建明說。那我們辦離婚手續吧,財產一人一半,露露歸你,我跟媽住在這個房子裏,你搬出去住。
可以,她說。明天去領表,我們就把手續辦了,然後我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