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彈指一揮間,袁約亮事業家庭雙豐收。第一年夫妻團聚;第二年有了娃,正宗的美利堅崽子;第三年買了二手福特車;第四年買了百年前建的舊房。
妻子程芳芳是北京人,語言大學畢業後在一所中學教英語。他們倆在新東方托福班相識,一起複習考試。程芳芳GRE考得不好,留學無望。為增加簽證勝算,袁約亮先辦他一個人來美,妻子隨後再簽。
為了多收租子,李宏明哥哥將一層的三居室改造成一個一居室和一個二居室。袁約亮兒子出生後他們搬到樓下的一居室,與二樓的幾個室友仍然朝夕相處,關係密切。
因為研究卓有成效,在知名雜誌上發表了文章,得到同行權威人士的推薦,袁約亮已經申請技術移民的第一優先。
美國移民的主要途徑是親屬移民和技術移民,另外還有投資、避難或大赦移民。親屬移民中配偶、未成年子女和父母無需名額排隊。技術移民中的第一優先也無需排隊,幾個月就可能得到綠卡。
這天袁約亮西裝筆挺,在家等待經紀人來簽署購房法律文件,妻子卻笑他大驚小怪,不過是例行手續。她現在是房貸助理,遠比丈夫內行。程芳芳已經完成要求的課程和學分,隻等綠卡到手就可以考試獲得房貸經紀人的資格。這種工作時間靈活,主要在家裏做,可以兼顧家務和孩子。為了多賺錢,有些人同時兼做房屋貸款和買賣經紀人,但買賣經紀人不能呆在家裏,多數時間在外麵跑。
他們買的二居室是一四家庭共享的二層樓房中的一戶,售價二十萬美元,實際是十九萬九千,因為買方經紀人給了一千美元回扣。美國售房時賣方出相當於售價5%左右的傭金,買賣雙方經紀人各得一半。經紀人為攬生意有時給可觀的回扣。
購房經紀人是個高高胖胖的中年人,臉潮紅、嗓門粗,不修邊幅。他把一大堆法律文件攤開在桌上,袁約亮不禁肅然站立。他一直認為美國是個認真守法的國度,現在親臨其境更加深信不疑,看來今天沒有幾個小時完不了。
程芳芳不耐煩,拽袁約亮坐下,拿起最上麵的一份文件簽上自己名字後讓丈夫簽,盡管袁約亮的名字在她前麵,文件中出現的名字基本都是袁約亮。隻兩分鍾簽完所有文件,程芳芳向經紀人說聲道歉後就帶著兒子出門了。
經紀人一邊收拾簽好的文件一邊問袁約亮:“支票準備了嗎?”
“等等,我再看看。”定金支票預先已開好,但袁約亮還完全不知這麽些文件幹嘛用,遂拿起手邊的一份文件閱讀。
“有問題嗎?”經紀人的聲音帶點對人無知的輕蔑和不耐煩,對他來說這不過每日千遍一律的常規。
“我……”袁約亮當然提不出問題,更怕被經紀人看出自己心虛,隻能裝模作樣地掃了幾眼手上和桌上的文件。
“你有個備份,可以慢慢琢磨。”
天助我也,居然發現了問題!這麽莊嚴的法律文件竟有很多打印錯誤,多處塗改,簽上名字縮寫表示改正,也不屑重新打印一遍。美國人講實用,不重視形式。2017年底參議院最後一刻竟手寫更改特朗普的稅改法案後匆匆表決。
袁約亮指著手裏的文件抱怨:“你看,我的名字拚寫錯了,還不止一處。”
“哈哈,”經紀人爽朗地笑了,拿起他們最後簽的一份文件給袁約亮,“你看,都解決了。”
這份律師起草的文件大意如下:以下所列都屬於我的名字,在法律上具有同等效力。
Yuan Yue Liang;Liang Yue Yuan;
Yue liang Yuan;Liang Yuan Yue;
Yuan Yueliang; Yueliang Yuan
袁約亮的腦袋轟的一下,感覺要崩裂了。天哪!咋就整出這般許多名字來?稍後又略感欣慰,還好沒有取英文名字,不然湊在一塊,再排列組合一下,更不知道自己叫什麽了。
出國前袁約亮覺得美國名字與中國不同之處很簡單,不過把姓和名的位置顛倒一下。其實美國填寫重要文件往往把姓放在名前,中間加一個逗號,雜誌論文署名也通常姓在前緊跟名的縮寫(第一個字母大寫)。
為表示親切,美國通常隻稱呼名,不帶姓,不管單音還是多音,也不管是否認識。當麵稱呼全名顯得有隔閡,如隻稱呼姓簡直就是粗魯。美女博士生讓袁約亮稱單名“靖”時,他差點出洋相。初到實驗室大家稱呼袁約亮的名“約亮”,他有些不自在,過於親切。沒多久美國人嫌記不住,改稱他為“亮”。大老爺們間這樣稱呼,好長一段時間他的皮膚還起雞皮疙瘩。
簽了購房協議後還有三件事:房屋檢查,申請貸款,房產交割。房屋檢查是最後一次討價還價的機會,如專業檢查員發現重大結構問題可以要求降價或退回定金。
他們選擇最常見的貸款,首付20%,分三十年付清,當然如果有錢任何時候可以多付本金,提前還清房貸。利息是鎖定不變的,但如果將來市場利息下降,可以重新融資,借新貸還舊貸。
房屋交割稱“close”,由律師主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又有一堆文件要簽字。結果是:賣方得錢,買方得鑰匙,銀行得產權。
交割結束後,袁約亮帶著老婆孩子驅車回家,一路不停地哼唱自己改編的歌曲“我愛你中國”。隻用了四年就實現美國中產夢,前途無限好。
“走調了。”程芳芳奚落他。
“我愛你美利堅。”袁約亮精神爽,幹脆放開喉嚨。
回家不一會兒,沈建發來找袁約亮。
“進屋坐。”程芳芳招呼。
“不了,我就問問約亮。”
“什麽事?”袁約亮走到門口。
“邱萍可能有點感冒,能喝感冒衝劑嗎?”
“有七個了月吧?”
“八個月了。”
“這麽大孩子已經成型,不會有太大影響,不過還是盡量少吃藥。我去看看。”
“那太好了。”
程芳芳在屋裏笑著說:“你一天正規醫生都沒做過,別給人家瞎看。”
袁約亮說:“我好歹讀了五年醫學院,還在醫院實習了一年。再說了,現在不懂可以查互聯網,至少能給點有用的建議。”
袁約亮晚上和周末常在實驗室,認識了這個時間段工作的清潔工邱萍。她原籍廣東,隨父母親屬移民來美國十多年,後成家、離異,孤身一人。
袁約亮試探李宏明身份有沒有進展,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說,但對邱萍沒有興趣。隨後袁約亮問沈建發,他說現在還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假結婚,如果真結婚不用見麵他就同意,盡管袁約亮告訴他邱萍比他大兩歲,長相也一般。邱萍看中這個老實巴交、身體健壯的漢子,兩人結婚後很快懷孕。
美國非法移民分兩類:1)合法進入,非法滯留。2)非法進入。第一種情況與公民結婚後比較容易獲得綠卡。但第二種情況按法律非法移民需離開美國後申請綠卡,可長達十年不讓入境。但是特殊情況可以例外,這就需要強有力的法律支持。室友韓崐幫他們找了一個特別有經驗的律師為沈建發申請綠卡,律師建議盡早懷孕生小孩,有助申請特案處理。
到地下室看過邱萍後袁約亮覺得病得不重,多喝點水,好好休息就行,不用服藥。告別時他說:“過兩個星期我們就搬家,好多家具都不要,你們什麽時候去挑一挑,不然就得扔掉。
“要,要,你不要的家具我們都要。”躺在床上的邱萍趕緊說。不久後他們一家就會搬到二樓單間,生活上了一個台階。
學校正常的上班時間是早上九點至下午五點半,一點左右中飯,沒有午休。方靖的論文答辯定在周二上午十點,麥克專程前來參加。袁約亮和他們倆九點一刻就來到小會議室,準備幻燈投影儀。麥克離開實驗室後袁約亮還是第一次見他,兩人不時聊上幾句。方靖做了精心的打扮,端莊秀麗,但顯得緊張。後來宋博輝和實驗室其他一些人也來了,與麥克寒暄。
九點四十分,秘書西娜突然闖進衝方靖說:“肖恩讓我通知你,今天答辯取消,另外安排時間。”說完匆匆離去。
在場的人全愣住了,這麽重要的事情說變就變以前還從來沒有過。方靖臉色煞白,淚水湧出:“肖恩想卡我,不讓我畢業。”
身邊的麥克摟住方靖,安慰道:“不會的,可能有突發情況。”
袁約亮說:“靖,別急,我去問問西娜。”
袁約亮跑向秘書辦公區,西娜辦公室裏還有兩個其它組的秘書,嘰嘰喳喳在議論。計算機屏幕上是新聞錄像而非工作表格。
“西娜,出什麽事了?”袁約亮已經感覺到發生了大事。
“我們受到恐怖襲擊。”
“這是哪兒?”袁約亮手指屏幕上熊熊燃燒的塔樓,一架飛機衝進相鄰的另一棟塔樓的上半部,塔樓爆炸起火,錄像畫麵重複……
西娜說:“紐約,世貿中心,”
據布什和他的安全顧問回憶,當時總統參觀一小學,進教室前得到報告,一架小飛機撞擊世貿中心塔樓。布什心想駕駛員水平太低,還不如我。十幾分鍾後安全顧問進入教室,對布什耳語:“第二架飛機撞擊另一棟塔樓,美國受到攻擊。”說完立刻撤離,以免總統當著記者和孩子們的麵詢問他。
為了安全,在情況不完全明朗前,副總統切尼堅守白宮,讓布什的飛機在各地轉悠直至晚上才回到華盛頓。當晚布什發表講話,向全世界吹響了反恐的號角,“不站在我們一邊就是站在恐怖主義一邊。”總統和國會的支持率急劇攀升,美國人民空前團結。但誰也沒有料到十八年後,美國居然還沒搞定小小的阿富汗,恐怖主義的威脅依然此起彼伏。
知道取消答辯的原因後方靖情緒平靜了些,但很快又顯得焦慮,抱怨這麽倒黴。袁約亮勸麥克帶方靖出去散散心,他會幫忙收拾好會議室和投影儀。實驗室的人再也沒有心思幹活,不停地從收音機和互聯網跟蹤新聞,聚在一起討論。午飯後,其他幾個組的老板讓手下的人早點回家,肖恩直到下午三點多才放話可以提前下班。
兩架撞擊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塔的飛機都是從波士頓起飛,已經聽說大學裏和其他單位有人在這兩架飛機上。波士頓全城籠罩在悲憤的氣氛中,晚上袁約亮見窗外許多燭光閃動,便點燃三根蠟燭,抱起兒子碩碩,和妻子一起走出家門,每人手裏舉著一根蠟燭。夜靜無聲,到處是靜止或移動的燭光。