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等不及博軒介紹的婦科大夫了,閑著也是閑著。翌日午她便獨自去了位於繁華地段的A市最大的綜合醫院。
門診大廳人來人往。掛號窗口前排起了S型長龍。刺鼻的消毒水味在溫悶的空氣中流淌。千姿百態的患者表情終結於淒涼兩字。兩小時後林苗終於掛上了婦科普通門診,她所期待的專家號早已在醫院開門後一小時內售罄。林苗失望地拿著掛號單走向候診室。
在門診大廳的走廊裏,與一熟悉的身影擦身而過時她慢下了腳步,遲疑片刻便恢複了原來步伐,沒走兩步又停下轉頭回望,那人正好也停下了腳步,半信半疑地轉頭望向她。
和俊澤的不期而遇讓林苗又驚又喜。俊澤對她紅著臉慌忙掩藏那粉色婦科掛號牌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反而漫不經心的提及母親劉大夫是這裏的婦科專家,他掏出張卡片寫下母親手機號交給了林苗,告訴她林叔生前是他家的座上客,母親早就知道林叔有個女兒,於情於理母親定會鼎力相助。林苗低頭用手指磨搓卡片的猶豫狀俊澤一目了然,他笑稱貌似天壤之別的醫生和律師兩職業間的共通點便是保護客戶隱私為行業守則,母親行醫多年自然會嚴格恪守,她不必憂慮。解開心鎖後的林苗豁然開朗,她重掛笑容疊聲謝後兩人各自散去。
除了博軒,對林苗的歸來喜不自禁的便是中學同學兼好友雨蝶了。雨蝶主修新聞,畢業後在家小報社娛樂版當記者,因職業關係她最不缺的便是旁門左道的小道消息。吃飯逛街、桑拿購物時有這麽隻會出聲的花蝴蝶圍在身邊,耳膜自然會被各種奇聞異事塞滿。孤陋寡聞的過時感有時竟然讓她有了不得不重新看待這個世界的悲愴心態。
不過雨蝶今天說的事可不是故事……
雨蝶上班時間約茶讓林苗倍感蹊蹺。閑情雅致中借慢啜輕呷來品味人生絕不是她倆的風格。茶壺一傾,涓涓之水注入茶杯中,雨蝶以茶代酒,抄起茶杯仰頭一抿,當啷一聲,空杯落地有聲,她傾身向前神秘說道,
“苗苗。你知道不,博軒的化工廠和我們報社打起官司來了。”
置在唇邊啜茶的手一抖,林苗聞罷立刻放下茶杯,用沉默告訴她做好了傾聽的準備,
“華貿化工廠,也就是博軒的家族公司,其主打產品新型強力膠的核心成分是捷達提供的聚氨酯。這種廣泛運用在家居建築企業的強力膠是華貿主要收入來源。捷達擁有聚氨酯的技術產權,是唯一一家可以生產聚氨酯的公司。捷達把控數家化工廠的命門,雖小卻是兵家必爭之地。最近有家大買主橫空出世,暗度陳倉中蠶食收購了大量捷達股權,在股權爭奪戰中華貿現處於劣勢。換句話說,如華貿在此役占中失利,那它的強力膠便會因聚氨酯的短供而危矣,這勢必影響華貿在市場上的競爭力。我報社一記者追蹤調訪後將華茂資金周轉及股權糾紛等一係列問題形成報道公之於眾。文章見報後,華茂以報道失實有損公司名譽為由將我報告上法庭追責。”
雨蝶停了停,似乎在給林苗足夠的思考時間,她望向窗外的蒙蒙細雨感慨到,
“你家博軒真男人啊,想必是怕你愁,這些煩事都一個人扛著。”
林苗結束與雨蝶的會談後立刻電約了俊澤,午前兩人麵對麵坐在了俊澤的辦公室。她低頭把玩著書包袋背帶上的紐扣,柳眉低垂,烏黑長睫在眼瞼投下顫影,聲小如蚊呐但字字清晰,
“俊澤,我考慮將手下的捷達股票轉給博軒,想向你谘詢一下有關手續。”
“為什麽?”俊澤不動聲色。
“化工業務我一竅不通,對股東會和經營管理也毫無興趣。捷達股權於博軒的化工廠至關重要,這些股票在他手中更能發揮其價值。”
“這有違你父親的遺願吧。”
“這的確是我的顧慮所在。可博軒是我丈夫啊。他的或我的一定要分得那麽清楚嗎?”
已被現實與職業特性修練得沉穩冷靜的俊澤心中泛起漣漪。林叔的高瞻遠矚和料事如神讓人心口試服。俊澤不答,轉頭蹲身扭轉身旁保險櫃暗扭,從中取出份文件,翻到其中的某頁攤開,推到林苗眼前,緩聲說道,
“這是你父親臨終前簽署的委托書。你名下捷達公司任何股權的轉讓,必須經過我父親或我本人同意。”
“為什麽?”林苗驚愕地抬起頭,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或許為預防才剛的場景發生,即捷達股票在主人心血來潮下易主。你父親定是心有顧慮,不想家破財散的慘劇在你身上發生才出此策略。林苗不要誤會,隻要你陳述的事實有說服力我們定會簽署。可對不起,你今天給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林苗被噎得半晌沒說出話。她又氣又急,幹脆側過身去,不再搭理俊澤。她孩子般賭氣的神情早在俊澤意料之中,他嘴角掛上一絲苦笑,起身走到林苗眼前,抱胸背倚靠在桌角,俯身關切地看著她,
“苗苗,你是你父親唯一的女兒。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為你好,任何一件事自有他的道理。這一點你相信嗎?”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林苗猛回頭望進他的眼睛,質疑的眼神中閃動著渴望的火光。
俊澤皺眉搖搖頭,若有所思道,
“我是個局外人,但相信你父親的判斷力。涉世未深、未經曆過人生跌宕起伏的小字輩如你我要謹言慎行。就像你們財務上的電匯,按鈕一按錢出去了便沒了,若想收回怕比登天還難,股權轉移亦是如此,股權過戶後引發的糾紛案司空見慣。再者說你夫家遠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股權爭奪不過是浪頭上的小坎,總會柳暗花明。你剛回國,萬事尚雲裏霧裏,你需靜觀其變,如真哪天逼上梁山無技可施再考慮此行也不遲。股權轉移非同小可,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林苗拄著下巴陷入了沉思,既然父親和俊澤口徑一致,想必事出有因。自己的父親總不會害自己吧!暫緩留條退路未嚐不可。”於是她點點頭算是讚同,起身準備告辭時,發現俊澤毫不遮掩的目光盯在她裙裝的某處出神,她窘迫中帶著一絲羞澀,低頭左右檢查服飾是否妥當,偷窺被現場抓包的俊澤一臉尷尬,他搔搔頭立即澄清,
“抱歉。剛才突發恍惚,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記得第一次在校園見到你,你穿的便是這種藍底碎花裙。”
林苗笑了,“你記性真好,對女孩衣著更是過目不忘,我都不記得自己曾有這麽條裙子。”
俊澤歎口氣,無奈地翻翻白眼,“小姐,大學學業很忙的,我沒有閑情逸致偷覦女孩衣裝好不好?我不過是……不過是碰巧記住了你的。”
“是啊。要不是勤奮,你在大學裏怎麽會那麽優秀?”林苗眨眨眼由衷地感慨到。
“什麽……你是說,你在大學裏便知道我?”俊擇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滋生出一朵嬌嫩的花,連呼吸都是甜的,他忙不迭地追問道。
“是啊,”林苗眼神迷茫,像是回到了往事的追憶中。“我大二時的高校辯論會決賽,我們兩所大學爭冠亞軍。你是我們競爭對手的主辯。你的風采和雄辯可是迷倒了一群女生啊。”
俊澤笑,用手指虛點著她,“拿律師開涮可不是好玩的。不過呢,我倒是在乎你是不是其中的一個。”
“林苗眨眨眼睛神秘地湊了過來低聲道,“要是能組成個啦啦隊,我申請去當隊長。”
“林小姐。”俊澤清清嗓子,掛上一副正式的麵孔,“能否給我個機會感謝你當年的呐喊助威,我們可否共進午餐?”
“應該我請才對吧。若不是你把你母親電話告訴我,我就是兩天不睡也排不到專家號啊。”
“嗬嗬,我可沒有讓女人請客的習慣。說吧,喜歡去哪裏?”
“嗬嗬,我被某人身上的大男子味道熏暈了。”
“我有嗎?”俊澤故作玄虛地四處看看。
“難道我是第一個抱怨的嗎?”
“應該是吧。我不單獨同女人吃飯。”
就餐中俊澤告訴林苗他們律師事務所會計主管職位一直空缺,問她是否願意接任。林苗笑稱財務是做賬,審計是檢查財務的賬,她的專長是審計而不是會計,感謝他的考量但隻能婉拒。那審計便是會計的領導嘍?讓領導屈尊到我的小廟來我確心有不忍,俊澤笑著給自己打圓場。其實明察秋毫的他哪裏會不知道林苗的專業便是會計,避免卷入盤根錯節的親朋關係中才是她婉拒的根本原因。失去與林苗共事的機會自然遺憾,但她已將己視為好友又讓他倍感寬慰。
博軒兩天前同樣的問詢也遭拒絕。拒絕並不代表林苗選擇在家閑居做闊太,她恰恰喜歡審計所那陀螺般飛轉的生活節奏。她試著向心儀的外資審計投了簡曆,本打算的試水卻效果驚人,麵試通知接踵而至。深思熟慮後她忍痛拒絕了。揪住青春尾巴懷孕生子才是當務之急,她正按俊澤媽媽劉大夫的處方用中醫調整。另件刻不容緩的大事便是尋找姐姐。假借博家四通八達的人脈尋親或會快捷許多,可林苗寧親力親為以免家醜外揚。媽媽當初離家出走時和家族絕交,這便斷了從她母家尋找蛛絲馬跡的可能性,母親隻在A市和B市生活過。年輕孤注無援的她把私生女丟棄到孤兒院應是最合理的推斷。這樣想著,林苗便在網上將兩城市周邊的孤兒院逐一篩選清理,並打算有時間時親自去拜訪調查。
博軒的過敏症春天裏準時造訪,從未讓人失望過。林苗費盡周折打聽出一種粉質新藥。每回淋浴後,在林苗妙手的撲撲撒撒下博軒搖身變成了裹滿爽身粉的大嬰兒,試過幾回後效果相當不錯。
周日午林苗和雨蝶一同去晚餐。餐後在洗手間,雨蝶對著梳妝鏡上補妝。化妝包隨手放在了輿浴台,包裏一支新穎獨特的眼線引得林苗注目。深藍外包裝粗條流線體,林苗禁不住伸手拿起仔細端詳。雨蝶斜眼見了,邊畫眉邊解釋,
“那是錄音筆,不是眼線筆。”
“哦?可以未經允許擅自錄音嗎?”林苗疑惑。
雨蝶停下手中動作,從林苗手中拿過那筆解釋到,
“沒有這個,娛樂記者咋能搞得好新聞?還不都餓死啦。這筆神奇之處在於還能遠程控製,你看……”雨蝶說罷掏出手機,在屏幕上一陣敲打後接著說,“登錄這網址後輸入密碼,按下這個紅鍵,便啟動遠程錄音功能。不過這筆是舊款,隻能錄個十來分鍾。公司剛做了換代更新,我已拿到了新款,這筆送給你了,密碼是我生日,所有舊賬戶三天後自動注銷,那時這筆便不能用了。”
隔行如隔山,這稀罕物林苗從來沒聽說過,飄飄然間仿佛附上了福爾摩斯破案推理的靈感。她掂在指尖上左看右看十分欣喜,隨手把它裝進了化妝包裏。
翌日早林苗四處尋不見化妝包。一定是昨日就餐後博軒來接她時她不小心落在車裏了,這樣想著她便撥通了博軒的手機。
正開車的博軒噢了一聲便放下了電話,斜眼一瞄便看到了副駕駛上的小化妝包,他怕事多繁雜過後忘記,於是立馬將那化妝包塞進了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
林苗的豪華別墅地處一層,前庭附帶了個主臥大小的小院。初夏的陽光溫暖宜人,偶爾有涼風輕輕拂麵而過。草叢中已開出了新綠,濃得化不開的青翠與清倉的碧空揮映成一抹空遠深邃的景色。林苗歪靠在小院門邊的藤椅上,邊持小勺享用美味清涼的冰激淩邊用手機刷屏。百無聊賴的她靈光一現,想試試那神奇的錄音筆,她登錄網頁後輸入雨蝶生日,啟動了遠遠程錄音功能……
模糊不清的滋滋電流聲過後是一片靜寂,男女交替聲的新聞廣播在背景中隱約傳來。這是哪裏呀?博軒把我的化妝包拿去哪裏了?上班時間聽新聞?……林苗小嘴一撅,一臉鄙屑地搖搖頭,又聽了一陣還是老樣子,她耐心告罄,捶捶腰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伸手摸向了暫停鍵,正欲按下時有突兀女聲響起,受到電磁波幹擾的聲音不很清晰但聲調高於背景音樂,顯然不是出自女主播之口。林苗立刻警覺地豎耳恭聽,緊接下來的一場男女對話一棒子將她打進了十八層地獄,
“博軒,剛上了藥,不要馬上穿衣裳,身體涼爽些藥效會更好。上回上藥時我忘摘手鐲讓你皮膚過敏了,這回不會了。”
“嗯,你一直喜歡紅寶,這回給你換了個風格。怎麽樣,藍寶手鐲你喜歡嗎?”
“你送的我都喜歡,不過博軒,你知道我不喜歡奢華物。不要買這些貴東西了,隻要你多陪陪我便好。”
“好啊,下月初的周末是你生日,打算怎麽過?”
“去海邊,我要去我們以前常去的那個海邊。”
“這個季節海邊比較冷啊,你的身體可是怕受風啊……”
“受風又怎樣,隻要你在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林苗按下回撥鍵,任由那錄音一遍遍地在耳邊繚繞,女人聲音生疏,而男聲千真萬確是出自她丈夫博軒之口。
林苗後知後覺地呆站著,久久緩不過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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